喜帐是早就挂起来了,阿宝还说:“用不用这么早就挂,到前一天换上不就成了。”
“前一天要忙的事儿还不够多的,你屋里得早早换好。”
喜帐桌围引枕,全换了一水儿的红,连她的睡鞋都是绣了鸳鸯。
戥子查了一遍又一遍:“姑娘的枕头带了没有?这些寻常要用的东西,可得收在一个箱子里,打开就能找着。”
结香应她:“贴着牡丹签的那个就是,姑娘早上起来睁开眼睛到夜里睡觉要用的,全都在这一个箱子里头。”
燕草在点送给裴家各位长辈的的针线,和要赏给下人的红封。
明儿出嫁,后日一早见长辈,回到院子要赏下人。
燕草把每桩事在心里头先预演一遍,要送的东西先分裴家几房分好。
大房二房在外任官,赶不回来,但礼还是要备下的。
四房的贴蓝签,五房的贴绿签,别弄混了。
松烟青书几个贴的身书僮都用厚封,房里的大丫头还不知叫什么。
燕草悄悄拉过螺儿:“明儿我必是不得空的,待去了,你先掌掌眼,看看那几个丫头的样貌性情。”
这种事儿戥子不懂,结香也弄不明白,只有螺儿才晓得关窍。
大户人家给爷们屋里指派的丫头,是不是预备着当房里人的,她跟螺儿打小可见得多了,一搭眼就能知道。
人人都有事干,只有阿宝闲着。
她想动一下,替戥子收拾收拾东西,戥子立时拦住她:“我的祖宗,你赶紧别动了,可别磕着碰着的。”
戥子不许她动,阿宝又扭头想去院子里头转转。
被结香拦了下来:“院子里都摆着姑娘的嫁妆箱子呢,林伯派人一道守着,姑娘就别去添乱了。”
阿宝闷坐在秋千上,一抬头,看见她爹在垂花门那儿跟她打手势。
扭头一瞧,无人在意她。
阿宝提溜着裙子,溜到院门外去了。
林大有笑得腮边胡子直翘:“跟不跟爹去跑马?咱们瞧瞧你娘去,也跟你娘说一声,明儿你就嫁了。”
当然要去!
虽说年节里都祭过了,可阿宝连连点头,又问:“那祭品呢?总得带些点心果子,还有娘最爱吃的,猪头肉。”
这会儿厨房里正蒸喜糕做喜饼,模子都是外头店里特意买来的。
聚兰斋里定了百来盒,家里也得再做些,厨房里忙了好几天了,这些日子的饭菜都顾不过来,忙得没处下脚。
“傻了?咱们外头食店买现成的去!”
林大有想起来便笑,阿宝丁点儿大的时候,他跟她娘,时常抱着她上街。
那会儿没钱,哪怕是买一碗馄饨,也得三个人分着吃。
阿宝先吃,她人小肚皮浅,吃没两只就饱了。剩下的两人分,林大有时常想起来,阿宝娘还会央店家多打一碗馄饨汤给他喝。
阿宝溜进房里,摸了个帏帽。
又悄悄溜出院子,林大有已经在门口等她了,小厮牵了马来,看见大姑娘戴着帏帽也要出门……这……这明儿可就是吉期了呀!
但老爷的吩咐,他又不能违抗,眼睁睁看着父女俩骑马慢慢悠悠出了巷子。
明日是三月三上巳节,选吉期的时候,玉皇观的道士说这是一整年里最好的日子。
街上处处是人,父女俩骑马停在酱肉铺子前,阿宝下马,跟伙计要了一包酱肉一只圆蹄,扭身一瞧她爹:“再来一根酱猪尾巴。”
拎着酱肉,又买了壶酒和一盒喜饼,一路出城去了慈恩寺。
这回阿宝不坐滑杆了,一气儿爬上山,还没进山门,就被知客僧给拦住了,他瞧了一眼父女俩手上渗出油肉汁的纸包,笑盈盈道:“这个……”
林大有一拍脑门,只想着要给阿宝娘送点肉来,忘了寺庙里不能供荤腥。
“咱们先祭过,再把这肉分了。”
阿宝规规矩矩给娘的牌位磕了三个头,把喜饼供到灵前,告诉她娘:“娘,您放心罢,我绝不受委屈不受气。”
林大有看女儿供上喜饼,抱在手里的小人,明儿就要出嫁了,他哭了一鼻子。
哭完,两人找了个山间幽静处,坐在大石头上,把酱肉和圆蹄撕着分吃了。
一口酒配一口肉,吃着吃着,林大有沉声对女儿道:“往后,他若是待你不好了,你就回来,家里还有阿爹呢。”
“好!”阿宝重重一点头,她都跟娘说过了,不受委屈不受气。
燕草几个忙到摆晚饭的时候,才发现找不见姑娘了。
“姑娘呢?”
“会不会是在书斋里?”薛先生留下,等喝了喜酒,就散馆回家。姑娘这些日子,时常往她那儿去,两人不上课了,还能一说就是半天。
结香去找,没找到。又去韩府,姨夫人那儿也没有。
还是戥子跑到门上问了一嘴,这才知道,老爷把姑娘带出去了。
“明儿就是吉期了,怎么,怎么这时候还出门啊!”
陶英红知道阿宝不见了,急着过来,一听是姐夫带出去的,立时知道他们俩去了哪儿:“你们也别急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算算时辰,也快回来了。”
话才说了没多久,阿宝就提溜着马鞭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见一屋子人盯住她,这才觉着不妥,挠挠头:“我跟阿爹出去了,看你们忙着,就没说。”
几个丫头将她按住,燕草先看阿宝的手,结香解头发,戥子替她脱衣裳。
洗澡水已经备下了,今儿得好好沐浴洗漱,明天可是大日子!
阿宝自觉理亏,由得她们摆弄,这段日子她每回沐浴都要花大半个时辰,洗头自不必说,她本来洗头就花功夫。
洗完包着头发,抹燕草调的一种软膏,淡红色的还带着香气,给她全身都抹一遍,连脚后跟都要厚厚抹一遍。
脚上的茧有法子,手的茧还没全软掉,每回刚软化,阿宝就又骑马抄书。
燕草替她按摩双手,精心修剪指甲,又用凤仙花指甲染成浅红色。阿宝方才一回来,燕草先看她的手,就是怕她把指甲给弄断了。
“后日要敬茶的。”燕草用热巾子给她敷过手,又抹上软膏,再用热巾裹住。
阿宝举着两只手:“真烦人,等敬过茶,再不许弄这些东西了!”
别的姑娘成亲前一日在做什么,她们不知道,反正没有像她们姑娘这样儿的,喝酒跑马吃肉。
夜里一沾床,酣然入眠。
反倒是几个丫头没睡好,天还没亮就都起来了,先把自己收拾齐整。
梳头娘子一来,先给阿宝绞面修眉,脸蛋绞得光光的,再描眉画眼,最后出门前才点胭脂。
“姑娘真是好头发。”连假髻都不用,梳了几十年头,就少见这样的头发,梳头娘子道,“不是我奉承姑娘,我梳过这么好头发的姑娘,那都多子多福多寿。”
身子强健,可不就日子过得好嘛。
燕草立时一个红封塞过去,梳头娘子笑眯眯拿了,不住谢礼:“不着急,等迎亲再把头发盘上,姑娘这会儿该歇就歇歇。”
戥子还特意让厨房蒸了肉包子送来:“成亲一天就是净饿,你一饿肚子就咕噜,先吃这个垫一垫。”
汤水的东西要少吃,连几个丫头也一人吃两个包子。
阿宝啃着包子,忍不住笑了:“你们几个,倒像要打仗。”
戥子燕草螺儿结香,四人互换眼色,可不就是打仗,螺儿是斥候,结香断后,戥子燕草就是左右前锋。
裴观在前头如何,阿宝不知,反正她在后头悠悠然梳头,吃点心。
大妞来给她送嫁,喜气盈盈道:“我来的时候瞧了一眼,外头可真是气派喜庆!”
她又瘦了一些,不知是作针线熬瘦的,还是为了家里事担忧才瘦的。
可大妞嘴里全是贺喜的词:“你是月头,我是月末,我们同一个月里出阁,到时候你可一定要来。”
阿宝紧握住大妞的手:“那肯定!咱们俩都要好好的。”
外头响亮一声。
“裴府迎亲!”
大妞松开了阿宝的手,陶英红仔细替阿宝盖上盖头。
戥子在左,燕草在右,扶着她迈出门坎。
往堂前去。
第87章 礼成
裴家上下除了三房处处张灯结彩, 三房的小厮丫环扎红戴花之外。
余下几房人家平日里什么样,这会儿还什么样。
裴五夫人主持中馈,公中拨了银子给三房, 为着显得她一点油水也没贪, 全交给裴三夫人。
裴五夫人对心腹的妈妈道:“钱就那么些,老太爷爱贴多少贴多少, 喜事能办成什么样, 咱们少插手。后头要办喜事的还有几个呢, 都按六郎的例, 该贴的让四房自个儿贴,也无人敢说嘴。”
裴五夫人打了这个主意, 虽把银子全给了三房,面上出力,把对牌拿出来,笑吟吟道:“三嫂若要用人开库, 只管吩咐着, 我来调派。”
裴三夫人哪会不知她的意思,三房的下人也尽够用了。上头还有老太太在,哪能为小辈的婚事就这么兴师动众。
反正她手里又有钱又有人手,还怕办不下来?
三房处处井然有序, 连国子监山脚下的宅子, 也早都调派了仆妇过去,贴喜扎彩。
国子监的婚假也没几天,总要去那边住的,早早安排了更好。
成亲三日要住在内宅的松风院里, 裴观打小就没在这儿住过几夜。
八岁到外院读书, 那会儿他还没有自己的院子, 还是到了年纪,才划出院落来,给他配齐了人手。
白露提前几日从留云山房回到松风院内,她在留云山房里呆一年。银杏嫁了人,银杏的活给千叶接手了。
白露的活,被立春接手了。
她提前回来,立春笑道:“怎么好劳姐姐沾手这些,咱们院里已经都归置好了。”
白露这才回过味来。
她进了留云山房一年,说是近身侍候公子,可看不见摸不着的。如今她回来了,竟被原来跟在她身后的立春把持了院中的细务。
白露微微一笑:“这怎么能成呢?侍候公子是我的本分,在里头还是在外头,那都一样。”
立春还待再辩驳,白露又道:“再说了,没几日少夫人就要进门,咱们这些人怎么调派,那还得听少夫人的。”
立春心中自有计较,少夫人的出身只怕不太懂得宅门里头的弯绕。
又是新来乍到,刚进门的新娘子,总得行一步看三步。再怎么也得按着原来的规矩先稳下来,总不会一来就大刀阔斧的改天换日罢?
白露一看立春的脸色,就知她心里想的什么,但笑不语。
将院中处处看过一回,作出一脸没处可插手的模样:“立春妹妹办事妥当,我也没什么好再添减的。”
说着叉手回留云山房去了。
立春这么冲在前头也好,这位新进门的少夫人厉害不厉害,脾气性子如何?正好让立春试一试,叫她先顶雷。
白露从内院到外院,三房人人喜气洋洋。
夫人大手笔,每人多发两个月的月钱,丫头仆妇小厮长随,个个要从头到脚换上新衣新鞋,连腰带扎巾都是新的。
撒在外头路上的喜钱,也都是特意到银匠铺打的,双喜梅花钱,吉祥如意钱,还有各色金银锞子,一匣一匣送来。
白露的娘在厨房,知道到的事儿更多。
光是办喜宴的花费,就把公中给的钱开销出去一半,那天上飞的、山里跑的、水里游的,不要钱似的往大厨房里抬。
白露的娘把女儿叫到跟前,悄悄同她道:“就这排场,府里头传的未必是真。”
京城里传言是一种,裴府里的传言又是另一种,四房走了乔盈娘,四夫人话里话外的酸味儿,满府都能闻得着。
“你得精心侍候着,别跟那眼皮浅的学。”
眼皮子浅的,自然是说立春。
白露点头:“我心里明白,外头不知道,我在留云山房还能不知,公子对少夫人十分看重的。”
她为少夫人做的针线都攒了小半盒,就只等着少夫人进门了。
府中事,裴观在国子监里不能亲自过问,派青书和陈长胜两个回府听用。他们俩外头事能办,内宅事却知道的少。
到吉期前一日,裴观才领假回府。
书房的灯火亮到半夜。
松烟青书和空青卷柏几个,看公子没睡,也不敢睡下。只有决明年纪最小,就想着明儿宴席上有大菜可吃,抱着枕头睡得香。
裴观退去左右,拿出那本小册,翻到中间那页,指尖在“北堂春去”这四个字上来回摩挲。
直坐到香篆成烟烛成泪,他这才将那页阖上。
松烟一大清早来叩门,才刚走到门边,就听见里头公子说:“进来。”
松烟与青书换个眼色,公子不会是夜里根本就没睡罢?
待推门进去,公子穿着中衣,等他们送来洗漱,再换上吉服,招待早来的亲戚宾客。
等到吉时,裴观整肃衣冠,到堂前拜见祖父。
裴观父亲早逝,父亲醮子便由祖父代之。
上辈子祖父病重难以起身,大伯二伯在外任赶不回来,是由四叔代劳。
此时裴如棠还能起身坐立,自然由他来成礼,坐在堂前,对孙子缓缓道:“往迎尔相,承我宗事。勖率以敬,先妣之嗣。若则有常。”
裴观跪在下首,恭然肃穆:“唯恐弗堪,不敢忘命。”
裴家亲迎的场面庄严,林家一片和乐,林大有在堂上,阿宝跪在堂下。
“勉之敬之,夙夜无违。宗尔父母之言……夙夜无愆,视诸衿鞶!”
就这两句词儿,林大有已经背了十了几日了,这文绉绉的话,他这辈子也没说过。那天大伙儿在武英殿偏殿等宣,同僚就见林大有眉头紧皱,口中念念有词。
还当是他差事办砸了,初春正是放马的时候,陛下这些日子又有意,在全国选地设立行太仆寺,正该是林大人升官的好时候。
他怎么这样愁眉苦脸。
等到上殿回事,说完了正事,景元帝问:“你方才在偏殿里,念叨些什么呢?”
林大有生得黝黑,又一把大胡子,脸红也瞧不出来,可他挠挠脑袋:“臣的女儿要成亲了,那词儿……实在是难记。”
“你女儿都要成亲了?是跟裴家儿郎?”景元帝被触中了心事。
严墉一看景元帝的脸色,凑了一句:“那真要恭喜林大人了。”
景元帝回神,笑了笑:“是啊,姑娘大了总要嫁人,严墉,你来办,看准了日子,添个礼罢。”
景元帝都这么说了,张皇后自然也要添礼。
裴观刚到林府,府门前就来了宫使,是严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宣完旨意,笑吟吟对裴观道:“我们公公也有份礼,送给新郎倌。”
林大有又是谢恩,又是接赏,费了些功夫。
等吉时一到,外头爆竹鞭炮响起,赶紧送女儿出门。
花轿绕了半城,建安坊的人家,许久不曾有这样的喜事,出来看热闹的小厮门房们,一见嫁妆最前那两抬朱漆描金箱子的规格,就知是御赐之物。
“新娘子这么有体面?”
“听说是个从四品的官儿。”
建安坊一带,多世代簪缨的人家,门房们见的官儿多了,并不把从四品看在眼中,京城里的蚁子官儿而已。
可这家的姑娘却能得陛下皇后的赏赐,还是在成亲吉日这一天,那便不能小看。
消息传到裴家,裴如棠虽面上不露,心底也有几分喜意。
阿宝身着层层喜服,头顶红盖,两边丫环喜婆搀扶着,她虽目不能视,可每一步都走得极稳健。
裴家廊多门多,每过一处,喜娘嘴里都要说吉祥话儿,往日她又要说又要扶,一天下来膀子都酸了。
今儿都没觉得自个儿出了什么力气,新娘子自己就稳稳迈门坎走回廊。
顺顺当当进了新房。
阿宝在崇州也见过新人成亲,大家伙儿挤在屋里看新娘子,小孩们闹哄哄讨糖吃,七大姑八大姨要看新娘子手。
还要一道磕瓜子吃花生,闹腾个没完。
阿宝那会儿就是讨糖吃的小娃娃,跟戥子两个分糖吃。她还当今儿,她的新房里也会这么吵闹,没想到,新房里无人大声喧哗。
阿宝盖着盖头,坐得板板正正,两手握拳搁在腿上。
她这姿态自然是不柔婉的,燕草刚进房中,就见屋中人人都在打量新娘子,再一看自家姑娘的坐姿。
心中叹息,指甲和手能养出来,可这坐姿却给忘了。
她将手中糖盘托起,送到各位亲戚身边,还没正式见礼,燕草已经将人认了个七七八八。裴姑娘信中写的明白,燕草一看就知。
等大伙去赴宴,燕草戥子赶紧将门掩上。
大家都走了,只有裴珠还坐着:“赶紧掀了盖头透透气儿。”哥哥一回来,就特意叮嘱她,让她今儿多关照着阿宝。
阿宝一下撩开盖头:“可闷死我了。”
大喜的日子不能说“死”,她说完自己呸掉,问燕草:“有吃的没有?”那两个肉包子,全然不顶用,她都饿了半天了。
裴珠掩口便笑,看她吃喝笑道:“方才婶婶们姐妹们上下打量你,你纹丝不动,八妹妹还想跟六姐姐打赌你动不动呢。”
“我听见了,她跟她姐姐赌一个戒指,她姐姐没答应,该答应的,可惜了一个戒指。”
阿宝想把盖头团起来,被燕草一把接过去,铺平整了,夜里还要挑盖呢。
“你坐得这么远,还能听得这么清楚?”裴珠惊诧。
“屋里这么静,我闲也是闲着,数了数大概有十三四人。”那个打赌的女孩子还挺有意思的,她赌阿宝会动,阿宝就偏偏一动不动。
裴珠看她一身喜服,笑着坐在那里,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由笑出声来:“你坐在那儿,就光想这个了?”
“还想什么时候能吃东西。”实在是太饿了。
新房里有的也不过是点心果子,阿宝嚼了块饼,怎么成亲才头一天,就叫她饿肚子呢。
正这么想着,松烟提着食盒送到门边,嬷嬷刚想拎进来,可新娘子盖头已经掀了,戥子赶紧到门前接过。
送到内室来:“有羊肉!”
三层食盒,一盒如意卷,一盒肉丁烧卖,一盒酒煎羊肉。
阿宝先吃个烧卖,再吃几块羊肉,最后吃两块枣泥如意卷,肚里这才不闹饥荒了。
裴珠看几个丫头替她擦嘴补胭脂,心中不由想到,往后嫁的人,若是能有哥哥的一半儿好,就足够了。
裴家女眷在新房内坐过,这才去看嫁妆。
她们都知道林家是才发家的,底子薄,这嫁妆晒出来,怕也没甚可看的,只是依礼该去看看。
也只有几个没出嫁的姑娘有兴头,对六嫂嫂的嫁妆箱子十分好奇。
“方才不是说得了御赐嘛,你说会赏什么?”八姑娘扯着姐姐的袖子,“都说她嫁妆薄,会有多薄?”
“你慎言!方才在房里就敢胡闹,看我告诉母亲去。”
才刚绕到院前,就见嫁妆箱子堆叠在一处,绫罗绸缎摆在最前,里头有好几箱宫纱宫缎,再往前看,又有十几套金银头面。
一匣子一匣子打开来,珍珠宝石,金盏银壶满院生光。
裴八姑娘微张着嘴:“不是说……”不说她嫁妆薄么?
也就是古董字画这些少点罢了,那也应当的呀,没个几代积攒,哪家能随便就拿出古董字画来。
可这金子银子,宝石头面,都是实打实的东西。
裴四夫人看了一眼:“水田一百亩……”话里带着笑音,可没人搭她的腔。
其中一位夫人还横了她一眼,裴四夫人面上讪讪,那是大嫂子,她也不敢不恭敬。
待走到最中间,就见正中摆放着个朱漆托盘,盘中放着一柄金鞭。
裴八倒抽口气儿:“这是?”
“这就是那柄御赐的金鞭罢?”
金鞭两侧,一侧是宝弓,一侧是马鞍,还摆了一条九节鞭。
之前还有闲言碎语,看过这个,倒无人敢说什么。
大夫人点了点头:“果然是将门虎女。”
她都如此说,余下的人便不敢再言。
裴观在前面宴客,陆仲豫看他只知闷头喝酒,心中啧啧,这么个喝法,还怎么洞房花烛?
趁着无瞧见,手握杯盏上前去,往裴观衣襟袖口上洒了些酒:“差不多得了,新娘子可还等着呢。”
裴观酒量寻常,两辈子也没喝过这么多。
玉面飞红,双目幽深。
明明有七八分的醉意了,动作还一分酒意也无:“陆兄所言极是。”
陆仲豫干脆扶住他,嚷嚷起来:“新郎倌醉了!”又冲松烟青书挤眼,时辰也差不多了,外头热闹归热闹,该送新郎倌回房了。
听到外头动静,燕草赶紧把盖头给姑娘盖起来。
没一会儿姑爷就被送进房中,松烟还怕几个丫头抬不动他,新娘子一伸手,稳稳将他托住,让他坐到床上。
屋里人退了个干净,阿宝直到此时,才心如擂鼓。
可她半晌也没听见裴观有什么动静,难道他喝得醉死过去了?
她推了把裴观:“你醉了?”
眼前倏地一亮,裴观手握金杆将盖头挑了起来,醉中问她:“咱们一起,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第88章 新婚
洞房这事, 阿宝学过了。
出嫁前几日,红姨坐在她面前,把几个丫头都派出去, 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自袖中掏出个手帕包着的小册子, 匆匆塞到她手里:“这个,你夜里慢慢看, 就你自个儿看!”
陶英红本是想跟阿宝仔细说的, 可这种话长辈怎么好教, 思来想去, 找到李金蝉。
预备了一个银戒指一根银挖耳簪子,用销金的手帕包着, 推到李金蝉面前:“大姑娘身边也没个养娘陪房什么的,我知道你如今本分规矩的,就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那种, 就是那种画在哪儿买?”
这种东西都是禁物, 外头寻常买不着。
要在崇州她还能问问门路,来了京城,哪会知道这些,只能找李金蝉问了。
李金蝉还当姨夫人请她来, 是要说管家的事儿。知道是为了这个, 一下红了脸。
低下头轻声道:“这种……城中是不许卖的,查到了就要烧掉。”
“但也不是没得卖。”李金蝉还有行院中时,见过好些画,有画成小册的, 有画在小扇子上的, 还有烧在瓷枕头上的。
行院中收藏的, 内容都要更大胆些,有男有女,也有男男女女,这些便不能让大姑娘看。
李金蝉声细如蚊:“竹枝桥下,有一间竹篱笆围起来的小院子,里头住着个姓白的秀才,他一册画约莫要三五金,去了也别嚷嚷,叩叩门,就说求一幅梅兰竹菊就成了。”
梅兰竹菊那就是雅致些的春画,要是富贵花开,那就是孟浪些的。
没有暗语,白秀才是不卖画的。
陶英红很是松口气:“知道地方就好。”这事儿,托给旁人她皆不放心,还是托给了李金蝉。
等那画册拿来,密密实实的裹了好几层。
陶英红拿回屋中去,趁着无人揭开看过,画得确实传神,也没乱七八糟的东西,这银子花得值当。
又把这东西一层层的裹起来,拿去给阿宝压箱底。
阿宝接过包布手帕,只当里头裹了什么好东西,听红姨说要她自己看,还傻乎乎问了一句:“戥子也不能看呀?”
“不能!就得你自己看!记住喽!”
阿宝的钱匣子都由戥子管着,这东西戥子却不能看。
她按红姨说的,等到夜里悄悄打开,一层又一层,直摸到里头的红皮硬册子。
等掀开一瞧,阿宝倒抽了口凉气儿。
她咽咽唾沫,翻过第一页。
待整本都翻完了,阿宝红着脸又把那册子,里三层外三层的给裹上。
原来,原来洞房就是这么回子事儿呀。
今日礼成,洞房花烛夜高烛照红妆,龙凤烛要烧上一整夜不断才算是好意头。
裴观还有三分醒,上辈子头一回,他们没有圆房。
那夜情形如何,他早已经不记得了,此时在红烛灯盏下看她,一时竟有些分不清是幻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