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夫妻的这七八年,他无时不在替家族奔忙避祸,也别说什么到外头去寻烟问柳了,几乎连后院都没功夫去。
直到他年将三十,房中还无所出。这才由母亲作主,添了个通房丫头。
那时的阿宝已经重病卧床起不了身,母亲还曾说不论是男是女,都养在她膝下。
可那一胎,没有保住。
落胎之后,阿宝病得更重,不久就过身了。
跟着他便守妻孝,她身边跟着嫁过来的人,愿意走的便给银放良,不愿走的还留下来守屋子。
守完妻孝,再结亲事时,那几个没走的丫头就调到母亲身边去侍候。
裴观眉心微拧。
但那之后,他也多年没有孩子,直到他放了外任,最先那个通房才又有身孕。
他一辈子,也只有那么一个孩子。
他死的时候,那孩子还在襁褓中,若是……能平安的带回去,母亲有这个孩子在,就能撑得住,三房的资财也不至于被瓜分走。
韩征看他皱眉,只当裴观恼怒,姑娘还没嫁过去呢,就先管着房里的事儿,就是娘家人也有些张不开这嘴。
韩征遂立起来,拿起酒盏,举过眉心:“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你别怪阿宝,是我要问,不干她的事。”
裴观眉头一松,将酒饮尽:“并不是为此事,韩兄不必如此。”
韩征看他说得肯定,心头大石落地,又笑起来,这下好了,阿宝嫁过去,一件糟心的事也没有。
裴观饮一盏酒,才又道:“我能不能,见一见林姑娘。”
“成啊!”韩征走到屋外,叫来个小丫头。
低声吩咐她:“你去大姑娘屋找戥子,跟她传话,说没有,再让她请大姑娘到园中凉亭去。”
“就告诉戥子姐姐没有就行?”
韩征一点头,小丫头跑得飞快,方才她去送点心,燕草姐姐就给包了一包点心呢。
戥子不住伸头去看院门,阿宝心中也急,可看戥子伸长脖子的样子,自觉不能如此,忍耐着坐定了。
“你也坐下,有就有,没有便没有,已经作定的事儿,急也无用。”
戥子听阿宝这么说,才在榻沿下挨边儿坐下,心内如汤煎。
扭身瞅见韩征院里的小丫头跑进来,她“哗”一下立起,顾不得旁的,撒脚就跑出去,几步跳下门前台阶。
这番动静把燕草和螺儿都惊着了。
螺儿一针扎歪,“哎哟”一声。
小丫头还没进屋就瞧见戥子跑出来,立时脆生生道:“表少爷差我来告诉姐姐,没有。”
戥子一听,欢喜的摸出两个大钱:“赏你啦!”
小丫头接过钱又道:“表少爷请大姑娘到园中凉亭里去。”
必是姑爷要见面!
戥子扭身跑回去,急巴巴拉着阿宝:“快快,换身衣裳。”拉她进内室,凑到她耳边,“没有!”
阿宝把作梦的事抛到脑后,立时翻出那件木兰绿的衣裳,头发来不及梳新发式了。
戥子飞快打开妆匣:“……”戴什么好呢。
燕草在外屋听见,心下了然,抿嘴一笑,悠然道:“戴那朵攒着珊瑚珠的珠花。”说完低头继续写单子,上个月打的首饰,明儿铺子里该送来了。
阿宝换了衣裳,簪上珠花,到出门时反而脚步慢下来,步子迈得还颇从容。
戥子也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两人到园中时,裴观已经在等着了,他看她的神色,与平时都不同。
他会不会觉得她嫉妒小器?阿宝越是朝着他走,越有些担忧。
可这桩事,她是没办法大方的!
既然没办法大方,干脆承认自己小气。
阿宝一吸气,挺胸昂首走到他身前,冲他点点头:“裴六郎。”
裴观还在想上一世的事,到她走到面前才回神来,眉目刚一舒展,就见她神色肃穆,那模样……
像是要迎面给他一拳头。
“怎么?”
“裴六郎,”阿宝正色道:“我不大方。”
裴观微惊,她从来是个大方舒朗的女子,天性便开阔,怎么突然说这话?
“你可要好好的记住了。”
郑重说完这句,阿宝肩腰一松,不再作劲,问他:“你呢?你找我是要说什么?”
裴观一时语塞“呃”,他笑了:“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我听说陆家与卫家结亲了。”
阿宝抬手捂住嘴:“当真?”
“当真,两边已经换过庚帖。”这门亲事已经作定,就算卫家此时反悔,陆家也绝不愿意退亲。
大妞这是如愿以偿了!
阿宝忍不住微跳一下,双掌轻阖:“真是好事儿,那往后咱们就能常见了!”
他信里都写过,以后成了婚就跟他到国子监小院去,有山有水还有校场能跑马,山里还有猎户呢。
一到秋天她就能进山去打兔子,要是大妞也能一块,就更好玩了!
“是,你们俩能常在一块作伴,也不寂寞,我也放心些。”
“我本来也不会寂寞的。”她有的是事可干,跑马呀爬山呀,到时候得多备几身练功服,把小弓箭也带去。
弓箭鞭子,要不要当嫁妆晒出来?
阿宝大眼睛一转,她就要晒出来,她就要吓唬吓唬裴老六。
上半夜阿宝睡得极沉,下半夜她却梦见了大妞。
大妞一身嫁衣,见到她来,眼圈一红:“多谢你,你还肯来。”
阿宝不解,大妞成亲,她当然要去送嫁的。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问大妞:“你这样,真值得?”
大妞却笑了:“强扭的瓜,也要尝了,才知道甜不甜。”
话音刚落,外头喧闹起来。
“陆府迎亲”
大妞盖上盖头前,对阿宝道:“这只怕是咱们最后一回见,我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第82章 真假【二更】
阿宝蓦然惊起, 只觉颈间微凉,伸手一摸,指尖莹然, 也不知是泪还是汗。
大妞为什么会说那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明明她们都嫁在京城, 时常能见。更别说去了国子监两家当邻居,那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了。
戥子醒了。
她睁开眼叹口气, 这都第几回了呀, 坐起来先缓缓神。
跟着擦亮火折, 点灯起床给阿宝倒凉茶喝:“这不都没有嘛, 你怎么还睡不着?明儿那药再不许倒掉了。”
阿宝安眠了几日,自觉自己已经好了, 就偷偷的把药给倒掉。
她打小时候起便少有头痛脑热,就没喝过几回药,天天要喝安神汤,可苦死她了。
“那药真的又酸又苦, 我每天夜里睡前灌上那一碗, 早上起来饭都吃不香了。”
戥子背着身子替她倒茶,光听就知道她在胡扯:“拉倒!你哪天早饭吃得不香?昨儿是肉燥面,前儿是羊肉汤,大前天你还吃了四只拳头大的水煎包呢!”
阿宝无话可说, 那水煎包的馅儿用的是上好的五花肉, 戥子自己吃五个,竟还好意思说她。
戥子倒完茶,把杯子递给她:“喝了罢,明天你要是再敢偷偷把药倒了, 我就告诉红姨去!”
非得抬出红姨来压她, 她才肯乖乖喝药。
阿宝咚咚喝完, 往被子里一钻,颇有些担忧道:“你说,大妞嫁到陆家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啊?”
她怎么发这么不吉利的梦,要不然,找一天拜拜菩萨去。
戥子往枕上一靠:“那可不好说呢,你不是问过么,姓陆的家里乱得很。不过,大妞这一向也变了许多,说不准就能过得好。”
大妞简直脱胎换骨,变化大得惊人,跟刚上京的时候全不一样了。
说着戥子拍拍阿宝,“谁能像你呀,那么舒心。”
婆婆小姑全都喜欢,裴家那样的人家,竟还真没有通房丫头。
阿宝就能还跟原来似的,性子一点都不用改。
戥子忍不住双手合什:“我都想替你念声佛,一定是太太在保佑你呢。”
连她都不烦恼了,她现下就想知道裴府里的月钱是多少,螺儿说大丫头有一两的例,那一年就是十二两。
光月钱就比现在多六两!再加四季衣裳鞋子赏钱,攒上个几年,她自己都能开个香药铺子了。
阿宝枕着胳膊:“我想挑个吉日,去给我娘亲和阿公阿婆烧柱香。”
“是该烧,让太太阿公们保佑你顺顺当当,最好他们能再抽抽空,保佑我发大财。”
二人在床上笑作了一团,阿宝平复心绪,等着大妞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隔了几日,卫夫人带大妞上门来,大妞满面喜气,见了阿宝就拉住她的手:“我可想你了,走,咱们去你屋里说话。”
卫夫人却笑得勉强,陶英红看她的脸色,就知道她是来吐苦水的。
无人可诉,只能诉给她听,陶英红请卫夫人坐下,让小丫头们取点心茶心来:“怎么?出了什么事?”
卫夫人坐在那儿,半天没有言语:“大妞的亲事,定了。”
她不同意也没用,她丈夫应下了。
“陆家那样的人家,你怎么舍得把女儿嫁进去受罪!”
“他十六岁就中了进士了,陆家人个个都当官,你说说哪条不好?”
“家里嫡嫡庶庶的,乱成一窝了,外头看着好有甚用?大妞可得不着实惠!”
得着实惠的是谁?还不是男人,脸面有了,还管女儿在婆家过的什么日子?
可卫夫人吵来吵去,也抵不过大妞自己愿意。亲事已经定下,陆家主母为着体面,礼送得极厚。
除了这会儿多带她出来,见见外头的世情,多给她预备些嫁妆,也实在无法可想了。
说完这一句,卫夫人抽出帕子捂住眼睛:“由得她去罢,过得好过得歹,那都是她自己选的……”
阿宝屋里,大妞正欢天喜地拉着阿宝的手:“我定亲了,是他。”
是他这两个字,说得又甜又酸。
他又哪里会知道,为了这桩亲事,她花了多少心力呢?
阿宝前夜还梦见她壮士断腕般出嫁,今日看她笑得这么高兴,竟忍不住松了口气儿:“你能如愿就好。”
大妞低头轻笑:“我娘在家一直念叨我,说强扭的瓜不甜。”
她又抬脸儿来,红唇一轩,“强扭的瓜,也得尝了,才知道甜不甜。”
阿宝怵然一惊,这跟她在梦里说的话一模一样:“你……”
戥子正巧这时候掀帘子进来,手里托着茶碟:“知道你要来,特意叫人去南门外的报恩寺,买来的软香糕。”
“那些个和尚,做糕点倒比城里的点心铺子要强,排了好久才买到一匣子。”
大妞最爱吃这个,她之前不肯吃饭,她娘就叫人买来这个哄着她吃。想到娘,大妞脸上喜色淡下去了,伸手拿了块软香糕:“我娘……我娘不高兴。”
虽不高兴,却还每日打点着精神替她嫁妆。
还拿话堵她爹的嘴:“这门亲事,是你应下的,就算为着给你作脸,嫁妆也不能薄了罢!”可着劲儿往她的嫁妆单子里塞东西。
“我娘都瘦了一圈了。”
怪不得方才见到卫夫人,她瘦了这么多呢,往年冬天她都是长胖,今年却瘦了这么多。
“我往后,一定要把日子过好了,让她高兴。”大妞咬了口软香糕,“能不能给我娘送两块去。”
阿宝一点头,戥子盛上两块送到前头去。
大妞吃着糕点,阿宝却还在想她方才说的那句话,她自来只当这梦是假的,难道假中也有几分真?
要是,要是她能梦见一桩还没发生的事,是不是就能知道,她的梦真不真了?
之后的几夜,她都会支开戥子,把药泼到后窗的雪地里,还知道剩下半碗,假装是不想喝了:“都喝半碗了,总成了罢。”
戥子点点头:“行罢,就算你喝了。”
阿宝躺下去,越想作梦反而越睡不着了,戥子将燕草合的香拿出来。
闻着香味,阿宝眼皮一阖,睡了过去。
这一夜下了京城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阿宝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醒之后,拢着小袄推窗一瞧。
雪积得足有尺厚,天一晴,院中好似银粉铺地,玉照琼窗。
她梦见裴家送了礼来。
“姑娘!裴家送了好大的礼来!”戥子又兴奋又要低声,进屋就凑到了阿宝身边,跟阿宝玩笑,“你猜猜是什么?”
阿宝心口“扑扑”跳动。
来了,终于要验证她的那些梦真不真了。
一对水晶雁。
“一对水晶雁!”戥子看姑娘不猜,自行揭密,双手团成圆环,比给阿宝看,“有鸡蛋那么大呢,像冰一样透。”
竟然是真的!
第83章 跑了
这对水晶雁, 是第一件,阿宝先在梦中见到,才在梦外发生的事。
第一梦, 是裴三夫人贴补她嫁妆。她是先看见了嫁妆单子, 之后才作的梦,虽然梦中她收了, 梦外她没收。
可也依旧是有嫁妆单, 然后才有梦。
第二梦和第三梦, 分别是阿兄去卫家, 和戥子哭诉齐王府来提亲。这两个梦没来由,阿宝也根本无法验证真假。
可水晶雁是真的。
梦中, 两家定亲正是初夏时节,纳采之时大雁难寻,裴府才会送来一对水晶雁当纳采的贽见礼。
梦里红姨见到朱漆匣中盛盛的水晶雁又笑又哭,搂着她不住道:“是好个人家, 你嫁进去, 我也能安心。”
这回定亲是在秋猎之后,按礼送上了一对儿活大雁,没想到还会再送来这对水晶雁。
戥子看阿宝脸色不对,问她:“怎么了?这你还不高兴呐?”
陈妈妈说了, 这可是裴三夫人特意从三宝街的胡人商贩手里寻摸来的。似这样透这样大块的水晶, 没个百金根本买不来。
“你瞧见东西就知道了!”戥子戳戳阿宝的胳膊,“你未来婆母买这么一对水晶大雁送给你,这么好的意头,多难得呀。”
阿宝摇头:“我没有不高兴。”
没一会儿, 红姨亲自拿着红漆小匣子过来了, 匣盖上雕着红双喜, 匣身是并蒂莲和成双成对的鸳鸯。
陶英红笑得合不拢口:“裴夫人把这对水晶雁送来,是想你能亲手打对结子穿上,这对结子得你自己打啊,可不能让人代劳。”
就算那结子打得难看些,也得阿宝自己做,才能讨个好口彩。
陶英红叫来螺儿:“你教姑娘做,手把手教她,样子倒不必精巧,一定得结实!”
螺儿“哎”一声,立时去开匣子,挑起各色丝绳来,心里在想是打个双鱼结还是双喜如意结?想了想姑娘的针线活计,还是最寻常的如意结罢。
阿宝伸手挑开红漆匣盖,匣中的东西,还真与她梦中的一模一样。
鹅卵那么大,入手冰凉,沉甸甸的。
那边螺儿已经挑好了要用的丝绳,既是大婚要戴的,那就得是红丝金丝,缠在一起打个如意结。
阿宝看大伙儿都高高兴兴的,便也笑起来:“旁的不成,打结子以我的手劲儿百八十年也不会散的。”
陶英红又气她张嘴便胡说,又喜这八百十年的好意头,抻手拧拧阿宝腮边肉:“你呀!过了门可不许这么胡说了。”
她还在发愁旁的事,这好人家的姑娘出嫁,身边总得有个教养嬷嬷,可阿宝打小就是她带大的。
哪来的教养嬷嬷和陪房妈妈,现添一个又不是从小带到大的,要是没人陪着去,会不会叫裴家的亲戚们看低了阿宝。
这个还是跟卫夫人见了面,陶英红才想到。
“你也知道,我们大妞也没有,我就从崇州跟着的老仆里挑了一个出来,充作教养嬷嬷,阿宝呢?要怎么办?”
两家办喜事,一样是武将出身,一样是嫁给京中高门,互相学,互相教。
“这……你们家原来比咱们可富裕多了,你还有老仆,我们在崇州,好的时候也不过是雇个人用。”
到哪儿找个贴心的去,这事儿还得问阿宝。
阿宝一听,先把她作梦的事排到后头,眼前要紧的事先办。
摆摆手道:“不必要什么教养嬷嬷,就我房里四个丫头跟着,陪房的人家就在府里挑两房,我记得灶上娘子一家子,还有院子里收拾瓜果守门的一家子。”
“人也太少了,太简薄了。”
裴家要是来问得给少夫人的下人们预备几间屋子,十间都不满,说出去也不好听。
“也不少,四个丫头,两房人家,正好是整数,也不必再添减了。”
就跟晒嫁妆是一回事儿,家里有多少钱,就办多少事儿,她一点也没觉得自家拿出来的东西就寒酸了。
“把上回的人牙子叫来,府里得再添些人,还有,去把李金蝉叫到我屋里来。”
红姨住得再近,也不能时时劳动她过来管事儿,大事红姨来管,小事儿得有人接手。阿宝看了一圈,打算把李金蝉升起来当管事娘子。
结香叫来了李金蝉,一路走,李金蝉一路惴惴,好声好气问结香:“妹妹可知道姑娘叫我,是为了什么?”
结香也不知道,只是看姑娘的模样,像是刚进府那些天。
她一笑:“姐姐莫慌,我猜,姑娘是在点兵点将。”
李金蝉是后来的,没见过阿宝摆开长案,征兵招人的样子,听结香这么说,心下难安。她在老爷院里自来是规规矩矩的,府中也不是没人嚼她的舌头。
她也自知是行院里出身,被人背后嚼舌,在所难免,有些什么,也都忍了过去。
她忍了,小丫头豆角却不能忍:“我替你告诉姑娘去!”
李金蝉还不愿意,她怕姑娘各打五十大板,往后她在府里存身更艰难。
谁知豆角一说,姑娘当真罚了那个嚼舌的,说再有下次便将人退回人牙子那儿。从此李金蝉才算是在林家安了身,学裁衣学针线,还学怎么打理房中事务。
李金蝉先给阿宝行礼:“姑娘。”
阿宝对她道:“你这大半年里,将正房的事儿,打理得很好。”四季衣裳三餐饭食,正院的丫头小厮们领月钱,排班,病休,她都安排得妥当。
就连阿爹屋里的钱物,也收拾得好。
李金蝉嘴角含笑,刚要谢姑娘夸奖她,就听见姑娘说。
“自明日起,你每日到我房中来,逢单下午来,逢双一早就来。”单日她得去上学,“把府里各处的人、事、物都理理明白。”
李金蝉抬头望向阿宝。
阿宝冲她点点头:“外院有外院的管事,内院也得有内院的,你来当这个管事。”
“我?我能成么?”
“这有什么不成的。”一时不成,那还有三四个月能学。本来家中人少事少,等到她嫁人,家里最要紧的就是阿爹的院子。
李金蝉一路回去,都像踩在云里。
豆角看她脚步浮着,还跑出来扶她:“怎么?姐姐脚又疼了?”
她摇摇头:“不是。”她的脚放了大半年了,越走越稳当。万没想到,姑娘会让她当管事,“豆角,你快掐我一下,看看我是不是在作梦?”
豆角当真上手掐了她一下,李金蝉这才如梦初醒,这辈子再没想过,她还能当管事。
人牙子来府里,阿宝也还要两房人家,守大门和灶上的,都先把人领来。
两边人手也要交接,做饭还得看手艺如何,先让灶上门房的带一带新来的人,看规矩看手脚,再看品性。
还有五个月呢,总得能出两房得用的。
不能她出了门,家里就运转不开,也不能烦着红姨。
阿宝牢牢记着红姨在她梦中那焦枯的脸色,她这些日子还盯着红姨食补药补,一天都不许断。
一气儿把两件事都安排好了,就见红姨笑眯眯看着她。
光看她办事这么明白,倒不担心她嫁进裴家支应不来,伸手摸摸阿宝的脑袋:“就算没有教养嬷嬷,咱们也不怕。”
“本来就不怕么。”阿宝抱住红姨,“只要红姨你好好吃饭好好喝药,我就一点担心都没有。”
陶英红又伸手拧她一下:“好好吃药,是谁没好好喝药?把药偷偷倒掉的?”
阿宝倏地看向戥子,戥子立时站起来,溜到外头去了。
到了夜里,阿宝闲下来,这才有功夫想那个梦。
要是去问裴六郎,就得把卫家齐王府和表哥说要娶她的事一起说了,阿宝心里摇头,她张不开这嘴。
除了裴老六,她认识的最聪明的人就是薛先生了。
第二日阿宝上学,读完书后她问:“先生,一个人要是梦里的事儿成真了?那是好还是坏呢?”
这些日子燕草几人都忙得脚不沾地,阿宝便自己来读书,反正就在宅中,几步路而已。
薛先生正收拾书册,闻言抬头:“梦境成真?”
“有些成真,有些又不成真。”譬如梦里,她没拜薛先生为师,跟大妞一同上了几天学而已,字都识得不多。
只是苦背女四书,没学《诗三百》也没学琴棋,那位夫子也不像薛先生,教她变通。
薛先生笑了:“难道是老庄之说?庄周梦蝶?”
阿宝还没学到这些,这对她来说还太艰深,可既然她问起,薛先生便把自己所知说了一遍。
阿宝听了个人梦见自己是蝴蝶,醒来分不清自己究竟是人还是蝴蝶的故事。
觉得是,又不是。
还听了一肚子“知幻即离,离幻即觉”的话,越听越不明白。
夜里她一面打结子,一面问戥子:“你说,梦里的事要是成真了,那是好还是坏?”
戥子铺着床,把炭盆挪到外头去,又拿了盏灯来,给她添点光亮:“嗯……那得看是好事儿还是坏事,最好是好事灵验,坏事不灵验。”
“你倒想得美。”
“你作了什么梦成真了?”
阿宝不言语,把水晶雁用软布包起来,还搁到匣子里去,钻进被子。
她的梦,除了与裴六郎相关的还能勉强算是好事外,譬如梦里红姨说裴家是老天爷派来的救星,譬如结亲事和添嫁妆。
可余下的没一件是好事。
阿宝咬咬牙:“我梦里有的好有的坏,倒还真是好的灵了,坏的没灵。”
戥子张大了嘴:“你不会是鬼上身了罢?不对,你不会是通神了罢!”就像外头那些能请神上身的神婆,张嘴就能说出两句过去未来。
“那你梦梦我,我有没有找到家人?有没有开香药铺?”
“胡扯什么呢!”再没读几本书,也知道子不语怪力乱神,幸好没去问裴老六,他们读书人最忌讳这些了。
虽骂了戥子,阿宝心里也嘀咕起来。
难道她真的通神啦?
要真是通神,她想知道裴六郎干什么了?怎么她作了这么多梦,没有一个梦中有裴六郎呢?
阿宝不仅没梦见裴观,反而又梦见了卫三。
“怕什么,大不了我娶你。”卫三见她震惊,撇了撇嘴,“怎么?跟我定亲,总比嫁给那姓崔的鳏夫要强罢!”
梦境一变,就见卫家张灯结彩,卫三尚了公主,当了驸马爷。
卫三当了驸马爷?
阿宝醒来,还没回神呢。
卫夫人冲上门来了,先找韩征,又找阿宝,攥住阿宝的胳膊:“阿宝,你知不知道,他哪儿去了?”
林家一家不明所以,还是韩征拉过阿宝,拉住卫夫人:“卫姨,你莫要慌慢慢说,究竟出了什么事儿,是三儿又不见了?”
卫三离家,那是寻常事,十天半个月不回,也是有常有的。
嘴里这么说,眉头却皱着,阿宝都已经定亲了,卫夫人这么问,真是好没道理!
卫夫人却道:“他……他跑了!”
阿宝震住,卫三不肯娶公主?
第84章 备嫁
陶英红一把拉过阿宝, 让阿宝站到自己身后,随即挂下脸来:“卫姐姐好没道理,再怎么也问不到我们阿宝头上来。”
卫三一个成年男子, 跑出去便跑出去了, 哪有因为自家儿子跑出门,就到别人家来拉着人家姑娘问的?
阿宝已经跟裴家定了亲, 这要是传出去, 岂不是污了阿宝的名声!
陶英红说着一个眼色, 戥子立时把阿宝护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