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最喜欢马,扎几个好的烧给她。”
这间慈恩寺,也是林大有特意去打听来的,虽偏僻幽静些,但京城中有底蕴的人家,都在那里做法事点长明灯供奉。
慈恩寺在城外山上,林大有和韩征骑马在前,阿宝几个坐车跟在后面,刚到保康门边,守城门的兵丁就瞧见他了,赶紧把出城的人一拦。
放林家先行。
五城兵马司全换成穆王亲部,自然识得林大有。
保康门前排着一长串人,其中一辆车青绸小车,已经等候多时。
丫头掀开窗帘,问小厮 :“怎么停住了。”
小厮道:“让后头的军爷先过。”
听说是让当兵的先过,丫环赶紧放下帘子:“夫人……”
裴三夫人听见了,她微叹:“知道了,咱们等一等罢。”
裴观也坐在车中,他大病方愈,母亲不许他骑马吹风,正坐在车中闭目养神,闻言并不睁眼。
这都是一时的,打天下要用武将,治天下还是得用文臣。
丫鬟回完话便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多看裴观一眼。
公子病好之后,整个人都变了。
公子生得好看,原来丫鬟们便爱瞧,他所过之处,大丫头们还知道要避嫌,小丫头们都会多看几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公子从不放在心上,也并不会怪罪她们。
可今日扫花园的小丫环子才张望了一下,松烟便来赶人,说她窥伺公子书房,让她去门上领十板子。
裴三夫人问松烟:“他是在撒脾气?”
儿子不是这个性子,再是心头不爽,也不会糟践下人。
松烟摇头:“公子立了新规矩,从此书房附近不许人逗留。”就连他跟青书,也必须两人同在书房,不许单独一人留下。
公子昨夜根本没睡,点灯熬蜡不知在书房写些什么,毛笔都用坏了一支。
清晨开门让他进去收拾,松烟只见炭盆中烧着纸灰,一笔墨色都没瞧见,只多宝格上多了只带钥匙的匣子。
这些事,松烟一个字也不敢透露。
更不敢打探公子究竟写了什么。
一行人等了一会儿才出城,驶到城外官道上,裴三夫人才轻叹道:“如今是当兵的厉害啦。”
陈妈妈宽慰她道:“咱们家已经是好的了。”
“我自然知道。”
打建安坊出来,隔着座板桥就是教坊司,经过时裴三夫人紧紧皱着眉头,不忍听闻。
她又想起宁氏来,问儿子:“可找人疏通了?”
裴观点头:“已经使人疏通去了。”但宁家下场如何,他很清楚,多塞些钱,不过是让宁家人眼下的日子好过些罢了。
裴三夫人松口气,心道自己的儿子,果然不是那等冷心冷肺的。
刚一出城,阿宝就闹着要骑马,爹骑的这匹马可真俊!这马腿这马身子,日跑百里都不在话下。
可她没穿骑装,陶英红死拉着她不让,瞪起眼:“哪有穿裙子上马的!我看你敢!”
阿宝深悔没穿骑装,她哼唧了一会儿,安慰自己:“那下回我再骑罢。”
“下回是甚么时候?”也只有戥子才问出得口。
阿宝浑不在意:“穆王府的五郡主不是最爱打马了么,你且瞧着罢,京里早晚就会时兴起来的。”
说着她在裙边伸出一根手指头。
戥子想了想,点点头。
两人悄摸打暗号,燕草只作不知。陶英红却是知道的,两个小孩子作赌局,每次赌一个大钱。
戥子回回都输,可回回她都不长记性。
跟丫鬟打赌这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陶英红又觉头痛,回去真得好好说道说道她,听说富贵人家都请女先生的,要不给阿宝寻一个?
总得学一套像样的规矩。
马车停在山脚,慈恩寺得爬山道上去,山脚有滑杆坐。
燕草取出帏帽给阿宝戴上,她手里拿着包袱,抬头看看山道,小腿腿直打哆嗦。
阿宝也瞧出来了,她哈一声笑了:“你就在车上等着罢,把东西给戥子。”
“谢姑娘体恤。”燕草曲膝一福,把包袱交给戥子,嘱咐她,“山上比山下要冷些,我给姑娘备了件斗蓬,要是吹风了,你就给她披上。”
阿宝一点也不觉得冷,她脚力壮,本想自己爬山的,林大有按着女儿坐滑杆。
陶英红一顶,阿宝一顶,阿宝还伸手想把戥子手上的包袱接过去,戥子看看老爷,摇了摇头。
自己爬山多有意思啊,偏偏她只能坐着滑杆慢慢上。
山下春色正浓,山上绿意初生。
水木明瑟,燕语莺啼,阿宝刚想把帏帽儿掀开点,被陶英红一看,又老实坐着。
滑杆摇了一会儿才到慈恩寺门前。
知客僧一看林大有腰上挎着刀,又听说是要来点长明灯的,赶紧请进寺中去。
奉上茶,接过点灯人的生辰八字。
陶老爹夫妻一盏灯,陶英娥和韩三骐各一盏灯。
僧人取出灯盏,让林大有和陶英红为新灯倒油,跟着点燃灯芯,从此长明不灭。
阿宝看见她那胡子毛炸炸的爹,在灯芯燃起的那刹,眼底微红,差点淌泪,不由心中一动。
她已经不记得娘的模样了,好些是听红姨说的,那爹心里的娘,是什么样的?
她心里想,便随着她爹走出殿门,问:“爹?你还记得我娘什么样吗?”
“当然记着!那怎么能忘!”
“那我娘是什么样?”
红姨嘴里的娘,是家中长女,样样了得,连使鞭子都比红姨这个妹妹强得多。阿公眼里的娘,是很得力的女儿,家中大小事都拿得出主张。
林大有摸摸胡子,他书没读几本,还是在军营里又捡起来的。受人指点,说此时读些书,日后好升官。
当官总不能不识字,果然识字大有益处,这回怎么着也得是个五品罢。
没念什么书,文词他就说不上来,这些年南征北战,想起陶英娥的时候并不多,但只要想起她来,就是在马上的英姿。
“你娘的眼睛……”林大有咧开嘴,“亮!”
阿宝没懂,又不是瞎子,人眼睛当然是亮的:“就没啦?”
林大有哪跟女儿谈论过这些,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起别的,只记得他头回见到陶英娥那天,也是二月天气。
陶家大姑娘骑在马上,手中提着一根牧马的长杆,扬起来一唿哨,那鞭梢好像打在他心上。
那会儿他就想,若能娶到她,拿月亮来也不换。
“爹!”阿宝看他爹笑得像狗熊吃孩子,出声唤他,可吓死人了。
父女两人立在大殿前的老松树下说话,阿宝还不明白,阿公和爹爹都只教过她怎么相马,可没教她要怎么看人。
相马有《马经》,相人怎么就没有人经?
她正这么想着,远远从山门边过来一行人,阿宝好奇望去。
裴观扶母亲上山拜祭,缓步行在山间,还未到慈恩寺门前,他便感觉一道目光打在他身上。
抬头一看,就见老松下站着个绿衣女子。
发浓如鸦,目似点漆。
一双眼睛灵光四溢,直直瞧过来。
二人目光相碰,她竟也不躲。
裴观持礼,别开视线,才刚要收回目光,就见那女孩身边站着个熟悉的身影,因穿了一身玄色,这才没一眼瞧见。
岳丈?
裴观心中一惊,那他身边这个,是林氏……
石道蜿蜒,老松苍郁。
她站在石道尽头,苍松树下。
裴观怔然望她,但见那女孩眉心一旋,瞪了他一眼。
第6章 镯子
裴观从未见过她作少女妆束。
木兰浅绿的琵琶襟小袄,海棠轻红的襕干裙,翘首昂立于老松下。
分明凝目在望他,又瞪他一眼。
难道……她也回来了?
阿宝觉得这年轻男人生得好看,便多看了两眼。
可那人直愣愣盯住自己,她再没开窍,也晓得不妥。小手指头勾勾她爹:“爹!那人盯着我!”
看甚么看?
“哪个?老子揍他去!”林大有扭头望去,一瞧便知这行人是官眷。
再一细看,他眉毛扬起,嚯!好漂亮的后生。
阿宝生在市井,开门就是街巷,爹和红姨又都没有不许女孩子出门的规矩。
王府后巷几条街,谁人不识陶老爹林大有,只要不走远,都许她自由活动。
是以她打小见过的男人还挺多。
莽武夫、酸秀才,还有杀猪的、担柴的,阿宝都见过,可像这样漂亮的读书人,她还从没见过。
她也扬着眉毛,父女俩面上神情一模一样。
但那不代表漂亮的人便可对她无礼。
林大有虎目一瞪,裴观收起惊疑,这才自讪,他都已经忘了,年轻时这张脸皮给他惹过多少麻烦。
戥子自殿中出来,寺中安排下茶果,请老爷姑娘到净室饮茶去:“老爷……”
刚一张开口,瞧见裴观,怔在原地。
阿宝扭头见戥子一脸痴呆样,笑了一声。
这一声笑远远传到裴三夫人耳中,她抬起头,看了老松下的少女一眼,见她神采天然,心头略一轻快。
裴三夫人已有许久不曾听见这般笑语,再一看林大有就明白过来。如今这世道,也只有武将家的女孩儿,才能有这般自在了。
她心中感慨,就觉儿子脚步微滞,侧脸一看,儿子的目光定定打在那女孩的脸上。
女孩侧着身子,冲丫鬟在笑着什么,儿子也没收回目光。
裴三夫人微一蹙眉,轻轻咳嗽一声,岂可如此失礼。
裴观回神,装作在远眺风景。
裴三夫人见他神色不对,低声问:“怎么?你认识?可要上前招呼?”自然不是问他认不认识那女孩子,是问他认不认识那当官的男子。
“那一位,就是太仆寺少卿。”对母亲没什么好瞒的。
裴三夫人轻轻抽口气,她已有多年不曾如此失仪,按捺不住抬头看去。
方才看那女孩子是以陌生人的眼光看,便喜她眉目明瑟。
此时再看,是以看儿媳妇的眼光看,一时难以评断。
“那个就是……”
“林家只有独女。”
那就是她了,裴三夫人虽知不日裴家就要去林府问亲,可再没有眼下就去打招呼的规矩,她又看了儿子一眼。
她本来就预备要找由头见一见林家姑娘的。
总不能八竿子打不着,就贸然上门求娶。
若是能在花会、诗会、上巳节上遇见,再作个托辞,就说自己相中了林家姑娘。接着上门求亲,这事儿就办得漂亮了。
在此遇见,正合心意。
阿宝那边全无所觉,她张开手,在戥子眼前晃了晃:“你傻啦?”
戥子回魂,她险些就要咽口唾沫,红着脸嘟囔道:“茶果备好了。”
阿宝挽住她爹,往殿中去:“京城的素斋比崇州的如何?”
京城人口都淡,厨房今儿早上送上来的太平燕,鲜是鲜的,就是差点辣子,还是戥子取出磨好的辣椒粉,往汤上一洒。
阿宝忍不住要喝第二碗,被陶英红拦住:“少喝点儿,等会要坐车。”
虽没吃,但她朝戥子挤挤眼睛,戥子把辣椒粉包起来带上了。
林大有也没吃过这儿的斋菜:“这儿要是吃不惯,等会带你下馆子去,街上已经好了好几家崇州馆子了。”走过去便能闻见饭馆里传出来的辣味儿。
阿宝一拍巴掌:“好!”
裴观假作在看风景,不时将目光扫过去。
是了,岳丈与林氏极为亲厚,虽调任到行太仆寺,隔得天南海北,也时常送礼来。
林氏沉疴日久,岳丈更是隔段时日就送来老山参。林氏病故之后,过得数年,他才又再见到岳丈。
粗莽汉子,当着他涕泪横流。
见裴观并未流露多少悲色,这门姻亲也就断了。
他正自回想,殿门内又跳出个人来。裴观一眼认出,是林氏的表兄韩征,韩将军。
林氏自从嫁过来起,他就处处与自己不对付……
也因此,有人在他面前嚼舌头,说林氏与表兄有私情。
这话传到母亲耳中,母亲大发雷霆,狠狠发落了院中许多婢子婆子。
除了裴观在看阿宝,裴三夫人也在看。
看那女孩子跳上台阶,还挽着她爹,虽觉得过于跳脱,不大讲究规矩,但大家族中,少有这样的父女情份。
裴三夫人不由想起了自己的父亲。
她自会说话,就先学请安。只有请安时才能同父亲说上几话,她是嫡女,还能得几句父亲的关怀教诲。
庶出的姐妹们,连这几句话都没有。
她的嫁妆自然也要比庶出姐妹更厚三分。
只是从没有过这种时光。
“也好。”裴三夫人轻声,林家姑娘与她父亲亲厚,那对裴家更有裨益。
刚说完,就见阿宝跳了一下,伸手去勾老松枝,松针纷纷落在她头上。
大约是被落下的松针扎着了,她“呀”一声,低下头拍打后背。
裴三夫人立即看了眼儿子,就见儿子脸上并无不喜,略略安心,又问道:“那一个是她兄长?”
“那是她表兄。”
知道的这样清楚?
裴三夫人侧目,看来儿子是仔细去打听过的,才择了林家女,那必是看中了。
儿子看中了,裴三夫人又放一层心:“她家除了她,可还有兄弟姊妹?”
“林大人丧妻未娶。”林家原来的家境也纳不起妾。
裴三夫人的脸才刚晴又阴了,竟然是丧母长女。
怎么就……就偏偏在这五不娶里?
“母亲,不要拘泥。”这话好像他上辈子娶了林氏没多久时,母亲跟他说过,轮到他先开口了。
“也是,人品好坏,不该看这些虚名。”
丧母长女不娶,便是因为家中没有母亲教导,可就算她母亲还在,跟裴家的规矩教养也天差地别。
裴三夫人立时调整过来,提起口气,跟陈妈妈使了个眼色。
陈妈妈立即明白了,差丫环去安排。
“夫人累了,想先歇歇再念经。”
裴家常年在慈恩寺点灯供奉,与寺中僧相熟,让把两家女眷的斋饭安排在一处。
这些事知客僧都是做熟的,先差个小沙弥去跟陶英红说:“夫人,静室只有这一间了,碰上另一家女眷也想歇歇脚,问施主可否行个方便?”
陶英红哪有那么多讲究,也根本不懂这其中弯绕,当即答应。
静室中有床有桌,收拾得雅洁清净。
小沙弥将裴夫人引进来,裴三夫人笑着冲陶英红颔首。
陶英红没成想进来是这么个秀雅夫人,也冲她点头。
那边刚坐下,陈妈妈就领着小丫鬟过来,丫鬟手里提着个花梨木酒膳食盒。食盒镂空,能瞧见得总共有五层。
“我们夫人,谢夫人让出半间静室。”说着打开食盒子,里头竟还装着一把小银壶,梅纹式样的酒壶酒盏,还有四层点心。
“不用不用,这有什么的。”陶英红哪跟这样的夫人打过交道,她浑身不自在,连连摆手。
陈妈妈说:“夫人不收下,我们夫人心不安,这也不是酒,是香糖梨子露,正适合姑娘喝。”
礼佛不能饮酒食荤,带的都是素点心糖饮子。
说着放下食盒,退回那半边去。
阿宝方才已经吃过寺中的茶果,还跟戥子感叹这寺庙里的点心,做得竟比外头买的还细巧。
如今一看对面送来的,每样只有手指头那么大,这还不一指头就捏散了?
四色攒盒里摆着四色点心,红黄绿白,她都认不全,一时不知该挑哪个。
阿宝跟戥子互望一眼,两人凑在一起悉悉索索个不停。
就见那夫人托着茶盏轻轻笑起来:“杏仁佛手做得极酥口,奶沙卷子小姑娘们很爱吃。”
她本以为阿宝会先拿奶沙卷,谁知阿宝听了先拿了佛手酥。
给陶英红一个,自己也拿了一个。
阿宝也不知怎么,被那夫人一看,坐得端了不说,还无师自通,学会了用小碟子托住,拿银签叉着送到嘴边。
裴夫人留心细看,最甜的点心,她是放到最后才吃的。
陶英红可算见识了京城贵人是怎么个作派。
就见裴三夫人身边丫环婆子,先铺上坐垫扶那位夫人坐下,又拿出软毯盖在她腿上。丫环拿一蒲团跪在地上,取出两只玉锤就要替她锤腿。
裴三夫人摆手:“不必,也不很累。”
跟着丫环们就取出自家带来的茶具茶叶,让小沙弥送来山中泉水,不喝寺里的罗汉茶,而是自己煮水沏茶喝。
七八个人,行动举止一点不乱,进进出来没一丝声响,个个都跟燕草似的。
再看自家这儿,戥子拿个点心,还弄出动静来。
裴三夫人微低下头,一手托着茶盏,一手捏着茶盖儿,撇一撇浮沫,饮上一口。
“夫人是刚到京城罢?”那边不开张口,裴三夫人只好再搭话头,搁下茶盏言笑晏晏,“头一回来京城?城中好吃好玩的,可有许多。”
阿宝竖起耳朵。
这才把话桥搭起来,两边你一句我一句,裴三夫人让丫鬟把坐垫挪过去。
陶英红看她文弱,刚想自己动,被她抬袖一拦:“你是主,我是客,客随主,还是我过来。”
坐到阿宝身边,笑着打量她:“几岁了?”
“十四了。”
“那就是属虎的,我也有个女儿,也是属虎的。”这倒不是假话,可惜没养住,两岁的时候没了。
裴三夫人到如今还留着女儿的虎头小帽子。
“那她人呢?没来?”阿宝问。
裴三夫人容色微慽:“我是来给她和她爹添灯油的。”
阿宝笑容收住,立时站直身子,两手一抱:“对不住,我不知道。”
裴三夫人手还托着茶盏,仰头怔怔望住她,想说什么的,又笑起来:“不知者不怪。”说着把茶盏递给丫头,冲阿宝伸出手去。
阿宝不知她要干什么,只把手递过去。
裴三夫人从腕上褪下一只羊脂玉镯,套到阿宝手上。
她连月辛劳,胳膊细了一圈,这只镯子套在她腕上松落落的,给阿宝戴,倒正正好,还显得镯子窄了些。
“不成不成,咱们才头回见,怎么好收你这样重的礼。”陶英红瞥阿宝一眼,示意她赶紧把手镯摘下来。
阿宝也知不能这么收人家的礼,想把镯子摘下。可她胳膊丰润,一时竟褪不下来。
被裴三夫人握住了手:“我看着她很喜欢,是好孩子才送给她的。”
“这……这怎么合适。”
“到了京城,往后也是常来常往的,我夫家姓裴行三,家住在建安坊东门,一打听就知道。”
一句常来常往,倒把陶英红劝住了,知道了住址,也方便还礼,可这也太贵重了,难道京城的富贵官家,出手这么大方?
阿宝见红姨还踌躇,自己已经作主收下了,正对裴三夫人行礼:“谢裴夫人。”
拉拉扯扯,显得小里小气的。
裴三夫人笑着受了,不小气不造作,心中点了第二次头。
第7章 如新
吃完茶果斋饭,林家该下山了。
陶英红与裴夫人别过,阿宝还特意又给裴夫人行礼。
等她们人都走了,裴三夫人才松下来,她肩一松,小丫鬟便给她捶腿揉肩。
方才不是不累,是不想在未来亲家面前摆派头。
这么应酬一场,累得她眼都睁不开,陈妈妈拿出鼻烟壶,里头搁了薄荷白芷冰片,举到裴三夫人鼻间。
裴夫人深嗅一口,只觉得鼻喉一凉,这才缓过劲儿来。
小丫鬟捶完腿,陈妈妈一个眼色,一众丫头都这到门外去。陈妈妈知道,裴夫人定有话要说的。
静室的门一掩上,陈妈妈就问:“夫人可还满意?”
“满意。”就是不满意,也得满意。
要是连她自己都先流露出不如意的神色,那不光外头的人家,家中几房凑在一处,就有眉眼官司可打。
老爷子的身子,撑不了多久了。家里已经瞒着他,悄悄在准备装裹,得赶在老爷子走之前,把观哥儿的亲事定下来。
裴夫人也疑惑过,怎么就非得是林氏,难道满城就没有能结亲的人家了?就算是在新帝亲旧中选,那……总也有读书的人家罢?
可老爷子开了口,那就得是林氏。
有些话既然不能摆到台面上来说,就由她来帮儿子把事做平了。
裴夫人就道:“咱们今日已经是撑着笑脸儿贴上去了,林家若是知礼数,就该来还礼。这一来二去,就能提亲事了。”
“要是林家不来呢?”陈妈妈有些担忧,林家乍富,身边的丫头仆从没形没状的,主家也不知懂不懂礼。
裴夫人才刚嗅了薄荷,精神头略起来些:“不来?那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咱们再凑上去。”
如今是她们上赶着!
自打她儿子开蒙读书,裴夫人不论是家里还是家外,耳朵里灌满了褒扬颂词。想跟裴家结亲的,可都是高门大户的女儿。
宁氏就曾亲手给她做过抹额,还曾说过要给她绣睡鞋的鞋面。她虽不是那等好磋磨儿媳妇的婆婆,可宁氏孝敬,她当然高兴。
“对了,回去得把那些东西都收起来。”
“知道了。”就要相定亲事了,旧的那桩再不能提,宁家原来送的东西,是得仔细收一收。
“我看观哥儿……像是很钟意她。”要不怎么悄悄打听,还知道得那么仔细。
陈妈妈也觉得怪,裴观也有庶妹堂妹,若是妹妹们行止不合闺训,他定要出言教训。定下宁氏,也是因她端方庄重。
林家姑娘那么蹦跶,观哥儿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那不更好了。”陈妈妈笑着宽慰,“夫妻相偕,那不比过不到一块去要强啊,夫人方才怎么不提一嘴观哥儿。”
“不能急,别露了形迹。”她有这个底气,只要林家一打听,就能知道建安坊裴家出了少年探花郎。
该亮的亮出来,该藏的先藏一藏。
裴三夫人说完问:“观哥儿呢?”
“他在另一头,陪林大人。”
母子二人很有默契,裴三夫人来探女眷的底,裴观就去了另一间静室,有意与岳丈和韩征交往。
阿宝走到大殿前,就见表兄跟刚才看她的那个男人,两人一起坐在圆石凳子上,各自手中执一树枝,正在地上划拉着什么。
干什么?捉蚂蚁吗?
她忍不住踮脚,悄摸走过去。
还没走近,便听见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是在争执,表兄拳头上的青筋都崩起来了,他想打人啊?
阿宝看那人是个书生模样,怎么挨得住阿兄一拳头,赶紧上前去,想拦着些。
真走近了才看见地上画了个四方图,图中有画叉的,有画圆的,还有画着三角的。阿宝眼睛一扫问:“你们在打仗啊?”
裴观并未听见脚步声,猛一抬头,对住双莹净眸子。
那眼睛的主人,却没在他身上多逗留,饶有兴致盯住泥地。
裴观目光微敛,片刻之后,他才说出了隔世重遇她的第一句话:“姑娘也懂这些?”
“这有什么难懂的,一看就是两军对阵,喏,这是兵营,这是主帅营帐。”阿宝听他口吻,颇不爽,随手抽出他手里的树枝子。
在泥地上点一点:“这儿是马匹军械。”
阿宝很小的时候,陶老爹和林大有时常带她去崇州大营。
穆王练兵已久,治军极严,本是为了防御外敌,没想到有一日会用来自保。
阿宝见过兵丁操练,回去还在四合院的泡桐树下学着兵丁打拳头,问阿公:“是他们拳脚刀枪厉害?还是咱们鞭子厉害?”
陶老爹大笑,揉着她的头发道:“那是打人的,咱们这鞭子是赶马的。”
“那有什么不同?咱们就强不过他们吗?”
陶老爹只是笑,全不拿小外孙女的孩子话当回事,被阿宝缠不过了,就教她说:“咱这鞭子练好了,指哪打哪儿,最要紧的就是指力腕力要强。”
怎么练指力腕力呢,就是转铁弹子,挥鞭子。
练这个不必地方大,鞭尖儿甩出去,打着目标再收回来就行。
“你娘就行。”陶老爹想起长女,“咱院里这棵泡桐树,你娘一鞭子卷过去,能摘下一朵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