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算是入了门。
阿宝先甩个鞭花,先双手舞,再单手舞,鞭梢游龙似的击出去,“啪啪”两声打在靶上。
每回她耍鞭子,燕草几个都坐在廊下看着,听那耳边呼啸声过,俱都屏住呼吸。结香还偷偷问戥子:“你会不会?”
戥子摇头,阿公倒是说要教她,反正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
可她没那长性,倒是姑娘,明明一样没长性,唯此一事,却天天不落。
“姑娘再练就赶上阿公了罢。”等阿宝收回鞭子,戥子送上薄荷水,阿宝一口饮尽,拿袖子一抹嘴儿。
“那还差得远呢。”阿公使的是九节鞭,按他的话说,九节鞭不是上战场的兵刃,要单个对敌,那才厉害。
阿公总是一只手背在身后,一只手拎着鞭子,他腰也弯了,背也驼了,但只要甩起鞭来,便让人不敢将他当作老人轻怠。
甩了一套鞭法,浑身出汗,将衣衫都打湿了,这才觉得出了口气。
戥子几个已经预备下了热水,等她沐浴擦发,换了件薄衫儿,再坐到窗前继续背诗。
学起《诗三百》,背下第一篇,数着日子到了端阳节。
端阳节,薛先生给阿宝放三日假!
三天呢,还没下学,她便盘算好怎么用这三天假。
一天要请大妞过门玩,一天她要跟家人去看金明池赛龙舟。
剩下一天,她要出城跑马去。
帖子送出去,大妞却没能来,她身子还没好。
特意让果儿来了一趟:“我们姑娘正养病呢,这些日子在家只敢喝粥,再不敢碰一星油花。”
人比以前还更瘦了,下巴尖尖,眼睛大大,再加上她身量高,很有些婀娜之姿,这回端阳宴,出来走了一圈,倒有好几家问亲事。
“都怪我……”阿宝止不住内疚,都是那天她哄着大妞吃肉吃坏的。
果儿讪讪一笑:“真不是林姑娘的事儿,也不是猪头肉的错。”她们姑娘那天回去觉得这法子好,又痛快了嘴,又不长肉。
吃伤一顿她能养回来,又接着吃了第二顿大油肉。
这下真伤了胃,头两日只能喝米粥上熬出来的那层米油养身。
“那端阳节她就在家里窝着,五毒饼米粽子,她都吃不得了?”
果儿比着手指头:“就咬了那么一小口,还是甜粽子,肉的不敢让她碰。”
卫夫人心疼女儿:“能吃就是福!叫你好端端的糟蹋自个儿的福气!老天都罚你呢!”到底是亲生的,嘴上骂,心里疼。
四处给女儿找药方,请了太医来给她瞧病。
“太医说了,且得好好养着。”
“那她金明池赛龙舟也不看了?”
果儿点头:“夫人拘着姑娘,不许姑娘闹腾。”
阿宝叹口气。
大妞要养身,阿宝便自己在院子里翻花样玩,收到了各家送来的节礼,她便想自己裹粽子。
往年也是自家裹粽子,只是前几年家里太穷,能尝尝粽子味儿就算好的,哪有这么多材料好选。
陶英红也得替儿子走礼。
禁军的上峰,还有他几个相熟的兄弟,卫家等几个旧相识,还有裴家送了两篮子来,她也得还礼。
到外头的饭馆食铺定粽子太贵,她便自己买米买肉买甜枣豆沙回来,自个儿做。
屋子是租了,可用不起林家这么多下人,有些事还得自己忙。
阿宝凑热闹,她屋里几个丫头也一起帮忙。
“多填点肉,肉多的那些咱们留着自己家里吃。”
“你这么个塞法儿,还能填多少米,干脆吃炖肉得了。”陶英红手快,没一会儿便裹下了十来只。
阿宝一看,又挟出两块肉来,多往里头填了些米,还突发奇想:“要是往里头放腊肠辣肉呢?”
“真裹了辣粽子,你可自个儿吃。”陶英红想叫她别糟蹋好肉好米,想想又算了,如今也有家底让她折腾了。
戥子取来碗碟辣酱,又让厨房切好了五花肉,加大料辣油腌一腌,裹在粽子里。
等蒸熟了,全家倒都觉得好吃。
大块的五花肉用辣油腌过,裹在粽米中上锅去蒸。将肥肉蒸到化开,一口咬上去,肉香米香粽叶香,三种香中又还有辣油香。
陶英红做的辣椒油辣椒酱就是一绝,再加好米好肉,怎么会不好吃。
连燕草都尝了一只,一边抽气一边赞不绝口,还道:“京中的高门大户,都有拿手的私房菜式,还有用来送人走礼的,咱们家的私房菜式,便是姑娘的辣肉粽子了。”
阿宝极为得意,还预备把她的辣粽子送给崇州出身的官员当节礼,特意用火红色的丝绳裹辣肉粽子,摆一只只竹篮中。
每只篮子上贴着签儿,绿绳是甜的,黄绳是肉的,让小厮送往各府去。
阿宝得意她自创的辣肉粽,想了想,在给裴家的篮子里悄悄摆了两只,裴家有官府八宝鸭,林家有阿宝辣肉粽!
送石榴花不行,那送粽子总可以罢,粽子总没别的说法了罢。


第35章 【营养液破万加更】
端阳节前, 裴观正式除服。
禫祭之后,裴观到母亲正院中,陈妈妈拿出蒲团。
裴观跪在母亲身前, 小满奉上托盘, 盘中摆着一支玉簪。
裴三夫人亲手将裴观的竹簪取下,换上玉簪。
“好了好了, 总算是除服了。”裴三夫人拍拍儿子的肩, “得亏着是四月底, 要是五月初才脱孝, 还得再服一个月。”
按月期来算,若是五月初一脱孝, 那就得把孝守到五月底,到六月才能除服。
又耽误一个月。
裴观给母亲行了大礼,这才立起来,看母亲还是素服银簪, 知道他能脱孝, 而母亲却得一世穿素才可称得上贤良。
眉心微蹙:“母亲在自己院中,也可松快些。”
大家妇本就消遣少,办些花会茶会已是难得,毕竟还没分家, 顶上还有祖母在。
守寡就更没什么玩乐, 还没除服,见天的不见荤腥。身上有孝,不好登别人的门。
“金明池端阳宴,我陪母亲去散散心罢。”
“好啊!”裴三夫人喜笑颜开, 儿子心里想着她。
“倒是你, 可算能吃荤了, 我是妇人,寻常又不出门,吃素还能受得住。你瞧瞧你,瘦得呀……”
十六岁正是抽条的时候,个头虽高了,可看着便清瘦,这模样,任谁瞧了都得夸一句孝顺。
“赶紧养回来。”如今真是太瘦了,哪还有得中探花,打马游御街时的模样。
探花郎三个字,府中人是不提的,旧帝点的探花,大家都避忌。
裴观上辈子也曾耿耿于怀,今世抛开这些,看正院中四处都堆着礼物,问道:“这些都是端阳节礼?”
“可不是!你大伯二伯,借着送节礼,送了好些除服礼来。”
三房除服也算是件喜事,裴家几房都借端阳节的由头,分别送了礼。
特别是裴大爷和裴二爷的礼,要比四房五房的更厚三分。
裴大爷和裴二爷是裴观的亲伯父。
虽在外任,但早早掐着日子送来节礼。
小满登记造册,裴三夫人指着捡出来的一堆:“这些,都是你大伯二伯送给你的。”
杭州送来的龙凤团茶茶饼、各色的杭丝和夏布。徽州送来的徽墨、歙砚、宣纸和毛尖瓜片。
裴三夫人叹息一声,她丈夫的这两个亲哥哥,待她们实在是没的说。
因裴三爷生下来便没了亲娘,裴老太爷守完妻孝又继弦,裴三爷打小便养在继母身边。
裴老太爷外任为官,裴大爷那时已经是童生,二爷也开了蒙,两人每回从族学中回来,便把小弟弟抱到自己屋中。
裴大爷说是兄长,倒更像是半个爹。
裴三爷打记事起,便知道眼前的母亲是继室。等继母怀上了自己的孩子,待前头的,纵好也有限。
是以裴家大房二房三房,情感向来亲厚。
裴三爷不喜为官,两个哥哥也不勉强他。总归有兄长们在,他既然爱钻书堆,便去钻书堆。
到了裴三爷该说亲的年纪,裴家大爷又千挑万选,为他选了诸暨楼家的女儿。家中嫡出的幺女,也就是裴三夫人,正可与弟弟烂漫的性子作匹配。
人选都有了,拿到父亲面前,裴老太爷见处处相衬,点头应下。
两个兄长又因弟弟不曾出仕,在分母亲嫁妆的时候,都只拿了薄薄一份,把水田庄子都留给了弟弟。
让弟弟不出仕也能有进项。
生个儿子又从小聪明,不必他如何费心教导,就在族中出挑。
裴三爷到生病之前,这一辈子都算活得自在。
只是这样一来,裴三夫人与继婆婆,便相处得很不怎么样了。
裴观敛目垂眉,大伯二伯待他们确是情深意厚。因父亲那些旧诗集,被污蔑对今上不满,将大伯二伯也牵扯进这桩杀生祸事。
若只有他一人,纵使下狱受刑,也绝不会向齐王低头!
可他还有家人。
大伯二伯照料父亲一生,待他又如亲生子,岂能让他们被牵连。
小满又挑了几样,一看就是给公子的礼物:“这也都是送给公子的。”
“林家的节礼呢?送来了没有?”裴三夫人当着儿子的面,特意问上一句。
小满立时答道:“送来了。”
将礼单报了一遍,除了五毒饼之类应节的东西,还有两只彩编的篓儿,一只篓中盛着许多精巧的小粽子,一只盛着大粽子。
用各色丝绳扎起粽子叶,小满见做得精心,把这个特意拿出来给公子看。
自打知道阿宝送给儿子一枝石榴花,裴三夫人便把林家拒亲琢磨出了别的意思。她以为林家是想试一试儿子是不是真心求娶。
还同陈妈妈说:“这是怕姑娘出嫁受委屈。”
将心比心,她要是有亲生女,也得留神相看。
裴观看了看那两篮粽子,一篮子里的只只精巧,另一篮里的个个赛拳头大,还真是一瞧就知道哪个是她裹的。
想起林家那顿饭,便道:“中午叫厨房给我炖个金银蹄。”
裴三夫人立时否了:“不成!这才刚除服,你都多少个月没见荤腥了,得慢慢来,让厨房先给你做些肉粥罢。”
慢慢吃,才不会伤了胃。
“这粽子,给你捡两只带去,可别全吃了,就解解馋的~”
裴观笑着摇头:“母亲这是拿我当三岁小儿了。”
裴三夫人笑看儿子一眼,心里想,既是她裹的,说不准儿子真要吃撑。
小满带几个婆子,抬起节礼箱子送到留云山房。
把这些东西交给白露收检:“这是大老爷送的团茶,这是二老爷送的彩墨,这是林大人家送的粽子。”
白露一样样听,才刚想说大爷二爷真是精心,听到最后林家的粽子。
她问:“是哪个林大人?”竟跟大爷二爷的节礼摆在一块送来了?原先也没听说过有相熟的林大人。
小满笑一笑:“你跟青书松烟说一声,他们都知道。”
白露收下粽子,蒸了一盘,因是小满特意送来的粽子,她捡了两只不同颜色的蒸了。
夜里给公子送去当宵夜。
递到松烟手上时说:“这边是我裹的,这边儿是林家送来的。”两边的粽子一边精致,一边粗疏。
林家的粽子,裹得倒是紧,就是形状不大好看。
白露刚想说自己特意蒸了两只薄荷香粽,已经放凉了,这会儿吃清爽解腻。
谁知松烟一听是林家送的,立时接下,问都没问白露那粽子是什么馅,急巴巴送到书斋里去,递到裴观案前。
“公子歇歇用些宵夜罢?”
裴观头也没抬。
松烟又道:“蒸了林家送的粽子,公子要不要尝一尝。”
裴观又想起林家的肉蹄膀大馒头,食指大动,不知粽子什么味道:“那便剥一个,我尝尝。”
松烟剥出一只,这米怎么是红的?难道用了胭脂稻裹粽子?
盛在托盘上,奉给公子。
粽子是刚蒸的,裴观用筷子夹开,粽米被肉油浸润,一股辣香味在房中弥漫。
裴观咬上一口,一口呛住。
松烟赶紧送上茶,又拿托盘去接,好让公子把这口辣的吐出来。
粽子怎么竟会是辣的?哪有人家裹辣粽子!
谁知公子一摆手,又嚼了两口,跟着竟把一整只辣肉粽子都吃了,吃得额间沁汗,被辣味激得胃口大开,吃完还问:“还有么?”
“有……有罢。”松烟立时去问,谁知另一只已经被白露蒸了,分给留云山房其它人。被决明挑中,他一边吐舌头哈气一边嚼。
吸溜着舌头还说:“这肉,真香啊。”
松烟只好回去说:“没了。”
裴观悻悻。
“要不然,问问林姑娘?”
裴观沉吟半晌,方才摇头:“不必。”
为个粽子特意去问,那也馋得太过了。
第二日节宴,裴观请来几位同窗。
原在孝中不便请人登门,他攒下许多文稿,备下茶酒,出孝才请同窗来品评。
陆仲豫看着他这处山房开阔轩敞,心中不由羡慕:“还是你这地方逍遥自在。”
两边大门一关,有山石有流水,还无人打扰。
可这份逍遥,裴子慕压根是不知珍惜的。
那时二人同住国子监学舍,几乎日日都住在学舍里的,要么是外地来京的,京城里有家还不走的,只有他们俩。
裴观呢是无所谓住的好无不好,饭菜差些就差些,不挨饿受冻就成。
陆仲豫则是宁可住在学舍中,也不愿意回家去,家中珠围翠绕,可就是处处受制,还不如在学舍里吃半凉不热的饭菜。
裴观一见他,便想起那日阿宝那日的问话,多问一句:“你家最近如何?”
陆仲豫作出一脸的受宠若惊:“哟,怎么劳动探花郎垂问。”说完了玩笑话,他扇子一摇,“还能怎样,不就是那样么。”
又在张罗着给他挑媳妇了,他这个嫡母实在是有意思得很:“她以为她做这些,便能压得住我了?”
这回的姑娘,家世不错,嫁妆丰厚,但听说性子凶悍,所以对方才看中他这个庶子。
嫡母这是着急了,着急要给小儿子定亲,又舍不得她的贤惠名声,于是要赶紧找个外头光鲜里头烂的亲事,按在他身上。
裴观自不会说卫家姑娘费心打听他,他也没有当媒人的癖好。
陆仲豫见他不说话,便道:“怎么着,你是不是要教训背后议论嫡母,是为不孝?”
裴观摇头:“父母不爱其子,是为不慈。”
陆仲豫笑了,他就是喜欢裴观这性子,看他学究夫子的模样,却不是那等一味愚忠愚孝的人,此人可交。
方才裴观的政论,他也看过。
裴观并未一开始就先去论家国天下的虚话,他的政论意见都是从国子学入手的。
如何定学规,如何优化学子,如何规范师职。
待他入职,这些东西便可上表。
篇篇都切中要害,看得陆仲豫不住赞叹,赞叹完又问他:“你是不是还藏了私?这些东西可不是你一日两日得来的罢?”
确实不是,是他经年累月思索出来的,有些是前人经验,有些是他所见的弊端。
裴观确实还藏了些,他又抽取一张,递给陆仲豫。
这张写的是国子监中体罚学生的规条过于严苛,剑指国子监祭酒。
宋祭酒可是大朝大儒,他们的父辈在国子监读书时,他就已经在任祭酒。
裴观这篇文章,若拿出去,必会被人骂他辱及师长。
“裴子慕,你这是疯了。”
裴观没有正面答他,反而问他:“你可记得陈如翰。”
陆仲豫默然,似他们这样出身大家,家中长辈在朝为官的,宋祭酒还颇留些情面。
别的监生可没这样好运,饿饭关禁闭都算是轻的。
他们那一批中,便死过一个人。
死了一个不该死的人,从上到下竟安然无事。
皆因宋祭酒是太皇帝亲授国子学祭酒,天下学子尊皆他为师。
“没想到,你还记得他的名字。”陆仲豫抬目看向他,“我还以为,你眼中没有普通人呢。”
陈如翰资质实在普通,家世又只平平,跟探花郎一天一地。
出事之前,他已经在国子监苦读了九年,都科举未果,再有一年,就该退监了。
“他纵不为官,也可为吏,平白身死,当有人为他鸣冤。”
这几句话,裴观还是一样的口吻,他说话自来不急不徐,但听在陆仲豫耳中,却一时血热:“你何时上表,先告知我,我必助你。”
裴观冲他微微颔首。
陆仲豫却盯着他的脸,裴观疑惑道:“怎么?”
“你从方才起,说几句话,便要用舌头顶一下腮?你发口疮啊?”
裴观抿唇,那只辣肉粽子还真是威力颇大。


第36章 金明(捉)
端阳节一大早, 陶英红就从穿过月洞门来了,不等阿宝起床,就用雄黄酒在她脑袋上画了个“王”字儿。
这是民间习俗画额, 给小儿在额上画王, 借虎辟邪。
阿宝倒在床上笑:“小孩子才画的,我都大了。”
“什么大了, 你哥我也画了。”
想到阿兄十八岁了还要被他娘按住画额, 阿宝笑个不住, 一骨碌爬起来换衣裳, 今儿要去看金明池看赛龙舟。
端阳节,陛下开放金明池与民同乐, 不独官眷,百姓皆可去金明池畔看赛龙舟。
金明池上已经停了十只龙舟,除了赛龙船还要演水傀儡戏。
韩征一大早就出发去了金明池,他那一队人被选中赛龙, 几个营的军士互相不服输。大日头底下练了十来日, 晒得人更黑,牙更白。
阿宝急不可待,她都问明白了,每只船船头不同, 有飞鱼船, 有虎头船,船上都挂着红旗。阿兄在飞鱼船上,到时她就要岸边给他鼓劲!
陶英红也给戥子画了个王,在崇州时便年年都给她画, 看她躲, 一把扯过来画上“王”。
戥子和螺儿两个要跟着去看龙舟, 结香也跟别的丫鬟婆子们结伴到巷子后的街市逛一逛。只有燕草留下看院子:“屋子总得有人看,我也不喜欢热闹,你们去罢。”
四月初八换罗衣,到五月端阳节,阿宝早就穿早薄的绡纱衣裳了,轻红窄袖拢住腕子,袖口还用金丝绣了蜘蛛吐丝。
反正要戴帏帽,干脆还梳辫子,这可比散着要凉快多了。
帏帽簪彩胜,将要出门前,阿宝拿她的红皮鞭,挂在腰上,搂着红姨的胳膊:“我记着还是小时候见过赛龙舟。”
可不是,崇州开战,王妃和地方官员哪还有心思办这些。
确是好几年不曾见到大热闹了。
端阳节处处是人,马车在街上寸步难行,骑马更不容易过去。车夫在后面赶车,阿宝和红姨戥子干脆下车走一走。
从保康坊一路走到金明池,街上好玩好吃的东西有许多。
阿宝隔得一个月再出门,又是看什么都新鲜,天儿热了,街上卖的吃食也不同。
她哪个都想尝尝,冰雪冷圆子,薄荷甘草水,全都搁得有冰。崇州街市上可没有这么多卖冰饮子的。
“回来的时候给你买着吃,今儿有夜集,到晚上宴也不散的。”
戥子是丫鬟,不必戴帏帽,阿宝看着便眼热:“早知道我也扮成小丫头,不就不用戴帽了么。”
但她也只敢想想,红姨眼睛一扫过来,阿宝仿佛听见耳边竹杖呼哨,吐吐舌头,不敢不敢。
金明池中,大大小小的船只罗列密布。
百姓们绕着池边长堤观赛,还有租了舟子,挨着湖边观赛的。
宫眷们都在宝津楼,临水殿中,内外都有禁军把守,并不混在一处。
官眷在左右两边搭的水棚里设座,林大有将阿宝和陶英红送到水棚外:“等宴罢了,你们就顺着人到宫门口,自行回去,不必等我。”
成日里轮值,在宫中那是一滴酒都不能沾,今儿必要喝个大醉。
阿宝冲她爹皱皱鼻子,做了个剪刀的手势,要是喝得太多,还剪他胡子。
林大有这把缺了口的胡子,在景元帝那儿都挂了号。
景元帝传他问太仆寺马政一事,坐在大殿上往下看,见他胡子少了个角,便问:“你这胡子,是叫马啃了?”
林大有没续弦,景元帝是知道的。
在崇州时林大有官职虽小,却时常能见到景元帝的面,是以知道他娘子病故,膝下只有一个女儿。
待他得官,景元帝还曾问过他想不想继弦,林大有摇摇头。
他说了一句,叫景元帝记了许久的话。
“我如今好了,却没能叫她享福,只让她跟着我吃苦头。再娶个后来的,要享了她没享的福,那又算什么呢?”
“要是讨个后妻,背着我欺负我阿宝,我死了,也没脸面去地下见她。”
他这些话,已是尽力说得明白,心中也确是这么想的。
说到最后竟撸了一把鼻涕。
赶紧跪下告罪:“臣殿前失仪。”
景元帝身边的大太监本立在殿边,闻言抬眼望向林大有,心中暗自猜度,当真是收了詹事府的礼,替太子美言?
景元帝却只抬抬手:“无事。”
并没罚他,听那声音似乎还有些哀戚之意。
等林大有出了殿,景元帝便问大太监严墉:“你说,他是故意如此说么?”
严墉躬身,他心中猜度着景元帝的意思。并不正面作答,反而说道:“听闻林大人丧妻十年,家中只有一女。”
不曾续弦,跟没有儿子,可不一样。
景元帝听了,许久不曾言语,许是想起了故去的先皇后,当夜便给东宫赐下几道菜。
他既无续弦,那便不是后院倒了葡萄架,那这胡子是谁剪的?
“是臣女孝顺臣,看臣胡子打结,拿梳子给臣梳,一梳就卡住了。”只好剪掉。
林大有一句话还没说完,景元帝喷了茶。
景元帝好容易忍住,越想越好笑:“是你那个得了金鞭的女儿?”
“正是。”说起女儿,便咧开嘴笑。
严墉凑趣儿说道:“听说林大人家裹得好粽子,辣味儿的,想必也是林大人千金的手笔了?”
林大有道:“是,这京城的菜都淡津津的,臣与臣女还是更吃得惯崇州菜,就爱那个味儿。”
“陛下要是想吃,臣给陛下也送一篓来。”
景元帝想喝茶的,又搁下了,正事说了没几句,笑得倒是开怀。
等林大有退出英武殿,严墉才道:“林大人真是率真憨直之人。”
“不忘本,才好啊。”
到了坤宁宫中用饭时,皇后宫中也蒸了粽子,她亲手剥了一个给景元帝:“尝尝,这是臣妾亲手裹的薄荷香粽,这米都拿薄荷叶子水浸过,吃着凉。”
景元帝便想到了辣肉粽子,把林大有家的事儿,当笑谈说给皇后听。
一边说一边想到那把还没长齐的胡子,还是忍不住要笑。
皇后娘娘也掩袖而笑:“陛下是不是馋了?要是馋了,明儿我也学做辣粽子,咱们也尝尝新鲜。”
那日陛下便是见了林大有,才赐菜给东宫的。
英武殿赐菜,东宫谢恩。
这些事传到坤宁宫。
景元帝对太子向来严苛,似这样的事,大约只有年节或太子生日的时候才有。突然赐菜,必是事出有因。
也不必去问严墉,只要问一问小太监那日都宣了谁,便能知道大概。
探听英武殿中说了什么,皇后还没这么大的权柄,但她还记得御宴赛马,林家女儿得了御赐的金鞭的事。
“我记着他的女儿,还得了陛下御赐的金鞭呢。”
永平伯郡主老大不高兴,她母亲是荣庆公主,先帝爷的小女儿,一向最受疼爱。生下女儿,还封为郡主。
“正好要替公主们选伴读,不如将她也添上?”
“你瞧着好就办罢。”
景元帝接过粽子,这些事本就该皇后来管,他也不插手,吃了口粽子赞道:“还是你这儿的菜,朕吃着舒心。”
待到端阳宴这一天,皇后坐在宝津楼内,对身边侍奉的宫人道:“你去把太仆寺少卿林家的女儿请过来。”
阿宝正坐在水棚子里看水傀儡戏。
就在水提着傀儡演戏,她没见过这个,瞧得入迷,还替大妞可惜,跟卫夫人说:“要是大妞来就好了,她一定爱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