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还当她是小孩子。
等在赛马场上,才终于看见现在的阿宝。
长大了,明艳了,不是小巴儿狗了。
卫三那颗懒洋洋的心,懒洋洋地动了一下,但他又懒洋洋打个哈欠。
娶嫁这些事儿,麻烦!太麻烦!
卫夫人都替阿宝可惜,她自己半点没觉着可惜。
她给大妞绞帕子擦擦汗,又问她:“你冷不冷?要不要把窗户关上?”
大妞摇头,她于是又问:“那你热不热?要不要我给你打扇子?”
大妞还摇头,蔫巴巴道:“我没事儿,不关你的事,是我自个儿没忍住。你说……”
“嗯!”阿宝坐直了,听她要说点什么。
“你说,我这顿吃的,是不是不会胖?说不准更瘦了!”
阿宝无言以对,变成傻子了?
大妞夜里住下,果儿和戥子两个睡到外间的罗汉床上,阿宝跟大妞两个人挨在一块儿,阿宝有一肚子问题,她轻声问:“怎么是喜欢呢?”
大妞满面羞意,拉过被子掩住口鼻,只露出两只眼睛来,那两只眼睛黑夜里也闪着光:“就是,就是那样儿呗。”
“哪样的呢?”
“就是……跟他一块儿的时候,我心都要跳出腔子了,这些天,我睁眼闭眼全是他,他跟我说话,他跟我笑……”
大妞虽有三个哥哥,可没哪一个哥哥这么细声好气的跟她说话,跟她笑。何况陆仲豫长得还好看,家里唯一好看的三哥,嘴巴那叫一个欠。
反正大妞没见过这样好的读书人。
大妞先还满眼盈着笑意,越说越低声,竟又含泪:“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他会不会已经定亲了?”
阿宝自觉是她害大妞拉肚子,那答应了大妞的事儿,她就一定得办到:“见面什么的,我可没法子,他定没定亲,我替你打听打听。”
拍了胸脯,上刀山下火海也得替大妞打听出来!
大妞滑溜过来搂住她:“好阿宝!你要是能打听着,我肯定好好谢你!”
“那万一,他要是已经定亲了,你怎办?”
上一句大妞还双眼发亮,听到这一句,又蔫巴了,她想了想道:“要是他定亲了,他要真是定亲,他……”
这一句话,她都在心里嚼上几百回了,猛得一提气儿:“那就算了!”
大妞声音一高,外头果儿还以为姑娘叫人,拨亮了灯问:“姑娘可是水要茶?”不会又泄肚子罢。
大妞一拉被子,整个儿缩在被窝里,阿宝咕咕笑着:“没事儿,我们俩说话呢,不用你们。”
果儿老实道:“姑娘们也别玩得太晚了,走了困仔细明儿起不来。”
第二日一大早,大妞还躺在床上呢,阿宝就穿过月洞门去缠韩征。
“你暖房怎么没请裴老六啊?”
韩征在屋里头换官服,阿宝不能进屋,隔着窗子跟他说话。
“吱呀”一声,韩征推开格窗,他穿好了外裳,正在理腰带挂宝刀:“你都……你都拒了人家的亲事了,还请他过来啊?”
这句是低声说的,毕竟女儿家的闺誉要紧。
阿宝一摆手:“你别管,反正你把你请来,我有话要问他。”
“什么话?问他为甚要跟你提亲?”韩征从屋子里绕出来,二人一起穿过廊道,走到大门边。
他也想知道裴六郎怎么就瞧中阿宝了,难道真是当哥哥的不觉得妹妹长得漂亮?
“你记得,请他来!”
“知道啦!”小厮已经备下马了,韩征翻身上马,一身禁军的官服,在朝阳下生辉。门口来往的女子们,都悄悄打量他两眼。
戥子一直跟着,这会儿说:“你瞧,咱们阿兄都有人偷看了。”
“那当然得看呀,他那官服,他那刀,多气派。”
戥子一翻眼,没话可说。
阿宝又穿过门洞去找大妞,正碰见陶英红:“阿宝,你吃早饭了没有?这么早过来有事儿?”
“没有没有,我说完啦~”
陶英红眼看她急匆匆来,又急匆匆的走,埋怨道:“这孩子,就隔了道门,她比以前还忙了。”
大妞知道阿宝尽力办事,百般谢她:“等你问了,一定告诉我。”
“你别给我写信,万一信叫人瞧见。”大妞平日里也出不了门,这回要不是跟着母亲来暖房,又身子不适,她也不能留宿。
她每天都要上女学的:“我的先生可严了,我女四书还没背完呢。”
阿宝笑了:“我的先生便不让我读那些,她说……”薛先生说这种东西,知道就行,不必躬行。
大妞咋舌:“那怎么成,这不是女儿家最该读的书么?”
阿宝跟她说不明白,反正能少背书,她就觉得好。
“那这样,要是他没定亲呢,我就给你送一篮子花,要是他定亲了,我就给你送一篮果子。”
大妞点头:“好!”这一个字儿说得壮士断腕。
阿宝数着日子,盼着裴观过来。
等裴观来了,她急巴巴便要赶过去,脚才迈出去,又缩回来,让燕草给她找个青瓷碟子,装上今儿才送来的新鲜樱桃。
裴观正与韩征吃茶,他带来了暖房礼,两人正在谈禁军事。
“你这个月就要除服了罢?”
“是,下个月便去国子监任职,任国子监博士。”
韩征问他:“我是从六品,这个博士是几品?”
“从八品。”七品芝麻官儿,裴观此番出仕只是从八品,比芝麻官还要小。
“那你管多少人呢?”韩征管着五十人的禁军小队,他这个从八品,十个人?
裴观摇扇而笑:“二三千人罢。”
凡国子监监生的教学、考评、举荐,他都能管。若是他去翰林院的路再一次被堵死,在国子监亦可大有作为。
“你这管的人都能抵得上半个卫所了!”韩征大吃一惊,原来从八品的官儿能管这许多人,裴观他一个人抵三个千户!
两人正说着,就见阿宝进来,她结着条长辫子,穿着一身家常水绿的裙衫进门来。
手里还捧了盘红樱桃,笑眯眯说:“裴六郎,你好啊。”
裴观手握折扇,指尖一顿,今天怎么不叫他裴老六了?
第33章 榴花
韩征看阿宝来了, 身子往后一缩,把自己藏进椅子里,颇有些瞧好戏的意思。
阿宝也不知道裴六郎生不生她的气, 但嗔拳不打笑面, 她带着笑脸来的,又送了樱桃果子, 他总不至于还摆脸色罢?
大男人要是那样心窄, 说明她拒亲是对的!
裴观自然不会摆脸色, 他想明白上辈子二人是各有所图, 反觉得世间事绕了个圈,他娶她是因为“林”, 她嫁给他是因为“裴”。
前世今生,有趣得很。
裴观收起扇子,冲阿宝点点头:“林姑娘。”
唇角眉梢,还颇带些笑意。
这回跟裴观来林家的, 还是松烟。
松烟这是头回见着林家姑娘, 他飞快瞧一眼,便不敢再瞧。心中咋舌:林家姑娘可真胆大,就算韩家院子浅,就这么进书房来了。
但她眉浓肤白, 身形高挑, 一头头发结成辫子垂在腰间,缎子似的发亮。还有一管听上去便爽脆的声音,像园中刚熟的黄杏,清甜脆口。
虽论及美貌, 不如宁家姑娘。
可这份大方疏朗的姿态, 叫松烟暗想, 原来公子喜欢这样女子,怪不得原来无人入他眼。
那天夜里,松烟跟青书就在外头守着,二人听见公子的笑声,齐齐对眼。
不说在孝期了,公子自小到大都行止有度,喜怒不浮于色,从没有如此笑过。
虽只笑了一声,却叫松烟青书心惊胆颤。
两人互换个眼色,这事儿是不是得报给夫人知道?
松烟趁着小满又来送粥菜,还是把此事透给她了,让小满禀报夫人。夫人难得踏足留云山房来看望公子。
还亲手做了些素包子,殷切从食盒里取出来,哄着公子吃下。
“你尝尝,这可是娘亲手做的。”裴家灶上的婢女婆子总有二三十人,哪会真让裴三夫人动手,调馅和面,都是灶上娘子做的。
说是亲手,就为了哄公子多用一些。
裴观心中一轻,反而胃口大开,果真吃了两个:“味道极好,我还不知母亲也擅厨事。”
裴三夫人看儿子脸上并无郁色,心中略定,来的时候,她可想了一肚子说辞。大丈夫何患无妻?
看儿子似乎已经揭过,拿不准是该继续以诚打动林家,还是换一个人。
老太爷那张单子上,也还有别家女。
要是换人,她还有点可惜,林家姑娘一片赤子之心,叫人不得不爱。
可儿子打小就骄傲,遇事从不肯低头,被这样打了脸,说不准还真就搁下了。
“就要端阳节了,你也要除服,吏部那里也点了缺。”虽不知儿子为何执意要去国子监,吃那份苦头,但也总算是好事一桩。
“咱们家也能办宴了,端阳节礼……”
裴观一听就知,母亲是在试探他,他笑了:“原来怎么走礼,就还怎么走礼。”
不换人?
裴三夫人明白了,她再细打量儿子的神情,就见他眉目之间蕴含笑意。
怎么他被拒亲这事儿,有什么好笑?
裴三夫人离开留云山房时,特意将松烟叫过来:“往后公子有什么事,你尽早报来。”
松烟点头,连声应是。
今日来韩府暖房,没成想会遇见林家姑娘,这姑娘就这么大大咧咧走了进来,还一进来就唤公子的名字。
松烟抬眼一瞅,他家公子的脸上,又露出了似有似无的笑意。
阿宝看裴六郎笑了,她点点头,正是这样才对,男人怎能小器。
韩征问:“你来干什么?”这是吊驴呢?一捆萝卜吊在驴面前,叫驴看得着吃不着。亲事都拒了,还来干嘛。
“我请你们俩到园子里赏花!”
不能当着表兄的面问,大妞千求万求,她也拍了胸脯,得把这事办好。
“赏花?大老爷们赏什么花呀?再说,现在园子里头有什么花?”人家赏花那都是赏牡丹赏芍药,再不然就是梅花。
园子里没牡丹芍药,也不是梅花的季节,还有什么好看?
“石榴花!”阿宝狠狠瞪表哥一眼。
韩征明白了,阿宝这是有话非说不可。怪不得他娘一大早跟卫夫人去观音庙,阿宝没去呢,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裴六郎。
裴观不知她要说些什么,有些好奇,立起来振一振衣摆,抬手道:“林姑娘请。”
石凉亭里已经摆下了茶点。
这回阿宝也一样用心整治了,比上回还更用心些,毕竟她拒了人家的亲事,还有求于人,得把礼数备足。
干这种机密事,阿宝特意撇下了燕草结香,只带戥子。
裴观跟她提亲的事儿,阿宝瞒了大妞,没瞒戥子,一五一十都告诉她了。
戥子在床上就跌足:“你傻呀你!那么漂亮的人,看一眼都是好的,人家提亲,你还不要?”
而且裴家一看就很有钱!不知道他们家给丫鬟开多少月钱,能比得过燕草的二两月钱么?
这会儿戥子立在凉亭里,给姑娘倒茶取糕点,时不时瞥裴观一眼。
阿宝要是嫁了能得人,她能得着钱。
如今钱和人都可惜,好肥肉落到别的狗嘴里了。
阿宝一坐下,就给韩征使眼色,意思让他找个由头,出去会儿。
韩征屁股一动不动,被阿宝又瞪一眼,这才立起来:“我回去……取个东西,我马上就回来。”
裴观微笑点头:“韩兄不必急。”
兄妹二人互使眼色,裴观都看见了,他情知她有话要说,等韩征一离开凉亭,他就一抬手,打开了水墨折扇。
松烟会意,他找由头比韩征讲究:“公子,我看茶不够了,去添些水。”
戥子站着不动,裴观便知她是阿宝的心腹丫环。
扇柄一收,他先问:“林姑娘要说什么,请说罢。”
“你怎么知道?”阿宝惊奇,这人还真是什么都知道,连她要问他话都猜着了,果然是天下第三聪明人。
“我是有个要紧的事儿要问你。”
“姑娘请说。”
裴观心里还颇好奇,她这么个小姑娘,摆这个阵势,能有什么大事要问?
“我问你,你那个朋友,就是骑枣红马的那个,陆仲豫!”阿宝描述一番,“他定亲了没有?”
裴观笑意一收,凝目望向阿宝,她怎么突然问起了陆仲豫。
难道她拒亲,是因为……
脑中滚过一遍,心头立时清明:“林姑娘是为另一位红衣姑娘问的?”
“你怎么”阿宝冲口而出,又立时闭紧了嘴巴,差点就把话说漏了。
裴观会意,她脸上的表情,跟她刚说“你怎么知道”时一模一样,只怕连要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据我所知,陆兄家中尚未给他定亲。”上辈子陆仲豫与哪家姑娘结亲,裴观不记得了,他若连这个也能记得,才算古怪。
无事去记别□□房作甚。
阿宝一拍巴掌:“多谢你啦!”她口中称谢,立时站起来给裴观添茶水,还指给他看,“这个乳酥可好吃了,你尝尝。”
林家人表达谢意的方式,便是给你添菜,安排好吃的。
裴观接过一块,送到嘴边咬上一口,确实酥香,但比自家府里做的,香味儿还是要差着些,下回让母亲给她送一盒子来。
一块乳酥吃完,他饮茶漱口,拭过嘴角。
阿宝还双目炯炯盯住他,看得他动作微顿:“怎么?”
“他家里几口人?都有些什么人?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最要紧的是,他喜欢哪样的姑娘。
裴观无言,他略皱起眉头:“这……”岂可议论人的家事。
反正裴观也知道了,见瞒不过,阿宝干脆说实话,又给他添了块乳酥:“你把你知道的,悄悄告诉我,我绝不传进第三人的耳朵里。”
松烟远远看着,不知林家姑娘在跟公子说什么,但她给公子递了两次点心。
裴观接过乳酥,越发觉得有趣。
上一世替她挡灾,这一世阴差阳错又替她避去祸事,还真是应了那一句,万法皆空,因果不空。
“陆兄在家排行第二,家中一共兄弟三人。”
“陆家是名门大族。”裴观淡淡看她一眼,“但陆兄非嫡母所生,他的两个兄弟,倒都是嫡出。”
裴观自己是因为守孝耽误了定亲,陆仲豫却是因为嫡母不待见他,父亲又在外任为官,管不到他,才到如今还未定亲。
他说完,就见阿宝眼睛瞪得圆溜溜,盯着他直看,她根本就不明白世家大族中的嫡庶之分。
大家族中只要儿子出息,并不计较嫡庶。
但有些事,一两句如何说得完。
他提点了阿宝两句:“陆兄那位嫡母,曾四处为陆兄求娶高门女子。”门第太高,人家根本不会瞧庶子一眼。
一拖二拖,亲事没谈成。
可满京城的人,倒都知道陆家嫡母“疼爱”庶子,非得给他娶个名门闺秀不可。大户人家不愿结亲,普通人家也不敢再去说亲。
阿宝还是盯着他:“你能不能说明白点儿?别跟上回似的,什么巧啊拙的……”
裴观微微叹息,他“说人话”:“陆兄的兄长比他只大一岁,却已经成亲有子,陆兄的
嫡母为陆兄相看三四年,没一家能定下亲事。”
陆仲豫打小便聪明会读书,比长兄和幼弟都要强得多。嫡母的手伸不到外头,就只能用婚事压他。
但也压不了多久了,下面还有个儿子,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她是在故意使坏!”
裴观不好评价朋友的母亲,但什么事,看结果就能明白。
他不点头也不摇头,却眼睛一阖,默认了。
阿宝微张着嘴,人竟能这样坏!
“可书里不是说一般骨血,莫较庶嫡。偏憎溺爱,悖矣谬极!”
“姑娘已经学了《女千字》。”裴观一听便知出处,他笑道,“京城中人,谁也不能说陆兄的嫡母不疼爱陆兄。”
阿宝悚然,明明是恨他,偏偏又作出爱他的模样。
那……她到底是送给大妞一篮果子,还是一篮花好呢?
她耷拉着肩膀发愁,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告诉大妞。得把陆家这些事细细告诉她,到底如何,让大妞自己决定。
让戥子取个小竹篮来,她去石榴树下摘了一簇簇的石榴花。
搁在篮中,又让丫鬟送到门房,叫小厮送到卫家去。
裴观一看花篮,就知是小女孩儿在打暗号,见她眉目中分明为朋友担忧,一时有些好奇:“林姑娘是说了实话,还是说了谎话?”
“自然是实话,我岂能代她决定。”
这般行事倒与她父亲如出一辙。怪不得母亲喜爱她,如此人品岂能不爱。
裴观对林大有为人起了敬意,对阿宝也是如此:“林姑娘依从本心,做了自己该想的事,不必为此忧心。”
阿宝长长叹口气儿:“哎。”
她自己半懂不懂,倒为了别人叹息,一抬脸,才想起自己这回欠下裴六郎两个人情了。
于是她站起来,又到石榴树边,摘下枝上一朵开得正好的石榴花。回到亭中递给裴观:“送给你的,多谢你啦。”
裴观以袖覆手,接过榴花,看看她,又在心中摇摇头。
她已经拒了他的亲事,却还要送他一只榴花。
罢了,她必不知道折取榴花是什么意思。
裴观轻叹一声:“你…你还是问一问薛先生,赠人榴花是什么意思。”
阿宝眨眨眼睛,那还能有什么意思?
“还是问一问。”别见着什么人都赠上一枝。
裴三夫人知道儿子今日出门是去韩府。
韩家搬家,裴三夫人人虽未到,礼却到了,陶英红还回了两篓鲜果给她。
待儿子一回来,她就把松烟叫到正房,问他:“公子今日出门,怎么样?可曾见着什么人?”
松烟揣着明白装糊涂:“先是跟韩公子说了些外头为官的话,又去林家园子里赏了赏石榴花。”
“林家园子里?”
松烟依旧摆张老实面孔:“是,林家姑娘请她兄长和公子一起去赏花。”
坐在开阔处,园中有来往的下人,凉亭又无遮挡,算不得逾矩。
“那他们说些什么?你往细了说!别我问一句你说一句。”
“没有,就是些平常事。”松烟也没听见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公子还用了两块乳酥,吃了些鲜樱桃,是笑着回来的。”
裴三夫人缓缓吐口气儿,笑了就好,笑了就好。
松烟又道:“林家姑娘,还送了咱们公子一枝石榴花。”好好的带回来了,还插进了雨过天青色的小花插中。
“石榴花?”
难道是那个意思?
“折取丹若花,榴子何能得”
过早的摘下了石榴花,自然就得不到石榴果。
林家姑娘这意思,难道是让儿子不要心急,再等一等?
裴观不知母亲的念头转到了十万八千里外,他独坐在书斋,满屋都是青书古卷。
偶一抬头。
见小窗之下,青瓶之中,火色榴花,照眼欲燃。
第34章 端阳
阿宝给大妞送了一篮石榴花, 大妞回了她一盒端阳节的五毒饼儿。她虽有一肚子话要问阿宝,但她已经知道了最想知道的。
陆仲豫还没定亲。
没定亲就好,没定亲她就能继续喜欢他了。
送榴花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 阿宝问过燕草,可燕草说石榴花是吉祥花, 是多子多福的意思。
“榴生百子, 新嫁娘都要穿百子石榴裙, 用百子石榴帐讨个好彩头的。”这些东西, 姨夫人已经吩咐她们慢慢做起来了。
姑娘绣活是不行的,莫说绣什么石榴百子啦, 鸳鸯戏水的,她连绣片叶子都勉强。
但成亲哪能没有这些,便让螺儿慢慢做:“一天扎个一百针,一年也能绣完了。”
螺儿接了这种大活, 十分精心, 因姨夫人不光找来了好料子,还给了她赏钱。那份赏钱,戥子看得直眼热:“我要是会绣这些就好了。”
她还教螺儿攒钱:“你月钱有三百文,吃的喝的穿的都是家里出, 连零嘴都不用自己花钱, 攒下来的不都是你的,如今又有做这些的赏钱,攒上一年都快抵得上你的身价钱啦!”
当时京中人市兴旺,似螺儿这样手巧的半大丫头, 八两身价钱。
“你再多攒几年, 赎了身再转成雇佣的。”
螺儿听她这样说, 叹口气,哪有大家子雇佣丫鬟,都得是家生子才用呢。
戥子却觉得这路可通,她柜中有两只箱子。其中一只是钱匣子,她隔十日就要打开数一数,说了等攒足一箱就倒到帐房去换银子。
另一只是她百宝箱。
裴家也送了姑娘一小匣子钗头彩胜,到了端阳节,家家户户的女子都要佩戴彩胜。富家用金银缯绡,贫家用彩纸艾叶。
裴三夫人送的这一匣子彩胜极为精巧。
攒绣的百兽,八宝群花,还有绉纱蜘蛛,阿宝自己挑了两个,给大妞送两个,余下的让丫鬟们分。
戥子得了两个新绢做的彩胜,她爱不释手,戴一支,用帕子包起来收一支。
燕草与她玩笑:“什么好东西就这么藏,这东西放一年,明岁颜色就不鲜亮了,今天这日子就是要多戴才好,外头人恨不得满头插着,你怎么就戴一支?”
说着把自己得的两支也塞给戥子。
戥子俱都仔细包起来,藏在她的百宝箱中。
院中人人都知道戥子的愿望,就是能攒下来一车的好东西,将来顾着大车回梁州找亲爹娘。
是以姑娘姨夫人多赏她些尺头小首饰,诸人也并不嫉妒。
燕草没说明白,阿宝还是来问薛先生。
阿宝摆弄几下绢纱豆娘,心中迷题未解,等到上课时,便薛先生:“送人榴花是什么意思?”
薛先生正在教阿宝打棋谱。
这小学生,写字儿坐不住,打棋谱却很能坐得定。薛灵芝并不擅棋,围棋之中诸般巧妙,阿宝要能再琢磨个二三年,便比她要下得好了。
听她这么问,耐心道:“是什么情形,二人又是什么关系?”
薛先生听她说完,大概明白了,她看阿宝仰着脸儿看她,叹口气,伸手摸摸阿宝的脑袋:“阿宝,往后可别瞎送这些花儿果儿的。”
薛先生向来只叫她大名,林昭。
突然唤她阿宝,阿宝倒有些面红,知道自己可能是做了不妥当的事。
但她也没脸红多久,转头便抛过脑后去,只心中记住,下回见着裴老六,她一定得说明白。
“譬如折柳是离别,红豆是相思,梅兰松柏竹是君子……”薛先生觉得不能这样下去,大家族中怎么交际教给她了,可这些也不能全然不懂,得给她恶补功课才行。
薛先生道:“子曰:小子何莫学夫诗!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更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
阿宝没听懂,但她上了两个月的学,知道能叫子的都是大人物,好多话都是子说的。
“咱们先从诗开始学,一天一首短诗,三天一首长诗。”
先从简单些的开始背,将名篇都说过,她便不会再闹这种笑话了。
阿宝怔住,怎么好端端要背诗?
这个裴老六!他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让先生给她布置功课!
领了一堆功课回院子,坐在书房生闷气,燕草问:“姑娘今儿不写功课?”
“写!”阿宝咬牙切齿,拿笔如拿刀,正想在纸上狠戳几个窟窿眼解解气,又舍不得这纸贵,把笔一扔,“我耍套鞭子再写!”
小院左边立了千秋架,右边立着靶子。
阿宝练鞭是先从软绳开始练起的,一条软绳,两头用红布包起细黄沙。先学绕身,再学绕颈,等到能围绕身体画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