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人们在最高处,掀开帐帘就能看见赛马的草场。官眷们在右,官员们在左。
“方才围住你那几个,是齐王的姻亲。”想了想还是得告诉她,也得告诉韩征,“不是善类。”
不是善类这四个字,对这几人已经很是客气。
“听说姑娘近日正读书,藏巧于拙,用晦而明,这些道理林姑娘懂吗?”
这个薛先生还没教,阿宝又不想让聪明人知道她不懂,于是点点头:“我懂。”
裴观看她懂了,心下略安:“甚好。”
二人又等了一会儿,阿宝终于对大妞嚷道:“大……万珍!咱们快走罢,也歇得差不多了。”
再歇下去,卫夫人得敲着铜锣来找人。
大妞脸更烧,她“哎”一声凑过来,两人还像方才那样,胳膊挽胳膊,绕路找到帐蓬入口。
裴观和陆仲豫不便再往前送,就在入口处停下,还往回走。
陆仲豫方才面上是在跟卫家姑娘说话,恨不得生一双顺风耳,好听一听石佛在跟姑娘说些什么。
他还没问,裴观便肃然道:“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是为君子行。”
谴责陆仲豫对卫家姑娘太过轻浮。
“我?裴子慕,你也好意思说我?那你跟林家姑娘算什么?”陆仲豫已经从卫大妞嘴里,把阿宝的事盘了个七七八八。
林家原来是干什么的,现下阿宝的爹当什么官,家里还有什么人,他全清楚了。
还知道阿宝家请的女先生,是裴夫人推荐的,裴夫人还送了阿宝一篮玉兰花。
“阆苑羽衣仙,今年我们家都没得着,倒送给林家姑娘一篮子。”陆仲豫“啧啧”两声,还瓜田不纳履呢。
他裴子慕竟然也假道学起来了。
“你还不知道罢,林家姑娘把阆苑羽衣仙油炸了,还嫌弃炸花不好吃,糟蹋了她们家好鸡蛋好麻油。”
这都是阿宝告诉卫大妞的,卫大妞又被陆仲豫的笑给迷住了眼,一五一十,把她知道的全都说了。
裴观心中,阿宝是他妻子,两人已经做了一世夫妻。
可落在旁人眼里,便是裴观动情了。
“不可胡说,我与她表兄是朋友。”
“随你怎么说罢,这欺人啊难欺心~”拖长了声调把扇子一合,“啪”一声,陆仲豫往前去,还问,“等会赛马,林姑娘必要下场的,你要赌个什么彩头?”
“她不会下场。”告诫过她了,她也说她懂了,那就当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陆仲豫一听就知裴观顾忌齐王府的人:“怎么?你怕她被那伙人盯上?”
“恶徒。”裴观对这些人厌恶至深。
“这可是御宴,来的都是官眷,他们也敢?”陆仲豫不信。
裴观敛眉,此时是不敢,可一旦被这人盯上,如蛆附骨。
陆仲豫更觉得稀奇。
裴六郎此人,说他君子自持,不如他实在冷情得很。
见可厌之人,不露冷淡之态;见可喜之人,也不露醴密之情。
陆仲豫还当他金身不败呢,没想到在这里破了功。
他是不是该预备起新婚贺礼了?
阿宝和卫大妞结伴回到帐中。
卫夫人见了她们便道:“可算是回来了,你们再不回来,我就要让戥子打锣寻人了。”
“赶紧的,歇一歇,先时宫人来问可有擅骑的女子参加赛马,我替你们俩都报名了。”
“啊?”卫大妞一咬唇:“我不去!”
“干嘛不去,你不是爱玩嘛。”卫夫人哪里知道女儿出去这短短半个时辰,已经变了个人。
阿宝也悄声问她:“为什么不去?”
大妞不说话。
陆仲豫是读书人,万一他不喜欢呢?南边的读书人,本来就瞧不起武夫,要是她骑得不好,让他看见怎么办?
“报都报了,你可不许赖。”卫夫人狠狠刮女儿一眼,她话都已经说出去了,自家女儿擅骑,现在不去,可不丢她的脸。
大妞气红了眼,那边小太监已经来请人了。
阿宝拉住她:“走罢,不过是赛一场,咱们在崇州又不是没赛过。”
戥子抱着巾帕水囊跟在她们身后,从袖中摸出个荷包,递给小太监:“请公公吃茶。”
出来的时候燕草都叮嘱过她了,还怕戥子抠门不愿意给,三令五申,“这些钱是必要给少不了的,给了钱,才有方便。”
果然,那小太监一拿到红包,便把阿宝几个往树荫下带,还让她们自行去挑马。
这一批赛马都是太仆寺精挑细选送上来的,也就是林大有选的。阿宝仔细看马腹马腿,每匹都是好马,挑哪匹脚力都差不多。
她看大妞郁郁不乐的样子,宽慰她:“等我赢了,就把彩头给你。”
在阿宝心里,她自然是赢的,可这话一出口,得罪了身边的人。
那姑娘一身斑斓锦绣,两鬓簪金,耳上悬着两颗鸽蛋大的红宝石,桃腮杏眼,眉目如画。闻听此言,扭脸看向阿宝,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来。
“凭你?真是笑话。”
大妞快气死了,忍不住上前要问她哼哼什么?猪崽子才哼哼呢!
阿宝一把拉住大妞。
那姑娘愈发得意,对太监道:“这些马都不堪用,我要骑我自己的。”
说着转身便走,身边奴仆女婢跟了一长串。
大妞气不过:“你怎不让我骂她两句?什么人呀!”
“这有什么好骂的,她说她赢就赢了?咱们手底下见真章。”
换作原来,阿宝也气不过,必要跟大妞齐齐上阵跟那人对吵。可薛先生告诉过她,京城里的从四品不比牛毛多,但也差不离。
还讲了个老妇人的故事。
时人行路,男须避官,女不须避。一老妇包头而行,身后官轿轿夫以为是个男子,催她避让。
被老妇狠狠啐了一口,“稀罕你这蚁子官”。
阿宝原来以为从四品是大大的官了,千户才五品,可在京城不过是个蚁子官。
吵有什么用,赢了才是真的。
小太监方才拿了个厚红封,此时便道:“那是永平伯家的郡主。”得亏没吵起来,要是吵起来,还是这边吃亏。
大妞愤愤:“你可一定要赢她!”
“那你呢?真不赛啊?”
大妞凑到阿宝耳边说了实话,阿宝无言,就因为这就不骑马了么?
“你管他喜不喜欢呢!好不容易又赛马,你真不想跑一跑了?”
大妞还是死活不肯上场,她虽会骑,但骑术比阿宝差远了,心中又怕陆仲豫不喜,又怕她骑得不好出丑。
她坚持不肯,阿宝也不勉强她。
扭头自己挑上一匹好马,她先跟马儿套套交情,搓马头喂豆饼,还拿出细毛刷子,给大黄马刷刷背。
哄得大黄马直晃尾巴毛,大妞大为服气,阿宝对马真是有办法。
“吃了我的糖豆饼,咱们乖乖跑第一。”
说完翻身上马,拉着缰绳往赛道上去。
既要赛马便不能戴帽,将帏帽一脱,递给戥子。
戥子取出条薄纱巾给阿宝,让阿宝蒙上。
赛马的时候尘土多,不蒙住口鼻,等会儿风一灌,吃上一嘴泥。
阿宝将鼻子嘴巴捂得紧紧的,还用两根小银簪子将纱扣进头发里。她一边蒙面,戥子一边念:“你可仔细着些,就是不赢,也千万别摔了啊!”
“好笑,我什么时候摔过呀!”
阿宝脚尖一碰,马便随她心意往赛道上走,几人并列等着打锣出发,其中果然有那个锦衣女子在。
林大人同几个武官坐在矮桌前饮酒,听说五公主选组女子队,他一听就知里头定有阿宝。
举杯一看,赛场上好几个穿红骑装的女孩儿,可他一眼就认出女儿,辫子最粗,身板最直的那个就是。
还没等他看赛马,前头一阵骚动。
是陛下又赐下美酒,众人刚要起身下拜谢恩,宦官道:“陛下免去礼节,大人们且饮酒作乐罢。”
诸人又复坐下饮酒,话头越起越歪,其中一个谈起将军府中色艺双绝的新歌姬。
“听说是张万成送的,他那人有眼光,会选女人。老林,这个歌姬你可见过,是不是色艺双绝?”
这一桌都喝得差不多了,自开宴,好酒水似的往喉咙里倒。
林大有已经薄醉,见这人有几分面熟,虽叫他老林,一时倒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是在哪儿见过?
他想不起来,直话直说:“听过一回,那叮叮咚咚的,有甚好听?”
几人都已经半醉,林大有虽吃得满面通红,像是醉的模样,可他酒量极好,喝再多的酒,出上一身汗就好了。
待听见那人问:“你家里是不是也得着一个?”
林大有刹时一片清明,还真被那个裴六郎猜着,这事儿真有人问!
他憨敢一笑:“叫我女儿放了脚,充丫头了,还给人开了五百钱工钱。”
话音刚落,就听赛场上一场锣响。
场上女子飞骑而出,阿宝骑着黄骠马,头一圈还被个锦衣姑娘甩在身后。
待跑到第二圈,阿宝的马头,已经赶上了锦衣女的马身。
林大有紧盯着赛场,他一眼就瞧出门道来。
那个锦衣女子骑的马,并不是太仆寺供给的赛马,而是匹纯种的大宛宝驹,浑身金毛,在太阳底下似只金麒麟。
大宛马最擅快跑,阿宝只怕要输了。
阿宝一上赛道就知马匹不同,那女子还含笑看了她一眼。
作弊换了匹好马,竟还得意上了!
阿宝拍拍□□黄马,又喂它一块糖豆饼,呼噜着毛说:“咱们不怕,咱们好好跑。”谁耍赖皮谁丢脸。
头一圈被甩在后面,第二圈堪堪跟上,到第三圈二人已经并驾齐驱。
赛到终点,两条道上的龙旗同时扬起。
永平伯郡主一拉缰绳,一马鞭抽打在挥旗的小黄门身上,怒斥:“瞎了你的狗眼!明明是我先!”
阿宝还想嚷嚷呢,明明就是她快一息!
林大有远远瞧着,也是阿宝快更快。他龇着牙,搓着胡子,怕女儿吃亏,又怕女儿争强。
刚想过去,就见赛道上去了个大太监,身后跟着个捧红盒的小太监,把赏赐给了阿宝。
看那大太监的服色,是陛下身边的人。
这种好事,立时便有小太监来给林大有报喜,小太监笑眯眯的:“林大人,陛下赏了条金柄马鞭。”
景元帝正巧看见了比赛,待见永平伯的女儿同人争执,问左右:“另一个是谁?”
“是太仆寺少卿林大有的女儿。”
景元帝道:“哦?是那个放女伎脚的小丫头,是她赢,赏她。”
小太监将景元帝的话一句不漏学给林大有听,林大有脸上虽在笑,后脖颈出了一层凉汗,才刚说的玩笑话,陛下就已经知道了?
第27章 红衣
齐王的小舅子姓崔名显。
崔显没能瞧清楚红衣女子的相貌, 但他仔细瞧了别处。
世人看女子,总以为脸生的美才是美,实在肤浅。
颈、腰、肩、背、发, 又或是肌理声音, 目光神态,皆可品评。
若有一处极美便可称得上有颜色。
在草场上见那红衣女长辫垂腰, 身资英挺, 腰间偏还缠着一截红皮鞭, 虽失了娇怯, 但自有她神采风流。
若是能瞧见她的脸,那就更好了。
待身边人认出她骑的是裴家的马, 崔显反而歇了心思。大家女子大半无趣,天性已失大半,不会有双好眼睛。
就算她有一双好眼睛,姓裴, 那就不是想碰就能碰的。
心头暗叹可惜。
待见赛马场上那道红影再现, 崔显执杯看了半晌,骑术果然了得,身下一匹黄骠马,竟然赛过了大宛名驹。
得知原来那女子不是裴家人, 而是太仆寺少卿的女儿, 崔显将杯中酒一口饮尽。
他嘱咐身边人:“去,瞧瞧生得如何。”
侍从一听就知主人心中在想什么,一路小跑去赛场边。
那边大妞已经高兴坏了,她奔上去迎阿宝:“你赢了你赢了你赢了!”说着还跳起来, 搂住阿宝的肩。
扬眉吐气!
永平伯郡主手里捏着马鞭, 心头怒火难抑, 可她也知道此时不能发作。陛下才刚定了胜负,要是此时发作,是自己没理。
无处撒气,遂一鞭子抽在马身上上。
那匹大宛马被抽得退后一步,嘶鸣一声。
阿宝“哎哟”一声叫了出来,这样的好马,凭白挨一鞭。
永平伯郡主看她哎哟,斜眼甩鞭,又抽一下:“又不是打在你身上的,你叫唤什么!”
好马通人性,阿宝瞧不得这马无端受难,气得双颊通红。
“是你骑术不精,干嘛要打它?”
“打它?这马既不能赢,那就是废物!杀了它也是一幅无用马骨。”
大宛马听得呜鸣几声,阿宝方才还忍耐得住,听她说要杀马,这可实在忍不住了。
将要吵起来时,永平伯夫人派人来将女儿叫了回去。
大妞道:“再没见过这么不讲道理的人!”她说完又拍哄阿宝,“别气别气,你不是得着金鞭子了嘛,快给我瞧瞧。”
阿宝将手中的金柄皮鞭递给她,大妞拿在手里比划了两下,又摸着金手柄说:“真是威风,这个往后是不是得供起来?”
御赐的宝贝,可以镇宅。
阿宝闷闷,她知道永平伯郡主是吓唬她的,大宛宝马实在难得。可要早知道那马会挨打,她就输了算了,那么一匹金光灿灿的漂亮马,偏偏有这么个主人。
崔显的侍从到场边时,场边约莫有七八个穿红骑装的姑娘。
他扫视一圈,就见其中一个红衣姑娘手握御赐金鞭,拿在手中比划,装出在挥舞的模样。
仔细瞧两眼,衣裳是对的,手上戒指也是对的,就是她!
只是……此女的长相嘛,要说丑也是不丑,可要说俊也差得太远,不是主人能瞧中的。
转身回去复命。
崔显执杯遥遥向齐王敬酒,低声问:“如何?”
“林家姑娘生得,很是喜庆。”侍从想了许久,想出这么个词来,圆脸盘子看上去确实是够喜庆的。
“喜庆?”崔显皱眉。
正要问,林大有到前头来谢恩,崔显一眼瞧见林大有,默然。
女肖其父,她爹长得这么个模样,她娘就算是下凡的天仙,那也生不出什么好看的孩子来。
再是姿态风流那也不成,脸长得伤眼睛。
“可惜了。”
阿宝得着御赐金鞭,捧着回到帐中。
卫夫人左等右等,也没等到女儿下场,见到大妞,先瞪她一眼。又把阿宝搂过来:“我们阿宝可真是争气,这鞭子得的好,往后啊……”
才想说往后嫁了人,手握御赐金鞭,那还不打得丈夫呱呱叫。
一想阿宝还没定亲呢,这话说出去,万一没人敢娶。又立刻改口:“往后给你当压箱底的宝贝,传家宝!”
戥子跑进来传话:“阿兄在外头呢,找你出去。”
“他也瞧见我赢了?是不是来恭喜我的?”
韩征可不是来恭喜阿宝的,虽然妹妹是给他挣脸,但他是来教训她的。
“你怎么不听裴六郎的话?”
裴观一见阿宝上场,脸上变色,待想去拦已经来不及了,他眼见如此,也来不及看阿宝是不是赢,匆匆去找韩征。
韩征还乐呵着呢,他跟卫三一同调职到禁军,一群人凑在一块儿喝酒。
瞧见赛场上的姑娘们,也都评品一番,看到阿宝上场,韩征扫了这些小子们一眼:“那可是我妹妹。”
意思是叫他们不许胡言乱语。
裴观找来时,卫三还问了句:“你什么时候还认识读书人了?”
“不是一般的读书人,等你到我家就知道了。”
裴观将草场边的事告诉了他:“若是真将令妹错认成我家的女子,他还不敢乱来。”马鞍上有裴家的记认,崔显若是瞧见还会收敛一二。
他此时还不敢。
可林家姑娘得了御赐金鞭,整个御宴都没有这样的体面,崔显必是已经知道了。
“裴老六的什么话?”阿宝挠挠脸,哦,裴六说那伙人不是好人,“我听了呀,他说那几个人不是好人嘛,我知道啊!”
“那你怎么还下场赛马?”
“我为什么不能赛马?”
“你这!”韩征险些气死,二人鸡同鸭讲,阿宝压根就不明白。
难道要说怕别人见色起意?怕别人惦记阿宝这块香饽饽?韩征的手在刀柄上摩挲来摩挲去,就是说不出口。
算了算了,还是回去让娘教她,再告诉姨夫一声。
小姑娘家家不知世间险恶,男人才知男人在想什么。
韩征一想到这岔,有些恍然,裴六郎也觉得阿宝是个会被人惦记的香饽饽?
阿宝看表兄说不出个所以然,觉得自己平白无故挨了顿骂,但她有大好事,也不跟表哥计较。
先不告诉他,她有办法解决他们要搬家的事儿,等她把事情办成,吓他们一跳!
御宴到傍晚才散,林大有酩酊大醉,马是骑不成了,塞进车里。
韩征把阿宝也赶上车:“你照顾照顾姨夫。”
阿宝今日已经过足了马瘾,坐到车上照顾她爹,绞了帕子贴在阿爹脸上,还奇怪:“是喝了多少?量也没这么浅呀?”
韩征下半场一滴酒都不敢沾,防贼似的防着四周有人接近阿宝。
他还把这事儿告诉了卫三,当哥哥的,都怕有登徒子靠近妹妹。可卫三想想了自家妹妹的长相,吐了口果核:“那不能罢?”
韩征直摇头,转头就老母鸡护小鸡崽似的把阿宝看管起来。
阿宝坐在车上想掀开帘子,他还骑马挡上。听裴六郎的口吻,齐王那个小舅子崔显,是个大色鬼,必得好好防范他。
林大有其实根本没吃醉,他心里横着事。
他谢完赏回到席上,诸人纷纷来给他敬酒,赞他是虎父无犬女。连永平伯都使人来,给席上添了一坛子好酒。
林大有来者不拒,全都喝了,宴才过半,就倒在地上打鼾。
铁将军凑上来问的那句,可要结个儿女亲家,被他打呼糊弄过去了。
许参将还笑呢:“你家的笑话,把陛下都给逗乐了。”
林大有先是装醉,哪知这酒后劲十足,他真的半醉,浑身酒气躺进车里时,脑中还在想,得把那裴家的那个谁,请过来。
马车到林家门口,韩征把姨父背进正院。
李金蝉正坐在廊下给老爷做袜子,放了脚,歇了七八日,正骨的大夫给她瞧过了。骨头虽没折,但她的脚趾头已经变了形状,要想再长大很难,往后走路也容易摔。
让她放了脚,穿舒服的鞋子,日常多走走。
她既被放到老爷房中当丫鬟,做的自然是侍候老爷的活。裁衣裳她不会,打小在行院里也没学过,就先跟豆角学怎么做袜子。
眼看林大有吃醉了回来,赶紧让小丫鬟去厨房要醒酒汤。
打了水来,替林大有脱靴。
韩征把人放到床,刚要松口气,就被姨父一把拉住:“姓裴的……被他料准了……”
阿宝听了半半截:“爹?你说什么呢?”
韩征离得近,听得清楚,他会意:“被他说中了?那我问问他。”
林大有脖子一仰,打起鼾来。
李金蝉将帕子递给阿宝,阿宝接过去给她爹擦脸擦胡子,这胡子毛都打结了,该好好梳一梳。
“拿把梳子来。”
“是。”
李金蝉去取梳子,阿宝打量整间屋子,这儿原来是两个小丫头侍候。
陶英红再管家,也不进姐夫的屋子。家里别处都有章法,只有这里还差着点儿意思。
李金蝉来了,便把屋里重新归置了一遍,衣架上挂着官服,墙上悬着宝刀。桌上有沏好的茶,脸盆架上的铜盆里有清水,毛巾搓得雪白,搭在一边。
林大有如今是太仆寺少卿,不必再去营地,除了在官衙中轮值都宿在家中。
上面还有位正官,他算是副手。正官对马事不大通,但是读书识字儿通文墨。
林大有见天带着这位正官跑马场,天天回来靴子上都沾着厚泥。
昨儿穿的靴子,今天已经刷得干干净净摆在罗汉榻边。
阿宝的眼睛四周一扫,颇为满意,这五百工钱还真不白开。
李金蝉将梳子奉给阿宝,阿宝给她爹梳打了结的胡子,
又捧着醒酒汤进来,看林大有一时喝不了,便放进壶中保温。抬头见阿宝盯着她,束手束脚,心中惴惴:“姑娘。”
“你不用怕我,屋里收拾得很好,月底给你加赏钱。”
李金蝉心里松口气儿:“谢姑娘赏。”还是这钱,拿着安心,她看向阿宝,“姑娘,我沏了龙井莲心茶,姑娘要不要喝一盏?”
“你先拿把小剪子来。”阿宝压低声儿。
李金蝉不解她为何突然要剪子,伸头一看,原来是……她给她爹梳胡子,胡子打了结,梳子卡住了。
第28章 着急
韩征写了张帖子, 请裴观明日过府一叙。
裴观接到帖子时,正在裴三夫人房中喝茶。
“你祖父这些日子好了许多,今儿天好, 还让人推着他到窗边吹了吹风呢。”裴老太爷身体好, 才对裴家最好。
“等过些日子,再换一个更温和的方子, 温养起来。”
“倒难为你, 竟找着这样的妙方。”因为这张药方, 这些日子婆婆见到她, 脸色都好看许多。
老四老五是如今的裴老夫人亲生的,两人都外放当官了, 留下儿媳妇在身边侍候她。
裴三爷小时候还曾养在她膝下,与她有一段母子情分。
但裴三爷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已经议婚娶亲,两个哥哥在家中时便常将弟弟叫过去, 问他继母有没有欺负他。
等裴老夫人自己有孕, 自然更顾着自己的亲生子。
那段母子情分,就这么淡了,对儿媳妇自然更淡。
裴三夫人说完闲话,问起今日御宴的事:“老七老八也都去了, 怎么样?你赛马了没有?”
“不曾, 还在孝期,不该作此游戏。”裴观想了想,告诉母亲,“林家姑娘赛马得了魁, 陛下赏赐她一根金马鞭。”
裴三夫人惊诧:“真的?这么厉害?她是同谁赛的?”
京城女子中, 会骑马的不多, 不会是永平伯的女儿罢?
“是永平伯家的女儿。”
“长女?”
裴观实不知道是长女还是次女,他连永平伯女儿生得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摇头:“这我不知。”
裴三夫人与陈妈妈对视一眼,怎么就偏偏是她。
“怎么了?”裴观虽不记得什么永平伯郡主,但他记得永平伯。
永平侯府到这一代降为永平伯府,今上待永平伯算是不错,毕竟是开国功臣的后代,若是老老实实当个富贵闲人,不会被亏待。
偏偏永平伯府卷进了秦王案。
太子与齐王都惧秦王在军中的声望,二人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两方联手先搞倒了秦王,接着才是两虎相争。
裴三夫人看儿子这样,心里止不住犯嘀咕,明明他对林家姑娘的事,事事关切,该开窍了呀。
怎么旁的姑娘在他眼里就是泥胎木塑,合着就林家姑娘是个活人,旁的都是田梗上的青菜萝卜不成?
未出事之前,永平伯夫人也几回递过话头来。她有这个意思也没用,裴老太爷不准备替孙子说这样一门亲。
出事之后,永平伯又嫌裴家如今不比从前,此事自然再没提起。
裴三夫人见过那位郡主看儿子的眼神,不光是她看儿子的眼神,还有她……看宁氏女的眼神。
看得裴三夫人心头发颤,还暗自庆幸,幸好裴老太爷没有这个打算。
她实在希望儿子能娶一个真心实意喜欢的人,不论在外头如何,回到家中,能有个可心意的人。
是以知道裴老太爷属意林家,她还在心中叹息了一番。待知道儿子竟喜欢林家姑娘,立时打叠起十二分的精神与林家相交。
裴三夫人正盘算着要送贺礼给阿宝。
门外决明探头探脑。
决明年纪最小,青书松烟都在书斋和外院走动,不入后院。若有什么急事,会叫决明进来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