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骠马嘶鸣一声,甩着脑袋,似在撒娇。
阿宝狠狠吐出口气,闷了这么久,在马上颠了两步,总算露出舒心笑意来。
一夹马腹,黄膘马向前奔两步,官道上都是去上林苑的,骑在马上的男男女女,有认识的,便互相招呼。
倒比上巳节还热闹。
阿宝身侧忽然探出一匹大黑马。
短毛发亮,长毛起乌,背长九尺,通身没有一根杂毛,只有四只蹄子雪白。
一看便是能跑千里的好马!
阿宝戴着帏帽,白纱缀上一排细珠,风一吹晃得她看不清。反正已经出城了,她干脆撩起白纱。
盯着这马瞧了又瞧,由衷赞叹:“真俊!”
裴观骑在马上,咳嗽一声。
阿宝这才抬头看向马的主人,哦,是裴六郎。
她伸出手,摆一摆,解释道:“我方才是在夸马,可不是夸你啊。”


第24章 见色
此次上林御宴, 是陛下宴请臣子及家眷的宴会,不能以守孝为由推脱,免得事后被人揪出, 扣个对新帝不满的帽子。
裴家子弟也骑马出城, 裴观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她来。
想认不出也难,那身红骑装是母亲亲手准备的。
裴三夫人问儿子:“她生得精神, 这大红衣裳穿在她身上一定好看。”
“什么红衣裳?”一付要瞧瞧的样子。
裴三夫人嗔了儿子一眼:“这怎么能给你看!”送姑娘家的小玩意儿, 他看一看也还罢了, 看衣裳便逾矩了, 还没摆上台面谈婚事呢。
在裴观心中,阿宝就是他的妻子, 到被母亲嗔怪,才反应过来。
以手作拳,咳嗽一声,掩饰尴尬。
虽不知是什么样的红衣, 路上穿红骑装的女子也有好些, 可他举目望去,却一眼就认出她来。
骑在马上背最挺,头昂得最高的那个,便是她。
裴观身边还有几位旧日同窗, 几人结伴出城。
听见这小娘子夸真俊, 都以为是在说裴观。冷面探花郎的名头,京城中谁人不知?
都觉得这位姑娘胆子大,京城的闺秀可没作此豪言的。
三甲出巡那天,他们也都纷纷凑趣去看。裴六郎将簪环丝帕拂了一地, 踏马而过。
他们可都是亲眼见的。
这位姑娘相貌称不上绝色, 但她一身骑装透着股飒爽劲, 竟也被裴六郎所迷。
没想到啊,姑娘夸的是马,不是郎。
几个相视一眼,纷纷大笑出声,裴观的同窗陆仲豫笑完还道:“裴子慕啊裴子慕,你也有今天。”
阿宝把白纱放下,有白纱掩盖,偷偷打量这几人的马,看了一圈,果然还是裴观骑的马最好。
她心头跟挠痒痒似的,要是能骑一骑裴观的马就好了。
阿宝自己这匹也是好的,可林大有总觉得女儿还小,怕她摔着,挑的马腿短,跑起来不如长腿马。
“裴六!”阿宝半点不羞怯,韩征怎么叫裴观的,她就怎么叫。
“嗯?”
“你这马是好马,可让你养坏了,这样的好马,该每日带出去快跑十里,慢跑十里,有个半年就能养回来。”
阿宝生得脸圆眼圆,连鼻头都是圆的,看上去显小。
几人都拿她当小姑娘看,听她老气横秋叫声裴六已是新奇,再听她说马,都收起笑意。
还有人同她搭她:“姑娘懂马?”
“那是自然!”也不打听打听她姓什么,她可是打小就跟着阿公学相马了,看这些人不信,哼哼一声,“你们这几匹都一般,只有裴六这匹,实在可惜了。”
说到可惜,她还叹了口气。
大黑马仿佛遇上知音,竟低鸣一声,似在应和阿宝的话。
林大有一回头,见女儿身边围着几个年轻后生,这些后生也不知道在笑什么,他皱皱眉头:“阿宝!”
那声音就跟大晴天猛打了道旱雷似的。
阿宝抬首“哎”一声,一夹马腹,轻松跟上。
众人就见红影一掠,再看时,她已经勒马缓步跟在她爹身边。
一纵一收,干净利落。
陆仲豫被这一手震住,问裴观:“是哪家女儿,骑术这么了得。”
阿宝坐在马背上,肩虽松着,但脊背挺直,单手松松握住缰绳,显是长年骑马,极熟马性才会这么举重若轻。
裴观看了陆仲豫一眼,没说话。
陆仲豫也不吃惊,裴子慕这人嘛,最不爱跟人议论女子。在别人口中那叫慕少艾,在他眼中,叫于礼不合。
那边阿宝跟上爹,扭头回望,目光还落在大黑马上。
诸人看阿宝侧马回身,打趣裴观:“你说,那姑娘回头是看马,还是看花?”
城中人紧绷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办御宴。能办御宴,就说明陛下的刀暂时收回去了,天下太平。
以是今日人人松快,连玩笑也更多。
只有裴观依旧肃着张脸,他本就不爱笑,更不爱与开人玩笑,只淡淡扫了陆仲豫一眼,没有说话。
但心里是知道答案的,她在看马。
她看见马时,那眼中迸出的光彩作不得假。
正想着,她又回身,还一伸指头,点给她爹看,仿佛是在说,她也想要一匹这样的马。
分明隔着重重的人与车,但裴观就是能从她的一举一动中,看出她在说些什么,看出她此时心中所想。
上辈子,二人并没在慈恩寺中相遇。
裴观细想来,是上辈子他没生这场大病,提前跟母亲去慈恩寺为父亲烧香添灯,与林家就此错过了。
没有相遇,自然也不相识,林家也许请了女先生,但不是裴家举荐的。
上一世,直到大婚当夜揭起红盖,他才第一次见到林昭。
跟着就是祖父病故,继祖母要分家,裴家几房东离四散……
因为守孝,他搬去书房居住,新婚的日子就只有那几日罢了,就连那几日,也每日烦恼不断。
他竟从不知道,她会相马。
思绪一起,便连成一串。
怪不得后来遇见岳父,岳父看到他骑的马泪眼婆娑,问他可是老马。
裴观当时不懂,点头说是,原来他要出门的马匹,是她挑的。
阿宝跟在爹身边,一会儿把马骑到左边,一会儿又骑到右边,绕着她爹转圈圈,嘴里磨:“我的小马驹,什么时候才有?”
“那不得从配种开始挑哇?我都已经给你看好了。”林大有早就已经看好了马厩里的两匹马,预备给女儿配出一匹好的来,“肯定比裴六那匹强。”
到了上林苑,林大有把阿宝交给韩征,韩征把阿宝送到女眷堆里。
看她跟卫大妞一块儿,嘱咐她们:“我要到前头去会同僚,这儿贵人多,你们当心些。”
卫大妞早就等着了,她看见阿宝的骑装“呀”一声,她当然也穿了大红,手上还戴着阿宝送她的绛纹石戒指。
阿宝也伸出手,两人戒指一模一样!
卫大妞还伸手摸摸阿宝箭袖上绣的云纹:“你这个也太好看了,我怎么没想着呢,走,我娘在那边,我带你去。”
阿宝没娘跟着,卫夫人一早吩咐让女儿把阿宝带过去。
戥子一直坐在车里,此时才跟上来。本该是燕草跟来,可她偏偏病了,这好事儿就落在戥子头上。
夫人们坐在帐中,帐内铺着软毡,摆着矮桌。
这样的宴,陛下还在崇州时便摆过,与京城风气不同。一眼望去身着骑装的,多是崇州跟来的旧部女眷。
也有挤在一个帐子里的文官家眷,好些人连马都不曾摸过,用帕子掩住口鼻。
此地虽开阔,但马多了,味儿自然不那么好闻。
几位夫人们凑在一起说家常,阿宝听了会儿就想往外头跑,她想去场边看看马。
拉着卫大妞,说要去更衣。
卫夫人看她们一眼就知道她俩想干什么,但这种宴,礼教大防松得多,也有年轻人互相瞧中的。
把女儿打扮得漂漂亮亮,说不准就有人上门提亲了呢?
她点点头:“去罢,不许跑远。”
两人答应得好好的,撒出去兔子哪还管得了,早跑没影了。
阿宝在栓马处一眼就瞧见了裴观的大黑马,那大黑马竟然认得出阿宝,冲她抬抬蹄子,喉中呜鸣。
看马的马伕,还以为是主人来看马了,让阿宝进去。
阿宝伸手搓搓马头,从兜里抓了块糖豆饼给它吃。
这糖豆饼可是她昨天亲手做的,里头专门放了菜油和蜜,把蜜糖罐头都倒空了。在陶家,给马吃好东西,那不叫糟践。
这马平日吃的也是精细草料,可它没尝过这种特制的豆饼,吃了一个又讨一个。
阿宝摸着它鬃毛,轻声说:“你是一匹千里好马,是不是?你主人不让你跑,是不是?真可怜呀。”
大黑马摇着脑袋晃着尾巴,似在撒娇。
卫大妞虽也是武将家的姑娘,也会骑马,可她今日穿的是新衣新靴,缩着脚不敢踩湿泥地。看阿宝跟这马亲热个没完,她扇扇风:“我去树下,你等会儿过来找我。”
阿宝漫不经心,摸摸马头又摸摸马身子,好好一匹宝马,圈着养怎么行?
大黑马吃了糖豆饼,又听了这许多好话,高兴得摇来晃去,直往阿宝身上蹭。
阿宝受不住它撒娇了,左右一张望,见四下没人:“好啦好啦,我这就带你去跑一圈,咱们撒开腿跑!”
悄悄解开栓马绳,把大黑马牵出来,翻身骑上。
大黑马十分听话,脚跟轻碰,它就知道往左还是往右,哒哒跑了两步,把阿宝带到草场上去。
草场上有几人正在练马,赛马之前先让马先出栏跑上几圈,比赛时才能跑得更好。
跑完一圈,就见场边来了个红衣女子,骑着一匹大黑马,先只是小步颠,像是个赛马的新手。
等跑上几圈,她娇喝一声“驾!”
黑马四蹄飞扬,踏得黄尘浮起。
草屑浮土间,马上女子手握缰绳,竟尔立直了,口中呼哨:“大黑真乖,跑得好,咱们再跑一圈。”
这么一匹宝马,却叫大黑?
四野狂风吹落她的帏帽,竹编帏帽飘然下落,眼看便要落地染尘,就见她往腰间一探,一道红影甩出,帏帽轻轻卷起,收回手中。
一时四下无声,半晌场边戴玉冠的锦衣男子问道:“那是哪一家的女子?”
几人纷纷摇头,无人知道这女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阿宝重又系上帏帽,伸手摸摸马脖子:“大黑真乖,跑高兴了罢?咱们回去。”它娇养太久了,才这几圈已是极限,快点回去也免得让人发现她偷偷把马牵出来。
几人见她要走,驱马过来。
为首的那个男子笑盈盈看着她:“姑娘好俊的身手。”
他身边人问:“你姓什么?是哪一家的?”
一付高高在上,贵人问话的神情。
阿宝看为首的人身着锦绣,头戴玉冠,看着像三十岁了,并不想同他搭话,正欲开口,身下的大黑马动了动蹄子。
她熟知马性,这是马儿不安,于是伸手安抚大黑,脚尖蹭着马肚划拉了一下。
大黑错身疾跑,没一会儿一人一马就跑没了影。
“跑了!”锦衣男子身边的人道,“不知姓名,又没见到相貌,倒有些难找。”
另一个说:“我瞧见那马鞍上,绣着一个裴字。”


第25章 老六
裴观与陆仲豫在草场边谈修书的事。
陆仲豫有新消息告诉裴观:“陛下改完军制, 要整改辅政机构,国子监不日也要重开了。”追随旧帝的死硬派该杀的杀,该关的关, 收拾得差不多了, 国家大事还是得有人办。
此事已传遍仕林,裴观自然知道。
“我这儿还有件大家不知道的事。”陆仲豫摇着扇子, 看了眼裴观, 还想卖个关子让他猜一猜的。
谁知裴观已经开口:“陛下要改翰林国史院。”
就在今年春天, 会将翰林国史院分成两部分, 各司其职。
“这你也已经知道了?”陆仲豫扇子一收,“呵, 你在家修书,不该两耳不闻窗外事?怎么你这消息比我的还灵通?”
“岂能当真不闻天下事。”
翰林国史院更多是修史书,并不听政,更少机会能参政。
改制之后, 国史院还修史。
翰林院则会以举荐取官听政, 到再次改制,便在甲科进士中选官。可惜当时裴观已经是前前探花郎了,没赶上时机。
他此番修书,一是为了免去人栽赃污蔑之祸;二是为自己谋举荐。
“你打听得这么清楚, 是想往这条路上走?”陆仲豫一听就明白, 裴观想走这条路。
留给旧党的路不多,京里活下来的世族大家,有投到太子门下的,也有暗暗与秦王齐王结交的。
京城这盘棋, 又活了。
“我只有这条路可走。”
裴观大方直言, 他与陆仲豫上辈子是同窗, 也在国子监同舍住过一段日子,但二人相交甚淡。
裴家被人诬陷私印禁书,冒犯天颜时。陆仲豫写奏折为他辩驳,虽无效用,但裴观承他的情。
趁机点拨他两句:“翰林国史分成两部,国史院修史,翰林却可近身随侍。陛下如此改制,是想仿效前朝翰林院的职能。”
国家大事,民生利害,翰林皆能言。
陆仲豫看他一眼:“原来你是这么想。”
上辈子裴观便是这么猜测的,也被他猜对了,可他被拦在了翰林院的大门外。
他是旧帝殿试亲点的探花郎。
“你走这路,比我要容易得多。”裴观说完,就见陆仲豫面露惋惜,光是“探花郎”三字压在他身上,只怕要压一辈子。
“也许,过得几年,陛下……”到现在还没发先帝的丧呢,不发丧不给庙号,杀了一批又一批旧臣。
只要有人提起此事,陛下便雷霆震怒。
可就是不发丧,就是不给庙号,仿佛没有上一任皇帝。
裴观不置一辞。
再过得几年,陛下也还在算旧帐,哪怕是早就归附他的臣子,他只想起来,便会问一句“此人竟还在世”。
许是陛下的一句无心之语,却把那人吓破了胆,当夜就吊死在家中。
这是条难走,也必须要走的路,不然就似将肥肉置于鬣狗口下。
“你不易。”陆仲豫微叹,远目望向草场,他眯眼看了会问,“那,不是你的马吗?”
裴观抬头看去。
就见阿宝骑在马上,帏帽飞落,被她一鞭卷起,收回手中。
天高云淡,草场边白梨嫩柳。
草场上少女黑马红衣,白纱轻扬。
“这……”陆仲豫张着嘴,不由跌足,“管岺人呢?他怎么竟不在!”管岺是同窗中最擅画的人,这一幕合该被画下来!
可陆仲豫接着又说:“那边那几个,是……”
“是齐王的姻亲。”裴观已然眉心拧起。
为首那个是齐王妃的亲弟弟,齐王的小舅子,后来替齐王广收美人的,就是他这个小舅子。
此时齐王府还没有豢养美人的名声传出来,但陆仲豫久在京城,举止轻浮的权贵见过许多,一看那架势,就知道要不好。
这姑娘与裴观相熟,要不要上前解围?
心中刚这么想,身边裴观已经迈腿向前去了。
陆仲豫扇子一收跟在身后,嘴里还在念:“齐王的姻亲你都认识了?你关在书斋中是修出了千里眼啦?”
那几个人果然将红衣姑娘围在圈中,陆仲豫就见裴观越走越急,他老夫子样的人,竟不顾仪态。
那姑娘是裴观的心上人?
原来他喜欢这样的女子!
可没等他们赶上前,少女已经纵马破围,跑得没影了。
阿宝溜得飞快,奔出草场,回到马厩,翻身下马,牵着大黑走到栏边。
她把马栓好,又掏出豆饼来喂给大黑吃:“今天跑高兴了罢,你要能天天跑,你就是神龙驹!”
跟大黑又蹭又抱,依依不舍,可惜就跑这么一回。
“林姑娘。”
阿宝一回身就见裴观束手站在她身后。
被逮了个正着,她刚想吐吐舌头,又赶紧绷住脸,他没看见罢?
正准备睁着眼睛说瞎话,陆仲豫上前:“咱们方才看见你了,你被人围住,裴六急得不得了,就想给你解围。”
裴观皱眉,陆仲豫这人,说话就是爱添油加醋。
得告诫她,那人绝非好人,离他越远越好。
谁知阿宝听说裴观想替她解围,露齿一笑,眼眸湛亮:“真的?那谢谢你啦。”
她一身红装,又被帏帽罩住,两条红绦系在颈间,显得眉浓口小,腮边细珠衬得她目中含光:“我知道那几个不是好人,大黑都告诉我了。”
“大…黑?”裴观看了眼阿宝牵着的大黑马,说到大黑,它还打了个响鼻。
陆仲豫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裴观这匹马叫乌云踏雪,到了她的嘴里,给马改了这么个浑名。
他笑都笑了,清清喉咙介绍自己:“我是……”
“我知道,你是骑枣红马的那个,你那匹马虽比不上大黑,但也还行罢。”
陆仲豫自诩自己长得不差,比不上裴观,但论风流他比裴观多十分。因裴观这人,是一分风流都没有的。
谁晓得这姑娘眼中,还真的没有人,只有马。
陆仲豫举着扇子笑了,他心里头怎么这般快意呢?
那么多的世家贵女闺阁千金,裴观皆不动心,同窗都笑他是石佛转世,没想到世间还有人能让石佛动心。
那边卫大妞等了半天,怎么也等不到阿宝,又跑回马厩来:“阿宝,你跟别人的马还亲热个没完啦?”
一看情形,她明白了,偷骑别人的马,被抓个正着!
卫大妞赶紧跑过来给阿宝撑腰,还没开口呢,就直直立在原地。
陆仲豫看新来姑娘盯住裴观,好脾气的冲她笑了一下。大妞方才还对裴观发怔,被陆仲豫一笑,臊得她满面通红。
阿宝竟还扭脸问她:“你晒着了?”
也不像啊,戴着帏帽呢。
大妞一时窘迫,她拉住阿宝:“快走罢,要开宴了。”
“不送一送?”陆仲豫笑问裴观。
裴观当然要送,怕她再遇上齐王的小舅子。
陆仲豫举步就要跟上,被裴观伸出扇子一挡:“不可放浪。”这人方才笑得跟朵迎春花似的,他都看见了。
阿宝和大妞在前面走,裴观和陆仲豫隔几步跟着。
大妞低声问:“那人是谁啊?”
“是裴三夫人的儿子。”
“不是那个,是,是笑的那一个。”大妞吞吞吐吐,不笑的那个生得可真俊,可笑的那一个……
阿宝摇头:“那我不知道,他的马也就还行。”
大妞简直要气死,想拧阿宝一下吧,又怕让后头的人看见:“谁问你马了!”
阿宝看看她的脸,明白了,她跟戥子得了一个毛病。
“那要不要替你问问?”
“别!”大妞咽了口唾沫,阿宝可真敢啊,她怎么胆这么大!
“那行,不问就不问。”
“别~”大妞扯扯阿宝的袖子,不问,她又心头牵挂。
“那到底问不问?”阿宝翻翻眼睛,戥子喜欢宋大卫二的时候,就是这个样,扭扭捏捏吱吱唔唔。
说起话来还尽学蚊子哼哼。
“咱们慢慢走,好不好?”大妞不敢搭话,可她希望那人多送她一程。
两人越走越慢,头也挨着头不住说话。
裴观跟着走了一程:“她们会不会是迷路了?”
陆仲豫简直无言以对:“你……你究竟是聪明在哪儿了?”怎么得的探花?殿试时是不是就图他好看了?
“不是?”
“自然不是!你这,不解风情!”
其实两人还真是迷路了。
绕了两圈,每顶帐蓬瞧着都差不多,她们找不着卫夫人在哪顶帐中。
“我去跟他们说咱们迷路了罢。”
“不行!”大妞咬牙摇头,绝不能让那个人知道她们俩故意绕路,那多丢脸啊!绝对不行!
陆仲豫已经瞧出来她俩在绕路,还以为是阿宝在绕,为了能跟裴观搭上话。
他善解人意,抬脚上前:“咱们歇一歇?”
大妞立刻点头:“好好,歇一歇。”先高声又低声,脸蛋红彤彤。
四人到树荫下乘凉。
裴观此时才道:“还未恭喜林姑娘,林大人提官的事。”
“你不是恭喜过了嘛,还送我阿兄那么些好东西。”她眼馋坏了,可表哥说这是要拿出去的,让她别瞎动。
她竟真喜欢这些。
陆仲豫退出谈话,假装在一边看风景。大妞也退两步,往陆仲豫那边靠近,低身假装在摘野花。
阿宝说着说着,叹口气,以后分开住,就不能时常见着红姨了。
“怎么?”裴观问。
“我在烦一桩解决不了的事。”
“什么样的事?”
阿宝觑他一眼:“你是不是很聪明?”红姨说的,探花就是皇帝面前考试的第三名,差不多是全天下第三聪明人。
虽比不上第一第二聪明人,那也是很聪明的人。
“不敢当,也不是这么算的。”
“我这回是真夸你。”怎么连夸都要推辞,有人夸她,她乐还来不及。
阿宝想了想:“如果有一家人,就是说原来他们是住在一起的,现在要分开,可是又不想分开,要怎么办?”
裴观一听就明白了,林韩两家要分府。
林家住在保康坊,那边多是富户花园,这些日子也挤进许多新贵。地价本就贵,以韩征的积蓄,就算他行军之时得了些钱财,那也买不起林家隔壁的园子。
他随手折来一根树枝,递给阿宝:“你家中宅院如何分布,画出我看一看。”
“我可没有说是我家啊。”阿宝不承认。
“好,那请林姑娘将那家人宅院如何分布画给我看?”
阿宝捏着树枝画了出来。
三进的宅子,中间有个小花园,两边是排屋。
裴观接过她手中枝条,将这院子分成一大一小两个独院:“在此处重开府门,中间的院墙想砌实就砌实,不想砌实就加道门。外头看是两家,打开门又能走动。”
阿宝眼睛一亮:“裴老六!你可真是天下第三聪明人!”


第26章 赛马
裴观听见她这称呼, 觉着有哪儿不对。
状元第一,榜眼第二,探花自然是第三。
可天下第三聪明人, 听上去像是嘲讽。
再看她双目湛然的神, 一脸真心实意,又没法让她不这么叫。
阿宝把这办法牢牢记在心里, 回去她就告诉红姨!
她还拿着树枝继续画, 左边院子全隔出去, 开个大门, 得添上门房,再砌个厨房, 方便两边各自出入待客。
靠围墙最近的花厅清出来,摆上八仙桌,小门一开,以后每餐饭都还能一块儿吃, 她还能天天都看见红姨!
宅子那么大, 本就没住满,隔道墙也还是一家人。
阿宝乐开了花,越想越觉得这是天下最好的办法。
她仰起脸来,眼睛眉毛都在笑:“裴六, 你想我怎么谢你呀?”
裴观看她浑身上下都透着高兴, 也跟着眉间一松:“举手之劳,不必谢我。”
这其实是富贵人家分家用的办法,裴观料想她没见过,这才觉得是难事一桩。
阿宝摇头, 认真道:“对你可能是小事, 但这事我烦恼了许多天, 当然要好好谢你!”
红姨的钱买不起好宅院,表哥死又不肯跟爹借钱,四邻左右还没有空屋,阿宝每天在心里绕几个来回。
这些天她连羊肉都不敢碰了,就怕吃了上火,菊花凉茶天天都在喝,舌头尖还是发红。
这下好了,夜里都能睡得舒心了。
裴观确实不用她谢:“我没什么想要你谢的。”
阿宝拧起眉毛,这人古里古怪,既然他不选,那怎么谢就看她自己:“那我知道了,我看着谢,你看着收罢。”
“也好。”裴观想起母亲对她的评价,说她“是个爽利人”,确实如此。
于是他问:“你们是不是迷路了?”
阿宝嘴巴一抿,飞快看了眼大妞,大妞已经跟陆仲豫搭上话,手里还摘了一把野花,正低头跟他说些什么。
她大方承认:“嗯,我们迷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