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青色的裙袂被风扬起,太上葳蕤随手在虚空写下几道符文,拂手一挥,赤金色的符文便向温松云缠绕而去,阻下他的脚步。
温松云不敢小觑这些看似随意的阵纹,运转全身灵力与符文之力相抗,灵力碰撞,发出一阵刺耳闷响。
目光与太上葳蕤相对,温松云神色阴沉,他伸手召出本命法器,一把通体赤红的巨大长斧握在手中,携雷霆万钧之势向太上葳蕤袭来。
既然她屡屡阻挠,就休怪自己不客气了!
长斧破空,太上葳蕤的身形瞬息之间便消失在原地,温松云一击落空,抬头看去,只见太上葳蕤出现在另一个方向,面上神情不见有什么变化。
他握着巨斧扑将上去,玄黑丝弦破空而出,缠绕住斧刃,太上葳蕤手中用力,温松云被强大的灵力逼退,巨斧砸在白露台上,大理石铺就的地面在顷刻间便出现一道巨大裂痕。
人群中当即生出一阵骚.乱,他们之中大都只是身无修为的凡人,面对这样的力量,自然深觉惶然。
在众人想要四散奔逃之时,钟离烨以秘钥打开了白露台上的禁制。
如白露台这样紧要的地方,早在建造之时便已在周围布下重重禁制,而晋王也早就将控制白露台禁制的秘钥交给了钟离烨。
这也是他选择在此处揭露温松云的重要原因之一。
钟离烨吩咐自己早已安排好的人,带着众人退至禁制防护外,灵力余波被禁制所挡,便不会波及这些朝臣百姓。
在短暂的混乱后,偌大白露台上便只剩下温松云和太上葳蕤两人。
巨斧沉重,即便是温松云已有金丹修为,动手之时也做不到迅疾如风。而太上葳蕤的身法恰恰最是诡谲莫名,让他的攻势尽数落了空。
躲开斧刃,太上葳蕤的足尖落在巨斧上,朦胧如纱雾的烟青袍袖扬起,恍然如仙。在温松云再次挥动巨斧之前,她已经轻身而起,青丝绕缠住巨斧,玄黑丝弦用力。
顺着温松云的手腕向上,刺向他要害。
温松云侧身躲开,灌注了灵力的丝弦回转,在他脖颈间留下一道血痕。感受到脖颈上传来的刺痛,温松云不免更觉愤怒。他握紧巨斧,想要斩断丝弦,但在太上葳蕤手中,他根本看不清丝弦所在,片刻之间,身上多添了数道伤痕。
巨斧引动风雷,白露台上亮起刺目灵光,叫一旁众人忍不住别开眼去。太上葳蕤收回丝弦,随着她运转体内灵力,风云汇聚在她身后,微微抬手,风云化作龙虎之形猛扑向前。
当灵光散去,原本光彩熠熠的赤红巨斧黯淡下来,温松云仰头喷出一口鲜血,巨斧脱手砸在地面。
地面一阵不稳,众人抬头看去,只见那把斧头已经深深嵌在白露台上。
温松云手中汇聚灵力,但还未成形,太上葳蕤反身踢在他背后,他在白露台上滚了几圈,一身狼狈不堪。
在他还想动作之时,太上葳蕤落在他肩上,脚下用力,温松云双腿一软,沉重地跪下身去。
白露台上,晋国朝臣百姓看着这一幕,一时鸦雀无声。
他们敬仰如神佛的国师大人,如今正跪在白露台上。
温松云抬头,对上无数神色各异的脸,他做了这么多年晋国国师,如今却当着晋国上下的面被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真是奇耻大辱!
但在此时,温松云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绝不是太上葳蕤的对手。
落在地面,太上葳蕤双目不带感情地看向温松云,对上这样的目光,温松云难掩慌乱,连忙求饶道:“道途不易,我愿认输,还请道友不要赶尽杀绝!”
他说着,竟然连连向太上葳蕤磕起头来。
见他如此,在场晋国众人心情复杂万分。
如今跪地求饶的,可是晋国的国师,是他们敬仰多年的存在。
温松云并不在意这些目光,膝行向前,看上去很是诚心。但就在太上葳蕤距他不过三步之远时,他忽然抬手,细密毒针便从袖中喷洒而出。
太上葳蕤脸上不见意外之色,她伸出手,一道阵纹在手中展开,下一刻,毒针倒飞而回,刺入温松云周身要穴。
这件暗器是温松云花费数万灵石求得,每根毒针上都镌刻有不同符文,一旦入体符文便会被引发,破坏体内经脉,轻则沦为废人,重则当即毙命。
温松云怎么也没想到,最后中毒针的会是自己。
随着经脉一寸寸爆裂开,他的皮肤也染上血色,温松云因为极致的痛苦哀嚎着,在地面翻滚起来。
毒针在经脉中游走,最后汇聚在丹田,金丹爆裂,温松云身上气息也在这一刻委顿下来。他倒在地上,长发散乱,神情癫狂。
“不,不——”
他苦修数百年,才得如今修为啊!
如今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钟离烨袖中一直紧握成拳的手终于放松下来,为今日之事,他已经尽力做了万全的安排。但在一切成定局之前,他始终悬着一颗心。
而现在,他终于可以放心了,温松云已经成为了一个修为尽失的废人。
不等他开口说什么,自远处走来瞎了只眼的老人——正是当日守在鬼市外的白月宗门人。
钟离烨当然也认出了老者身份,心下当即一沉。
老者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温松云,随即收回目光,上前向太上葳蕤一礼:“道友,如今温长老已经修为全废,还请道友不要再下杀手。他所做之事,老朽自当禀明白月宗,查明之后加以惩处。”
温松云或许有错,但白月宗的人,只有白月宗能定罪。
钟离烨脸色冷了下来,事情到了如今地步,温松云一日不死,他便一日不能安寝。
“如今唯有叫温松云认罪问斩,我晋国北地三万余冤魂才能安眠!”他震声道。
在钟离烨身后,众人以沉默的目光看向这位出身白月宗的老者,在这些凡人面前,他竟然忍不住生出敬畏之意,老者心中深觉两难。
就在这时候,裴行昭走出了人群。
在所有人都不曾注意的时候,他扬起匕首,刺进了温松云的要害。
第57章
温松云修为尽废, 倒在地上已是垂死之态,哪怕裴行昭只是个不曾修行的少年,他此时也没有躲开的力气, 只能眼睁睁看着匕首刺入自己心脏。
鲜血染红深衣,温松云瞪着裴行昭:“你……”
但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一个字,口中便不断涌出暗色鲜血,鼻息也渐渐弱了下去。
温松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堂堂金丹真人,最后竟是死在一个毫无修为的少年手上。
徐元珍怔怔地看着这一幕, 脑中一片空白。
身为白鹿书院弟子,她此时心情实在复杂。更重要的是,今日一切, 钟离烨没有提前告诉她分毫。
他还是不够信任她?
在殿下心中, 她到底算什么呢?
徐元珍扯了扯嘴角, 无妨,今日之后,晋国便注定会是殿下的,这也意味着, 她离自己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目光落在裴行昭身上,徐元珍看着少年背影, 眼中不见什么情绪。
裴行昭的动作出乎所有人意料, 老者不想自己只是一时失神, 场上便生了这般变故。
不说现在尚且还无确切的证据, 就算温松云真的有负晋国, 也自有白月宗来审判,何曾轮得到旁人来杀白月宗的门人。
如今温松云死在这里,白月宗的脸往哪里放!
上前两步, 确定温松云已经失去气息,老者不由大怒,他衣袖一甩,一道灵力便落向了半跪在地上的裴行昭。
裴行昭眼中阴翳不散,他知道自己身无修为,根本不可能躲开这道灵力,而灵力一旦落下,自己必定非死即伤。
但裴行昭并不后悔杀了温松云。
是温松云害死了他的祖父,只要能为祖父报仇,裴行昭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裴行昭父母早亡,他和祖父相依为命,熬过了北地苦寒,蒙得大赦回归绛京之时,北地的那场洪灾,夺走了他唯一亲人的性命。
可笑他之前还想进入白鹿书院修行,找到北地洪灾的罪魁祸首为祖父报仇!
若是真的入了白鹿书院,自己岂不是做了仇人的弟子!
裴行昭不会知道,在太上葳蕤没有出现的那一世,他正是以绝佳天赋通过白鹿书院入学试,甚至被温松云收为亲传弟子。
不知真相的裴行昭对自己的师父满心敬仰,甚至将自己的大仇毫无保留地告诉了温松云。
于是没过多久,他便被温松云骗去了一身道骨,垂死之际,是南域上阳门一位云游至此的长老出手救了他。
但这位上阳门长老修为有限,令温松云负伤逃窜,从此销声匿迹。
直到百年后,裴行昭刀法大成,才搜寻出温松云踪迹,将其斩于刀下。
而这一世,因为太上葳蕤的出现,钟离烨设局揭露了温松云所为,裴行昭因此得知了仇人是谁,便不可能再被自己杀亲之人骗去一身道骨。
当灵力将要落在裴行昭身上时,太上葳蕤拂手,两道灵力相撞,随即在空中消散。
但灵力碰撞引起的余波却逼得老者连连后退,相比之下,太上葳蕤的身形立在原地,不曾动摇。
他站稳身形,怒气更甚,厉声道:“道友这是要为了一个凡人和我白月宗作对不成!”
“区区凡人,竟敢杀我白月宗长老,该当以命相抵!”
他如此说,太上葳蕤转头看向裴行昭:“你可愿入小孤山派门下。”
这便是太上葳蕤今日为何要小孤山派弟子自称的缘故,如此,才好名正言顺地为小孤山派收徒。
裴行昭的目光投向怒意不消的老者,在太上葳蕤面前跪身俯首:“弟子愿入小孤山派门下!”
裴行昭一向是个聪明人。
何况就刚才太上葳蕤吊打温松云的情形来看,她所出的小孤山派定是比白月宗更为强大。
其实这话也不算错,可惜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如今的小孤山派,若不算太上葳蕤,已经连个活人也没有了。
有裴行昭这句话,太上葳蕤看向老者,似笑非笑道:“如此他是小孤山派的弟子,你当着本尊的面,对小孤山派的弟子动手,想是白月宗欲和小孤山派作对了。”
什么小孤山派,老者皱了皱眉,思虑再三,确定自己之前不曾听说过小孤山派这个名字。
难道这是个隐世不出的仙门大派?
因为太上葳蕤的修为,哪怕老者从前不曾听说过小孤山派,也不敢大意。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怒气道:“道友言重了,白月宗一向广结善缘,如何会无故与你小孤山派为敌。方才是老朽失言,还望道友不要介怀。”
顿了顿,老者又转开话锋:“只是温长老乃我白月宗门人,如今殒命在贵派弟子手中,无论如何,也该给我白月宗一个交代才是!”
裴行昭毕竟年纪不大,听他如此说,站起身来,脸色十分阴沉:“因温松云之故,晋国北地三万余百姓枉死,我祖父也死于这场洪灾之中,我杀他报仇,何错之有!”
瞎了一只眼的老者冷哼一声:“空口无凭,你可有什么证据!”
温松云已死,那么问心镜也就没有办法证明他做过什么,毕竟就算今日来状告的青年,也没有亲眼看见温松云做过什么。
只要没有最直接的证据,白月宗就可以抵死不认。
温松云所做之事实在骇人听闻,在白月宗庇护下的晋国竟有三万余凡人因白月宗长老而枉死,消息传出去,白月宗在修真界的声名大损。
老者和温松云同为白月宗派往晋国的使者,出了这样的事,哪怕他事先并不知情,也脱不了干系。
这就是他心中明知北地之事应当就是温松云所为,也要尽力为其辩驳的原因。
钟离烨神情沉重,如今又从何处找到能够有力指认温松云的证据?
不能将温松云定罪,他实在心有不甘。
温松云作为国师,受晋国百姓供奉许多年,晋国之内,甚至兴建了无数他的庙宇。唯有将他的恶行公诸于众,才不会令晋国百姓继续供奉敬仰他,将之视为神明。
“你想要证据?”太上葳蕤实在不耐与他废话,微微抬起指尖,温松云手边的纳戒便向她的方向飞了过来。
温松云已死,纳戒没了主人,只需太上葳蕤心念一动,灵光莹莹的法器便出现在半空之中。
她抬指在虚空中写下几道符文,天地灵气蜂拥而来,太上葳蕤鸦青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
符文终于成形,她拂手一挥,赤红符文落在法器之上,突兀便有黑色烟雾浮现在虚空之中。
这一刻,白露台上方的天空好像都阴沉了下来,黑色烟雾在法器周围形成一张又一张扭曲的人脸,伴随着一阵悲鸣哭嚎之声。
老者脸色当即一变,因果符……
他看向太上葳蕤,这少女竟然还是符修大能。
因果符能溯因果,见来处,但只能作用于灵物之上。
方才太上葳蕤听青年说起引水阵纹之时,大约便猜到了他是在借此炼器。温松云所修并非魔门功法,无须以凡人性命为祭。
白露台上灵光莹莹的法器,成形的代价是三万余晋国百姓的性命。
大雨瓢泼,无数村落城镇被淹没于洪水之中,身无修为的百姓徒劳地在水中挣扎着,却还是被一个浪头掩去身形,天空沉沉欲坠,一切仿佛人间地狱。
当日情形被回溯眼前,人群之中寂然无声。
方才温松云所为,只是捧出血书的青年几句话形容,三万余人听起来不过是个冰冷的数字,许多人都不曾为此动容。
但当亲眼看见发生过的劫难之时,便再无人能找到理由为温松云辩驳。
在洪灾中死去的,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这些都是晋国的百姓。
“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太上葳蕤看向老者,语气里不带什么情绪。
晋国众人难掩仇恨的目光俱都投向老者,此时此刻,他们很难不做到迁怒。
老者默然片刻,最后只能长叹了一口气。
“此事是我白月宗之过,老朽自会向宗内禀明情况。”他向太上葳蕤一礼,身形越发显得佝偻。
事已至此,已经再无斡旋的余地。
暮色掩映下,无数匹快马从绛京城出发,向晋国各地飞驰而去。
今日之后,温松云所做之事便会传遍晋国,天下再无大晋国师。
赤红巨斧被钟离烨留在了白露台上,他这么做,是为了警示所有人,包括自己。
他的确是个很适合做君王的人。
温松云死后,就算有晋王的偏袒和宠爱,好色无能的钟离骁也不可能再威胁到他的地位。
同样,因为温松云所做之事,白月宗势必要拿出些好处以安抚晋国,之后新来的使者,也不可能再如温松云一样受尽百姓敬仰,权势滔天,甚至地位高过晋王。
在城门关闭前,太上葳蕤和裴行昭骑着两匹马,一前一后离开了绛京。
虎子三个在洪水中沦为孤儿的孩子被裴行昭托付给钟离烨,他们既是晋国百姓,钟离烨便会庇护他们。
“师姐,我们要往何处去?”裴行昭回头望了一眼高大的绛京城,收回目光,开口问道。
他原本想叫太上葳蕤师尊,裴行昭以为今日白露台上,太上葳蕤已经将自己收为弟子。但之后,太上葳蕤却让他叫师姐。
升了辈分,裴行昭当然不会有意见。
“北域。”太上葳蕤回道。
如今有了继承道统的人,便该找个合适的地方当做小孤山派的山门。
而太上葳蕤最熟悉之地,当属北域。
裴行昭还不知道自己入的宗派,如今连个山门都还没有。
第58章
裴行昭身无修为, 这就意味着他的身体强度承受不了一般的阵法传送。同样,若是太上葳蕤御剑而行, 他的身体也承受不住高空中的罡风。
从晋国向东便是蓬莱郡, 修士云集,各大势力错综复杂,其中之一便是生意遍及整个修真界的云舟商会。
云舟商会在天下各大州郡仙城都设有乘云渡, 修士可在此乘云舟遍游天下。相比其他,云舟速度极快且足够安全,对于低阶修士和凡人而言,是最好的出行方式。
太上葳蕤打算去蓬莱郡乘云舟,因为这是她能想到最快带裴行昭前往北域, 而不会让他一不小心丢了性命的方式。
她向来不会照顾人,而没有修为的裴行昭, 大约比太上葳蕤从前身边刚孵出来的黑蛟更脆弱。
而黑蛟已经是太上葳蕤身边少有养活的活物。
天边云层厚重, 像是有一场大雨在酝酿。
骑马走了三天三夜的裴行昭脸色苍白,只觉得又累又困,但看着前方太上葳蕤的背影,他还是咬着牙没有出声。
但再往前不远, 裴行昭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他的身体缓缓向后倒去。
身后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正在闭目养神的太上葳蕤睁开眼,回过头去, 对上白马无辜的眼神。
裴行昭栽倒在地上,双目紧闭, 不知是睡过去还是昏了过去。
太上葳蕤眼中难得闪过一丝茫然,她翻身下马,半蹲在少年身边, 灵力沿着他经脉游走一圈,不由松了口气,只是睡着了而已。
作为当前担起继承小孤山派道统重任的唯一对象,裴行昭绝不能有事。否则太上葳蕤很难轻易再找到这样资质绝佳,又肯入在修真界销声匿迹多年的小孤山派的弟子。
裴行昭如今身无修为,就算太上葳蕤在离开绛京之时给了他一瓶辟谷丹,他一路不用吃喝,但不代表裴行昭不会累。
何况,他前些时日一路颠沛流离从北地到的绛京城,之后又被武威将军府的护卫打断了腿,身体本就虚弱,如今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不合眼,身体自然有些吃不消了。
太上葳蕤一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以她的修为,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乃是常事。
四下无人,太上葳蕤忍不住皱了皱眉,她从前可没有替人养过弟子,还是这么弱的弟子。
不过她既然受了小孤山派和萧玉虚恩情,就算再怎么麻烦,也要为小孤山派找到能继承道统的人,使其山门重现于世间。
妖尊从来不欠别人人情。
太上葳蕤指尖向上,裴行昭的身体浮空而起,紧接着灵力便化作锁链将他捆在了马背上。
抬头看了看天色,她微一挥手,白马便乖乖跟在了她身后。
不用多久,便有一场大雨倾盆而下。
晋国重祀,晋国百姓为曾是国师的温松云建了无数庙宇供奉祭祀,随着温松云声势渐盛,这些神庙也就香火旺盛。
不过如今,温松云已经不再是晋国万人敬仰的国师,而是你害死北地三万余百姓的罪魁祸首。
三天,已经足够温松云所做之事在晋国国土之内传扬开。
于是这处竹林外为他建的庙宇也被摘下了牌匾,其中神像也被推倒。大约还有人觉得不解气,扔了几块石头,茅草堆的房顶破开大洞,此时有雨水不断滴落下来,庙宇内只见一片狼藉。
这处破败的庙宇中生了火,身形高大的猎户满脸络腮胡,头发蓬乱,叫人看不清容貌。
雨声细密,脚步声远远响了起来,容貌姣好的女子扶着青年走了进来。她容貌娇柔,有回风拂柳之姿,哪怕着一身荆钗布裙,也难掩风韵。
见庙中有人,女子歉意地向猎户笑了笑:“雨天不好行路,还望大哥容我们在此暂歇,等雨停了再上路。”
猎户没有看她,声音低沉粗粝:“这又不是我的庙,随你。”
女子感激地一笑,扶着青年坐在了火堆旁。
青年生得相貌堂堂,但脸上挂着痴傻的笑意,让人一眼便能看出他与常人有异。此时他握着女子的手,脸上傻笑不改,口中唤着:“柔柔,柔柔……”
女子取出袖中罗帕,温柔地为他擦了擦脸上灰尘,眸中满是爱意。
在两人刚坐下不久,身着锦衣澜袍的少年便带着一群护卫风风火火地进了庙里。
“这鬼天气,怎么突然下起雨来了。”少年抹了一把头发上的雨水,看向庙内,向几人笑了笑。“原来已经有人了,叨扰叨扰,我们生火烤个干粮。”
他生了一张很讨喜的娃娃脸,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带着几分天真稚气。
女子向他笑了笑,轻声细语道:“小郎君不必客气。”
猎户只是沉默地向火中扔了一截枯枝,没有说话。
少年招呼着护卫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干粮,捡了周围枯枝干草生了火,烤起了早已准备好的生肉。
要不是为了吃口热的,他在马车上也能躲雨,实在不必躲来这破庙里。
于是太上葳蕤到时,本就不算大的庙里已经挤满了人,见她前来,众人的目光瞬间全部汇聚于浮在空中的裴行昭身上。
有灵力护体,他身上倒是一滴雨水也没有沾上,就是浮在空中的姿势不太好看。
裴行昭睡得很香,毕竟他实在很累,也是因为如此,他并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姿势。
这大概是件好事。
太上葳蕤没有说话,也没有多看庙中众人一眼,径直坐在角落闭目养神,裴行昭也落了下来,躺在了干草上。
她打算等裴行昭醒了,先助他引气入体再上路。
否则就以裴行昭现在的凡胎.肉.体,太上葳蕤不得不担心自己一个不小心就将人养没了。
娃娃脸的少年好奇地看了太上葳蕤一眼,闻到烤肉传来的香味,顿时顾不得其他,大快朵颐起来。
“雨真大啊。”许久,女子突然开口,打破了这片安静得有些诡异的沉寂。
猎户粗粝的声音随之响起:“听说燕国刚继位的新王,发动兵变之时,就是个雨夜。”
女子面上扬起个浅笑:“是么。”
青年靠在她肩上入睡,但睡得却不大安稳,眉头紧皱,像是陷进了噩梦之中。
女子安抚着他,动作温柔。
“听闻先前那位燕王刚登基时,原也是贤德英明的君王,可惜在妖妃宿柔入宫之后,便沉迷她美色不可自拔,为她大兴土木,空耗国力,以致国中怨愤四起。”
“最后,朝臣拥护他的亲弟,登上了燕王之位。”
“姑娘说,这人是不是蠢极,为了一个女子,弄丢了大好江山。”
女子垂眸,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神情,柔声答道:“是啊。”
一旁娃娃脸的少年有些不满地开口:“那燕王自己昏庸,怎么还能怪在一个弱女子身上!这治理燕国的又不是他的妃子!”
猎户将目光投向少年,乱发下的双眼显出异样的冰冷。
少年动作一顿,当即讪讪闭嘴。
猎户再看向女子,继续道:“后来,燕王宫大火,先燕王和妖妃宿柔,都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恶有恶报,那不是件好事么?”女子面上笑意不改,她温柔地拍着青年的背,安抚着他。
“若是他们当真死了,自然是件大好事。”猎户回道。“可惜啊,该死的人,还没有死。”
女子这一次,没有再说什么。
也就是在这时候,猎户拔出了脚边砍刀,他站起身缓缓向女子走来。
娃娃脸的少年顿时惊怒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他刚想令侍卫上前阻止,便发现自己浑身无力。
“你下了毒?!”少年这才意识到什么。
猎户冷冷地笑了一声,踢了一脚火堆旁的枯枝:“上好的枯檀香,无色无味,一旦吸入体内,便是修士也会修为暂失,四肢无力。”
少年这才意识到江湖险恶,他试图运转灵力,果然连分毫灵力都动用不了。
他身旁几名护卫也动弹不得,软倒在地面。
猎户冷笑一声,再次看向女子:“宿柔,王上有令,让我带你回去。”
“只要你杀了身边这个傻子,王上还可以原谅你。”
女子低垂着眉眼,看着陷入沉睡的青年,轻声道:“想杀他,便要先杀我。”
猎户眼神一沉,真是麻烦。若非王上有令,不可伤及宿柔,他如今便可将两人一起结果在这里!
他不耐地扫过庙内,今日听到他和宿柔对话的人,都必须要死,就先将他们都杀了。
猎户提刀向太上葳蕤而去,这么多人中,只有这名女修他探知不清境界,就算她现在中了枯檀香的毒,但修为越高,枯檀香能维持的时间便越短。
为防意外,当先杀她。
闭目假寐的太上葳蕤睁开眼,目光微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