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惮地看向太上葳蕤,老仆知道,眼前少女的修为,定是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高上许多。
他躬身一礼:“方才是老奴冒犯,还请仙长原谅。”
太上葳蕤垂眸看着他,淡淡道:“本尊若是不原谅又如何。”
她无意多说什么,起身消失在原地。
老仆心中一紧,不免感到惶然。悬在头上的刀,最令人惶恐。
“太子,三公子年幼无知,冒犯了仙长,还请你在其中转圜一二才是。”老仆看向钟离烨,语气中却不见多少恭敬。
钟离烨冷声道:“仙长不愿与三弟一般见识,三弟却该好好自省,否则再有下一次,便未必会如今日这般运气好。”
老仆看着浑身上下已经没有几处好的钟离骁,这便是不与三公子一般见识?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口中道:“多谢太子提醒,老奴一定将这话转告夫人,令她严加管教三公子。”
见他扶着钟离骁想走,钟离烨缓缓开口道:“三弟惹怒仙长,难道连备一份薄礼请罪的礼数都忘了?”
钟离骁今日太子府一行,不仅挨了一顿毒打,还赔上了几万灵石。
在老仆带着钟离骁离开后,钟离烨孤身一人,去了太上葳蕤如今暂居之处。
“仙长。”他向石桌旁的太上葳蕤俯身一礼,态度恭敬。
太上葳蕤淡淡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钟离烨将一枚纳戒放在桌上:“这是三弟送给仙长的赔礼,区区三万灵石,还望仙长不弃。”
晋国之中有灵石矿脉数十,身为晋王最宠爱的儿子,钟离骁就算不能修行,也并不缺灵石。
太上葳蕤没有收,只道:“你此来,应当不是只为送上这些赔礼。”
钟离烨笑了笑:“我的确还有一桩交易要同仙长做。”
“我想请仙长杀一个人。”
“请仙长替我晋国北地枉死的三万余民众,杀大晋国师温松云!”
第54章
白鹿书院入学试开始的三日前, 太子府上的仆从便来了徐家。
徐夫人今日不曾出行,听闻太子府来人,连忙将人请来待客的花厅之中, 又吩咐侍女去请徐元珍来。
太子钟离烨和徐元珍同为白鹿书院学生, 一次钟离骁前往书院, 彼时徐元珍一身火红骑装,正在练习骑射。那时她也不过十二三岁, 钟离骁为美色所惑,竟然上前想动手动脚, 嘴上更是有些不干净。
钟离烨听说自己这个不学无术的三弟前来白鹿书院, 及时赶来,帮徐元珍解了围,还亲自将她送回了武威将军府,之后徐家与太子府也一直有所往来。
盏茶功夫, 徐元珍便赶来了花厅。
太子府的仆从将木匣亲自交给徐元珍,略寒暄几句, 便行礼告退。
“元珍, 太子这是送了什么来?”徐夫人忍不住问道,她打量着女儿, 心里不知盘算着什么。
徐元珍便在她面前打开了木匣,取出那枚可以参加白鹿书院入学试的白鹿令。
“这,这是白鹿令?”徐夫人有些惊讶,“太子为何要送一枚白鹿令来?”
徐元珍拿起白鹿令, 回道:“是我向殿下求的。”
“裴世兄伤了腿, 我想与他退婚,总应该给些补偿。”
徐夫人当即拧起了眉:“一枚白鹿令可值万金,那裴家小儿可真敢开口!”
因为裴行昭伤了腿, 徐冲夫妇商量过,待他伤愈才好再谈退婚的事,没想到徐元珍已经和裴行昭谈好了条件。
“只要他答应退了与我的亲事,这一枚白鹿令也不算什么。”
徐夫人闻言点了点头,气道:“等那裴家小儿将婚书和信物交出来,便立刻将他赶出去!”
徐元珍有些无奈,她安抚道:“阿娘,裴家和徐家怎么也是故交,你又何必如此?不过是收留他住个几日吧,阿娘不喜欢,不去理会他便是。”
徐夫人最疼爱这个长女,有她劝说,一时便放下了方才的想法。
看了一眼刻了太子府徽记的木匣,徐夫人又道:“珍儿,你阿爹之前有言,不必与太子府过于亲近,你可还记得?”
一枚白鹿令,实在价值不菲啊。
钟离烨做太子这些年,行事向来无可指摘之处,但他偏偏不喜晋国国师。
当今晋王,也是在国师温松云的扶持下才顺利承继王位,是以晋王多年以来,对温松云一向敬服。
与自己的父亲不同,钟离烨并不喜欢能这位能轻易左右国事的国师,几年前,晋王想为温松云加封国师,也被钟离烨再三劝诫阻止。
三公子钟离骁背后的陈家借此攀附上了温松云,就算他好色无能,有了国师支撑,也令许多朝臣偏向于他。
徐冲也是因此,不愿意卷入钟离烨兄弟两人的王位之争。
钟离烨的确是个有本事的太子,一旦他登位,将来也会是个圣明君王。但钟离骁背后,可是自白月宗来的大能。
“比起一个傀儡,圣明的君主才能令人真心追随。”徐元珍垂下眸,掩住其中暗色。
拿到白鹿令后,她没有浪费时间,向徐夫人取了当年裴家的信物,去见了裴行昭。
火光燃起,那纸婚书被火舌.舔.舐着,化为黑色灰烬。
徐元珍不由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裴行昭,向他一礼道:“多谢世兄。”
裴行昭收好白鹿令和当年裴家的信物,冷淡道:“钱货两讫,不必谢我。”
徐元珍莞尔一笑,也不觉生气。
三日时间转瞬便过,天边将将破晓,位于绛京城东的白鹿书院便热闹起来。
无数达官显贵的车驾自街口而来,两旁还跟着不少侍奉的奴仆,彰显身份。其后,许多富商也驾车前来,只是碍于身份,并不如往日豪阔做派,低调地混在人群中。
随着日头高高挂起,周遭更是热闹,今日入学试,便是没有资格的百姓也可以进入书院中见证。
白露台以大理石铺就,此时被擦洗得十分干净。随着涌入书院的人越来越多,挂在檐角下的风铃晃动,发出叮铃响声。
白鹿书院的弟子维持着其中秩序,裴行昭混在人群中,盯着前方白露台,神色中带着几分阴郁。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灵根,但只有进入白鹿书院修行,自己才有可能为已逝的祖父报仇。
裴家当年因裴行昭祖父的进谏被流放,裴行昭的父母早亡,与祖父相依为命。不久前,因晋国大赦天下,裴家得以免罪,裴行昭的祖父便带着他,想回到绛京。
途经北地,那日天沉欲坠,裴行昭的祖父在河畔见到了被淹没在水中的一角阵纹。
他没有灵根不能修行,但见多识广,认出了这道引水的阵纹。
大雨磅礴而下,再这样下去,河水暴涨,对于北地百姓而言,便是一场滔天的祸事。
裴行昭的祖父拿出自己珍藏多年的那道传送符,将他送离,而自己却留了下来,妄图破坏这道兴水的阵纹。
两日后,裴行昭在千里之外醒来,听到的便是因为数日大雨,北地洪水肆虐,三万余晋国百姓殒命,还有数万人因此流离失所,沦为难民。
裴行昭等了数日,也没有等来祖父,他便知道,自己往后,就是当真孤身一人了。
他动身,向晋国国都绛京而去。
裴行昭不知道是谁在北地布下了引水的阵纹,但无论是谁,都不会是身无修为的他能对付的。
祖父曾经向他提起过,绛京中有白鹿书院,是晋国最大的修行之地。
那么他只有进了白鹿书院,才有可能为祖父报仇。
裴行昭握紧了手中的白鹿令。
白露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什么,隐约听见北地,水灾的字眼,裴行昭眼神动了动。
“北地水灾能这样快平息,真是多亏了太子。”
“若非有国师施法止住北地连绵数日的大雨,北地早成一片湖泽,又哪里轮得到太子去邀功。”
“这么多年,从未见北地有这般大雨,占星监竟然什么都没能算出来,真是一群尸位素餐的废物!”
裴行昭低下头,北地的大雨,或许不是天灾,而是**。
能引动北地那样大雨的修士,会是如何修为?
在一片嘈杂人声中,数名白鹿书院的弟子簇拥着温松云前来,他面貌如同温雅青年,但年纪其实比当今晋王都要大上许多。
在温松云出现之时,周围顿时一静。
“我等拜见国师!”在场之人无论身份如何,此时都齐齐俯身,恭敬向他行礼。
温松云含笑向众人点头,神情温和,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缓缓向白露台行去。此时,跟随在他左右的白鹿书院弟子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太子何在?”一旁负责白鹿书院入学试的大臣面上露出急色,国师都到了,怎么还不见太子?
晋王贪图享乐,如白鹿书院入学试,早在几年前,便都交由太子钟离烨代为主持。
迟迟没有看见钟离烨人的大臣拿袖子随意擦了擦头上的汗,吩咐身旁仆从道:“快去看看,书院外可有太子府的车驾!”
太子行事一向周全,怎么今日迟迟不到?
话音刚落,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哗然之声,他抬头,只见远处有人抬着步辇向白露台而来。
轻薄白纱垂下,远处望去,辇中人的容貌显得有些模糊。
许多人脸上现出惊色,白鹿书院中的规矩便如晋王宫,除了当今晋王和国师温松云外,无人能在此处乘辇车代步。
随着步辇靠近,透过薄纱,隐约能看见少女身形。
更叫众人惊诧的是,身为当朝太子的钟离烨,此时竟然跟随在步辇旁。
“这是何人,竟敢如此无礼!”有依附于温松云的朝臣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当即怒道。
他快步上前,拦在步辇前,高声对钟离烨道:“太子,敢问这辇中可是我王!”
钟离烨并不意外有人出面发难,平静答道:“不是。”
朝臣闻言冷笑一声,当着在场众人道:“白鹿书院中,除我王和国师大人之外,无人可乘辇而行。如今国师当前,此人却安坐车辇之中,不曾下拜,当治冒犯之罪!”
薄纱被风吹起,露出太上葳蕤有些苍白的脸,她神情淡淡地看向了在场修为最高的人,温松云。
裴行昭神色一怔,是她……
他当然认出了,前日破庙中被虎子背回来的,正是现在坐在步辇上的少女。她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温松云对上太上葳蕤的目光,他竟然看不出这少女境界。
她是有法器遮掩,还是因为修为境界更胜自己?
温松云当然希望是前者。
目光在钟离烨身上一掠而过,他眼中意味不明。
“不知道友来此,未曾远迎,请道友见谅。”脸上勾起温和笑意,在无数道意味不一的目光下,温松云躬身,向太上葳蕤一礼。
因为他如此行事,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太上葳蕤身上,这少女是谁,不仅能让尊如太子的钟离烨在旁伴驾,还能让晋国地位尊崇如王上的国师如此恭敬以待?
“白月宗温松云,请教道友名姓。”
太上葳蕤没有回答,钟离烨示意太子府的仆役抬着步辇上前,围在白露台周围的人群见此,不自觉让出一条路来。而这一次,没有人再拦在步辇前。
不过片刻,步辇重重落在白露台上。
太上葳蕤居高临下地看向温松云,直到他觉得有些不耐时,终于缓缓开口:“本尊,小孤山派,太上葳蕤。”
第55章
小孤山派?
温松云肯定, 自己从前不曾听说过这个门派,想来只是个名声不显的小门派罢了。
太子带此女前来,意欲何为?
温松云当然知道, 钟离烨一向对自己颇有不满, 随着年纪渐长,这样的不满越发不加掩饰。
可惜钟离烨只是太子, 他的不满并不能撼动温松云的地位,这么多年来, 温松云始终是晋国地位尊崇的国师, 受万民敬仰。
如今太子带了一个不知深浅的女修来, 是想推一个人出来,动摇他国师的位置?
步辇上, 太上葳蕤居高临下, 温松云只能抬头看着她,心下很是不快。
他来晋国几十年, 见晋王也无须下拜, 反而是晋王见了他需要行礼。一国之主尚且如此,何况其他人。整个晋国上下,无人敢对他不敬,而现在,太上葳蕤却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
温松云实在不喜欢这种被俯视的感觉, 但他尚不清楚太上葳蕤的修为境界,便不敢贸然做什么。
钟离烨上前向他一礼:“国师, 葳蕤仙长是我的救命恩人, 前日刺杀,多亏仙长,孤才能逃过一劫。”
“听闻白鹿书院今日遴选学子, 仙长前来一观,国师不会介意吧?”
温松云笑了笑,神色如常道:“仙长来此,是我白鹿书院的荣幸。”
“时候不早,入学试该开始了,还请太子上前主持。”他看向钟离烨,唇边始终噙着温和笑意。
钟离烨点头应是,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走上白露台,钟离烨站在中心,目光扫过四周,最后掠过温松云。
在他要开口之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道声音:“太子殿下,小民有话要说!”
突兀传来的声音,引得在场之人齐齐寻找起来源。
骚.动之中,面目平凡的青年上前两步,向钟离烨重重跪了下去。
他一身粗布褐衣,满是老茧的双手颤抖着,从怀中取出血书捧在额前。
青年躬身叩首,声音中满是悲愤:“血书在此,请太子殿下为我北地枉死的万余民众,为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做主!”
听完这句话,周围的人无一不是面露惊色。
北地大雨以致洪水决堤,分明是天灾啊。
温松云眼神微深,此时发生的变故,是他的确没有想到的。
钟离烨负手而立,冷声问:“你有何冤情需孤做主?”
“敬告太子,北地大雨连绵七日,致河水决堤,并非天灾,而是**!”青年神情悲恸,一字一句道。
这句话出口,在场之人多露出不可置信之色,这怎么可能,难道还有操控天时不成?
淹没在人群中的裴行昭握紧了手,没错,北地的这场灾难,的确是**无疑!
他死死盯着跪在白露台下的青年,嘴角紧抿。
温松云不动声色,藏在宽大袍袖中的手掐诀,一道无形的灵力便陡然袭向捧着血书的青年。
知道太多的人,都活不长。
只是他的灵力还未来得及落下,便在空中消散。
温松云转头,对上太上葳蕤似笑非笑的脸,眼中现出几许阴翳。
看来今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几日前,绛京太子府中。
“请仙长替我晋国北地万余民众,杀大晋国师温松云!”钟离烨掀袍跪在太上葳蕤面前,震声道。
晋国国师温松云出身白月宗,为金丹修士。他来晋国至今七十余载,知天象卜吉凶,帮晋国避过不少劫难,因此深受当今晋王信任和市井百姓爱戴。
而现在,钟离烨却请求太上葳蕤,杀了这位德高望重的晋国国师。
见她不言,钟离烨解释道:“烨想杀温松云,并不为排除异己,而是因晋国北地洪灾,是由温松云而起!”
温松云为蕴养法器,在河道之中布下引水之阵,致北地数日大雨。
助他布下法阵的,正是几名白鹿书院弟子。法阵结成后,温松云当即杀了这几名弟子。却不想其中有人看出异处,提前留下血书,辗转交到家人手中。
绛京城中,听闻被洪水肆虐后的北地哀嚎遍野,官吏却无所作为,因此引发□□,钟离烨不愿坐视不理,向晋王请命,亲自前往北地赈灾。
贪图享乐的晋王实在不明白这个儿子在想什么,以北地如今情形,堂堂太子何必亲自前往涉险。
不过钟离烨再进言下,不肯放弃,他终于是烦不胜烦地答应了。
钟离烨带着人到了北地,夙兴夜寐,与北地几位能吏一起,终于平息下事态。而因此次北地之行,他得到了那封书有洪灾真相的血书。
派亲信四处搜寻,花了数日,钟离烨终于在几处河道内找到了没有被大雨完全抹去痕迹的阵法,这些便是证据。
但就算有血书,有证据,钟离烨也很难将温松云如何。
因为他是白月宗门人,更是金丹修为的大能。
将温松云所做之事告到晋王处没有任何用,钟离烨敢这么做,必定难逃一死,连晋王也保不住他。能审判温松云的,似乎只有晋国背后的白月宗。
但白月宗远在数万里外,平日联系都是靠温松云和绛京之中的门人。何况就算传信过去,钟离烨也不知他们会不会为了晋国百姓向温松云问罪。
太上葳蕤,是钟离烨遇见的唯一一个有实力杀死温松云的人。
但听完他的话,太上葳蕤只是冷淡地看着他:“我与晋国并无干系。”
钟离烨的话说得很是冠冕堂皇,只是晋国枉死的百姓的确无辜,却并非因太上葳蕤之故而死,她没有责任杀温松云为他们报仇。
而钟离烨这么一说,不杀温松云,她便好像有了不是。
太上葳蕤一向不喜欢被别人利用。
钟离烨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不合适,他连忙补救道:“我晋国有灵石矿脉数十,自温松云来后,每年开采所得,除献与白月宗的数百万,剩余有一半归于他。温松云若死,烨愿将此尽数奉于仙长。”
太上葳蕤没有说话。
她如今虽然缺灵石,但若是收了钟离烨的灵石,便意味着之后会和晋国有更多的牵扯。
见太上葳蕤不为所动,钟离烨只好又道:“只要能杀温松云,凡我所有,都可献给仙长!”
他将平日与朝臣博弈的法子用在太上葳蕤身上,显然并不奏效,她什么也不用说,便令钟离烨交出所有底牌。
太上葳蕤为自己斟了一盏茶,水声响在安静的屋内,钟离烨的心高高悬起。
轻啜一口茶,她终于开口:“温松云的性命,拿玉衡来换。”
玉衡是天然而生的灵物,能承载蕴养离体魂魄,令之不至消散。
以晋国之力,想寻一件玉衡,并非难事。
钟离烨也听说过玉衡,虽然他手中没有,但晋国国库之中,收有这件宝物。
他起身,再次郑重向太上葳蕤一礼:“在白鹿书院弟子试之前,我会将玉衡交给仙长。”
钟离烨要在白鹿书院弟子试上,揭露温松云所做之事,让晋国上下看清他的真面目。
这就是太上葳蕤今日会出现在白鹿书院的原因。
有太上葳蕤出手,温松云想暗中对青年动手便成了不可能的事。
他不过金丹中期的修为,又如何能与已经金丹巅峰的太上葳蕤抗衡。何况太上葳蕤早在筑基之时,便能越阶斩杀金丹期的桑庭。
白露台下,青年正将来龙去脉说与众人听,全然不知自己已经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
“……那时小民才知,北地大雨连绵,原来是因为有人于河道之中绘下引水的阵法!”
青年字字泣血,他是北地生人,妻儿父母都在那场洪水之中殒命,村人也无一幸免。只有他,因为在外行商保住性命。
周围响起一阵哗然之声,倘若事实真如此人所言,未免也太过骇人听闻。北地水灾死的不是一人两人,而是万余人,更有数万百姓因此流离失所!
“致使北地洪水肆虐的罪魁祸首,就在此处!”青年说着,抬头看向温松云,眼中满是恨意。
众人不由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随即忽地齐齐噤了声。
这可是国师!
“胡说八道,国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来!”当即便有人指着他骂道。
“没错,晋国这么多年来,多赖国师才能避过一次次大灾,我绝不信国师会做出那等丧心病狂之事!”
“你可知道污蔑国师是什么罪名?!”方才拦住步辇的朝臣上前一步,高声喝道。
周遭议论声再起,相信青年所言的人实在不多。
钟离烨并不心急,他看向温松云,开口道:“国师如何看?”
温松云对上他的目光,面上笑意不改,反问道:“难道太子信了这些污蔑之言?”
钟离烨的气势并不落于下风:“如今有人状告,即便国师清白,但什么也不做,难堵悠悠众口。不如请出当日白月宗赐下的问心镜,国师与此人在镜前一试便能证清白。”
这番话出口,温松云的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凭一个凡人污蔑之言,便要本君照问心镜,实在荒谬!”
他陡然暴起,向青年飞身而来。
在温松云动手之际,太上葳蕤也动了。
她落在温松云面前,烟青色的裙袂飞舞,毫不费力便接下他这一掌。
随着太上葳蕤反手一拍,刺目灵光亮起,温松云被逼得倒飞而出。他跌下白露台,即便将一只手撑在地面也没能止住去势,直到退到数丈之外,才稳住身形。
他半跪在地,抬起头,只见白露台上,太上葳蕤负手落下,神情依旧淡淡。
第56章
又是她!
温松云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如此强烈的憎恶之色, 他抬头看着太上葳蕤,目光阴沉,看来她当真是要与自己作对了!
一旁, 众人看到温松云动手,都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 只怕自己被殃及池鱼, 国师可是能移山填海的仙人……
方才原本没有几人相信青年的话,但在钟离烨提出请问心境一试真假之时,温松云不但不肯答应,反而想出手伤人。
问心镜是当年晋国依附白月宗时, 白月宗赐下的法器之一,就算是化神修士, 在其面前,也会被窥探心迹。
因此想知道他们说的话是真是假, 只需在问心镜前一试便知。
在场之人都不是傻子,温松云如此行事,正坐实了心虚二字。
到了这时, 众人心中难免生出怀疑, 难道说, 北地发生的那场大灾, 当真是国师做的……
但就算有了怀疑,也没有一人敢站出来声讨什么。
温松云在晋国这些年, 有无数朝臣攀附他,若是他有事, 就意味着他们也将地位不稳。
对于这些人而言,北地枉死的百姓不算什么,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事。
而出身低微的百姓此时不由有兔死狐悲之感, 但国师是能呼风唤雨的仙人,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又能将他如何?
“国师自认清白,怎么不愿照过问心镜,反而要杀人灭口?”钟离烨一向不见什么表情的脸上扬起了一个笑,但笑意却不达眼底。“还是说,确如此人所言,此番我晋国北地水患,皆由国师你而起?!”
他上前一步,话音到了最后猛然拔高,让人有振聋发聩之感。
温松云缓缓站起身,目光从太上葳蕤身上移开,看向了钟离烨:“这横加污蔑的小人身份卑贱,他说的话有何可信!钟离烨,本君在这晋国七十余载,便是你的祖父尚且要对我恭恭敬敬,何曾轮到你来责问于我!”
“何况你晋国传承数百年,是因白月宗庇护,如今又是谁给你的权利,来问我的罪!”
温松云冷笑着,一步步上前。
钟离烨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退缩,高声道:“祖父敬你,父王敬你,朝臣敬你,百姓敬你,是因国师你于我晋国有功,免我晋国百姓风雨!但若是国师不能庇护百姓,还将晋国百姓当做草芥牺牲,他们又为什么要敬仰你!”
北地大雨连绵七日,晋王亲自求得温松云出手,所有人都以为,是温松云平息了雨势。但事实却是他在河道中绘下了引水的阵法,导致北地大雨。
这让钟离烨忍不住怀疑起往日温松云助晋人解决的灾祸,当真都是天灾,而非**吗?
“今日问你罪的,是供奉你的晋国百姓,还有为你所害的无数冤魂!”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人群忍不住传来叫好之声,即便温松云眼神阴冷,也无法阻止这样的浪潮。
“来人,请问心镜!”
钟离烨挥手,示意仆从将早已准备好的问心镜抬上白露台。
温松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今日一切,就连这来状告的黔首,分明也是钟离烨提前安排好的。
这是为他做的一个局!
早知如此,自己便该让晋王废了这个太子,而非容忍他这么多年。
温松云不动钟离烨,是觉得他动摇不了自己的地位,却没想到会有今日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