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黑影欺近, 钟离烨神色沉凝,为了尽快赶回绛京,他此行轻车简从, 所带随从护卫不过三五十,而眼前刺客决计不下百人,其中数人甚至还是身怀修为的修士。
示意随从点燃引线,钟离烨拔出腰间佩刀,暗色的天幕下骤然炸开一朵焰火,惊醒了城中许多百姓。以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要等太子府随扈和京都禁卫赶到,至少也需一刻之久。
他收紧缰绳,反手砍向冲破重围而来的黑衣人,钟离烨身后护卫也都迎上刺客,短兵相接,发出铮鸣之声,灼热的鲜血洒落在地面,像是要点燃这个黑夜。
钟离烨身有灵根,但资质不佳,自幼修行,到如今也不过炼气四重的境界。不过钟离氏的族人中,身怀灵根的本来就在少数,譬如钟离骁,就无法修行。
即便钟离烨只有炼气四重的修为,也强过没有修为的凡人,以一敌十向来不在话下。面对众多刺客,他也完全不落下风。
就在钟离烨一行左右的太上葳蕤,显然也被刺客盯上了,她身形纤弱,看上去便是一群大男人里最好对付的。柿子要捡软的捏,不少黑衣刺客都奔她而来。
身后闪过刀锋凛冽的寒芒,太上葳蕤回身,作势砍来的刺客动作忽然顿住。她指尖微动,刺客便倒飞而出,接连带倒了身后好几人,才一齐摔在地面,刀剑也因此脱手。
钟离烨抬眼看去,只见夜风掀起玄色披风的一角,太上葳蕤孤身立于夜色之中,那双眼清冷又幽深。
修士……
几个黑衣人见了这一幕,相互对视一眼,只以为太上葳蕤乃是钟离烨身边的护卫,齐齐提刀向她而来,钟离烨周围的压力顿轻。
而所有的刺客在靠近太上葳蕤一丈之外时,便再也无法向前。空中灵气发出一声闷响,这些刺客便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无人能近得她身。
钟离烨矮身躲开背后袭来的刀锋,翻身下马,反手收割掉偷袭刺客的性命,心中暗惊。
这几名刺客,分明都是已经引气入体的修士,境界也都在自己之上。整个绛京,身怀修为的修士人数都不算多,这场刺杀背后的人,当真是下了血本。
钟离烨眼中是深沉寒意,他乃过世的先王后所出,钟离骁比他小了三岁,是晋王如今最宠爱的侧妃陈夫人所出。
陈氏在晋国势力不小,与钟离烨的母族也足以分庭抗礼,随着钟离骁年纪渐长,兄弟二人的关系便越发紧张,毕竟,能当上晋王的,只有一人。
钟离烨身为先王后所出的嫡长子,生下来不久便被封为太子,为人忠直端肃,受到朝堂众臣与百姓的拥戴。但他与深受晋王信任的国师却关系寻常,甚至有些不对付。
晋王宠妃所出的钟离骁行事轻浮,称得上志大才疏。偏偏陈氏攀附上国师,陈夫人又深得晋王宠爱,久而久之,钟离骁便也生了原本不该有的心思,无论朝堂上下,都与身为太子的钟离烨争锋相对。
这么多年以来,钟离烨也受过不止一次刺杀,其中多是钟离骁和陈氏的手脚。
哪怕抓到了刺客审问出线索,也有晋王包庇,随便推出一个替罪羊来顶罪。这大约就是钟离骁和陈氏越来越肆无忌惮,竟敢在晋国都城中派人刺杀晋国太子的原因。
数名身有修为的刺客见势不妙,一齐运转灵力,重重向地面拍去,瞬息之间,地面现出繁复阵纹。
灵光流转,阵中起了突兀狂风,脚下土地缓缓化作流沙,身后传来一声惊呼,钟离烨回头,才看见侍从的马蹄已经陷入流沙之中,
周围已经升起一道光幕屏障,护卫挥刀砍下,刀刃却陷入屏障中,随即被反弹了回去。
太上葳蕤垂眸看了一眼脚下化为流沙的地面,披风下,足尖微微离地,浮在空中。
她抬起手,指尖引动灵气,在虚空绘下几笔。
随着她的动作,吞没钟离烨身边侍卫的流沙忽然停滞下来,一众黑衣刺客联手维持下的阵纹转瞬便崩解开。阵法破碎之时,这些刺客因受反噬,齐齐喷出一口鲜血,脱力地倒了下去。
钟离烨心中一震,他看着太上葳蕤纤弱的身形,或许这位出现在深夜里的少女,修为境界比他想象的更高,甚至,能与晋国国师比肩——
见此行准备的底牌被人破解,剩下的黑衣刺客见势不妙,立刻转身就逃。
手上挨了一刀鲜血淋漓的侍从还想追,却被钟离烨拦下:“去看看这里还有没有活口。”
他看着地上倒下的侍从护卫,心中沉重。
总要留几个活口,交给自己那位父王,哪怕又是草草了事,总能为这些因他牺牲的人讨得些好处。
远处传来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太子府私兵气喘吁吁地赶了来,为首的将领看见钟离烨站在血泊之中,心中顿时一紧。
他翻身下马,对钟离烨俯身下拜:“末将救驾来迟,请殿下责罚!”
钟离烨见他身上连甲胄都不曾穿戴,没说什么,只道:“无妨,在天明之前将此地收拾干净,不要惊扰百姓。”
“是!”
在太子府私兵赶到之后,负责绛京防护的禁军也赶来了,禁军首领额上满是细汗,同样也俯身向钟离烨请罪。
这一次,钟离烨没有说话,他上前一步,向太上葳蕤躬身施礼道:“钟离烨,多谢仙长救命之恩。”
倘若没有太上葳蕤,今日在众多身有修为的刺客围杀下,他便不一定只是受了些许皮外伤。
方才那些刺客,并不急于取自己的性命,而是率先将刀剑相加于他手足之上。
一个身有残疾的太子,还有没有资格做晋王,实在是个未知数。毕竟,他的父王,可是有不止一个儿子。
太上葳蕤从披风的兜帽下抬眸,火光下她的容貌有些模糊不清,语气很是冷淡:“我无意救你。”
若非黑衣刺客不识相地向她动手,太上葳蕤本来没有兴趣卷入这样的麻烦。
钟离烨笑了笑,染了血的脸上显出几分近乎冷酷的坚毅:“但因仙长,我如今才能好好站在这里。”
“仙长因我卷入刺杀,实在抱歉,若不弃,还请仙长前往我太子府暂歇。”
他这一番话,让前来援手的太子府私兵和禁军不由都看向太上葳蕤。
仙长?眼前看上去年纪不过十五六的少女,原来竟是一位仙长吗?
太上葳蕤微微抬起头看向钟离烨,只从钟离烨的态度中,她便可以发觉,他请她前去太子府,绝非感激那般简单。
她轻笑一声,揭开头上兜帽,许多道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她脸上,难掩惊艳。
“好。”太上葳蕤缓缓道,她要替小孤山派寻找能够继承道统的人,裴行昭可以说是摆在她面前的选择。
既然还要在绛京留上一段时日,堂堂太子府的条件,应当是比别处强上许多。
太上葳蕤一向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
钟离烨回过神来,拱手道:“不知仙长如何称呼。”
“本尊,太上葳蕤。”
玄色披风扬起,露出一点素白的裙袂,鲜血染红地面,身后孤月高悬,她站在风中,恍如谪仙。


第52章
次日, 徐元珍从绛京城外道观回来时,城门守备远比往日森严,远远可以望见手执长戟的禁卫在城内巡查, 气氛紧张。
城门口的百姓都被搜查盘问后才得以进城,徐元珍放下车帘, 心中隐隐觉得奇怪。
车夫拿出徐家的令牌,禁卫却没有轻易松口,冷声道:“太子殿下昨夜于城中遇刺, 绛京戒严, 无论谁家车马, 都要严查之后才可入城。”
太子回来了?徐元珍微有些讶然, 随即又为昨夜遇刺四个字皱起了眉头。
身旁侍女不知她心思,只恼道:“武威将军府的马车他们也敢拦, 难道将军府的人还会包庇刺杀太子的刺客不成!”
“好了。”徐元珍示意她住嘴, 随即亲手掀开车帘, 示意侍女扶着她下了马车, 对手执长戟的禁卫道, “请将军尽管搜查便是。”
见徐元珍并非胡搅蛮缠之人,禁卫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太子在京都遇刺,兹事体大, 王上下旨严查, 绝不可轻忽。
他拱手向徐元珍一礼:“不敢当姑娘一声将军。”
与左右一起搜查过马车,确定并无异常后, 禁卫放了徐家车马入城。
城中气氛严肃,堂堂太子在国都被刺杀,晋国朝堂上下都为之震动。
徐元珍心中沉重, 不知殿下情形如何,可曾有受伤。回到徐府,她洗去浮尘,换上一身便衣,刚想设法去太子府拜访,便见侍女急匆匆地从院外而来,神情焦急:“姑娘,大事不好了!”
徐元珍见她冒冒失失,也没有苛责,只问道:“出了什么事?”
侍女连忙将裴行昭的事一一告诉了她,徐元珍听完,不自觉地皱起眉头:“便是不想承认这门亲事,阿娘也不该任由下人打断了他的腿。”
“去拿一瓶我从书院带回的伤药,我要去见一见这位裴家郎君。”
听她这样说,侍女不由瞪大了眼睛:“姑娘难道真想应下这门亲事?!”
不然何必去给那裴家子送伤药,可裴家已经败落了,如今完全没资格与徐家相提并论,姑娘怎么能嫁给他呢?
徐元珍好笑地摇摇头:“自然不是。但他是因徐家而伤,我本应去探望他。”
“何况想解除这门亲事,由我们两人亲自谈一谈或许更合适。”
侍女恍然,随即又道:“若是他想攀上徐家,不愿退婚可怎么是好?”
徐元珍笑了笑:“他应当是个聪明人。”
若是个蠢人,她当然也有对付蠢人的法子。
裴行昭住在武威将军府待客之处,小院中假山嶙峋,细水环绕,春末之时,院中精心养护的花草生得繁茂,景色秀丽。
既然都将人请回来了,又还有所求,徐冲自然要将事情做得周全妥帖,不会刻意将人安排在偏僻角落。
徐元珍走入院门,嬉闹着跑过的二丫和狗蛋正好朝这个方向跑了来,手中还捏着块皱皱巴巴的糕点。
两人此时已经换了一身上好的锦衣,全身洗了个干净,已经不再像个乞儿,但举止还是同往日行乞时一般无二。
侍女连忙伸手拦在徐元珍面前,跑在前面的狗蛋没注意到有人来了,撞在她身上,手上糕点的碎屑尽数落在青色的裙摆上。
看着自己被污了的衣裙,侍女惊叫一声,一把推开了狗蛋,厉声叫骂道:“哪儿来的乞儿,敢在将军府中胡闹!”
她可听说了,那裴家郎君是被人从破庙里抬回来的,还非要带着三个乞丐来徐家,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两个孩子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很有些惶然。
裴行昭听到动静,撑着拐杖走了出来,向徐元珍看了过来,眼中阴翳。
徐元珍也在此时抬头,两人目光相对,她唇边勾起一抹淡笑。
裴行昭让身边的虎子叫回做错了事的两小,冷淡对徐元珍道:“徐府千金上门,有何指教。”
徐元珍并不意外他猜出了自己的身份,见到裴行昭的第一眼,她就知道,他是个聪明人,还是个能低得下头来的聪明人。
他的腿是因徐府护卫而伤,徐家摆明了不打算承认这场亲事,但他还是在徐家住下的,想来为的,就是治好自己的腿。
裴家的确是败落了啊。
徐元珍向裴行昭扬起一抹浅淡笑意,不曾因为他这般态度生出什么不悦,只是平静对他道:“我上门,是来与世兄谈谈裴徐两家的婚事。”
“你我二人的婚事。”
裴行昭沉默一瞬,让虎子带着两个小孩儿退下。
徐元珍示意侍女留在屋外,抬步大方走入其中,裴行昭看着她的背影,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在屋内坐定,徐元珍拿出一瓶治伤的灵药放在桌上,含笑道:“家仆无礼,伤了世兄,还请世兄见谅。这是白鹿书院的伤药,涂上之后,三五日间,世兄的腿应当就能痊愈。”
裴行昭没有接,他坐在徐元珍对面,冷淡道:“若非武威将军府门楣太高,我倒也用不上这份伤药。”
徐元珍笑容微滞,随后唇角再次上挑:“此事是阿娘思虑不周,还请世兄谅解她这一腔爱女之心。”
“毕竟这世上的父母,总是希望女儿能嫁得门当户对的良配。”
裴行昭听完她的话,不由冷笑一声:“那日我第一次登门,本就是想退亲。”
他与徐元珍素不相识,也无意高攀徐家的门楣,祖父临死前,要他来绛京,也不是想让徐家履行这门婚约。齐大非偶,他和徐元珍都不会是对方的良配。
裴行昭此来绛京,是为祖父遗命,想换回当年与徐家交换的裴氏信物。
但还没见到徐夫人的面,便被人打断了腿,扔了出去。
徐元珍微有些怔然,她没想到裴行昭会这么说。
如此,阿娘做的事,还真是弄巧成拙了。不过事已至此,后悔也没有什么用。
徐元珍开门见山道:“裴世兄有何求,只管直言便是。”
话说到这里,她也知道,裴行昭也是愿意退婚的。只是他断了一条腿,那徐家就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裴行昭盯着她,良久,一字一句道:“我要一个白鹿书院入学试的名额。”
“若是没有灵根,是入不了白鹿书院的。”徐元珍皱眉道。
“我知道。”裴行昭淡淡回答。
对上他的目光,徐元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既然如此,也不必再多说什么,徐元珍站起身对他一礼:“还请世兄稍待几日,在白鹿书院入学试前,元珍会给你一个答复。”
入学试这两年间,都有太子亲自主持……
徐元珍对候在门外的侍女道:“让府中准备马车,我要去太子府一趟。”
徐元珍到太子府时,远远便望见了晋王三公子钟离骁的车辇,整个绛京中,也只有他的车辇是以纯金打造。
她命马夫停下,让钟离骁先行。
钟离骁最好颜色,徐元珍容貌生得端庄雍容,从前也被他以言语调戏过几次,多亏有太子解围。
徐元珍是太子的谋士,她虽然年纪不大,但城府谋略却胜过许多人。
她放下车帘,云鬓堆叠,容色馥郁如牡丹。
徐元珍不会嫁给裴行昭,因为,她要做晋国最尊贵的女子。
她要做晋国王后。
钟离骁全未察觉徐家的车驾,他带着老仆,一脸不耐地走入太子府中。钟离烨可真是命大,自己都把手下那么多修士派了出去,他竟然也没缺胳膊少腿。
太子府的仆从虽然很是看不惯这个三公子,但也不敢冒犯,只能带着他向待客的正厅走去。
穿过庭院,一方池塘近在眼前,翠色荷叶挨挨挤挤,其中有几朵粉白菡萏。
太上葳蕤坐在水中凉亭中,执笔在宣纸上绘下符文。
纸上隐隐闪过灵光,瞬息成符,恰好此时有空,正可准备些符文。之前她纳戒中剩下的灵石,都为了问燕愁余的消息用尽,如今又是两袖清风,之后需得寻个机会卖些符篆。
阳光洒落在太上葳蕤身上,发间闪着细碎光芒,她脸庞上仿佛镀了一层灿金。
钟离骁远远看着这一幕,眼睛顿时就直了,双腿不受控制地往凉亭走去。
“公子,公子,你这是要做什么?”老仆连忙伸手拉住他,三公子这见了美色走不动道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这可是太子府中,不能胡闹啊!
钟离骁不耐烦地甩开了手,快步走到凉亭外,整了整衣冠,高声道:“你是哪家的小娘子啊!”
他可从来没在绛京见过她,难不成是钟离烨赈灾的时候从北地带回来的?看来他也是个假正经,亏平日还老在父王面前装出一副不近女色的样子。
见太上葳蕤看过来,钟离骁一撩头发,自以为潇洒道:“小娘子,跟着钟离烨那块木头有什么意思,跟我回去,什么珍馐美食,珠宝华服,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两辈子加起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太上葳蕤面前这般说话。
她抬眸看向钟离骁,似笑非笑道:“本尊为何要跟着你。”
钟离骁只顾着垂涎地看着她,完全没注意到她的自称,闻言高傲道:“我可是当今晋国三公子,钟离骁!”
“跟了本公子,你往后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太上葳蕤轻笑一声,引得钟离骁移不开眼,全然不曾察觉自己将要大祸临头。
徐元珍见了这一幕,忙对太子府的仆从道:“快去请太子来!”
话音刚落,钟离骁一头栽倒在水池中,挣扎着在水中扑腾起来。
徐元珍沉默一瞬,开口道:“还是快去请太子吧。”
不过要救的不是凉亭中的这位姑娘,而是三公子。


第53章
钟离骁记得, 自己分明好好站着, 怎么会突然栽倒在池水里?
“三公子!”见到他落入水中,随他一同前来的老仆惊道。
钟离骁双手奋力在水面扑腾着,试图向岸边游去,最简单的狗刨, 他还是会的。
只是扑腾了很久, 钟离骁发现自己还是在原地打转,抬头对上太上葳蕤似笑非笑的眼神, 他终于意识到什么,恼怒道:“是不是你干的!”
太上葳蕤挑了挑眉, 不必说话,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钟离骁气急败坏道:“贱婢!还不快将本公子救起来, 别以为自己是钟离烨的人就可以肆无忌惮,惹恼了本公子, 只需我一句话,他就得把你交给我!到时候本公子想将你怎么样, 就怎么样!”
太上葳蕤居高临下地觑了他一眼, 屈指在桌上敲了敲,脸上不见怒容,反而勾起一抹浅笑。
就算被困在了池水中,这时候,钟离骁竟然还是忍不住直勾勾地看着她,眼中难掩垂涎。
太上葳蕤抬手, 一个响亮的巴掌隔空落在钟离骁脸上,打得他偏过头去。
钟离骁吐出一口鲜血,血水混着牙齿落在他掌心。
“你敢打我?!”钟离骁暴跳如雷道,只是缺了颗牙, 说话便不免有些含糊不清,“连我父王都没打过我,你敢打我!”
见他不敢相信自己被打了,太上葳蕤反手再赏了他一巴掌,钟离骁两边脸立时都红肿起来,看上去终于对称了。
老仆看见这一幕,不由神色一冷,运转灵力拍向池中,想破开太上葳蕤设下的禁制。
不想灵力落下,却如泥牛入海,毫无动静。
老仆下意识地看向太上葳蕤,眼中满是惊色。亭中少女看上去年纪不大,为何自己却破不了她的禁制?
他探出神识,试图确定太上葳蕤的境界,但下一刻神识便被反弹回来。
老仆接连后退数步才勉强稳住身形,体内气血翻腾,许久才平息下来。
这样的实力……难道她是筑基修士不成?!
太上葳蕤没有多看老仆一眼,指尖向上一挑,钟离骁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地从池水中飞了起来。再一拂手,已经鼻青脸肿的他脸朝地砸了下去,浑身湿透,活像只落汤鸡。
吐出几口水,钟离骁恶狠狠地看向太上葳蕤,试图爬起身来:“你等着,敢这般羞辱本公子,等本公子令人废了你的修为,就将你赏给我的护卫,让你知道不敬本公子是什么下场!”
太上葳蕤的目光微冷,只需些微灵力,刚上岸的钟离骁便重重撞在凉亭梁柱上,他哀嚎一声,随即身体又不受控制地摔在山石上。
一时之间,在灵力作用下,竟然像个球一样在这处庭院中跌来撞去。
跟随他前来的老仆彻底变了脸色,这真是欺人太甚!
顾不得自己境界不足,他飞身向安坐在凉亭中的太上葳蕤扑去。只是身体还没靠近,便被一股不可违逆的灵力击飞,老仆狼狈地趴在地上,一时爬不起身来。
“晋国王宫之中高手如云,奉劝道友不要倚仗自己有些许修为,就横行无忌!”老仆抬起头,带着几分威胁的意味警告道。
钟离骁一张脸已经青肿得不成样子,呜呜咽咽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太上葳蕤俯视着老仆,漫不经心道:“你错了,本尊有的,不止是一点修为。”
她抬手,灵力禁制笼罩住老仆扔来的几张符篆,烈焰形成的火龙咆哮着,倒飞向老仆。他大惊失色,拼命运转全身灵力,这才勉强挡住了这道火符。
只是花白的须发不免被火焰燎黑,衣衫上也被溅落的火星烧出几个孔洞。灵力的余波将他震飞,躺在了数丈之外。
看着这一幕,徐元珍眉头紧皱。
她不知太上葳蕤的身份,但如此行事,实在有些不妥。
就算钟离骁骄奢淫逸,但仍旧是王上最宠爱的儿子,若是在太子府中受了这般屈辱,徐元珍不关心太上葳蕤如何,却担心晋王会因此迁怒身为太子的钟离烨。
钟离烨身为兄长,就算钟离骁屡有冒犯,甚至有取代之心,但在晋王眼中,钟离烨都该容忍宽让自己的弟弟。
只是以自己如今身份,实在没有资格出面。
正在徐元珍心中暗急之时,钟离烨终于带着几名仆从向此处走来。
见了他,徐元珍面上不由露出几分喜色:“殿下,您快令凉亭中那位姑娘住手,三公子若在太子府中出了事,怕会有一场大麻烦。”
比起徐元珍的急切,钟离烨平静得有些过分。他看着被教训的钟离骁,只觉得郁结在心中的怒火,终于消解些许。
身为太子,必须宽仁谦让,友爱兄弟,所以他只能对钟离骁一忍再忍。
而今,他自己开罪了不能得罪的人。
这个突兀出现在绛京的少女,有着并不输于当今晋国国师的修为。在这样一位大能面前,口出不逊的钟离骁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晋王便没有胆子因此迁怒钟离烨。
他那位父王啊,最是贪图享乐,胆小怕事。这么多年来,钟离烨对自己的父亲也足够了解。
他不仅没有出面为钟离骁求情,反而看向徐元珍,问起她的来意:“元珍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若非有要事,徐元珍向来不会来太子府上叨扰
徐元珍望了一眼凉亭的方向,虽然心中忧虑不减,却没有多说什么。她向钟离烨含笑道:“听闻殿下昨夜遭遇刺杀,元珍不免担心,如今见殿下平安无恙,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钟离烨点了点头:“多谢你关心,因一位仙长出手,昨夜我不过受了些皮外伤。”
“仙长?”徐元珍不由看了一眼太上葳蕤,似有所悟。
她忽而莞尔,放下心来,对钟离烨说起另一件事:“我此番前来,其实还有另一件事。”
“我想向殿下问一问白鹿书院的入学试。”
钟离烨不免有些奇怪:“你已入白鹿书院修行,家中弟妹又年纪尚小,还不能入书院中,为何还要问这入学试?”
“前日徐家一位世兄前来绛京,他想入白鹿书院,但家中败落,只怕拿不到那一道参加入学试的白鹿令。”徐元珍掩去了裴行昭同自己的关系,含笑解释道。
在这绛京中,想要拿到那道能参加白鹿书院入学试的白鹿令,要么有权,要么有钱。
徐元珍来求钟离烨,是因往年白鹿书院入学试都是由他协助主理,因此钟离烨手中通常会有三五十道白鹿令。
“原是如此。”钟离烨道,“你为我数次献策,一道白鹿令又值什么。”
徐元珍仰头对他笑了笑,姿态始终端庄而大方。
见太上葳蕤终于停了手,钟离烨抬步上前。
无力阻止太上葳蕤的老仆见了他,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一面扶起死狗一样趴在地上的钟离骁,一面质问道:“三公子乃是太子你的亲兄弟,却被你府中的人害得如此,太子是如何做的兄长?!”
他不知太上葳蕤身份,但在这太子府,想来不是奴婢护卫,便是食人俸禄的门客了。
钟离烨却没有回答,他停在钟离骁面前,一巴掌打在他肿胀得看不出原来面貌的脸上:“你平日行事无礼也就罢了,但这位仙长乃是孤的救命恩人,岂容你在她面前放肆!”
闻言,老仆骤然变了脸色,救命恩人?!
禁军中传来消息,昨夜钟离烨能死里逃生,是有一位修为高深的仙长出手相助。
那修为高深的仙长,竟然就是亭中看上去年纪尚小的纤弱少女?!
钟离骁挨了这一巴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钟离烨竟然敢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