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那是濮阳师姐!你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把濮阳师姐带走?!”赵立质问道。
赵父脸上再没有笑意,他看着儿子,厉声道:“难道你想赵家为了一个并无关系的镜明宗弟子,得罪天水阁?!”
“你可知道开罪天水阁是什么下场!”赵父声音愈高,随着一声惊雷,大雨滂沱而下。“短短一年间,只在清溪郡内便有十余方势力因开罪天水阁家破人亡!”
雨水淋下,赵父的神情异常严肃,近年来,天水阁对苍栖州各大宗派世家收的岁贡越来越高,门中弟子行事也越发无忌,凡有丝毫不从者,多是家破人亡的下场。
天水阁以各种借口蚕食各方势力,吃相也越发难看,但有天水阁阁主在,所有人也只能敢怒而不敢言罢了。
“你是想让我赵家也步他们的后尘吗!”
惊雷阵阵,赵立的神情在雨中显得有些茫然。他今年还不满十六岁,还未经历过人世无情的风雨。
见他如此,赵父轻叹了一声:“濮阳鸾出身濮阳氏,又是镜明宗掌教弟子,我们现在去拜见容掌门,一切或许还有斡旋的余地。”
大雨倾盆,落在湖面,溅起一圈又一圈涟漪,有赤金色的锦鲤在水中游弋。
殿内气氛一片沉凝,濮阳烈抱着手,脸上满是阴谋得逞的畅快:“没错,是我伪造了濮阳氏的印章,将濮阳鸾送给了天水阁三十六公子做奴婢!”
天水阁阁主有几十个儿子,此次随游子方前来清溪郡的,便是他第三十六子桑庭。因嫌弃镜明宗内无趣,桑庭便留在了镜明宗外的云中城。
“你们不怕得罪天水阁,尽管去要人好了!”濮阳烈有恃无恐道,“不过她是以濮阳氏的名义送去的人,你们现在去要人,且不说三十六公子允不允,先考虑考虑濮阳家会不会被天水阁嫉恨!”
“容掌门要为了一个濮阳鸾,不惜得罪整个濮阳家吗?”
若是几十年前,要将濮阳鸾要回来不过是一件小事,但如今,天水阁是悬在苍栖州所有宗门世家头上的利刃。
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借口,这把利刃就会当头落下。
容洵拂袖一挥,濮阳烈便倒飞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呕出一口鲜血。
他阴沉地看向容洵,却不敢再说什么挑衅的话。
容洵看向一旁的游子方,只见他摇了摇头,苦笑道:“我实在没有本事左右三十六公子。”
听到他如此说,容洵有些颓然,他是镜明宗掌门,要顾的不止一个濮阳鸾,还有整个镜明宗。
他不能让悬在镜明宗头上的那把利刃落下。
赵立看着这一幕,心惶然地沉了下去,他们是什么意思,难道就不管濮阳师姐了吗?
“掌教,你快去救濮阳师姐啊!”赵立叫嚷道,满脸急色。
赵父将他往后一拉,无奈地对容洵一礼:“还请容掌门见谅……”
游子方又道:“容掌门先别急,你的弟子虽被送去三十六公子身边,但他并非暴虐之人,应当不会出什么事的。”
他并不建议容洵妄动,阁中长老对云湖禁地早有觊觎之意,若是找到借口,只怕会立时发难。
濮阳鸾身为镜明宗弟子,却沦为奴婢,的确屈辱,但只要性命无虞,未来也不是没有办法摆脱。
赵立不信他的话,为奴为婢难道是什么好事吗!他甩开父亲的手,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他要去找大师姐,大师姐一定有办法救濮阳师姐!
第41章
太上葳蕤撑着伞行走在雨中, 雨水从纸伞边缘滑落,坠在地上,又急又密。
她忽然想起, 几个月前, 回到七百年前的第一日,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雨。
太上葳蕤跪在日月殿前,是濮阳鸾撑着伞,遮住了方寸间的风雨。
夜色浓稠,云中城各处大都门户禁闭, 只有寥寥几点星火还亮在黑暗中。
身为天水阁阁主之子,哪怕只是不太受重视的第三十六子,桑庭的排场也不小,他一人独占了城中最高的琼花玉露楼, 又叫来全城的歌女舞姬宴饮助兴,直到深夜。
身无修为的凡人女子都醉死过去,桑庭站起身,跨过一片狼藉的会客厅,向最高一层楼走去。
琼花玉露楼共有九重, 在第九重上,俯瞰而下,整个云中城的的景色都能尽收眼底。
桑庭此时却没有欣赏景色的兴趣,他推门而入,四处悬挂的夜明珠将房中照得一片明亮。
几名修士被阵法束缚着,惊恐地望了过来,口中呼喊着什么,但所有的声响都被困在阵法之中。濮阳鸾站在角落,神色是众人中最镇定的一个。
阴影中藏着一道影子, 太上葳蕤静静地看着桑庭走入房中,没有动作。
桑庭那张相貌平常的脸上突兀扬起一个笑,身上凭空多了几分阴郁。
抓来的这几个散修资质普通,倒是今天濮阳家送来的奴婢中,有个天资极不错的少女。
桑庭并不知道濮阳鸾的身份,不过便是知道,大约也不会在乎。
他一步步走近被困住的修士,体内功法运转,双目因此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墨色,带着浓浓煞气。
燕愁余微惊,这分明是魔修的功法!苍栖州第一宗门,天水阁阁主之子,修行的竟是吸收他人血气的魔修功法!
他的眼神沉了下来,如此一来,今日能救下濮阳鸾的方法,便是杀了桑庭。
若只是将她救离,暴露魔修身份的桑庭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但桑庭乃是金丹修士,燕愁余又变为妖身,动用不了多少灵力,筑基修为的太上葳蕤要怎么才能杀了桑庭?
太上葳蕤却并不觉得惊讶,天水阁阁主几十个儿子里,大约没有几人不是魔修。连他自己,都是用了邪门秘法才能晋升至渡劫后期。
桑庭随手抓出一名散修,五指成爪,自上而下落在散修头颅上。他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享受的神情。
这一刻,潜伏在黑暗中的太上葳蕤终于动了,她眼中不见任何情绪,即便面对金丹修为的桑庭,动作也不见丝毫停滞。
她等了这么久,就是在等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玄阴最好的刺客起舞时,没有人能避开她的身法。
桑庭只觉得背后一寒,下意识地御起护体罡气,他收回手,侥幸逃了一命的散修倒在地上,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半途强行打断功法的桑庭体内气血翻腾,他脸色阴狠,五指带着凶煞之气反身抓去。
但就在这一刻,青丝绕已经割破了他的脖颈,桑庭的瞳孔骤然放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少女。
怎……怎么可能……
她不过是个筑基修士而已!
温热的鲜血溅落在太上葳蕤脸上,腰间伤口染红了白衣,要杀桑庭,便不能躲他方才那一击。
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反手取出一把匕首,刀刃寒光闪过,桑庭金丹便彻底破碎,他的身体缓缓向后倾倒下去。
在这短短几息之间,燕愁余已经破开了禁锢众人的阵法,濮阳鸾看着太上葳蕤,急急唤道:“师姐!”
师姐不该来的!
太上葳蕤抬手扔给她一枚留影珠,冷声道:“等楼下护卫离开,你便回镜明宗。”
这枚留影珠证明了桑庭乃是魔修,天水阁理亏在先,倘若不想与天下正道修士为敌,而镜明宗又有心护佑,那么濮阳鸾之事便可以揭过。
但杀了桑庭的太上葳蕤,必定会被天水阁暗中报复。燕愁余想,她那般聪明,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被迫绑在一处的这几日,燕愁余对于太上葳蕤的性情也有几分了解,她对于任何事,看起来都理智得近乎漠然。但这一夜,他却从太上葳蕤身上,看到了另一面。
濮阳鸾看见了太上葳蕤腰间深可见骨的伤口,带着哭腔道:“师姐,你不该为我这么做……”
“闭嘴。”太上葳蕤冷淡地对她道,“回镜明宗,杀了濮阳烈。”
濮阳鸾不敢再多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拎起桑庭的尸体,从阑干上扔了下去。
随着一声轰然响动,桑庭的尸体砸在地面,楼中饮酒作乐的天水阁护卫动作一滞。
众人向窗外看去,大雨中,浑身染血的太上葳蕤站在桑庭旁,眉目好像也笼着一股淡淡煞气。
“公子!”有人失声惊呼。
太上葳蕤飞身而起,天水阁一众护卫不敢再迟疑,齐齐追了出去。
看着楼下响动,濮阳鸾嘱咐几个散修赶快离去,随即也向镜明宗的方向赶去。
她抹了一把眼泪,师姐为她做了这么多,她绝不能让师姐的苦心白费。
雨滴打在太上葳蕤身上,冲刷着白衣上的血迹,渐渐褪去颜色。
“值得么?”缠在她苍白手腕上的燕愁余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太上葳蕤穿行在楼阁之间,语气冷淡:“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云湖禁地中,濮阳鸾曾经不顾自己的安危出手助她,如今太上葳蕤不过是还她这个人情。
身后天水阁的护卫紧追不舍,桑庭已死,他们唯有抓住太上葳蕤才能勉强将功补过。
燕愁余注意着她腰上伤口,忽然松开了她的手腕。
一声龙吟响彻夜空,尺余长的小黑蛇摇身一边,身躯骤然膨胀至数丈,咆哮着向追来的修士冲去。
虽然动用不了灵力,但龙族的身躯向来强横,就算杀不了他们,要缠住这些金丹境界的修士还是不难。
太上葳蕤望了一眼夜空下的黑龙,没有多言,运转灵力再次向前。
夜色中,太上葳蕤终于踏上了镜花岛,她从纳戒中取出两枚丹药,放入口中,功法运转,药力在经脉中流转,腰间伤口已经止住了血。
大雨滂沱,镜花岛上不见什么来往的弟子,太上葳蕤的唇色苍白得几乎透明,一双眼却是一如既往的沉静。
日月殿中唯有濮阳鸾和容洵两人,见太上葳蕤来了,濮阳鸾欢喜地唤了一声,太好了,师姐回来了。
她上前小心地打量着太上葳蕤周身,看着染血的白衣道:“师姐,你哪里受伤了,我这里有丹药……你别担心,有师尊在,师姐一定会没事的。”
但容洵的神色中只见一片沉凝,他看着太上葳蕤,没有说话。
对上他的目光,太上葳蕤率先开口:“留影珠你应当已经看过了。”
容洵点了点头,面色却不见放松:“天水阁不会因此就放过你。”
就算有这枚留影珠,也只能作为谈判的砝码,如果真的将桑庭是魔修的事流传出去,天水阁必定会倾全力覆灭镜明宗。
“镜明宗撼动不了天水阁,今夜的事不会成为秘密,所以无论用什么手段,天水阁都会要你的性命。”
这是天水阁的脸面。
濮阳鸾眼中满是泪水:“师尊,师姐是为了我才那么做的,对,桑庭是我杀的,天水阁要杀便杀我好了!”
“阿鸾,够了!”容洵打断她不切实际的话,看向太上葳蕤,“少虞,你走吧。”
太上葳蕤丝毫不觉意外,从杀掉桑庭那一刻起,她便预料到了这个局面。
她从纳戒中取出云湖禁地的秘钥:“你应该认得这是什么。”
容洵目光一凝,喃喃道:“这是云湖秘钥……”
少虞怎么会有云湖秘钥,难道之前云湖禁地发生的异动,便与此有关?
“我六岁入镜明宗,无论容玦出于什么缘故送我来此,我的确受了镜明宗十年庇护,享过门中资源。”太上葳蕤的语气很平静,“今日将云湖秘钥交给你,从此以后,我与镜明宗再无瓜葛。”
太上葳蕤拂手,那枚秘钥便飞向了容洵。
她转身,没有多看他一眼。
“少虞!”容洵握着那枚秘钥,目光中露出几分悲戚之色,“对不起……”
太上葳蕤没有回头,并不打算接受这个道歉。
难道凭他一句轻飘飘的话,便可以将发生过的一切都抹杀?
他们的恩情已经两清,从此便只有怨仇要算。
玄机楼有载,龙雎十七年夏,东域镜明宗掌教首徒容少虞走火入魔,以筑基修为越阶斩杀天水阁三十六公子,实力入地榜第一。
第42章
镜明宗内, 游子方本在静室打坐,却忽然接到了传讯。
水镜在空中展开,披着黑袍的天水阁阁主看着他, 声音嘶哑低沉:“桑庭已死,速擒镜明宗容少虞问罪。”
在魂灯灭掉之时,远在千万里外的天水阁阁主便知道了儿子的死讯。
就算桑庭是他不怎么重视的儿子, 但在苍栖州内,敢如此行事, 便是狠狠在天水阁脸上扇了一巴掌。
太上葳蕤动手时不曾遮掩, 之后又故意现身引开天水阁护卫, 便是坐实了是她杀的桑庭。
游子方站起身, 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阁主是说,容洵那个弟子, 杀了三十六公子?!”
“可三十六公子已经结丹,那奴婢出身的容少虞不过筑基罢了。”
这修真界,何曾有筑基修士能杀了金丹的?!游子方活了一百多年,还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
“你是在质疑本尊的话?”
黑袍掩住大半面容,天水阁阁主语气冷淡,并不在意太上葳蕤用什么法子杀了桑庭, 他的儿子太多,桑庭的死于他而言无关紧要。
但桑庭死了,丢了天水阁的颜面,才是他亲自现身, 吩咐游子方的缘故。
游子方立刻跪下身,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卑下无状,请阁主恕罪!”
天水阁阁主冷淡道:“如今先杀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镜明宗弟子,以儆效尤。若是镜明宗不识趣, 便先换个掌门吧。”
近日天水阁才找借口吞并了几个宗门世家,此时倒没有功夫对镜明宗下手。
游子方心中一寒,将濮阳鸾的事咽了回去。他不说出来,桑庭之事便可以容少虞的死暂时作结,看在早逝的容家兄长的份上,便不要再多搭上一个洵兄弟子的性命。
“卑下立刻动身,一定擒下容少虞问罪!”
这容少虞真是疯子,为了自己的师妹,竟敢刺杀桑庭公子?!
游子方随行的人不少,便没有住在镜花岛上,此时他起身,带着天水阁众人浩浩荡荡向镜花岛而去。
桑庭的护卫没能追上太上葳蕤,游子方思虑一二,觉得她应当会回镜明宗。
除了镜明宗,她还能去何处。
便是没有找到人,她身为镜明宗弟子,定然有一盏魂灯,以那盏魂灯为引,便可确定其所在。
游子方到日月殿时,只见殿前已经挤满了人,除了镜明宗长老弟子外,前来参加擢仙试的清溪郡各大势力来人同样也在此处。
雨声不绝于耳,纸伞盛开在空中,人头攒动,雨滴接连不断地打在伞面上。
“发生了什么事?”
“容掌门为何深夜请我等来这日月殿前?”
“云中城内好似生了什么变故……”
“似乎与天水阁有关。”
“我宗尚在云中城内的弟子传讯,城中似有黑龙出现……”
长夜未尽,日月殿前灯火通明,在游子方前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容洵提着一盏魂灯自日月殿中走出,濮阳鸾跟在他身边,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
“今夜,我门下逆徒容少虞走火入魔,行事狂悖,致使天水阁桑庭公子无辜枉死。自今日起,将容少虞自我镜明宗除名,从此她与镜明宗再无瓜葛!”容洵高声说罢,手中将魂灯重重摔了下去。
游子方正要阻止,那盏魂灯摔落在地,幽蓝的火焰跳动一下,瞬息灭去。
日月殿前一片沉寂,魂灯一灭,从此镜明宗与太上葳蕤再无干系。
雨声越来越急,濮阳烈撑着伞往回走,没想到濮阳鸾那小贱人运气这么好,才把她送到桑庭公子身边,他就死了。
不过这容少虞难道是为了濮阳鸾……
前方突然现出一道黑影,濮阳烈不由一惊,等他回过神定睛一看,随即吊儿郎当道:“是你啊。”
濮阳鸾站在雨中,任雨水打湿全身,一双眼在暗夜中,深不见底。
见了濮阳鸾,濮阳烈脸上丝毫不见心虚,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觉得她能把自己怎么样。
虽然同姓,但自己的父母可都是化神修士,濮阳鸾的父母一个修为低微,一个只是凡人,濮阳烈打心里觉得,她是低自己一等的。
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命人制住濮阳鸾,将她送给桑庭为奴为婢。
“你来干什么?”濮阳烈的语气高高在上,他从不曾将濮阳鸾放在眼里。
“若是现在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道歉,本少爷可以勉强原谅你,免得你落得和你那个师姐一样的下场。”
“得罪了天水阁,她只怕连块儿骨头都剩不下了!”
濮阳烈说着,大笑了起来,当日被太上葳蕤一遍遍按下水里的气总算是出了。
濮阳鸾冷冷地看着他:“我来杀人。”
她缓缓抬起手,一道道灵力飞出,席卷向濮阳烈。
他转身想逃,周遭的环境忽然扭曲变形,雨声在这一刻消失,濮阳烈眼中的一切忽然变成了另一番光景。
“滚开!都给我滚开!”站在原地的濮阳烈挥着手,体内灵力胡乱地被他挥手击出,山石碎裂,在雨声中并不十分引人注意。
濮阳烈想逃,却不知道自己其实一直在原地打着转。
濮阳鸾冷漠地看着他的恐惧,心中生不出怜悯。
师姐能为她杀了桑庭,那么她杀一个濮阳烈,又算得了什么。
若非是他,便不会有今日种种!
濮阳烈忽然抓起了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他像感知不到疼痛一般用力抓挠着脸,很快手上便沾满了自己的鲜血。
凄厉的叫声回荡在雨夜中,擅卜筮之人,从来都能造出最真实的幻境。
濮阳烈要在无尽的痛苦和恐惧中死去,才能偿还他所做的一切。
火舌舔.舐上身体,濮阳烈痛苦地嚎叫起来,他在地上翻滚着想熄灭火焰,却还是眼睁睁看着火舌吞噬了自己的身体。
大雨之中,濮阳烈的表情却因为火焰的灼烧扭曲不已。
一重又一重幻境叠加,他被困在其中,挣脱不得。
直到濮阳烈体内灵力耗尽,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时,浑身鲜血淋漓。
濮阳鸾一步步上前,半蹲在濮阳烈身边,闪电破空,照亮了雨夜,雷声中,她语气平静:“濮阳烈,你该死。”
倒在地上的少年喉咙中发出嗬嗬的气音,已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濮阳烈从没有想到,自己最后会死在濮阳鸾手中。
在他眼中良善得几乎称得上愚蠢的濮阳鸾,竟然会杀了自己。
“我从不知道,濮阳家的三十三重光明境,你学得这般好。”
远处,濮阳文英披着大氅,缓缓走了前来。
三十三重光明境,是濮阳家最强大的幻术。
濮阳鸾站起身,冷漠地看着她。
濮阳文英对上她的目光:“走吧。”
“该死的人已经死了,往后,你还是镜明宗掌教的弟子。”
“修真路上从来不少意外,死他一人,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濮阳文英徐徐道。
“你为什么要帮我。”濮阳鸾眼中戒备不减。
“从他将同族送给天水阁的时候,他就不配活着。”濮阳文英一字一句道。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直到次日破晓,才云收雨霁。
云中城往东,是妖兽聚居的十万大山。
山林深处,传送阵的灵光闪过,虚空撕裂,一道身影从中落了下来。
太上葳蕤滚落在山坡下,双目紧闭。她袖中的燕愁余被摔了出来,下意识地向太上葳蕤身边爬了两步,却没有醒。
昨夜他强行动用龙族力量,九重封印下,不仅恢复人形的时间门延长,现在连人话也说不出了。
太上葳蕤纳戒中玉蝉忽然出现在空中,白玉莹润,一道强烈的灵光在山林中突兀亮起。
下一刻,太上葳蕤的身影骤然消失在原地,与她定下灵魂契约的燕愁余却留在了原地。
山风拂过,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仙风道骨的老者穿了一身道袍,缓缓向十万大山行来。
他在山坡下蹲身,捡起那条昏睡的黑色小蛇,摸了摸他的头,叹了口气道:“怎么弄得这般狼狈?”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燕愁余微微睁开眼,二师傅……
小黑蛇叫了一声,便又昏睡了过去。
“唉,现在连人话都说不了,我就说孩子这么小,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出来闯荡。现在好了,看这伤得多重啊。”老道士长吁短叹。
“阁下是何人?来这十万大山所为何事?”游子方带着几名天水阁弟子行走在山林中,见了老道士,高声喝问。
老道士站起身,小心地将黑蛇收入袖中:“你们又是什么人,来此处作甚?”
游子方还没说话,他身后的天水阁弟子已经按捺不住了,在苍栖州,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天水阁的人说话。
“休要放肆,天水阁办事,还不快老实交代!”
老道士抓了抓自己凌乱的发髻:“老实?老道我活了这么多年,还真没遇上让我老实的人。”
话音落下,他拂袖,游子方和几个天水阁弟子便齐齐倒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游子方眼中闪过惧色,面前道袍被洗得发白的老道士,竟然是一位修为深不可测的大能。
“是我等冒犯,请前辈恕罪!”游子方爬起身,立刻便对老道士行了个毕恭毕敬的大礼。
老道士没理他,又是一挥手,游子方再次仰面摔在地上,他咳出一口血,却发现自己的修为被凭空打落了一个小境界,其他天水阁弟子也未能幸免。
老道士转身,不过迈出了两步,身形却已经出现在百丈开外,片刻便消失在了十万大山中。
第43章
空中一道刺目的白光闪过, 身形纤弱的少女从高处坠落,仰面倒在漫漫黄沙之中。
天地间皆是黄沙漫漫,远远望不见尽头, 风刮过时,耸立在沙漠中的洞窟内传来阵阵回声。
太上葳蕤摔在黄沙中, 白衣沾了沙尘,长发散乱,形容颇有些狼狈。
她杀了桑庭之后, 随即便要躲避天水阁护卫, 无暇顾及伤势。之后又强行开启传送阵法, 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好在太上葳蕤所修功法特殊, 身体远比寻常修士强横,否则若是寻常修士受如此伤势, 就算留得一条命, 根基也必定因为重伤受损。
遍地黄沙中不见有任何活物来往, 只有风吹过洞窟的低沉声响永不停歇。昏迷中的太上葳蕤本能地运转体内功法, 但此处灵气极为稀薄, 伤势好转得也极慢。
在她昏睡之时,一道虚影从远处飘了过来, 口中还念着什么:“小孤山……小孤山……”
老者双目无神,从他脸上, 隐约还能看出年轻时的清隽相貌, 只是表情呆滞,口中一直重复着三个字, 漫无目的地走在万里黄沙中。
在他腰部往下,竟是一片被虚化的透明,如同游魂一般。
许久, 老者停在太上葳蕤身边,无神的目光缓缓向下:“师兄……”
“师兄……”
他从袖中取出素白瓷瓶,一股脑儿地全喂给了太上葳蕤。
丹药入口,化作一阵阵暖流在经脉中游走,腰间深可见骨的伤口在灵力作用下,也开始逐渐好转。
老者见她没有醒,立时又取出几个瓷瓶,毫不吝惜地全倒进了太上葳蕤口中。
黄沙中顿时就多了十来个倒空了的白瓷瓶,老者摸了摸袖子,什么也没能掏出来。
他站在原地停留了许久,这才缓缓转身。
一口气服下上百颗丹药的太上葳蕤即使在昏迷中,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庞大的药力冲刷着她的经脉,在体内往复流转。
狂风吹过,卷起漫天沙尘,不知过了多久,被黄沙盖住半截身体的太上葳蕤终于醒转过来。
她爬起身,咳嗽两声,感受到经脉中充沛的灵力,有些奇怪。
是谁喂她服下的丹药?还一口气喂了上百颗之多。
这上百颗丹药服下,为了化解药力,太上葳蕤昏睡的时间因此又更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