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后,容玦为自己的妹妹换了身份,名字,而后无父无母的孤儿泠竹,便被容洵带回镜明宗,做了他的第五个弟子。
容洵怎么能不宠爱泠竹呢?那可是他早逝长兄的女儿。
“师姐,我不知道哥哥他为了我……”泠竹垂下眸,低声道,“我今日来,是想代他向你道歉,请你,请你原谅他好不好?”
少女抬起头,眸中带着几分希冀:“我和叔父一定会补偿你的,师姐,请你不要怪我哥哥……”
她与容玦,倒真是兄妹情深。
太上葳蕤看着面前一脸天真的泠竹,眼中讽意更甚。
便是失了父母,她也有兄长和叔父庇护,无论发生什么,自然有人将她护得好好的。
所以她才会始终一片天真,可以理直气壮地在太上葳蕤面前说出原谅这两个字,太上葳蕤冰冷地审视着泠竹,眼中是一片化不开的墨色。
上一世,容少虞死在二十七岁那一年,她做了容玦一世的棋子,做了容瑾半世的替身,而后被容玦亲手射杀在天水阁上。
什么都不知道的泠竹,有什么资格在代她受难的太上葳蕤面前说原谅?
“你知道幽冥寒毒发作之时的感觉么?”太上葳蕤上前一步,四目相对,她嘴边噙着冰冷笑意。
“全身的血液都化作一片冰寒,哪怕是在盛夏,身体中的寒意也无法褪去。”
“身中幽冥寒毒之人,经脉为寒毒侵蚀,便是识海丹田也无法幸免,便是侥幸不死,注定要一日日看着自己沦为废物。”
随着太上葳蕤上前,泠竹不受控制地向后退了两步。
她心下一片惶然,若是如此,若是如此……
那大师姐迟迟不能突破炼气七重……难道正是因寒毒之故?而这寒毒之苦,原该是自己承受的,泠竹说不出话来。
容玦和容洵将她护得太好,正因为如此,泠竹无法对太上葳蕤所承受的一切无动于衷。
她会愧疚,更觉得心虚。
“如今,只凭你一句话,我便要原谅容玦?”太上葳蕤逼视着她,“容瑾,你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泠竹难堪地咬了咬唇,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太上葳蕤不需要他们所谓的补偿,她欠他们的,自会还,而他们欠她的,她也会一一还报。
不因容玦所为迁怒于泠竹,已是太上葳蕤最后的仁慈。
但前提在于,泠竹不要再来她面前,说一些不知所谓的话。
“对不起……”过了许久,泠竹才低声喃喃道,除了这三个字,她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那便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太上葳蕤冷冷道,对她这般可怜姿态不为所动。
泠竹似是被她这般态度伤到了,强忍住眼中泪水,沉默着转身。
“看了这样久,可是听够了。”在泠竹离开后,太上葳蕤立于原地,冷声开口。
燕愁余从院墙后探出头,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尖:“我本是想向葳蕤姑娘问个路。”
谁想正好听到了这一番对峙。
太上葳蕤觑他一眼,没说什么,抬步向辟萝榭外走去。
燕愁余跳上墙头,不过几息之间门,便落在了太上葳蕤身边:“葳蕤姑娘,不知若想见日月同升的异象,该往何处去才好。”
“镜花岛西面高处,等日升月落之时,自然可见。”
燕愁余笑了笑,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多谢姑娘。不知葳蕤姑娘现在要往何处去?”
“青云台。”
“青云台是何处?”
“镜明宗弟子月末比试之处。”
每月玄光塔奖励结算之后,也是在青云台上发放。太上葳蕤此行前去,自是为了拿那两株凝神草。
“不知此处,非镜明宗门下弟子可能去得?”
“可。”太上葳蕤神色仍旧淡淡。
“那我随葳蕤姑娘一起去凑个热闹如何?”
太上葳蕤终于转头看向他:“燕愁余,你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太多了么。”
“你我走在一处,若我不多说些,岂非太冷清了。”燕愁余回道,却是在说太上葳蕤的话太少。
太上葳蕤收回目光,没有与他辩驳。
“葳蕤姑娘既是镜明宗弟子,可知宗内何处景致最好?”
“不知。”
“那姑娘可曾看过日月同升之异象……”
太上葳蕤和燕愁余到的时候,青云台左右已是人头攒动,嬉笑议论之声不绝于耳。
正与门中师弟师妹说话的濮阳鸾远远见太上葳蕤来了,同少年少女们道一声抱歉,便向太上葳蕤走来:“师姐……”
因濮阳烈之事,太上葳蕤在濮阳鸾心中却是全不一样了。
而见了她,太上葳蕤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不曾多言。
濮阳鸾很想知道昨日日月殿中她说的一席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看着太上葳蕤冷淡的神情,终究是没能问出口。
目光落在她身旁的燕愁余身上,濮阳鸾迟疑道:“道友是?”
“在下燕愁余,为家中长辈向贵宗掌教送一封信,在岛上暂留几日。”燕愁余向她一礼。
濮阳鸾连忙回礼。
随着下方镜明宗弟子渐渐聚齐,镜明宗执法长老走上青云台,以灵力传音道:“月初又至,上月我镜明宗弟子又多三人能过玄光塔二十九重,实为好事。众弟子日后应更勤勉修炼,不可懈怠,堕了镜明宗声名!”
“我等谨遵长老教诲!”下方镜明宗弟子躬身行礼,齐声应道。
在一片声浪之中,不见任何动作的太上葳蕤实在显得有些突兀,燕愁余看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
“接下来若有想与同门比试较量的弟子,尽可上青云台来。既是同门比试,便要点到为止,不可蓄意伤人!”执法长老又道。
随着他话音落下,有人飞身登上青云台,少年手握长刀,向太上葳蕤看来。
“镜明宗弟子阳鸿,请战大师姐——”他开口,声音传遍了青云台上下。
说完这句话,阳鸿在心内暗叹一声。
大师姐不过炼气七重的修为,自己却有筑基后期的境界,如此请战,实在小人。
但他原是濮阳家奴仆,因随濮阳文英来到镜明宗,得她的道侣季长老青眼,拜入他门下成为了镜明宗弟子。
阳鸿自认受濮阳家大恩,因此濮阳烈要他在青云台比试中请战太上葳蕤,他也终究没有拒绝,只是不知大师姐如何得罪了濮阳少爷。
“阳师兄马上就要半步金丹了吧,他请战大师姐,这不是恃强凌弱吗?”少女皱眉道。
阳鸿这样自己苦修得来的境界,可与靠丹药筑基提升境界的濮阳烈不可同日而语。
“你没听说么?”
“什么?”少女回道,“我当然听说大师姐已经筑基了,可她刚刚筑基,又怎么能和马上就要晋升半步金丹的阳师兄相比?”
“前日,大师姐登了玄光塔。”
“大师姐登了玄光塔?她突破了几重?可过了二十?”
“她登上了三十九重。”
“什么?!”少女一脸不可置信,“我没听错吧?你们真的不是在耍我?!”
“若不是我和众位同门亲眼所见,也不敢相信,可大师姐的确登上了第三十九重玄光塔。”
他如今回想起当日玄光塔外石碑的动静,还觉得心有余悸。
镜明宗内能登上三十九重玄光塔的,无一不是修为在半步金丹以上的弟子。这就意味着,哪怕太上葳蕤才筑基,但却有半步金丹的实力。
青云台下有些骚乱,阳鸿只以为是有人看不惯他恃强凌弱,出言嘲讽,自然不愿意仔细去听。
“阳师兄不会不知道大师姐登玄光塔的事吧?”
“他好像昨日才出关,可能真是没有听说……”
“这样的话……”
阳师兄岂不是要被大师姐揍了?
第29章
在神色各异的镜明宗弟子注视下, 太上葳蕤缓缓走上青云台。
她只是来取玄光塔的奖励,不想这样也会遇上找麻烦的人。
一旁早就知道玄光塔之事的执法长老忍不住赞赏地看了一眼阳鸿,我辈修士, 正是要迎难而上才是。
见太上葳蕤上前, 阳鸿有些赧然,他持刀一礼:“大师姐, 冒犯了。还请师姐先出手, 阳鸿愿让师姐三招。”
而他这句话一出口,惊得青云台下鸦雀无声。
看得出来, 阳师兄是真的不知道前日玄光塔发生了什么事,否则绝不会说出这话来。
让她三招?太上葳蕤觉得有些新鲜,自她做了妖尊之后, 还是有人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要让她三招。
她淡淡看了阳鸿一眼, 指尖微动, 袖中琴弦便直向阳鸿飞去。
那道琴弦在天光下泛着锐利的寒芒, 不过瞬息便到了阳鸿面前, 他心中一凛,凭着直觉闪躲, 终于在琴弦落下前险险避开。
细长琴弦紧贴着少年的脖颈而过, 看得人心惊。
若是太上葳蕤有意下杀手,他早已当场授首。
阳鸿并不知刚才自己已经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 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时, 琴弦已然回转, 缠绕向阳鸿执刀的右手。
“大师姐不是随掌教学琴吗?她现在用的是什么?”
“我看着,怎么像是用作琴弦的天蚕丝……”
数道琴弦交织,逼得阳鸿只能向后退去, 眼看要落下青云台,他只能拔刀出鞘,刀刃挡住琴弦,发出一阵刺耳的铮鸣声。
阳鸿半跪在青云台边缘,刀刃上缠绕住琴弦,他全身灵力流转,才不至让长刀脱手。
自己说让大师姐三招,没想到现在不过一招,便被逼得出了刀。
灵力相撞,阳鸿心中惊愕不已,他抬头望着太上葳蕤,大师姐竟然筑基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请战大师姐定是十成十的胜算,如今看来,却是有些托大了。
“还不出刀?”太上葳蕤冷声道。
阳鸿知道,这三招,自己是断然不能让了。
他运转功法,全身灵力汇聚于手中,猛然向太上葳蕤斩来。
琴弦回旋着,猛然束缚住了少年手脚,她五指微屈,阳鸿便重重摔了出去。
他倒在地上,看着自己身周的琴弦,用作琴弦的天蚕丝虽然坚韧,但——
一簇火焰落在琴弦之上,瞬间便将其吞噬殆尽。
身上束缚尽去,阳鸿握着刀,起身向太上葳蕤斩来。
太上葳蕤没有动,刀气席卷而来的一瞬,鸦青色的丝弦从她手中而出。
台下燕愁余一眼认出,那是他所赠的青丝绕。
而青云台上,太上葳蕤已经无意与阳鸿浪费时间。
阳鸿躲开仿佛连绵不绝的青丝绕,心下忽地生出一股不妙的预感。
在刀气将要落下之时,太上葳蕤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原地,一道冰冷的气息出现在阳鸿身后,青丝绕横在他颈间。
此番情形下,只需太上葳蕤指尖一动,他便会丢了性命。
阳鸿长出了口气:“我输了。”
连大师姐是如何出手都没有看清,他输得心服口服。
“好快啊……”
“你们方才可曾看清大师姐是怎么出手的吗?”
“没有……实在太快了……大师姐这用的是什么身法,我怎么从未见过?”
在阳鸿认输之际,下方镜明宗弟子中响起了一阵嘈杂议论声。
“师姐好厉害……”濮阳鸾喃喃道,眼中不由自主流露出几分向往。
但在她旁边的燕愁余,眼神却微微沉了下去。
执法长老见胜负已定,扬声对下方镜明宗弟子道:“可还有人想上青云台?”
看着太上葳蕤,众人连连摇头。
不了不了,连接近半步金丹修为的阳师兄都输了,他们就更不是对手了。现在上去,可不是自己找揍吗。
见此,执法长老便也不多说,令人将上月玄光塔的奖励都拿了上来。
他亲自取了其中一个玉匣交给太上葳蕤,温声问她:“我见你身法进步许多,虽是好事,但也不要忘了正途,该好好研习琴曲才是。”
太上葳蕤原随容洵学琴,修音律之道。
可惜早在几百年前,她就已经断了自己的本命琴。
“多谢长老关心。”太上葳蕤接过玉匣,不曾多说什么,径直走下青云台。
周遭镜明宗弟子望着她,目光难掩敬佩,但见她神情淡淡,又不敢上前。
太上葳蕤没有理会这些欲言又止的目光,错身从燕愁余身旁走过。
他忽然开口:“葳蕤姑娘方才的身法,让我有些眼熟。”
太上葳蕤停下脚步,冷淡地看向他。
燕愁余笑了笑,以灵力传音道:“你方才在青云台上用的身法,竟与我之前交手过的玄阴刺客颇有相似之处。”
东域最大的刺客组织玄阴,行事向来诡秘,成立数十年,也无人知道玄阴所在何处,更不知玄阴之主是何人。
燕愁余不明白,身为镜明宗大师姐,太上葳蕤怎么会和玄阴刺客扯上关系?
太上葳蕤抬眸看向他,面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那又如何?”
燕愁余说得不错,太上葳蕤一身诡秘身法,本就出自玄阴。
她曾是玄阴最好的刺客之一。
燕愁余一时无话,两人间的气氛忽然有些凝滞。
濮阳鸾的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师姐?”
太上葳蕤对上燕愁余有些复杂的目光,语气中不带半分感情:“少管闲事的人,活得最长。”
说罢,转身离开,濮阳鸾连忙跟了上去。
燕愁余看着她的背影,只能摸了摸鼻尖,这位葳蕤姑娘,真是他见过最不好说话的姑娘。
天边由暗转明,晨光落下的一瞬,圆月落在湖面,朝阳徐徐升起。
燕愁余孤身坐在高楼之上,独自欣赏着日月同升的异象。
日升月落,草叶上有晨露滴落,天地昼夜转换,万物在静寂中缓缓复苏。
在这般景象前,人不免显得渺小。
直到湖面月影淡去,天地都沐浴在一片晨光中,燕愁余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飞身落下高楼。
再次看到那一片开得正盛的紫藤萝,他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晨光初霁,太上葳蕤坐在廊下,衣角沾了朝露,她微阖着眼,一遍遍运转体内心法。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骤然回到七百年前,但七百年前,一切都还不曾发生,那些她珍重的人,因她而死的人,都还好好活着。
而不想让悲剧重演,便必须拥有足够掀翻棋盘的实力。
濮阳鸾踏着晨光走入辟萝榭,远远便雀跃地唤了一声:“师姐!”
自濮阳烈的事后,她对太上葳蕤不由亲近了许多。
当年还在濮阳家的时候,作为旁支的濮阳鸾没有少被这些主家的少爷小姐欺负,而在太上葳蕤面前,濮阳烈却毫无还手之力。
太上葳蕤坐在紫藤萝的花架下,见又是她,神情冷淡:“若是很闲,便去修炼。”
“师姐忘了,我修卜筮一道,和剑修符修不同,并不需要日日苦修。”濮阳鸾完全不在意她的冷淡,坐在了太上葳蕤身边。
太上葳蕤微微皱眉,向一旁退了退,她并不喜与人太亲近。但她一退,濮阳鸾又靠了过来。
默然收回目光,太上葳蕤决定眼不见心不烦。
“师姐,云湖禁地将开,这回你去不去啊?”濮阳鸾见她闭目假寐,开口问道。
“去。”
濮阳鸾正要说什么,辟萝榭外远远传来一道声音:“大师姐,我做到了!”
她转头看过去,只见赵立顶着一头鸡窝一样的头发大呼小叫地走了进来,眼下挂了两个深深的黑眼圈,看上去就像大半个月都没睡上一觉。
不过……濮阳鸾看着赵立身周涌动的灵力,面上难掩惊讶,他筑基了?!
“师姐,我把你给的阵法复刻出来了!”见了太上葳蕤,赵立双眼一亮,口中高声道。
这些时日,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不眠不休,都是为了钻研大师姐给的阵法。
那道阵法与赵立从前所见的阵法都完全不同,甚至很多阵纹看上去都是违背常理。他一度怀疑这个阵法能不能画得出来,大师姐不会在耍他吧?
不过他最后还是决定相信太上葳蕤一次,不眠不休几个日夜,赵立终于复刻出了石头上的阵纹。
也是在这时候,赵立发现自己竟然筑基了!
灵力耗尽的他倒头就睡,等天明醒来,顾不得其他就赶了过来。
一道阵法就能让自己筑基,这样的大腿,一定要抱好了。
看见太上葳蕤,赵立心中一阵难言的激动,顿时就要飞扑而来。
濮阳鸾连忙起身,挡在他面前:“你干什么?!”
被她一拦,赵立强行止住去势,一时脚下不稳,就重重摔在了濮阳鸾面前。
但他完全不在意自己此时的狼狈,抬起头,讨好地看着太上葳蕤:“大师姐,我已经把你给的阵法学会了,现在你可以继续教我阵法了吗?”
他说着,将镌刻了阵纹的石头递了出去,此时黯淡的阵纹已经被尽数点亮,灵光莹莹,叫这块普通的石头也多了几分光彩。
太上葳蕤将灵力注入石中,随手扔在了地上,赵立正想阻止,却见阵纹亮起,在那块寻常石头上,缓缓长出了一枝绿芽。
枝叶舒展,那块石头上,竟然生出了一株莹白花朵。
太上葳蕤微微挑眉,她没想到,赵立在阵法上竟是颇有天赋。
而赵立怔怔看着那株灵花,久久不能回神,能凭空生出有生命的草木,就他所知,分明要四阶以上的阵法才能做到。
他忽地扑上前抱住了太上葳蕤的腿:“师姐,你收我为徒吧!”
第30章
云柔柔小心地将一支步摇簪在发间, 对镜照了照,很是满意。
她今日穿得这般好看,不愁不能惊艳到阳师兄!
少女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房内, 对门外青年道:“独孤叔叔,我们走吧!”
“今日可是云湖禁地开放之日, 阳师兄一定会去的,这回便不用我制造偶遇了。”她脸上扬起一抹天真笑意, 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心上人,这笑中又带着几分甜蜜。
自从阳师兄出关后, 自己已经故意和他偶遇了不下十次。再这么干, 阳师兄一定会知道她是故意的。
“你们不用跟着了, 有独孤叔叔陪我便是。”云柔柔随口对跟随自己来镜明宗的一众护卫道。
如今她可是身在镜明宗内,如何会有危险。
显然这些护卫也作此想, 拱手应是。
独孤月陪着云柔柔向外走去,一张普通得让人记不住的脸上带着看似温和的笑意道:“小姐看起来很是喜欢那个濮阳氏的家奴。”
云柔柔有些不满地看了他一眼, 鼓着嘴说:“独孤叔叔, 你别这样说阳师兄,他如今已经是季长老的弟子了。”
“好吧, ”独孤月挑了挑眉, “他生得平平,修为也不过是过得去, 小姐看上了他哪一点?”
他一个马奴, 如何能与我独孤家的女儿相配!
独孤月耳边忽地响起了老人熟悉的呵斥声, 他心底不由泛起淡淡杀意。
云柔柔笑得眉眼弯弯:“阳师兄上次游历救了我啊。他并不知我的身份, 只以为我是个散修,还是尽心保护我。”
“围在我身边的人,对我好只是因为我姓云, 我父亲是华阳真人,可阳师兄不是。”
独孤月略微落后她一步,听着这番话,眼神微深。
“独孤叔叔……”
话还没说完,云柔柔闭上了眼,向后倒去。
独孤月揽住少女的肩膀,元婴期的威压溢散,他神色间已是一片不加掩饰的冷酷。
指尖从少女纤细的脖颈拂过,他杀了那么多人,实在不少这一个。
手停在半空,独孤月终究是没有下杀手。
“就算看在你与她有几分相像的份上……”他喃喃道。
云湖禁地本是数千年前所建的一座地宫,其中藏有无数功法心诀,灵药法器,但地宫内外设有一重又一重禁制,若无对应的秘钥,就算是化神修士也不能轻易进入。
当年镜明宗掌门正是因为在水下发现了这处地宫,这才将宗门设立此处。
数千年后,沧海桑田,地宫中禁制也已经松动,每月将会开启一次,修为在筑基以上,未及元婴者便可入其中。若是在地宫不曾开启的时候进入云湖禁地,必然被其中禁制所阻。
就如之前泠竹擅闯云湖禁地,倘若不是容洵来得及时,她只会死在云湖禁地无数禁制之下。
这么多年来,镜明宗也不是没有元婴境界以上的修士妄图进入云湖禁地,但每每为禁制所伤,就算强行进了,不用多时便重伤而出。
于是镜明宗便把此处当做门中弟子历练之处,而凡在云湖禁地所得灵物,需交与宗门一半。
非镜明宗弟子想入其中,便要获掌门允准——这也是镜明宗赚取灵石的法子之一。
马上便要到禁地开启的时辰,众多修士立于湖畔,除了身着白衣的镜明宗弟子外,更有不少仙门世家子弟和无门无派的散修。
太上葳蕤与濮阳鸾站在人群之中,并不算显眼,但泠竹来的时候,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两人。
她的目光落在太上葳蕤身上,又扫过她身边的濮阳鸾,不由黯淡一瞬。
阿鸾她以前,明明都是同自己更要好的……
为什么她现在总是跟在大师姐身边?泠竹心中止不住地冒出几分酸涩之意。
偏偏就在这时,旁边有人开口道:“那不是赵立吗?他跟在大师姐身边干嘛?”
只见赵立带着两个跟班,谄媚地凑到太上葳蕤身边,殷切地为她打着扇子:“师姐,站了这样久,要不我给您准备一张软榻,您躺一会儿?”
虽然师姐没有答应收自己为徒,但就像他爹说的,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只要他舔得够卖力,师姐一定会被他感动的。
一旁的濮阳鸾抽了抽嘴角,自己真是低估了赵立的脸皮啊。
“赵师兄不是因为上次被大师姐抓住了值夜喝酒很讨厌她么?还放话要好好教训大师姐一番,怎么现在……”
赵立一向纨绔,众人还是头一回见他对一个人这般殷勤讨好。
“以大师姐现在的修为,应该是她教训赵立吧。”
“看来赵师兄被教训得不轻啊……”
否则怎么会这么讨好大师姐。
一旁少年忍不住感叹道:“大师姐实在厉害,我还从没见过有谁能在筑基期就登上玄光塔第十九重的。”
“没错,就算是掌教门下天资最好的泠竹师妹,筑基到现在,也不过上了二十九重罢了。”
……
泠竹听到周围传来的嘈杂议论声,心中更觉酸涩。
她从来都是胜过大师姐的,不管是修为,还是在叔父和师兄师姐心中的地位。
整个镜明宗里,大家也更愿意同她来往,而不是严苛无趣的大师姐。
怎么突然之间,大师姐的修为就突飞猛进,甚至一举登上了玄光塔十九重,如今她一出现,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落在她身上。
习惯了作为人群中心的泠竹,难免觉得失落。
而注意到她神情低落,一旁少女连忙关心道:“泠竹师妹,你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隐隐在嫉妒太上葳蕤的泠竹,自然不可能将心中纠结的事告诉旁人。
湖面缓缓出现一道巨大漩涡,周遭灵气被撕扯着,变得有些混乱。
“云湖禁地要开了!”
浮在上方的容洵与众长老一起抬手结印,灵力加快了漩涡形成的速度,在漩涡中心,有一处空洞形成。
身上佩了云湖禁地通行令的修士像下饺子一样,争先恐后地落向漩涡中。
混在众多修士中,双瞳幽深的云柔柔也丝毫不显突兀地通过了那道漩涡。
濮阳鸾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片刻后,双脚终于落在了实处。
四周昏暗无光,她手中掐诀,一簇火焰升了起来,亮在她身侧。
幽暗的地宫中很是安静,大约因为地宫禁制,这里并没有被湖水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