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眼高于顶惯了,自命不凡的,能受得了陈敬宗这种粗人?
“妹妹这语气,倒像那思凡的仙女,莫非最近妹妹与驸马生了罅隙,故而被今晚的月色勾起了愁绪?”
南康公主状似关心地道。
她并不敢太过挑衅华阳,刻意压低了声音,再有琴瑟之声遮挡,也就华阳听清楚了她的话。
可华阳就像没听见似的,继续与安乐长公主谈笑,弄得歪着脖子等了半晌的南康公主十分尴尬。
午门那边突然传来雷鸣般的鼓点。
帝王与大臣们所看的助兴节目,自然不是这种缠绵柔美的歌舞。
明明是振奋人心的鼓点,华阳却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前晚的陈敬宗,可不就似棒槌似的,迅疾且猛。
席案上摆着香醇甘甜的果酒,华阳端起酒盏,慢慢地饮了半盏,借以掩饰面上的异样,她虽然看不见自己,可她能感受到那明显的热度。
安乐长公主诧异道:“盘盘何时爱喝这个了?我记得你以前酒量特别差,喝果酒都容易醉,瞧瞧,这才刚喝下去,耳朵都红了!”
华阳朝姑母笑笑:“今年终于又与姑母一起过节了,我心里头高兴。”
安乐长公主也很欢喜:“好啊,来,再陪姑母喝一盏!”
她总觉得侄女以前太端着了,威严是威严,却少了很多趣味,像戚皇后那是没办法,有国母的身份在上面压着,侄女是公主啊,千娇百宠的公主,就该似无拘无束、恣意而为。
盛情难却,华阳又陪姑母喝了一盏,果酒入腹,有微微的热意源源不断地从全身各处涌现出来。
华阳知道,她这是有点醉了,她不敢再喝,开始吃些瓜果、菜肴。
午门这边,男人们更是少不了酒,而景顺帝赏赐下来的,全是贡品烈酒。
该敬酒的时候,文官们举杯应付应付,可能整场宫宴下来一盏酒也才勉强喝个干净,武官这边的气氛则大不一样,小太监们抱着酒坛恭恭敬敬地站在后面,瞧着哪个大人的碗空了,马上就给斟满,有时候动作慢了,还要被武官们瞪眼睛。
陈敬宗左边坐着南康公主的驸马孟延庆,右边便是戚瑾。
这三个都是皇亲,也都领着卫所的差事,坐在一块儿刚刚好。
孟延庆是半个纨绔,平时就好酒,原本他顾忌这是宫宴不敢多喝,可是见陈敬宗、戚瑾都在不停地喝,他的酒虫便被勾了起来。喝了三大碗后,孟延庆醉了,晕晕乎乎的,他端着酒碗凑到陈敬宗的席边,一副好兄弟的样子朝陈敬宗倒起苦水来:“公主管我太严了,我只是想要个通房,她都不给!”
醉归醉,孟延庆还知道压低声音说话,不敢大声指责一位公主。
陈敬宗避开他搭过来的手臂,保持距离,淡淡道:“你既已娶了公主,便不该肖想什么通房。”
孟延庆打个酒嗝,看看他,苦着脸道:“你就知道说风凉话,她怀孕了啊,都大半年了,换你你受得了?”
陈敬宗没接这话,只是默默喝酒。
孟延庆想起上午来皇城时见到的华阳公主,面露羡慕:“若南康也似华阳那般美……”
他没说完,陈敬宗一拳头迎面挥来,直接把孟延庆砸得扑倒在地。
纵使有伶人跳着壮烈激奋的战舞,两位驸马闹出来的动静还是惊得文武官员都朝这边望了过来。
陈廷鉴的眉心直跳,自打老四娶了公主,他这心就没有一日安生过。
已有宫人扶了孟延庆起来,好家伙,鼻子下面全是血。
孟延庆的父亲是靖安侯,乃景顺帝这一朝赫赫有名的大将了,他就坐在陈廷鉴对面,平时与陈廷鉴本来就不太对付,此时见陈廷鉴的儿子居然打了他的儿子,靖安侯的火爆脾气蹭得就上来了,将手里的酒碗重重往桌子上一放,对着陈廷鉴道:“阁老的四公子,好礼数!”
陈廷鉴面沉如水。
景顺帝见了,示意歌舞停下,看向陈敬宗:“敬宗,你为何打延庆?”
平时陈敬宗单独来见他,景顺帝都喊“驸马”,可孟延庆也是驸马,景顺帝便直呼两个女婿的名字了。
陈敬宗起身离席,绕出来,朝景顺帝拱手道:“回皇上,方才孟延庆同臣抱怨,说南康公主不许他纳通房。南康公主是华阳公主的姐姐,便也是臣之姐,孟延庆那么说,臣不爱听,他还唠叨个不停,臣一时来气,没管住拳头,臣自知失礼,还请皇上责罚。”
一众文武官员:……
陈廷鉴垂下眼帘,修长的胡须掩饰了他微微上扬的唇角。
靖安侯的嘴角却深深地抿紧,眼角肉抽了又抽。
就在此时,戚瑾也离席,走到陈敬宗身边,拱手道:“皇上,陈指挥使所言,臣可以为其作证。”
不等景顺帝开口,靖安侯就跪了过来,替自家不中用、没出息的孽障儿子请罪。
景顺帝的心情很不好。
他最宠爱女儿华阳不假,可南康也是他的女儿,千娇百宠养大的,南康此时正怀着孟家的骨肉,孟延庆不心疼女儿辛苦,竟然还跑去另一个驸马那里抱怨,怎么着,孟延庆还想撺掇陈敬宗也纳通房是不是?
别看景顺帝也曾在戚皇后、林贵妃怀孕期间跑去宠幸别的妃嫔,可谁让他是皇上呢,有的事他可以做,女婿们不行!
但最让景顺帝心情不好的是,他还不能光明正大地惩罚孟延庆,毕竟,女德忌妒,便是公主,私底下可以不许驸马纳妾,公然这么讲出来,却是公主不占理的。
所以,景顺帝面容宽和地对跪在那里的靖安侯道:“侯爷起来吧,是朕平时太过宠溺南康,竟让她如此委屈了延庆。”
说完,景顺帝也不管靖安侯、孟延庆怎么想,吩咐一旁的马公公:“去乐坊挑选四位美人,赐与延庆为通房。”
靖安侯一张老脸都没地方搁了,磕头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景顺帝笑道:“男人爱美,此乃天性,侯爷不必自责,今晚中秋佳节,还是继续与朕等喝酒赏月吧。”
皇帝一发话,两个小太监识趣地凑过来,将靖安侯搀扶到席位上。
戚瑾先回了席位,景顺帝看看还在那里等着领罚的陈敬宗,哼了一声:“延庆醉酒,与你说说贴己话,何至于就动手了,平时阁老说你冲动易怒,朕还不信,今日总算明白阁老所言非虚。众目睽睽之下,你竟然公然殴打延庆,念在今日中秋,朕不罚你,自去向延庆赔罪。”
陈敬宗:“谢皇上宽恕,臣领命。”
景顺帝摆摆手。
陈敬宗退回席位上,毫无诚意地朝孟延庆赔了个不是。
陈廷鉴再离席,自言教子无方,先向景顺帝请罪,再朝对面的靖安侯赔礼。
他风度翩翩、谦谦老君子模样,臊得靖安侯红透了一张脸,却又憋了一肚子骂人的话而无法宣之于口。
重新坐下后,靖安侯暗暗发誓,回府后一定要狠狠打儿子一顿!
这边的事,自有小太监跑来禀报戚皇后。
戚皇后看看林贵妃,脸色一沉。
能让她不愉快的消息,林贵妃就觉得肯定是好消息,关切地问:“姐姐,可是出了何事?”
她声音不低,附近的公主啊妃嫔啊以及离得近的戚太夫人、孙氏等人都停止交谈,望了过来。
戚皇后一副不太想说的样子。
林贵妃继续努力:“姐姐看看,大家都悬起心来了,您若不说,我们哪还有心情赏月。”
戚皇后只好无奈地吩咐刚刚报信儿的小太监再讲一遍。
小太监声音细柔,咬字却清晰,三言两语就把两位驸马的过节讲了出来。
戚皇后摇摇头,对女儿道:“驸马这脾气,回去你要好好劝劝他,怎么能对自己的姐夫动手?”
华阳忍着笑应下。
孙氏也赶紧为儿子的莽撞向戚皇后、林贵妃、南康公主请罪。
林贵妃的表情,跟吃了苍蝇似的,别提多精彩了。
如果说她吃的是苍蝇,南康公主吃的就是屎,被孟延庆这么一闹,不久全京城全天下的百姓都要知道她善妒了,乃至青史都要记上一笔!面子彻底没了,父皇还赐了孟延庆四个通房,御赐的通房,她能拦着孟延庆不去睡?这下连里子也没了!
注意到周围的人都在盯着她,心里不定多幸灾乐祸,南康公主忽然捂住肚子!
短暂的骚动后,林贵妃、南康公主提前离席。
安乐长公主笑得开怀,对华阳道:“你们家的这位陈四郎,还真是个妙人,姑母今年听过的戏都不及他这一出。”
华阳面上笑,心里有些奇怪。
她虽然没对陈敬宗提过她与南康公主不和,但只要陈敬宗不傻,他都该知道两个公主间没什么姐妹情分,陈敬宗也不像是好心替南康公主撑腰的热心肠妹夫。
看热闹归看热闹,安乐长公主还是有点生气:“孟延庆那混账,他怎么好意思。”
南康的性子再不讨喜,都是她的侄女,也跟她一样,都是公主。
华阳不喜欢南康,更看不上孟延庆那种人。
幸好父皇替皇家出了气,看似赏了孟延庆四个美人,可孟延庆闹出这种会记在史书上的丑闻笑料,就算他有色心有色胆真惦记父皇赏赐过去的歌姬,靖安侯也会代替南康在旁边盯着,让孟延庆睡不到那四个歌姬,连府里的丫鬟、外面的歌姬也都无法再染指。
南康确实丢了面子,但被父皇这么一插手,反而不用再亲自防着孟延庆偷腥了。
当然,换做华阳,陈敬宗敢这样,她直接休了就是,才懒得费那些功夫。


第84章
宫宴从酉初开始, 持续了一个时辰,于戌初时分结束。
华阳吃了半个时辰的席面,赏了半个时辰的花灯, 这会儿已经有些疲乏,再加上喝了果酒, 她总觉得身上软绵绵的,提不起精神。
辞别了母后,华阳与安乐长公主领头,率领一众女眷朝宫外走去。
幸好清凉的晚风不断地迎面吹来,压制住了华阳的醉意、困意。
行到午门这边, 景顺帝已经回宫了, 只有携了女眷进宫的诸位大臣们还等候在此处, 有的单独站着, 有的与交好的同僚凑在一起闲谈。
华阳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公爹,公爹身后便是陈伯宗、陈敬宗兄弟俩。
公主为尊, 陈敬宗先走过来迎接她。
他一身绯色驸马公服, 明明最近晒黑了一些, 却被这如水的月光映得面如冠玉,英俊又挺拔。
几乎在陈敬宗跨过来的同时, 不远处的武清侯、戚瑾父子俩也走了过来。
华阳自然而然地转移视线, 朝舅舅武清侯笑了笑:“舅舅,我进宫的时候遇见外祖母了,怎么没瞧见您?”
戚皇后生得美貌, 武清侯作为兄长, 年轻的时候也是个俊雅公子, 如今年过不惑, 他蓄了须, 却依然风采过人。
武清侯长了副好皮囊,自身倒没有什么过人的文武才干,侯爷的爵位也是戚皇后封后时景顺帝恩赐的,只是与一些仗势欺人的外戚比,武清侯恪守本分,景顺帝给了他一份闲差,他便兢兢业业地当差,再把侯府一干主仆约束好,从来没有给戚皇后添什么麻烦。
华阳记忆中的舅舅,温和可亲,脾气再好不过了。
武清侯略显无奈地道:“臣原本也与母亲同行着,只是路上不慎弄脏了衣摆,故而回去更衣了。”
戚瑾看看华阳,笑着解释:“胡同里有孩子玩耍,甩了泥点到父亲身上。”
华阳了然,想必以舅舅的好脾气,肯定没惩罚那些孩子。
陈敬宗、武清侯父子今晚都喝了酒,风又是从他们这边吹过来的,华阳闻到了酒气,甭管是谁身上的,华阳都不喜欢。
没说几句,华阳就与舅舅、外祖母、姑母等人道别,再跟公婆打声招呼,这便带着陈敬宗朝她的公主车驾走去。
风吹起她绣着金线牡丹的大红裙摆,在周围诸人眼底翻飞。
最美的公主翩然离去,天上的明月似乎都黯淡了几分。
陈敬宗站在车前,将公主扶上马车,他继续候在外面,看着父母、大哥大嫂也都上了车,这才跨上车辕,探入车厢。
宽敞的车内,华阳倦怠地靠在一角,瞥他一眼,又垂下眼帘,只将脸朝旁边的车窗偏了偏,好像这样就能避开随着陈敬宗一起进来的浓浓酒气。
车厢挂着两盏灯,照亮她染了薄红的脸。
陈敬宗皱眉,问她:“是不是晚上吹了太多的风,着凉了?”
说着,他伸手来摸她的额头。
华阳闭上眼睛,等他挪开手,她软软地解释道:“喝了一点果酒,睡一觉就好了。”
陈敬宗果然看出了几分醉意。
后面一排马车都在等着,陈敬宗先让车夫出发。
马车一动,华阳的身子也跟着晃了晃。
这副软绵无力的样子,陈敬宗直接将人抱到腿上。
酒气更浓了,华阳蹙着眉尖嫌弃道:“放我下去,你身上都是酒味儿。”
她一边说还一边挣,只是那蔓草随风轻晃的力度,陈敬宗都不需特意用力,她都挣不开。
陈敬宗看着她酡红的脸,道:“平时你嫌弃我也就罢了,今日你身上也全是酒气,还嫌什么嫌?”
华阳一惊,她只喝了那么一点点,竟然也染了酒气?
她不由地歪过头,嗅了嗅肩膀。
是有酒气,却分不清是她身上的,还是陈敬宗身上的。
陈敬宗摸上她的脸:“都要红成猴屁股了,你是喝了几大碗?进宫吃顿宫宴,就高兴成这样?”
光一个“猴屁股”就够华阳气的了,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夸她美,只有陈敬宗,说过她胖,现在又这样。
生气的华阳,醉眼朦胧地瞅瞅他,忽然抬手,掐住他的脸。
陈敬宗脸上的肉也很紧实,华阳滑了一次手,才掐起一层皮来。
越是这样越是疼,陈敬宗眉峰挑了挑,却没有躲,也没有抗议什么,只沉沉地看着她。
他呼出的温热气息都落在了华阳脸上,是纯酒的味道,比华阳喝过的果子酒可烈多了。
华阳松了手,拿出放在袖口的帕子,盖在脸上。
这是一方白底的蜀锦丝帕,薄薄的一层丝根本起不到多大的遮掩作用,陈敬宗还是能看见她细细的眉毛,看见她轻阖的眼,看见她秀挺的鼻梁、红红的脸,以及那双丰盈嫣红的唇瓣。
陈敬宗低下去,隔着那薄薄的丝帕,一下一下地亲她的唇。
唇带动丝帕,丝帕又轻轻摩挲着她的唇。
华阳有点痒,痒得受不了了,她抽开了手帕,帕子刚离开,陈敬宗的唇又落了下来。
华阳都被他亲了一会儿了,忽然想起他还没漱口,不高兴地又挣了起来。
陈敬宗喉头滚了又滚,还是放了她。
华阳微微地喘着。
陈敬宗单手抱着她,另一手拿起旁边橱柜上的茶壶,给她倒了半碗茶,喂过来。
第一口华阳全当漱口了,吐在另一个茶碗里,剩下的才喝下。
凉茶让她清醒了一些,因为被陈敬宗抱得很舒服,她没有再要求坐过去,看看他,换了一把团扇挡住口鼻,与他说起宫宴上的事来:“你为何要打孟延庆?”
上辈子也有这场宫宴,但并没有闹出这件事。
陈敬宗:“你们那边都知道了?”
华阳:“是啊,可别告诉我,你真的是好心帮南康出头。”
陈敬宗:“我帮她出什么头,纯粹是看孟延庆不顺眼。”
华阳稀奇道:“他如何得罪你了?”
大庭广众之下陈敬宗不能完全说出实情,这里就夫妻二人,陈敬宗便无需隐瞒什么:“他‘美’字没说完,我的拳头就过去了。”
华阳咬牙,只觉得陈敬宗打的好。
她喜欢被人夸赞美貌,可那必须是出于纯粹欣赏的夸赞,如诗人赞花,像孟延庆那种好色之徒酒后的提及,只会让她恶心。
陈敬宗那么回复父皇,既让孟延庆受了惩罚又没有扯出她,再合适不过了。
她虽然没有说出来,看陈敬宗的眼神却表达了认可。
陈敬宗刚要说话,却见她垂下睫毛,似乎在思索什么。
华阳在想上辈子,是那时候孟延庆没有跑去陈敬宗耳边胡言乱语,所以陈敬宗没有打他,还是因为当初两人关系冷淡,陈敬宗不把她这个公主妻子当回事,便任由孟延庆言语轻浮?
她试着问陈敬宗:“如果我还像刚成亲的时候那么嫌弃你,夜里也与你分房睡,再发生今晚的事,你会打他吗?”
陈敬宗冷笑:“那我只会打得更狠。”
敢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来触霉头,孟延庆是不想活了。
华阳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无论如何,陈敬宗都是她的驸马,是一日他就该维护她一日。
陈敬宗看看她,道:“你还没告诉我,今晚怎么有心情喝酒。”
华阳瞪了他一眼。
陈敬宗反应过来:“因为我?”
华阳:“是啊,我看见月亮,就想起你前晚说的混账话,心情不好,只能借酒消火。”
陈敬宗却笑了:“原来你赏月的时候,心里也在念着我。”
华阳:……
她再去掐他的脸。
只是这一次,陈敬宗及时攥住她的手腕,低头便来亲她的脖子。
.
靖安侯府。
南康公主提前离席后去了林贵妃那里,她很生气,根本不想出宫了,只是孟延庆跪在午门非要等她,南康公主若不随他回去,事情一闹大,她的妒名、夫妻俩的笑话只会传得更久。
为了颜面,南康公主只得坐着步辇来见他。
夫妻俩一碰面,孟延庆如何做低伏小不提,陪儿子一起等的靖安侯夫妻刚松了口气,小马公公领着四个风情各异的美人歌姬过来,与靖安侯推来推去半晌,非要孟延庆带回去。
南康公主气呼呼地上了马车。
孟延庆追进车厢,表面哄妻子,心里实则在窃喜。
没想到,刚回侯府,刚被南康公主撵到前院睡,孟延庆就被靖安侯叫去了祠堂。
靖安侯乃本朝大将,长得威武雄壮,此时脱了外袍,只穿中衣,更加难以掩饰其健硕。
见到儿子,靖安侯撸起双袖,开始破口大骂:“就你这文不成武不就的玩意,能娶到公主都是皇上格外开恩,是你这辈子能替我们孟家挣到的最大荣耀,你居然还敢不知足,还敢跑去宫宴上瞎抱怨,皮痒是吧,老子这就成全你!来人!”
他一声令下,两个身板结实的小厮立即抬着一条长凳进来了,再把吓白脸的孟延庆往凳子上一按,分别绑住肩膀、双腿。
靖安侯拿起板子,亲手打了起来,打一下,骂一声:
“我叫你好色!”
“我叫你纳通房!”
“我叫你跑去皇上面前胡说八道!”
等靖安侯夫人派人去知会南康公主,等南康公主挺着大肚子艰难地赶过来时,孟延庆腚上已经一片血肉模糊,人也昏死了过去!
南康公主既解气又心疼,更怕孟延庆真被打出个好歹,各种情绪一激,这就动了胎气。
好在她本来就该生了,现在生也不算早产。
翌日早上,靖安侯亲自进宫,向景顺帝禀报了两个好消息。
第一条,南康公主母子平安。
第二条,他亲自对儿子动用了家法,保证儿子以后都不会再叫南康公主受委屈。
景顺帝像昨晚一样帮女婿说话,反倒责怪靖安侯乱用家法。
靖安侯跪了半晌,告退时听着景顺帝安排马公公给外孙预备赏赐,终于松了口气。


第85章
靖安侯从宫里出来的时候, 华阳才刚刚睡醒。
头隐隐作痛,喉咙也干得厉害。
旁边无人,她摇了摇铃铛。
朝云、朝露一起赶了进来, 挂纱幔的时候听公主唤水,朝云忙去倒了一盏温水。
水滋润了喉咙, 华阳整个人都舒服多了,只是腰很酸,她重新躺了下去。
朝云笑道:“驸马守了您一早上呢,才被阁老叫走。”
中秋官员有三日假,今日是最后一天。
华阳睫毛低垂, 被子里的手恨恨地抓了抓褥面。
以前陈敬宗想做什么过分的, 譬如他想把她的小腿搭在肩头, 华阳一斥, 陈敬宗马上就会乖乖地放她下来,但昨晚她喝醉了, 除了身上绵软无力, 反应也慢了一些, 等她意识到不对想要训斥陈敬宗的时候,却已经在那骤雨般的阵势中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字。
朝云端着茶碗还没退下, 见公主一言不发只默默地红了一张脸, 朝云一下子也想起了昨夜听到的那些动静。
许是醉酒的缘故,公主都忘了收着声。
朝云低头退下。
华阳又懒了一刻钟左右,叫丫鬟们服侍她更衣。
刚打扮好, 陈敬宗回来了, 才进屋, 就挨了华阳一记冷冰冰的眼刀。
陈敬宗很会看她的脸色, 绝口不提昨晚的事, 等丫鬟们出去了,他主动道:“刚刚老头子把我叫过去骂了一顿,叫我以后少再惹是生非。”
华阳:“你没把动手的真正原因告诉父亲?”
陈敬宗:“没必要。”
华阳懂了,这人宁可挨公爹的骂,也不会为了讨公爹的喜欢便把孟延庆的轻浮言语说出来。
有些不受父母待见的孩子,一心想着出人头地叫父母对他改观,恨不得做出一点功绩马上就要告诉二老。陈敬宗却不是那种性情,他好像根本不在乎公爹夸不夸他,做什么都是凭自己喜好。
“对了,靖安侯府刚刚派人来报喜,说南康公主昨晚生了。”
陈敬宗把刚刚在正院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再怎么说华阳都是南康公主的妹妹,遇到这种事该表示一下。
华阳诧异道:“昨晚就生了?之前好像听母后说,她大概月底才要生。”
陈敬宗:“好像是靖安侯打了孟延庆一顿,南康公主一着急,便提前了。”
就像景顺帝大张旗鼓地御赐美人给孟延庆,让所有人都知道皇家也是讲究礼法的,不会偏纵公主做个妒妇,靖安侯也要故意暗示报喜的婆子把他打儿子的消息四处传开,告诉皇上也告诉百姓,他们孟家绝不会真的叫皇家公主受委屈。否则,没有靖安侯的授意,那婆子敢唠叨一堆?
华阳笑笑,靖安侯是战场上的英雄,遇到孟延庆这种儿子,也很头疼吧。
她喊来朝岚,叫她去库房预备一份贺礼,等会儿给南康公主送过去。
陈敬宗:“你不亲自去?”
华阳:“她没那么大的脸。”
一个天天盼着她倒霉日日等待机会踩在她头上的异母姐姐,华阳送份礼都算给南康面子了。
陈敬宗:“你还真是威风。”
华阳微微扬起下巴,毫不谦虚地受了。
吃过早饭,华阳想了想,对陈敬宗道:“母后今日应该安排太医去为我表嫂诊治了,我过去瞧瞧。”
如果表嫂田氏真的只是染了风寒,华阳自然不必走这一趟,可华阳知道如果按照上辈子来,田氏只剩十几个月的活头了,年纪轻轻的一个美人,又似俞秀那般温柔娴静惹人怜惜,华阳就想去探望探望,了解一下田氏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
比较起来,表嫂大概不如同父异母的姐姐亲,但华阳看南康不顺眼,反倒容易怜惜田氏、俞秀这样的柔弱美人。
陈敬宗抿唇,看着她问:“非要今日去?”
华阳意外道:“今日有什么不妥吗?”
她昨晚得知表嫂染病,今日去登门,乃是合情合理的事。
陈敬宗:“我已经计划好了,今日带你出城玩一天。”
华阳:……
表嫂的病不差这一日,陈敬宗却是难得休回假。
两刻钟后,华阳换了一身细布衣裳,随陈敬宗登上了出城的马车。
翌日上午,华阳带着朝云、朝露来了武清侯府。
这个时候,武清侯、戚瑾父子俩都已经去当差了,戚太夫人、侯夫人铱誮一起来迎接华阳。
戚太夫人:“你堂堂公主,关心表嫂就叫丫鬟来瞧瞧,何必亲自过来?”
华阳笑道:“在家里也是闷着,出来还能陪您说说话。”
戚太夫人:“你这小嘴,比娘娘小时候可甜多了。”
朝云、朝露互相看看,都笑了,这天底下,能听到公主甜言蜜语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人,皆是公主的长辈,平辈里面,连关系最亲近的驸马都没这福气呢。
寒暄过后,华阳先去探望田氏。
丫鬟们已经提前打开窗户,散了屋里的药味儿与病气。
田氏躺在床上,也才二十岁的年纪,一张小脸却虚弱苍白,仿佛一朵花期短暂的花,才开没多久就要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