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武夫,平时耍刀弄枪,对落到手里的重量肯定能判断个八九不离十。
有些夜里,陈敬宗或是将她抱到腿上坐着,或是将她拉到怀里趴着,这些都给了他掂量她体重的机会。
“我不管你怎么想,我要变回原来的样子。”华阳漠然道,“下次你再看着我变胖却不提醒,被我知道,以后你都别想再碰我。”
陈敬宗:……
不就是胖了七八斤,至于说得这么严重,仿佛他眼睁睁看着她病入膏肓一样。
他是真的更喜欢她现在的身子,只是,想到娇气的公主宁可走半个时辰也要变回去,陈敬宗叹口气,掀开被子,对她道:“过来吧。”
华阳皱眉:“做什么?”
陈敬宗拍拍胸口:“趴上来,让我掂掂你今晚走那么久,减了几两。”
华阳:……
她确实想知道今晚的活动成效,而且除了陈敬宗,她没有别的衡量方式。
“你下去,抱着我走几步也能知晓。”华阳坐起来指挥道,真趴过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陈敬宗就穿着中衣站到床边。
华阳挪了过去。
陈敬宗一手托着她的背,一手抱起她的腿弯,大步在内室走了一圈,正色道:“比上次抱你,减了大概一两。”
华阳:……
怎么感觉他在糊弄人呢?


第30章
天凉了, 阳光却好,明明亮亮地照在身上,暖暖融融, 还不用担心会被晒黑。
下午的课结束,婉宜带着三个弟弟来了花园。
大郎、二郎都是五岁, 前者生辰早一些,三郎比哥哥们小两岁,长得挺壮的,一看就硬朗。
花园小,婉宜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石桌旁的公主, 高兴地跑了过去:“四婶, 你也在呀!”
华阳笑着看着这个侄女。
陈伯宗端稳持重, 彬彬有礼却不苟言笑, 俞秀谨小慎微,显得有些木讷, 有这样的父母, 婉宜却乖乖巧巧很是开朗, 像个温暖的小太阳,非常讨人喜欢。
“我来赏枫, 顺便晒晒太阳, 整日闷在屋子里对身体也不好。”
华阳指指不远处两棵挂满红叶的枫树,当然不会告诉孩子们,她刚刚遛弯圈正一门心思在减重。
“四婶往这里一坐, 比枫叶美多了。”婉宜甜甜地道。
华阳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三郎最小, 惦记着玩, 跑到花园里最大的一片空地, 跳着催促哥哥姐姐:“快来吧, 等会儿天要黑了!”
婉宜对公主解释道:“三郎想玩跳百索,缠我们很久了。”
华阳注意到二郎手里拿着一根长绳,笑道:“那快去吧,我在这里看你们玩。”
孩子们就跑开了。
大郎、二郎一人牵着一头绳子,让婉宜、三郎先跳。
婉宜身姿轻盈,三郎敦敦实实的一个,跳得挺高。
华阳目不转睛地看着。
朝云凑过来:“公主要不要去玩玩?您小时候也爱玩这些呢。”
而且比起不停地绕圈走路,跳百索更耗力气,还有趣味。
华阳很是意动,等婉宜热情地跑过来邀请她一起去玩时,华阳顺势同意了。
朝云喊了珍儿过来,由她们来抡绳子。
华阳带着四个孩子不停地跑过来跳过去,三郎绊倒的次数最多,摔得滑稽了,就会引起一片笑声。
陈廷鉴、孙氏居住的春和堂,就在四宜堂旁边。
笑声一波一波地传过来,陈廷鉴皱起眉头,放下手里的书,对坐在榻上做针线的孙氏道:“虽然孩子们已除丧,这般笑闹也不合适。”
他对儿子们教导严厉,对孙子们同样如此。
这份严厉就像那些学问一样深深地印在他骨子里,孙氏知道,已经改不了了。
所以她也没替孩子们说话,喊来丫鬟腊梅,叫腊梅去跟孩子们说一声。
腊梅退下,没多久回来了,进了屋,她看看阁老,再看看阁老夫人,难为情地道:“老爷,老夫人,公主陪着小少爷们一起玩呢,我只偷偷瞧了眼,没敢过去。”
孙氏嘴角一勾,看向书桌旁的丈夫,故意道:“公主怎么了,公主也得守礼,何况她还在丧期,你赶紧过去,就说咱们家阁老不高兴了,叫公主回房待着。”
腊梅哪能当真,低着头,憋笑憋得肩膀都在抖。
陈廷鉴无奈地看向老妻:“拿公主说笑,成何体统。”
孙氏放下针线,腊梅见她要下来,忙去服侍穿鞋。
陈廷鉴:“你去做什么?”
孙氏:“腊梅不敢说,我亲自去说。”
陈廷鉴摇摇头,继续看书了,不信老妻真会那么做。
孙氏在院子里晒了会儿太阳,听花园的玩闹声渐渐淡了,她才慢悠悠走了过去。
四宜堂送了糕点来,华阳坐在石桌旁边,款待四个孩子。
婉宜看看大郎,小声对公主道:“四婶,我们出来玩,被我爹知道了,他肯定会训我们。”
华阳笑:“那可怎么办?”
婉宜俏皮道:“我可以说是四婶想看我们玩的吗?您是公主,凡是您要做的事,我爹便不敢管了。”
华阳就知道小姑娘机灵,同意了。
三郎一边吃糕点一边偷听,这会儿黑眼珠一转,对二郎道:“咱们回去也这么说。”
二郎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弟弟,大伯父严厉,自家爹爹又不管他们,连绳子都是娘催爹爹帮忙找来的。
“你们几个小馋嘴,这个时候不去做功课,竟然来公主这里讨吃的。”
华阳回头,看到婆母笑眯眯地朝这边走来,披了一身的暖阳。
她笑着起身:“才吃上,娘别吓唬他们。”
婉宜喊声祖母,把自己的石凳让了出来。
孙氏摸摸孙女的头,请儿媳一起落座。
孩子们的脸蛋红扑扑的,华阳的脸更是艳丽得像朵花。
孙氏假装什么也没看出来,跟着吃了一块儿糕点,等孩子们走了,她才对华阳道:“时间一晃,咱们来陵州也大半年了,只是委屈了公主,金枝玉叶,却要陪着我们困在这小宅里。”
华阳:“娘又与我见外。”
孙氏:“好好好,娘跟你说些不见外的,今日是十月初八,公主可知明日是什么日子?”
华阳面露好奇:“什么日子?”
孙氏瞅瞅四宜堂,笑道:“是老四的生辰。其实他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过什么生,我跟公主说这个可不是为了让你操持什么,只是我们这边特别讲究长寿面,等会儿公主让小厨房给他煮碗面,也不用特意点出是长寿面,端到他面前叫他吃了就是。”
家里的这些孩子,凡是过了十岁,都不会再特意庆生,前夜吃顿寿面,第二天晌午叫厨房多做四个菜,就算过了。后来老大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小家,像这样的简单庆生都不再有,随便小两口在自己的院子里操办。老三、老四也都将如此,今日也会是她最后一次跟公主儿媳说这个。
公主若与老四恩爱,说一次自然会记住,不恩爱,她年年来提醒,只会惹人烦。
对老大媳妇、老三媳妇,孙氏都是这么做的。
华阳暗暗好笑,上辈子婆母提醒得比现在委婉多了,唯恐她不高兴,这辈子婆媳关系亲近了,说话也少了拘束。
“娘放心,我一定让厨房好好给驸马煮碗长寿面,我也会告诉驸马您这份心意,他听了肯定高兴。”
孙氏哼道:“别跟他说,省着他得意,更不肯改他那驴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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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笼罩下来,西耳房那边终于传来一声口哨。
朝云站在廊檐下,瞧着大步走过来的驸马爷,迎上去几步,压低声音,又埋怨又同情地道:“您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公主为了等您,饭都没吃呢。”
陈敬宗把手里的猎物丢给她,得知华阳在次间,陈敬宗走到次间窗外,隔着闭合的雕花轩窗解释道:“其实我早回来了,只是溪边有两个认识的街坊在洗衣裳,我怕她们认出我,临时藏在树上,没想到一直耽误到现在。”
他也不想惹她生气,之前在树上,他都想装鬼将那两个不专心洗衣裳反倒聊得热火朝天的妇人吓走。
华阳在看书,闻言道:“知道了,叫厨房起火吧,趁饭没好你先去沐浴。”
那声音清灵慵懒,如莲台上的观音半阖着眼吩咐童子去做事,又如一团春燕在耳边呢喃,挠人心肝。
陈敬宗仔细回味,好像没听出怒气。
厨房那边叫朝云去跑腿,陈敬宗熟练地去水房拎水,本来就回来晚了,刚刚若风尘仆仆地冲进去,她更要嫌弃。
寿面早已擀好,沸水里煮一会儿就熟,陈敬宗的澡洗得也很快,湿巾子一擦冷水一浇,身上便半点汗味不剩。
他不讲究,头发半干不干地就束了起来,再换上干净的衣裳,大步来了上房。
华阳从次间出来,看他一眼,自去饭桌前坐下。
陈敬宗打量她的神色,跟以前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朝月带着珠儿将晚饭端了过来。
天冷吃面很正常,只是陈敬宗一低头,就见碗面中间摆着一个异常漂亮的荷包蛋,左边是笋干青菜,右边密密地摆了一排前阵子他专门买给她的酱牛肉。牛肉是稀罕物,除非遇到附近有百姓家的牛意外死去,基本吃不着,而且牛肉少肥,吃了不怕胖。
这么多肉,又是这样的摆盘……
虽然华阳那边也是类似的摆盘,只是份量少了他一半,陈敬宗还是觉得不对劲儿。
华阳看他一眼,道:“母亲跟我说了,明天是你生辰,这是长寿面,快吃吧。”
陈敬宗目光微变,探究地看过来:“母亲让你给我煮面,你就煮了?”
华阳:“不然呢,我还吝啬你一顿寿面不成?”
陈敬宗笑笑,看她的眼神多了些别的意味,然后就吃了起来。
华阳微微攥紧筷子。
上辈子的今晚,他也是那么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华阳不懂,到了晚上他就扑过来了,纵使紧要关头被她呵斥住,他依然饿狼似的缠了她半夜。
饭后,外面已经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丫鬟们都退下后,内室也静了下来。
陈敬宗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手先伸进华阳的被子,试探地碰碰华阳的背,见华阳没来打他也没有骂他,人就钻了过来。
眼睛看不见,他的鼻息却像火一样扫遍她的全身。
华阳偏过头,几尺之遥轮廓模糊的梳妆台抽屉里,藏着一个小瓷瓶,瓷瓶里面还有两颗避子丹。
那是傍晚她特意从箱笼里取出来,放进去的。
上辈子,他的生辰也是祭日。
华阳不知道,他在战场倒下的时候,他的心跳停止之前,都想了些什么。
或许陈敬宗说的没错,她就是仙女下凡,看不得别人可怜。
抬起手,华阳紧紧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陈敬宗刚要亲上来,就听她低低地在他耳边道:“明天你生辰,今晚你想做什么,我都随你。”
陈敬宗动作一顿。
华阳拉着他的脖子贴向自己,证明她不是随口说说。
陈敬宗的气息更重,过了会儿,他正色问:“那药吃多了,会不会对身体不好?”
华阳感受着他仿佛拉满弓的身躯,笑了下:“那就不吃,早点睡吧。”
陈敬宗:……
都这样了,谁还睡得着?就是再发一次洪水,他也要先把她睡了!


第31章
陈敬宗能感觉到华阳的害怕。
他们去年冬天成亲, 花烛夜她是懵懂,打那晚之后,白天她对他是嫌弃, 夜里就变成了警惕与防备,像一只虽然长着华丽羽毛却没什么战力的小凤凰, 为逐渐靠近的虎狼不安。
陈敬宗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他可以说甜言蜜语,可两人的身体差别那么大,他说得再多,都改变不了她要承受的事实。
最顺利的那一回, 反而是今年的四月, 她带着泪扑进他怀里, 她抱他抱的那么紧, 仿佛比他还迫不及待。
“上次不是不怕了?”
他低下头问。
华阳轻轻颤着。
上次不一样啊,她把他当还阳的鬼, 三年的阴阳相隔终于又见面, 哪有心思想别的。
陈敬宗亲了亲她的脸。
华阳知道他在等。
她努力去想些别的, 譬如守寡那三年的无数个长夜漫漫,譬如她在姑母府里看到的两个侍卫, 譬如重生回来的那一晚。
她真正尝过了那滋味, 她也是想要的。
“试,试试吧。”
她颤颤的,陈敬宗忽然想到个办法:“不舒服就打我, 咱们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华阳想笑, 下一刻, 她猛地吸口气, 抬起手就要打他。
陈敬宗却扣住她的两条腕子, 哑声道:“还是骂吧,我欺你一下,你骂我一声,我喜欢听。”
他是畜生,就喜欢她动弹不了的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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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时候,陈敬宗是个节俭的人。
药肯定要吃的,既然要吃,那不如让这颗药吃得更值一些,就像派出去的死士,杀一个小兵是杀,多杀几个更值。
天亮之前,陈敬宗又将软绵绵的公主拉到了怀里。
他知道她累了,可他也不容易,夫妻都辛苦这一回,接下来有三个月可以好好休息,养精蓄锐。
华阳太困了,拍开他的手,抱着被子躲到最里侧。
陈敬宗追上来,只想睡觉的华阳恼了,睁开眼睛就要骂他。
陈敬宗幽幽地看着她:“今日我生辰,最后一次?”
华阳:……
谁都可以说“最后”,唯独他不可以,他会长命百岁,他还可以有很多回。
她一垂眼帘,陈敬宗就明白了。
原来过生辰就能得她优待,那明年一整年,至少生辰这日的侍寝肯定妥了。
当然,前提是她还想要他这个驸马,没有休了他。
陈敬宗一直都记得,大婚那晚的待客宴,有个敬酒的男宾在他耳边说:“你这种人,根本配不上她。”
配不配陈敬宗说了不算,那人也做不得主,能做主的只有华阳。
陈敬宗也不知道这小祖宗什么时候就又变回去,又把他当一团泥巴看不进眼。
可至少这一刻,她在他身下,他是她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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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阳一觉睡到了黄昏。
迷迷糊糊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好像还在晃,惊慌地睁开眼,帷帐低垂的拔步床内,只她一人。
她看着帷帐上的牡丹刺绣。
忘了昨晚陈敬宗到底讨了几回,只记得每次结束,他都会抱着她喂回水。
清晨的那次,华阳虽然意识模糊,还是催着他取了一颗避子丹喂她服下,彻底断了他的念头。
怪谁呢,怪她心软可怜他,最后变成了公主与蛇。一个傻乎乎的公主,与一条会变大的赖皮蛇。
身上哪哪都酸,华阳也不想让丫鬟瞧见自己这副样子,她强忍着腰间的不适坐了起来,右手随意划过底下的蜀锦褥面……
好像哪里不对。
华阳低头,就见她珍爱无比绣着牡丹的这床蜀锦上,多了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窟窿边缘并不规则,不像被人故意剪破或是撕破,倒更像一点点被什么粗糙的东西磨破。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是陈敬宗的。
华阳立即拉起被子,完完全全裹住自己。
陈敬宗掀开帷帐走了进来,见她垂着眼帘神色不愉地盯着床上的窟窿,陈敬宗面上掠过一丝尴尬,解释道:“昨晚我跪了太久,我的膝盖硬,你这蜀锦又太娇贵,就这样了。”
华阳:……
陈敬宗指指她身后:“那边还有一个,你要是舍不得,又不想让丫鬟看见,我帮你缝好。”
华阳:……
他知道光这一条蜀锦褥面费了多少绣娘大家的心血吗,他缝,就他那双糙手,只配缝他自己的臭袜子!
华阳抓起枕头朝他丢去!
陈敬宗闷哼一声,弱不禁风般倒在地上。
他还有心情作戏!
华阳跳下去,扑到他身上打他!
自己受累都没关系,可心爱之物毁了,哪怕绣娘再献上一条也不是这一件了!
华阳一拳一拳地打在陈敬宗硬邦邦的胸膛。
陈敬宗忍着笑,等她打累了出够气了,陈敬宗再坐起来,抱住她道:“好了,这不是没经验,下次我注意,下次我把中衣垫在膝盖下。”
以前顾忌她不喜,他都刻意收着,倒让这些蜀锦多伺候了她一些时间。
华阳看向自己的手。
手背都打红了,袖口下滑,露出手腕上一道青紫的环状痕迹。
陈敬宗:“我的错我的错,我这就去拿药。”
他把华阳抱回床上,真的要去翻药。
华阳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先给我倒碗水。”
陈敬宗便去倒水。
他还想抱着她喂,被华阳一眼瞪老实了。
陈敬宗试图弥补:“昨晚……”
华阳:“闭嘴,再提昨晚,以后你都睡厢房!”
陈敬宗笑着从命。
华阳喝了水,喉咙舒服了,又瞪了陈敬宗几眼,把该丫鬟做的差事,都使唤他去干。
朝云、朝月在外面站着,眼睁睁看着驸马出来再进去,又是端洗脸水,又是提水桶去浴室。
朝云:“咱们要不要帮忙?”
朝月:“帮什么,我看驸马干得挺开心。”
朝云想起昨晚那一波波动静,脸红了个透。驸马真是,太有力气了,几乎一晚没睡,还这么有精神!
一直等华阳沐浴完毕,才打发陈敬宗一边去,让朝云来为她梳头。
朝云脸红红的。
华阳顿了顿,不得不问:“有那么大声吗?前院、主宅那边会不会听见?”
问完,主仆俩的脸一样红。
朝云悄声道:“公主放心,我昨晚也担心这个来着,特意跑去院子里听了听,您放心,离窗边两丈远就什么都听不到了。”
华阳放心是放心,好像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朝云看出主子尴尬,忙转移话题:“白天大爷三爷一起来请驸马去走廊里说话,估计是给驸马庆生,驸马回来时带着两样东西,都放在盒子里,瞧不出是什么。”
华阳好奇了,过会儿叫陈敬宗进来,问他收了什么礼物。
她还挺羡慕陈敬宗的,有两个亲哥哥,陈敬宗平时那么无礼,哥哥们居然还记着他的生辰,还有礼物送。
华阳倒是有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对方兄妹恨不得除了她们娘仨,送礼也都是表面客套。
弟弟太小,华阳得照顾着,算起来,只有一个表哥对她颇好,像亲哥哥,可惜宫里宫外住着,一年到头见不上几面。
陈敬宗见她巴巴地等着,只好不太情愿地将两份礼物拿了出来。
陈伯宗送他的是一首诗,诗好字也好,赏心悦目。
陈孝宗送的是一幅兄弟登高赏秋图,景好字也好,悦目怡心。
华阳还在欣赏,陈敬宗突然将两份礼物收起来,嗤道:“都是不值钱的东西,亏他们送的出手。”
华阳:“……一个状元,一个探花,俱才情斐然,又都是阁老之子,这两样随便哪个流落出去,都价值百金。”
陈敬宗:“真的?那我拿出去卖了试试。”
华阳满目鄙夷:“那上面写了是送你的,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仿佛我养不起自己的驸马。”
陈敬宗看着她,笑道:“那就等你哪天看我不顺眼休了我,我再卖了它们。”
华阳不置可否,她大概不会休他,可也懒得应和他这张吐不出象牙的嘴。
“对了,大哥三哥何时生辰,你可都记得?”华阳提醒道,“人家送了你礼,你别忘了还。”
礼物倒是次要,重要的是这份兄弟情义。
陈敬宗想了想,道:“等我回头问问母亲。”
华阳:……
陈敬宗:“你呢,知道我今日生辰,没给我绣条帕子或缝个香囊?”
华阳冷笑:“我用蜀锦给你做件衣裳要不要?”
陈敬宗:……
“吃饭吧,饿了一天了。”陈敬宗朝外面喊朝云,叫她去厨房传话。
朝云笑着去了。以前公主驸马见面是互相看不顺眼,现在竟成了斗嘴皮子,你来我往比听戏还有意思。
陈敬宗去东厢房放礼物了,用一条不穿的里裤裹住,免得她觊觎两份“墨宝”来找。
上房,华阳坐到梳妆台前,打开另一个抽屉。
抽屉里面有个锦盒,里面放着一方雪白的锦帕。
她不喜欢做针线,想着上辈子没送过他什么礼物,这次才亲自绣了这条帕子。
帕子上是一朵她最爱的牡丹,牡丹旁边简单勾勒出挺拔山峰的轮廓。
他粗人一个,绣并蒂牡丹不适合,更像守在她身边的山,又糙又硬的,却叫人安心。
帕子角落,她还绣了“平安”二字。
本想正正经经送他,经过昨晚一闹,华阳不想再那么郑重,好像要鼓励他下次继续那么疯似的。
她拿出帕子,收进袖中。
吃个晚饭天又黑了,华阳走进内室,瞧瞧跟在后面的陈敬宗,她取出帕子,神色淡淡地递给他:“毕竟是你生辰,这帕子我才用过一两次,送你做礼物吧。”
陈敬宗很意外,接过帕子,低头端详。
陈阁老的第四子,没有考秀才举人状元探花,可那不代表他看不懂这么一幅简单的刺绣。
她是牡丹,山则是他。
陈敬宗笑了,大步走过去,将背对自己要坐到床上的小公主拉起来,低头就是一阵猛亲。
华阳薄薄的脸皮都要被他亲痛了!
什么山峰,她就该绣一头蛮牛!


第32章
陈家老太太是正月下旬病逝的, 也就是说,等过了年后的元宵节不久,陈伯宗三兄弟就该除服了。
这日, 陈廷鉴将三个儿子叫到了书房。
书房西边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六尺见方的舆图,详细注明了本朝十三省及其治下各个属县的位置, 同时也将南、西、北三侧的邻国列了进来。
舆图下方,还摆了一座沙盘,上面放了一些小旗。
堂堂阁老,虽然守丧在家,该操心该惦记的事可一项都没落下。
陈伯宗、陈孝宗面容恭敬地站在书桌前, 陈敬宗往沙盘那边瞥了几眼, 东看看西看看, 就是不看老头子。
陈廷鉴看看三个儿子, 道:“再有三个月你们就该除服了,按照旧例, 回去就给吏部写封文书吧, 吏部也好提前给你们安排官职。”
但凡丁忧的官员, 其所任官职都会有新的官员替补,不能一直空缺着, 等官员结束丁忧了, 吏部再看情况安排新的职位。
不同官员当然会有不同的待遇,譬如陈廷鉴,有景顺帝的器重, 等他除服, 必然会官复原职, 而功绩不显的中下层官员, 可能早被吏部遗忘, 排队等新的空缺都要等上数月。
陈伯宗道:“父亲年轻时独自一人在外为官,是祖母与母亲将儿子们抚养长大,祖母生病时我们兄弟未能在她身边尽孝,现在既然回了祖宅,我们想多为祖母守丧一段时间,请父亲成全。”
陈廷鉴:“你们的孝心我明白,可孙辈服丧一年乃是定例,你们延长丧期是尽孝了,其他文人怎么办?不学你们好像在孝道上输了,都学你们,岂不是乱了规制?”
他知道儿子们是不想单独将父母留在祖宅,可他不需要,他与妻子还没老到要儿子儿媳天天在眼前伺候的地步。
陈孝宗笑道:“父亲,儿子不急着走,除了舍不得祖母、您与母亲,也是因为婉清还太小,不宜长途奔波。”
陈廷鉴:“那就让你媳妇与孩子们留下,等着与我们一同回京。”
陈孝宗:“玉燕笨手笨脚,届时三个孩子都得母亲费心照料,儿子更不放心回京了,还是一起留下的好。”
三个文人凑在一块儿,推来推去能推出一篇关于“孝道”的文章来。
陈敬宗不耐烦道:“你们爱走不走,我与公主年后肯定回京。”
说完,人就出去了。
陈孝宗偷瞄父亲。
陈廷鉴重重地哼了声,好在他本就希望儿子们回去,特别是不能让公主继续住这边受委屈,便也没把老四的不孝放在心上。
四宜堂。
华阳在堂屋踢着毽子,最近她又熟练起来了,两只脚换着踢,游刃有余姿态轻盈,既锻炼了身体,人也乐在其中。
余光瞥见陈敬宗,华阳又踢了十几个,等陈敬宗来到门前,她才收了毽子,微微喘着问他:“父亲可是有事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