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毫不犹豫地承认了,公爹值得她钦佩。
陈敬宗:“那我举个例子,如果老头子杀了一个好人,而且完全有办法遮掩这件事,你会秉公揭发老头子,还是因为钦佩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华阳沉默。
陈敬宗:“你看,你对老头子只是钦佩罢了,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都能为老头子做到如此,更何况老头子对亲侄子?”
华阳别开脸,半晌才道:“我相信父亲,他不会滥杀好人。”
话音落下,她的神色也恢复了坚定。
陈敬宗看着她,意外道:“就因为他是阁老,年轻时中过状元,长得也仪表堂堂?”
华阳不能解释,那么多届内阁与春闱,单纯的阁老、状元身份并没有什么稀奇,她对公爹的钦佩,来自公爹担任首辅那些年,为朝廷为百姓的鞠躬尽瘁。
对上陈敬宗探究的视线,华阳忽地一笑:“因为你是我的驸马,而他是你的父亲,我爱屋及乌。”
陈敬宗:……
“公主,驸马,老夫人来了。”
朝云的通传打断了夫妻俩的谈话,华阳笑笑,出去迎接婆母。
陈敬宗摇摇头,继续在榻上靠着。
孙氏跟着公主儿媳走进来,看到他这姿态就是一阵嫌弃,在自家人面前破罐子破摔也就罢了,怎么到了公主身边还如此不讲究?
“娘别怪驸马失礼,他刚刚出恭时间太久,腿麻了,走不动路。”华阳扶婆母坐下,一本正经地道。
陈敬宗:……
他只是分析了一下老头子,算不上说老头子坏话,她就这么损他?
孙氏看过来,见儿子的耳垂微微泛红,心道,幸好儿子的脸皮也没有厚到无可救药。
“不理他,我过来是跟你说下东院的事。”孙氏只当儿子不存在,提起了陈继宗的案子。
华阳:“他罪有应得,只可怜了二叔白发人要送黑发人,父亲大义灭亲,心里肯定也不好受。”
孙氏:“养不教父之过,不管儿子变成什么样,那也是他们当爹当伯父该承担的。”
陈敬宗微微眯了下眼睛,怎么觉得母亲这话有点指桑骂槐的意味?
孙氏拍着华阳的小手,后脑勺对着榻上的儿子:“就说有的家里,儿媳都知道关心婆母,又是雨里送油衣又是扶着走路,那做儿子的,空长了一身好肉,却连出去迎一下都懒得动,怪谁呢,归根结底还是爹娘没教好,只委屈了好好的儿媳。”
华阳低头忍笑。
陈敬宗坐了起来,反驳道:“都是一家人,天天讲究那些虚礼,您也不嫌费事。”
孙氏:“不讲究虚礼,你倒是给我来点实惠的,实惠的没有,虚礼也无,我只能当你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老娘。”
陈敬宗:“怎么样叫实惠的?像大哥那样给您讲书,还是像三哥那样给您捶肩捏背?书我不会讲,捶肩捏背,您想要就来我这边,或是定个别的地方,反正别指望我三天两头的去你们院里。”
他对母亲没意见,只是不想看见老头子。
孙氏:“指望?谁稀罕看你的冷脸!”
说完,孙氏与华阳再说两句客套话,就要告辞了。
陈敬宗跳下地,快速穿好鞋,然后在次间拦在母亲面前,弯下腰。
孙氏:“干什么?”
陈敬宗:“路远,您这老胳膊老腿的,我背您回去。”
孙氏又气又笑,不想叫儿子背,却被陈敬宗拉住胳膊,硬是拉了上来,把孙氏笑得脸都红了。
华阳站在廊檐下,看着陈敬宗健步如飞地背走婆母,也是一脸的忍俊不禁。
陈敬宗一直将母亲背到正院门外。
孙氏站好了,看着这个高高大大的儿子,叹口气,一边帮他整理衣襟一边道:“你也成家了,多的娘不说,好好跟公主过日子,嘴巴甜一点,别动不动呛人。”
陈敬宗抿唇,听见院子里有人往外走,他扶正母亲头上歪掉的发簪,转身离去。
陈廷鉴负手行至院门前,便只见妻子与她身边的丫鬟。
孙氏表情淡淡,绕过他进去了。
陈廷鉴:……


第28章
陈继宗毕竟是陈廷鉴的侄子, 陵州知府审理完此案后,立即将案情呈递到了京城。
景顺帝性格温和仁厚,而这份温仁主要集中表现在他想偏袒的臣子身上, 所以即便有人将对方的罪证一一摆在他面前,他也能装糊涂, 不肯重罚对方。
景顺帝倚重信赖自己的内阁,信赖到他自己在后宫享乐,完全把朝政交给内阁。
阁老们或许政见不同,但都是他的心头肉,其中就包括陈廷鉴。
如果陈廷鉴想偏袒亲侄, 景顺帝会网开一面, 找借口打陈继宗一顿板子再放了, 可陈廷鉴不想偏袒, 亲自把侄子送进大牢,态度坚决, 那景顺帝也就不再费心, 批准了对陈继宗处以绞刑, 并且亲手题写“铁面无私”的四字匾额,派人送往陵州府。
匾额送到石桥镇的陈家, 已经是九月中旬。
陈廷鉴跪接了匾额, 将匾额高悬在陈家主宅澹远堂内,带着一家老小拜了三拜,并以齐氏母子为例, 再次告诫家人不可贪赃枉法、祸害乡邻百姓。
华阳看向陈廷实。
齐氏母子关在知府大牢, 用不了多久就要问斩, 郭氏带着陈家的厚礼回了娘家, 虎哥儿据说是送去了远地一座名寺。
整个东院, 如今就剩下陈廷实一个主子。
年近五旬的男人,耷拉着肩膀脊背微弓,孤零零地站在那,显得很是可怜。
华阳对他却没有半点同情,无论齐氏贪污还是陈继宗祸害民妇,这都是发生在他身边的事,陈廷实竟然蠢到毫无察觉。
看看陈敬宗,她只是用欣赏的眼神打量过两位夫兄几次,陈敬宗都发现了,还在那阴阳怪气她可能会养男宠,如果华阳真想养男宠,也许这边她刚把男宠选好,陈敬宗就杀过来了,怎么可能叫人给他戴二十多年的绿帽。
华阳更欣赏公爹的雷霆手段,彻底铲除了陈家祖宅这边的两个祸根,回京时再把陈廷实这个老实人带回去就近盯着,“纵亲犯科”这个罪名便大概再也无法扣在公爹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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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廷鉴收到帝王赐字的第二天,陈宅来了一位贵客。
通常遇到服丧,丧期主人家不宜出门,宾客们冒然上门也是失礼,除非有符合情理的理由。
既然是贵客,陈廷鉴将三个儿子都叫了过来,父子四人齐齐来到门前。
陈宅门外,又围了一圈跑来看热闹的百姓。
一个媳妇原本正在家里打扫院子,听到街上喧哗,丢了扫把兴致勃勃地赶来,挤到人群中间,往前一探,就见陈宅门口停了一辆十分气派的马车,车后跟着八个强壮的侍卫。马车之前,站着一位头戴翼善冠身穿绛紫衮龙袍的肥胖男子,看背影腰比水桶还粗!
“这是谁啊?”
“废话,咱们陵州城就一个湘王,你说他是谁?”
这时,陈廷鉴父子出来了,由陈廷鉴带头行礼:“草民拜见王爷。”
百姓们都叫他阁老,然而他现在丁忧在家,没有官职在身,是以自称“草民”。
湘王白胖脸小眼睛,笑起来像个弥勒佛。
他虚扶一把,叫陈廷鉴免礼。
陈廷鉴看他一眼,垂眸道:“不知王爷造访寒舍,有何贵干。”
湘王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摸着自己的小胡子,笑眯眯地打量陈廷鉴。
他与陈廷鉴可是老熟人。
陈廷鉴十二岁中秀才的时候,嫡母太妃就在他面前狠狠夸了一通陈廷鉴,叫他以陈廷鉴为榜样。等陈廷鉴十六岁中了举人,嫡母又把陈廷鉴拎出来夸,夸的有多好听,对他的嫌弃之词就有多难听。湘王便跑出来,亲眼看看陵州府这位百年难出的才子到底长什么样。
年轻时的陈廷鉴自然不必多说,让湘王意外的是,已经五十岁的陈廷鉴,竟依旧风度翩翩。
看看陈廷鉴那把随着秋风微微飘扬的美髯,湘王摸自己胡子的手不知不觉停了下来,笑呵呵地夸道:“三十年不见,阁老风采不减当年啊。”
陈廷鉴不卑不亢:“王爷谬赞。”
目光扫过湘王肥滚滚的身体,实在没什么好夸的,他连礼尚往来的客套之词都没回。
湘王并不在意,看向陈宅里面,语气郑重了几分:“听闻皇上赐了字给你,本王便是特来瞻仰御笔的,以求能感沐圣训,时时刻刻鞭策自身。”
这倒真是个好理由。
陈廷鉴侧身道:“王爷请入内。”
湘王把手一背,大摇大摆地跨了进去,侍卫们都留在外面,只带一个心腹近卫随行。
百姓间响起一些窃窃私语。
“听说阁老的祖父在湘王府做过护卫,湘王年轻时嫉妒阁老的才名,以祝贺为名给陈老爷子灌酒,陈老爷子不胜酒力,醉死了。”
“嘘,你不要命了,没看见那些侍卫?”
秋风一吹,侍卫们冷眼看来,百姓们顿时不敢再吭声,三三两两地散去。
澹远堂,湘王看到景顺帝的匾额,煞有介事地跪下,拜了三拜。
陈廷鉴父子四个也只好跟着一起拜。
拜完,湘王径直坐在主位上,看着站在一侧的陈廷鉴,摇头惋惜道:“听说你就要升首辅了?哎,你们老太太,走得真不是时候。”
陈伯宗、陈孝宗、陈敬宗的脸都沉了下去。
陈廷鉴淡然道:“家母年过花甲,已算是长寿有福之人,能得王爷惦念,更是再无任何遗憾。”
湘王:“本王怎么听说,老太太是因为吃了假人参没的?你啊你,还是太节俭了,倘若多送两支老参回来,亦或是跟本王打声招呼,老太太顿顿喝千年参汤都行啊。”
陈廷鉴拱手:“王爷美意,草民替家母心领了。王爷纡尊降贵光临寒舍,草民本该奉茶款待,只是草民还要为家母抄经,王爷若无其他事,恕草民不多留。”
这是逐客令,湘王却懒洋洋靠到椅背上,摩挲着椅子把手道:“本王今日过来,还想见见我的好侄女,顺便转赠太妃的一点心意,本来她老人家也想来的,只是年纪大了,实在受不了车马颠簸。”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长条锦盒,放在桌子上。
陈廷鉴见了,对四子道:“你去请公主。”
陈敬宗冷冷看眼湘王,退了出去。
湘王似乎才有心情打量陈廷鉴的儿子们,诧异道:“刚刚那个是驸马?”
陈廷鉴:“是。”
湘王皱着眉头啧啧两声,虽然什么都没说,却表达了他对这门婚事的不赞成,觉得陈家的儿子配不上皇家公主。
陈廷鉴依然垂眸而立。
陈伯宗面无表情,陈孝宗素来爱笑,此时却抿着唇角。
湘王兀自笑眯眯,默默地欣赏父子三个的隐忍,状元郎又如何,阁老又如何,还不是得敬着他这个藩王。
四宜堂。
华阳正在书房画画,天天闷在后宅,她也得换着花样打发时间。
“公主,驸马来了。”
瞧见突然出现在门口的驸马,站在旁边研墨的朝云忙提醒道。
华阳抬头,与陈敬宗对视一眼,问:“湘王走了?”
陈敬宗没什么表情:“还在,说是想见见他的好侄女,另有太妃的心意相赠。”
华阳恶心地停了笔。
湘王与她都是一个老祖宗没有错,但从老祖宗到她这一代已经过去两百多年了,两边的血缘关系早就淡成了水,谁是他的好侄女?
湘王要是个好的,华阳敬称他一声王叔也没什么,可这个湘王……
“就说我在作画,没空见他。”
藩王又如何,也没她这个当今圣上嫡出的公主大。
陈敬宗第一次觉得,她这目中无人的矜贵脾气还挺可爱。
怪不得老头子母亲都喜欢她,大概华阳嫌弃他的时候,家人也都是他现在的看戏心情。
“不找别的借口?”陈敬宗问。
华阳继续画自己的牡丹,心不在焉道:“随你。”
陈敬宗就走了。
澹远堂,湘王继续说着一些听起来非常无礼却又让人无法拿去景顺帝面前告状的话,可惜无论他怎么挑衅,陈廷鉴父子三个始终都是那副听耳旁风的淡漠表情,着实没趣。
当陈敬宗重新出现,几人都朝他身后看去。
湘王疑道:“公主呢?”
早就听闻宫里的华阳公主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被景顺帝宠若明珠,他真的很想见识见识,即便碍于身份无法染指,过过眼瘾也是好的。
陈敬宗笑了下,朗声道:“回王爷,公主正在作画,无暇过来。”
湘王一直趾高气扬的脸,突然黑了。
他堂堂藩王,就是去京城求见景顺帝,景顺帝都不会将他拒之门外,这个华阳,也太嚣张!
没等他再说什么,陈廷鉴朝外伸手,恭声道:“既然公主没空,草民也不多留王爷了,王爷请。”
湘王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他走得很快,陈廷鉴父子慢悠悠地往外走,送行的诚意并不明显,等他们终于来到门前,湘王的马车都驶出一段距离了。
陈孝宗笑笑,问弟弟:“公主真那么说的,还是你根本没去公主面前传话?”
陈敬宗:“一个王爷,一个公主,我敢从中作梗?万一被拆穿,还不被人打断腿。”
陈廷鉴眼角的肌肉抽了抽。
陈伯宗用眼神示意弟弟态度端正些。
陈廷鉴都习惯了,道:“湘王太妃的礼还在桌子上,你去带给公主吧。”
陈敬宗径直离去。
他带着那个锦盒回了四宜堂,华阳正在给牡丹上色。
“湘王太妃送你的。”陈敬宗将锦盒放在她的画纸前,视线随意地在那些牡丹花上扫过。
华阳看眼朝云。
朝云绕过去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支白玉刻凤纹鼠须笔,纤长细腻的羊脂白玉,既贵且雅。
朝云笑道:“通常长辈都会送些簪子镯子,湘王太妃这礼倒是别致。”
华阳知道,这位太妃并非湘王的生母,于是并没有因为憎恶湘王而迁怒对方。
“收起来吧。”
朝云捧着锦盒去了库房。
陈敬宗坐在旁边,看着她专注上色的脸,问:“你似乎不喜湘王,为何?”
她应该没听说过湘王与陈家的恩怨,就算知道,她是公主,也该袒护宗亲多一些。
还是说,她对老头子的爱屋及乌,已经覆盖了整个陈家,老头子不喜欢的,她都不喜欢?
华阳瞥他一眼,解释道:“听说他好色成性,没有女子会待见这种人。”
陈敬宗沉默。
趁朝云还没回来,他低声问:“你不喜欢我,莫非与我总是想亲近你有关?”
他也承认,夜里他对她,确实很色。
华阳:……
陈敬宗难得正经一回,给自己找补:“我没有别的女人,又还年轻,你又那么白……”
不等他说完,华阳丢下笔走了!


第29章
湘王来过陈宅之后, 陈宅又恢复了大门紧闭,只有下人偶尔进出的守丧生活。
少了陈继宗这个可能会报复四宜堂的威胁,陈敬宗也放心地继续翻墙出去狩猎。
秋天山上的野味儿反而多了起来, 有红艳艳圆溜溜的山枣,核大肉少却酸甜可口, 有饱满亮泽的栗子,去掉外面的硬壳晾干再放到锅里用糖一炒,绵软清甜,亦或是跟山鸡一起炖了,肉美汤鲜。
上辈子华阳食欲不佳, 哪怕每日都困在四宜堂很少活动, 人也瘦瘦的。
如今被陈敬宗偷偷用各种野味儿喂了几个月, 当天气渐冷朝云拿出一套开春才按照她的身量裁剪缝制的素白织锦丧服, 华阳穿上之后,就觉得胳膊、衣襟那两块儿很有束缚感。
眉头微蹙, 华阳走到她从京城带来的那扇半人高的西洋镜前。
纤毫毕现的镜面中, 映出了她的上半身。
雪白的脖颈, 微粉的脸颊。
“你又那么白……”
陈敬宗看似正经实则调戏的声音再度响在耳边,华阳便刻意不去想自己这份白与他的色有什么关系, 只靠近镜子, 抬手摸了摸脸,又摸了摸下巴,不太高兴地问朝云:“我是不是比出嫁前胖了很多?”
她原本就不是瘦美人, 属于比较丰腴的那种, 皇亲宗妇们都夸她生的雍容华贵宛若牡丹, 华阳也很喜欢这样的自己。
可丰腴是一种美, 胖就是另一种体态了。
都怪这种服丧的日子, 既不能戴太多珠宝首饰,又不能穿五彩缤纷的漂亮衣裙,她连对镜自赏都没兴致。
朝云很想哄公主开心,可看着公主被衣襟绷裹得越发明显几欲要跳脱出来的胸脯,朝云自知说谎公主也不会相信,只好小声道:“好像,是稍微胖了一点,但只是稍微,如果不是把秋装拿出来,我都没发现呢,而且真的只是一点点,衣裳简单改改就能穿了。”
华阳抿起嘴角,故意收缩下颌,既为还没胖出双下巴而松了口气,又暗暗决定要做出改变。
黄昏,陈敬宗回来了,下午他又去了别的镇子,带回来一块儿大肘子。
浮翠堂那边,自打罗玉燕生完女儿,再也没有来这边拿过肉,而且二郎三郎已经提前除丧了,可以吃荤菜,孙氏还特意多加了份量,这就是暗中给儿媳妇吃好的养身子呢。
陈敬宗将肘子送到厨房,吩咐朝月红烧,他自去拎水沐浴。
他洗得很快,穿好衣服出来,看见朝云从外面跨了进来,面上带笑,手里拿着一个用山鸡羽毛扎的毽子。
“驸马。”
看到他,朝云连忙行礼。
陈敬宗:“你自己做的?”
朝云点头,以前驸马爷带回来的山鸡,尾羽都特别艳丽,负责杀鸡的朝月将最漂亮的几根收了起来,攒了很多,正好派上用场。
陈敬宗猜测问:“公主要玩?”
朝云还是点头。
陈敬宗没再说什么,坐在椅子上喝茶。
朝云捧着毽子进去不久,华阳出来了,看也没看陈敬宗,拿着毽子要去院子踢。
陈敬宗叫住她:“就在堂屋踢吧,在外面,万一毽子飞高了被主宅那边看见,老头子不再把你当孝媳怎么办?”
她要是像对待他一样不把老头子当回事,在哪踢都没关系,问题是她看老头子的眼神……
华阳回头时,恰好对上他脸上的轻讽。
其实都不用看脸,光他刚刚的提醒都阴阳怪气的。
华阳瞪他一眼,却也没再出去,使唤陈敬宗道:“你把饭桌先移开。”
陈敬宗嘴不老实,让他做事他并不吝啬,双手分别抓住饭桌一侧,轻轻松松抱去了旁边。
堂屋中间的地方大了起来,华阳活动活动手脚,一手提起繁琐的裙摆,这就踢起毽子来。
她想增加活动把胖起来的肉减下去,踢的时候便一心一意。
陈敬宗双手抱胸站在一侧,一开始还看那上上下下飞来飞去的毽子,看着看着目光就落到了华阳红润起来的脸上,再往下移。
华阳很久没踢过毽子了,控制得不太好,毽子四处飞,她的身影也东南西北地四处转动。
又一次转到陈敬宗这边,修长挺拔的驸马爷实在令人难以忽视,华阳分心看了一眼,就见陈敬宗的眼睛正盯着她的……
两团火嗖的飞到脸上,华阳抓起毽子,恼羞成怒地朝他丢去!
陈敬宗接住毽子,看着她疾步走向内室的身影,笑了笑。
“收起来吧,该用饭了。”他将毽子抛给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朝云。
朝云其实知道的,肯定是公主疏于练习踢得生疏,驸马竟在那边嘲笑,就把公主气到了!
她去擦拭毽子,陈敬宗把饭桌搬回原地,想到肘子没那么快烧好,陈敬宗去了内室。
华阳坐在窗边,瞥他一眼,她拿起桌上的话本,面无表情地垂下眼帘。
神情倨傲,只有双颊残留酡红。
“我还以为只有百姓家的女孩子喜欢玩这个,原来公主也是个中高手,倩影翩跹,好似雪燕翻飞。”
陈敬宗坐到她对面,恭维道。
华阳咬了咬牙。
雪燕翻飞是好词,可从陈敬宗的嘴里吐出来,就好像沾染了别的意味。
毽子以后还是要踢的,但一定不能让陈敬宗旁观。
“好好的,怎么突然想到要踢毽子了?”陈敬宗又问。
华阳当然不会告诉他理由。
看了几行字,察觉陈敬宗那边太过安静,疑惑他是不是又眼睛不老实,华阳抬眸看去。
陈敬宗脑袋后仰抵着椅背,眼睛闭着,仿佛在假寐。
陈家多文人,他却是那种近乎凌厉的英俊,也只有闭上眼睛,才隐了锐利,显出几分陈家男人都有的温雅来。
“累了?”
华阳问,毕竟去外面跑了一天,如果他累了,她会催催厨房尽快把晚饭端上来。
陈敬宗摇摇头:“没有,在想事情。”
华阳:“想什么?”
陈敬宗睁开眼睛,朝她看来。
目光相对的瞬间,华阳心生警惕,瞪着他道:“你再敢胡言乱语,今晚就睡下面。”
陈敬宗面露无奈,靠稳椅背,继续假寐。
这也就证明了,刚刚他想的的确不是什么正经事!
华阳拿起书去了外面。
窗外渐渐暗了下来。
晚饭做好了,朝月做贼一般端上来一个盖着盖子的盘子,嘱咐主子们等她退下再打开。
其他菜也摆好,朝云朝月一起告退,从外面带上门。
陈敬宗揭开盖子,露出一盘烧得红亮亮的肘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华阳:……
陈敬宗拿起筷子,只见那肘子烧得酥烂软糯,几乎没怎么用力就被他夹了一块儿下来。
“这块儿最好,给你。”陈敬宗说着,要把肉夹到她这边。
华阳立即用手挡住碗口,淡淡道:“翻来覆去都是这些东西,早吃腻了,最近我只想吃素。”
陈敬宗怔住。
华阳捡起筷子,夹了另一道素菜。
“真不要?”陈敬宗举高筷子。
华阳无动于衷。
陈敬宗就自己吃了。
一盘肘子吃了大一半时,陈敬宗又问了她一次,华阳还是不吃。
陈敬宗不再客气。
华阳心里馋,可她不想再胖下去。
漱了口,华阳吩咐朝云:“拿盏灯笼,随我去花园走走。”
陈敬宗:“天都黑了。”
华阳没理他。
朝云点了灯笼,灯笼却被陈敬宗抢了过去。
华阳只是要活动身体,谁陪都一样,只在陈敬宗跟上来的时候,警告他不要口没遮拦。屋里他乱说也就罢了,外面万一被别人听去呢?
陈敬宗默默地提着灯笼。
小花园就在四宜堂后面,这时安安静静的,除了他们再也没有别的人影。
华阳开始在小花园里面绕圈。
绕到第三圈,陈敬宗忽然问:“又是踢毽子,又是不吃肉,你莫不是觉得自己胖了?”
华阳故意道:“无稽之谈,母后说我天生丽质,怎么吃都不会胖。”
陈敬宗:“既然不会胖,你折腾什么?”
华阳:……
她只是想试探陈敬宗有没有发觉她胖了,结果他竟然没有趁机嘲讽,反而睁着眼睛说瞎话。
脑海里浮现出这人看她的眼神,浮现出那双在夜里黏在她这边恋恋不肯松开的手,华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愿意折腾。”
这一折腾,华阳竟然在花园里绕了半个时辰,因为穿的是软底绣鞋,鞋底太薄,脚都走酸了。
陈敬宗一开始还陪着她走,后来就坐在花园中间的石凳上,用视线陪她。
华阳实在走不动了,绕到通向四宜堂的路口,她也不管陈敬宗,径自离去。
陈敬宗捡起灯笼追了上来。
浴室已经备好了水,华阳休息一会儿,呼吸平复了再去沐浴,虽然疲惫却无比满足,只要她这么坚持下去,不怕瘦不回来。
等她洗完澡回到内室,陈敬宗已经在床上躺着了。
华阳看向地面,发现一些水迹,就知道他洗了脚。
熄了灯,华阳爬到床上,因为陈敬宗总是不老实,两人一直都是分别睡一床被子。
华阳累了,闭上眼睛就要睡去。
陈敬宗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了过来:“最近你确实胖了七八斤,但我觉得是丰腴得恰到好处,真不用减。”
华阳只听见了“七八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