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女儿很黏他, 总是喜欢跑到他身边玩,一口一个父皇,叫得比笼子里的珍品百灵鸟还好听。
可惜后来他酒后糊涂强宠了一个宫女, 事后才发现那一幕可能被女儿撞见了。
自此女儿很少再往他身边凑, 景顺帝表面装作不知真相, 实则也耻于再主动去找女儿。
但华阳依然是他最喜欢的孩子。
“将这两封给皇后、太子送去。”
景顺帝又对比了一番三封家书的厚度, 发现给他的这封最有份量, 笑着将另外两封交给旁边伺候的太监。
太监托着信出去了,景顺帝剪开信封,取出信纸来。
看着看着,景顺帝皱起眉头,暂且放下女儿的信,打开了陈廷鉴的折子。
这下景顺帝明白了,原来是陈廷鉴老家的弟妹背着家里贪了两万多两银子,还有一些田产铺子。
陈廷鉴除了写请罪折子,还送了一只箱笼过来,装的就是齐氏所贪金银珠宝以及田契、房契。
先帝朝时贪官掌权,国库常年入不敷出,景顺帝登基后大力惩治贪官,重用能臣改善民生,国库的账目好看了点,但朝廷的各方面用度依然紧巴巴的,如今白得两万多两,哪怕与国需相比只是一个小数目,景顺帝也很高兴。底下那些官员豪绅,有银子不肯帮朝廷分忧,私底下孝敬别人,最后还不是送到了他手里?
至于齐氏一个妇人,景顺帝根本没放在眼里。
景顺帝喊来一个秉笔太监,由他口述,给陈廷鉴回复。
第一件事,关于那些贿赂,凡是为官者,鉴于每个官员行贿的数量都不高,景顺帝决定将每个官员官降两级,且罚收行贿金额的十倍,以儆效尤。凡是地主豪绅者,每家家主罚二十大板,同样罚收行贿金额的十倍。
如此一来,光陈家这边相关官员豪绅的惩罚,景顺帝就能给国库赚回二十多万两白银。
第二件事,景顺帝褒奖了陈廷鉴的大义灭亲、主动请罪以及防洪有功,安抚陈廷鉴不必过分自责。
第三件事,按照律法,齐氏犯下贪污、不孝婆母两罪,当处绞刑,陈家将齐氏及其同党交给陵州知府衙门便可。而陈廷实治家不严,那是陈家的家事,陈廷鉴作为兄长,可自行管教惩戒,杜绝日后再犯。
“皇上仁厚,陈阁老收到您的旨意,必然感激涕零。”
大太监马公公笑着奉承道。
景顺帝摸了摸胡子,陈廷鉴是国之栋梁,他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降罪于他。
正事处理完了,景顺帝继续看女儿的家书,只见上面所写全是齐氏贪污、石桥镇受灾之事,只在快结尾的时候叫他保重身体。
这样的家书,没滋没味的。
景顺帝去了皇后的凤仪宫。
戚皇后正在看女儿的信,看得太认真,连景顺帝进来都没发现。
景顺帝已经五十出头,戚皇后却才三十五岁,既保持着年轻时的美貌,又多了成熟妇人的妩媚风情,也正是因为她这份美貌,景顺帝才会在后位空缺多年之后,一举册封了她这个刚刚进宫的新宠。
“写了什么,笑得像吃了蜜似的。”
景顺帝坐到妻子身边,若戚皇后仔细观察,会在他脸上发现一丝羡慕。
可此时戚皇后心里想的全是女儿女婿,笑着将信纸往皇帝丈夫那边挪了挪:“自华阳出嫁后,每次进宫都要向我抱怨驸马粗鄙不解风情,如今这小两口终于过到一起去了。”
景顺帝微微眯起眼睛,看到女儿在信上说:“两位夫兄皆是文人,风雨中独自行走且艰难,无太多余力照拂妻子,驸马却背我如履平地,女儿方知武夫也有武夫的好。”
简简单单的叙述,确实透露出几分小女儿的甜蜜。
景顺帝也笑了,他自然也希望女儿与驸马夫妻恩爱,过得幸福。
帝后并肩看完了这封信,聊了聊陈家的家事,最后话题又回到女儿身上。景顺帝摸着胡子道:“陵州终究是偏远之地,镇上更是清贫,华阳在那边生活多有不便。等年后驸马除了丧,朕马上将他调回京城,华阳也好快点回来。”
戚皇后思索片刻,轻声道:“皇上,陈阁老一家都是纯孝之人,年初丧讯传来,多少人猜测陈阁老会想办法留在京城,陈阁老却义无反顾地进宫请辞、归心似箭。这次他们夫妻肯定会在老家守满丧,驸马三兄弟虽然只需服一年,大概也不愿丢下二老先行回京做官。”
景顺帝:“你的意思是?”
戚皇后笑道:“丁忧的官员在丧期解除之前,都会提前禀奏朝廷,请朝廷适时安排官职,不如咱们再等等,看驸马三兄弟的折子里怎么说,若他们想即刻回京,您答应就是,若他们想留在陵州方便在二老面前尽孝,那您不如在陵州预备三个空缺给他们,年纪轻轻的三兄弟,在地方历练一二年于他们也有益。”
景顺帝:“果真如此,华阳岂不是要在外面多滞留两年?”
戚皇后:“是多滞留一年零三个月,后年夏天便可回京。她现在是陈家的媳妇,一年丧都守了,多住一年半便可与两位嫂子同享孝媳的美名,何乐而不为?”
景顺帝:“行吧,那咱们多送些赏赐过去,不能让她在那边受苦。”
戚皇后并不担心,陈家不敢委屈她的女儿。
东宫。
太子正在跟着先生读书,这位先生虽然没有陈阁老那么严厉,按照规矩,除非遇到大事,授课时也不能有人来打扰。
将至晌午,课程终于结束。
十岁的太子靠到椅背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先生看他一眼,并没有像陈阁老那般指责太子的仪态不雅,收拾好桌面行礼告退。
先生走了,太子的大伴太监曹礼笑眯眯地弯着腰走了进来。
太子眉峰微挑:“什么喜事,笑成这样?”
曹礼立即从背后拿出一封信,献宝似的道:“殿下,公主又来信了!”
太子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离开座椅,一把将姐姐的信抢了过来。
父皇母后对他教导严格,等闲不许他出宫,他想知道宫外的事都得跟身边的太监们打听,姐姐是第一个在外面给他写信的人。
太子很想姐姐,也想知道姐姐在陵州有没有遇到什么新鲜事。
他坐到窗边,如饥似渴地看起信来。
曹礼站在斜对面,见小主子渐渐皱起眉头,心里就是一突,担心小主子坏了心情,会变得不好伺候。
幸好太子的眉峰很快又舒展开来,最后看向窗外,若有所思。
曹礼好奇问:“殿下,您想什么呢?”
太子回神,问他:“你见过洪水吗?”
曹礼吓了一跳:“殿下怎么突然提到洪水了?难道陵州那边发水了?公主可有受伤?”
太子摇摇头,把信递给他。
曹礼快速看了一遍,连拍好几下胸口:“幸好幸好,公主吉人自有天相,没有遇到大水。”
曹礼今年十八,当初也是家里发大水死了爹娘,辗转流落到京城,被人带进宫里做了太监。
太子既然有兴趣,曹礼就讲了些洪灾的惨烈。
太子:“朝廷不是每年都会拨银子专门用来修筑河堤?”
曹礼:“那都是用来修大河的,乡野地方的小河段,多少年都不会涨水泛灾,偶尔遇到大雨之年才发一回,加固堤坝不值当。”
太子:“那要是父皇非修不可呢?”
曹礼看看外面,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那得看国库有没有那么多银子了。”
太子抿紧了唇,国库不丰,他经常看到父皇为银子的事发愁。
曹礼:“您是担心公主吗?别啊,您瞧瞧公主,还有心思夸赞驸马呢,说明那边的水灾不严重。”
太子重新看向信纸,脑海中浮现出一道英武挺拔的身影,那是陈阁老的四子陈敬宗,也是他的姐夫。
太子与驸马见面的次数不多,驸马给他的印象,是长得还行,容貌上勉勉强强能配得上姐姐。
“殿下,该去用饭啦。”曹礼笑眯眯地提醒道。
太子嗯了声,率先朝外走去。
东宫的午饭很丰盛,毕竟就算国库空虚,也不会苛待宫里的贵人们,光太子这顿饭,就有八菜两汤。
姐姐希望他强身健体,太子就多吃了一碗饭,内心深处,他也想长成一个能在大雨瓢泼的山路上如履平地的英武男子。
饭后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太子想了想,去寻母后。
“母后,姐姐是不是也给您写信了?”
戚皇后:“是啊,你要看吗?”
太子:“嗯,给我的信只有一页。”
戚皇后笑着让宫女将女儿的家书取来,有满满三页。
华阳的三封信,给父皇的只提正事,给弟弟的只叙家事,给母后的则是两者俱全。
戚皇后趁机给儿子上课:“陈阁老为人清简肃正,就算家里出了这种事,他也宁可自揭家短,而不是帮兄弟遮掩。”
太子面对信纸,没吭声。
戚皇后:“他虽然在家丁忧,百姓遇到危难,他也不顾危险以身作则,与百姓共进退,是真正爱护百姓的好官。”
太子终于道:“母后知人善任,为儿子选了位好先生。”
戚皇后笑了笑,摸着儿子的头道:“母后知道,陈阁老有些严厉,不过自古严师出高徒,你只需要记住,阁老受父皇母后所托,便是训你也都是为了你好。”
太子垂眸:“儿子明白。”
戚皇后收起信纸,关心道:“就在这边歇晌吧,等会儿直接去上课。”
太子顺从地跟着宫女去洗手净面。
躺到床上,太子却毫无睡意,一会儿想石桥镇的洪水究竟什么样,一会儿又想到了那位严厉无比的陈阁老。
姐姐说陈家的状元郎、探花郎都文弱,走山路差点摔跟头,陈阁老呢,既文弱又年纪大,是不是也摔了跟头?
眼前浮现出陈阁老跌进泥坑爬不起来的画面,太子笑了,满足地入睡。


第24章
景顺帝的批复与赏赐抵达石桥镇时, 已经是八月初二。
距离那场大雨已经过去月余,洪水早已退去,镇上的街道也清理得干干净净, 百姓们正为秋收做准备。
注意到有队人马朝陈家的方向去了,田间地头的百姓们发出了一些低声议论。
“我好像瞧见一位公公, 莫不是宫里来人了?”
“听说齐氏贪了不少银子,是不是事情败露,连累了整个陈家?”
“不能吧,陈阁老可是好官,齐氏做的事, 怎么能算在他头上?”
“就是, 齐氏黑了老太太的人参, 给老太太喝假药, 陈家早把休书送去齐家了,齐家理亏, 一声不敢吭。”
那日驸马爷殴打亲叔、二房的陈继宗高声叫屈, 很多百姓都听见了, 之后陈家那边又陆续传出一些风声来。
有些胆大的百姓,更是追着那队人马朝陈家祖宅的方向涌去, 盼着能瞧见一些热闹。
陈宅。
各房都在本本分分地守丧, 听说圣旨到了,陈廷鉴忙与孙氏往前院赶,顺便派人去知会东西两院。
齐氏所为早在陈家内部传遍了, 各房也都知道陈廷鉴往宫里递了请罪折子, 并不意外会有旨意过来。
华阳与陈敬宗离开四宜堂, 在走廊里遇到了陈伯宗、陈孝宗两家。
别人都还好, 罗玉燕的产期就在这几日, 肚皮撑着裙子高高鼓起,瞧着就很辛苦。
“走吧。”
三家都到齐了,陈伯宗开口道。
来到主宅前院,就见除了陈廷鉴夫妻,东院一家五口也到了,只是齐氏手上绑了绳子。
这期间齐氏与她表哥杨管事都被关在东院柴房,如今身体消瘦形容憔悴,早没了曾经在镇上横着走的耀武扬威。
“奴婢见过公主。”
小马公公正在与陈廷鉴寒暄,余光瞧见公主来了,立即丢下陈廷鉴,小跑几步来到华阳面前,跪下磕头。
他是景顺帝身边马公公的干儿子,在圣前也算得脸,华阳自然认得,惊讶道:“怎么派你来了?”
小马公公仰着头,笑眯眯回道:“皇上、娘娘想念主子,叫奴婢带了赏赐送给您,临行前皇上还千叮咛万嘱咐,叫奴婢好好瞧瞧公主,看看是不是瘦了。”
说着,他还真的仔细端详起公主来。
宫里的这些太监,惯会讨好人,而且讨好得特别自然,一点为难、尴尬、做作都看不出。
华阳笑着叫他起来说话。
小马公公还想多看两眼,回头好在皇上面前多说几句,忽然一道凌厉的视线射了过来,小马公公看过去,对上驸马爷冷峻的脸。
小马公公暗暗腹诽,他一个不全的人,又是奉命关心公主,驸马爷怎么这么小心眼?
“大家都等着,你先宣旨意吧。”
华阳没有与小马公公耽误太久,带着陈敬宗走到公爹、婆母后面一排。
小马公公便也正经起来,拿着圣旨走到陈家众人面前。
陈廷鉴率领家人哗啦啦地跪了下去。
罗玉燕因为肚子大,哪怕陈孝宗在旁边扶着,也慢了众人一步,面上就犯起苦来。
小马公公没在意,见众人都跪好了,他朗声宣读圣旨。
当齐氏听说自己被判了绞刑,顿时眼前一黑,歪倒在地。
陈廷实毕竟与她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再怨再气都喜欢了二十多年,听闻齐氏落得这个下场,他全身发冷脸色惨白,宛如被鬼差勾走了魂魄。陈继宗低着脑袋,想哭嚎却不敢,眼泪哗啦啦地流了满脸。
“承蒙皇上宽宥,臣叩谢隆恩。”
陈廷鉴叩首领旨。
小马公公将明黄圣旨交到他手里,又转述了几句景顺帝对陈廷鉴的勉励,目光再次投向华阳。
华阳便对陈廷鉴道:“父亲,我带小马公公去四宜堂喝口茶。”
陈廷鉴颔首。
小马公公笑眯眯地跟了过来,陈敬宗猜到华阳要跟他打听宫里的事,识趣地没有立即回去。
陵州知府派了官差来,与陈廷鉴见礼过后,便要押走齐氏、杨管事。
“娘!”
陈继宗再也控制不住,扑过去抱住齐氏的腿,涕泪横流。
齐氏绝望又麻木地看向陈廷鉴、陈廷实兄弟,忽地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拖着疲惫的身子,顺从地跟着官差走了。
陈家外面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刚刚里面的圣旨他们也听得清清楚楚,此时都对着齐氏指指点点。
小厮关上陈家的大门,将喧哗隔绝在外。
陈廷鉴肃容看着一众家人,厉声道:“今日齐氏之祸,尔等当引以为戒,再有犯者,我照样会按照律法处置,谁也别指望我会姑息!”
陈廷实只觉得大哥敲打的就是他,而且圣旨上也要大哥惩诫他了,惊恐之下两腿颤颤,又跪了下去。
孙氏忙朝儿子们使眼色。
陈伯宗、陈孝宗快步走过去,将叔父扶了起来。
陈敬宗笑笑,转身往西院走去。
齐氏之死,死有余辜。
本朝律法严惩子女不孝,包括儿媳,不提齐氏贪污,就凭她敢喂老太太喝假药,就已经犯了不孝的重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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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公公还要赶着回京,给华阳留下四箱赏赐以及三封家书就告辞了。
家书分别来帝后与太子,华阳靠在次间临窗的榻上,看得津津有味。
陈敬宗进来了。
华阳警惕地往里面挪,同时捡起另外两封家书,一副防着陈敬宗窥视的模样。
陈敬宗没往她身边凑,见四个箱笼还摆在屋里,他一一打开看了看,全是绫罗绸缎,以及御寒的上等皮毛斗篷,而这些东西,明明她自己也带了几箱子过来。
“皇上、娘娘还真是疼你,唯恐你在这边吃苦。”
坐在椅子上,陈敬宗对榻上的公主说风凉话。
华阳看着信,漫不经心道:“谁让我招人疼呢,不像有的人。”
夫妻俩在各自父母面前的待遇,可谓天差地别。
陈敬宗淡然喝茶:“你再招人疼,还不是嫁了我。”
华阳:……
他到底是自贬呢,还是在自傲?
当天夜里,夫妻俩睡得好好的,忽然被一阵喧哗吵醒。
陈敬宗侧耳倾听,猜测道:“三嫂大概要生了。”
华阳眨了眨眼睛。
她知道罗玉燕这胎是个女儿,却并不记得孩子出生的具体日子,别提侄女,她连陈敬宗的生辰都是他死后才记了下来。
为什么会记住,因为陈敬宗的忌日与生辰,是同一天。
他活着时,自己不在意不张罗,家人们也不会再特意为一个成家立业的大男人庆生。华阳嫁过来的第一年,婆母倒是对她提了提,华阳给婆母面子,当晚叫厨房给陈敬宗做了长寿面,这家伙居然以为她在暗示什么,好好地洗了一个澡,一直折腾她到半夜。
第二年婆母再委婉提醒,华阳怕陈敬宗又乱来,只当不知,陈敬宗好像也根本没记着,照旧早出晚归地当差。
后来他死在战场,噩耗传来,华阳听婆母哭诉为何是这一天,才明白他竟是死在生辰当日。
怎么有这么苦命的人?
黑暗中,华阳同情地抱住了陈敬宗。
陈敬宗愣了愣,马上反抱回来,一手别开她散乱的长发,就往她脖子上亲。
华阳:……
她拧他的胳膊。
陈敬宗深深吸气,撑起上半身,看着她道:“我以为你想要。”
华阳:“女人生孩子如闯鬼门关,既然知道三嫂要生了,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心思?”
陈敬宗:“她生又不是你生,与你何干?”
华阳只把他推了下去。
陈敬宗白高兴一场,仰面躺着,对着帐顶平复身体。
这边安静,前面浮翠堂的动静越来越大,没过多久,罗玉燕痛苦的叫声传了过来。
这是华阳第二次听她叫了,叫得她也身上难受,她连陈敬宗的那个都怕,无法想象生孩子该有多煎熬。
她急着转移注意力,于是伸手拍了拍旁边的男人。
陈敬宗:“既然不想,少动手动脚。”
华阳收回手,面朝他躺着,小声道:“我怕疼,以后咱们只生一个,你觉得如何?”
她不喜亲近别人家的孩子,却想有自己的骨肉,但一个就够了,不需要再多。
陈敬宗刚平复下来的呼吸立即又重了:“大半夜的,你真要跟我聊这个?”
华阳:“跟你说正经的呢。”
陈敬宗:“正经能生出孩子来?”
华阳:……
她生气地背了过去。
陈敬宗却贴了过来,修长结实的手臂紧紧地抱住她,不许她躲。
他轻轻咬着她的耳垂,把她的力气都咬没了。
片刻后,他问:“真想给我生孩子?”
华阳气息不稳:“什么叫给你生?那也是我的孩子,我是给我自己生。”
陈敬宗:“行,只要孩子是我的,你想生几个就生几个,一个不少,十个我也不嫌多。”
这话又满满的全是不正经,她就一个驸马,孩子不是他的,难不成她会给他戴绿帽子?
华阳继续拧他。
陈敬宗按住她的双手,明明知道不可为,还非要白费力气。
华阳的中衣也是织锦的料子,很薄的,这要是被他蹭坏了,丫鬟看见多丢人。
“够了。”她努力装出一点都不喜欢的语气。
陈敬宗又赖了一会儿,声粗气重地躺到一旁。
华阳看着他模糊的脸庞轮廓,睡不着,乱七八糟想了很多事。
半晌,她摸了摸陈敬宗的胳膊:“我想要孩子,可也不想太早就生,咱们多等几年行不行?”
陈敬宗偏过头,声音微冷:“什么意思?等的这几年都不许我碰你?”
华阳:“不是,只是晚点生孩子,总有别的办法避孕。”
她的姑母安乐长公主早就死了驸马,府里的面首基本没断过,如何在不伤身子的情况下避孕,姑母肯定有妙计。
等年后除了丧,她写信问问姑母。
现在就算了,免得姑母以为她不想早生孩子是假,丧中寂寞是真。


第25章
黎明前后, 罗玉燕终于生下了女儿,母女平安。
婴孩洪亮的哭声传过来,华阳松了口气, 因为两家院子太近,罗玉燕痛苦了一整晚, 她这边也睡得不安生。
头昏脑涨,见陈敬宗翻了个身,显然心里也挂念着兄嫂那边,华阳随口道:“恭喜,你又多了个侄……你希望是侄子还是侄女?”
想起浮翠堂还没派人过来报喜, 华阳及时改口。
陈敬宗:“随便, 又不是要我养。”
华阳:……
她只管自己睡了。
天亮之后, 夫妻俩一起去浮翠堂道喜。
他们竟然是来的最晚的, 堂屋里面,孙氏正抱着一个宝蓝缎面的襁褓笑眯眯地逗弄, 陈廷鉴坐在旁边, 偏头看着妻子与孙女, 一手摸着长髯,面容儒雅却又不怒自威。
“父亲, 四弟与公主来了。”
陈孝宗最先瞥见院门口的身影, 低声提醒道。
陈廷鉴回神,马上站了起来。
“父亲总是如此见外,以后家里有什么喜事, 儿媳都不敢再来了, 免得坏了一家人和乐的气氛。”
华阳扶住婆母, 故作不满地对公爹道。
陈廷鉴惭愧地笑笑。
华阳看向襁褓里的小侄女, 刚出生的娃娃脸蛋又红又皱巴, 华阳只能违心地夸:“这孩子,刚出生就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长大了定会像三嫂一样花容月貌。”
陈敬宗在旁边嗤了一声。
陈孝宗幽幽地瞥过来,虽然公主的夸赞只是客气之词,可老四身为亲叔,难道不盼望侄女长得好吗,竟然在这个时候拆台?
孙氏也瞪过来,警告老四不要捣乱。
陈敬宗靠近华阳,顺着她的视线看向襁褓,见小侄女长得像个猴子,他实在夸不出口。
华阳扫视一圈,发现大嫂俞秀不在,猜测应该是在内室探望罗玉燕。
罗玉燕昨晚生女,这会儿内室肯定还有些味道,华阳不想去闻,左右她是公主,妯娌间的虚礼要在她的身份前让步。
这时,东院那边也派人来了。
齐氏已经被关进了府城大牢,陈廷实、陈继宗父子俩不适合来浮翠堂道喜,就派了陈继宗的妻子郭氏出面。
郭氏与华阳差不多的年纪,乃齐氏从陵州府的书香之家为儿子聘来的儿媳,出阁前温婉知礼美名远扬,若非陈继宗有个做阁老的伯父,郭家断不可能将女儿下嫁给一个不喜读书的镇上纨绔。郭氏呢,嫁过来后上有强势专断的婆母,丈夫又粗鲁不知上进,时间一长,郭氏就变成了一个影子似的儿媳。
面对陈廷鉴这一支的高官贵戚,郭氏本就没有底气,婆母再一入狱,郭氏越发不敢抬头。
她紧张局促地往堂屋走来,手中牵着三岁的儿子虎哥儿。
儿子虽然年幼,这时候也能给她一些勇气,不然她怕自己走路都要出错。
陈伯宗看向虎哥儿。
虎哥儿长了一对儿肥肥大大的耳垂,整个陈家都没有人长这种耳垂,倒是齐氏的表哥杨管事,耳垂如此。
陈伯宗再看向父亲。
陈廷鉴坐在主位,低垂着眼帘,不知在想什么。
“伯父、伯母,恭喜你们又添了个孙女。”郭氏努力挤出个笑脸,又朝陈孝宗道喜。
孙氏对这个侄媳妇很是怜惜,慈爱地与她寒暄。
“你们坐,我先回去了。”陈廷鉴突然站了起来。
陈伯宗跟着道:“我送父亲。”
陈孝宗也想送送,陈伯宗摆摆手,让他招待宾客。
出了浮翠堂,陈廷鉴的面容彻底沉了下来,吩咐长子:“中秋之前,尽快办好。”
陈伯宗:“是。”
.
陈孝宗、罗玉燕为刚出生的女儿起名婉清。
婉清洗三这日,陈家在主宅安排了一场简单的家宴,除了罗玉燕要坐月子,婉清又太小,其他人都到了。
华阳与陈敬宗还是并肩坐在一张席案前。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陈廷实父子俩。
陈廷实瘦了一圈,瞧着失魂落魄的,又必须强颜欢笑,不敢在大哥一家有喜事的时候摆出丧脸。
陈继宗比他硬气,他才失去母亲,心情不好,冷着一张脸,就差直接跟大房一家扯破脸皮。
家宴结束,华阳与陈敬宗回了四宜堂。
没什么事,华阳准备歇个晌。
陈敬宗坐到床边,看着她道:“齐氏的账本是我翻出来的,我那堂弟可能会心怀怨愤,以后你不要单独去后面的花园,带上丫鬟也不行,真想去散心,我会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