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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吃完饭不久,云帆就将糖葫芦送了来。寒笙翘着唇角笑,开心地要吃。可她只吃了两颗就不吃了。
她空洞的目光虚虚望向寒酥的方向,摆出一张乖巧的笑脸:“姐姐,我想睡一会儿。”
寒酥瞧着妹妹的笑脸,却知道她是伤口疼又不愿意说。她眼睛一红,用温柔的语气:“好,姐姐陪笙笙睡一会儿。”
寒酥整日陪着妹妹。寒笙疼时不会哭也不愿意说,只会抿着嘴巴不吭声。
寒酥贴一贴妹妹苍白的小脸蛋。她眉眼温柔地微笑着,心里却在发誓一定要让幕后之人付出一切的代价。
半下午,寒笙终于沉沉睡着时,寒酥去找封岌。
妹妹腿上的伤口不宜挪动,她想问问封岌何时回去,能不能让寒笙在这里养两日再启程。
长舟不在,云帆迟疑了一下,说:“将军在后院。”
——长舟说表姑娘要见将军何时都不能阻拦,所以将军有客也无所谓?应该是这样吧?
看着寒酥往后院去的背影,云帆挠了挠头。
后院的八角亭内,封岌和一儒雅郎君对坐品茗。
“嘉屹兄,听闻你这次回京路上身边有美人相伴。还以为你终于有成家的念头,可到了京城怎不见人了?”
寒酥脚步惊顿,她可绝无偷听之意。她想要转身,却又忍不住想听封岌的回答。
封岌自倒一杯热茶。茶香在冬日的冷冽中袅升。
“我这情况你也知道,暂时不能成家。姑娘家年华珍贵,她等不及半路跑了。许是回家议亲嫁人了。”封岌漫不经心地说着。他指腹缓慢转着烫手的茶盏,视线却越过红梅斑驳的枝杈,望着寒酥,也是说给她听。
儒雅郎君哈哈大笑了两声,又后知后觉顺着封岌的目光回望。
第15章
寒酥尴尬站在那里,目光与封岌相撞。偷听乃小人之行,她也不知自己刚刚怎么就鬼迷心窍没走开、也没提醒自己在这里。
她硬着头皮踩着落雪往前走,走到封岌面前,佯装淡然地福了福身,先歉声:“不知将军有客,唐突打扰。”
再道:“我过来是想问一问将军什么时候回府?笙笙腿上的伤口一挪动就要渗血,我想着能不能让我们在这里暂留两日再启程。”
封岌颔首:“你想住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寒酥再次福身谢过,便转身离去。
一身素衣的她走在雪中,单薄又清雅的身影好似融进了雪景。尺子量过的款步,优雅之余还有着从容的得体。
实则……寒酥心里很乱。
她知道封岌刚刚的话正是说给她听的。
他那话是什么意思?
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牵动手心的伤口才有所觉。她忍不住去琢磨封岌的话,又不让自己草率下定论。
其实她不应该这样意外,上次封岌不是也这样说的?左右是将选择权交给她。彼时她选择放弃过去要一个新开始。
现在呢?现在也是一样的。
她不能抓着封岌的那点责任心而做梦。她没有那么不清醒。
直到寒酥的身影消失的雪中梅后,封岌才收回视线,饮尽手中那口热茶。
晏景予亦目送寒酥离去,待寒酥身影看不见了,他才开口:“这就是你府里那位表姑娘吧?啧,真带劲。有婚配了没?”
封岌眸色不善地瞥过来:“注意言辞。”
晏景予说起话来一点也不符合那张清隽斯文的脸,他没所谓地说:“这不是到了年纪?也该给自己找媳妇了,没爹没娘,可不得自己亮着眼睛扒拉。”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晏景予目光闪过一抹异色。他刚刚听见了寒酥过来的脚步声,那封岌更不可能听不到。封岌的话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那位表姑娘听的?晏景予上半身略前倾,压低声音略带玩笑地问:“嘉屹兄,她该不会就是你路上相伴的美人吧?”
封岌又自斟一盏茶,并不理会他的问题。
他不理会,晏景予就当成了默认。他哈哈笑起来,道一声“有趣”,又笑声问:“原是拿与我说话当幌子,在那打情骂俏呢?嘉屹兄,你是不是……”
封岌凉凉瞥过来一眼,晏景予嬉皮笑脸的话立刻停下。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些好笑,封岌是什么人?一心扑在山河大业上的人。这些年,封岌身边的人比旁人更知道他的雄心与艰苦。像他这样祥麟威凤的将帅,用小儿女的感□□玩笑打趣,也成了一种冒犯。
他这样的人不管是否成家,都不会溺于儿女情长。
晏景予轻咳一声,稍微正色了些,道:“如今朝中主和之众越来越多,我知你心烦。”
封岌的脸色果真一下沉下去,冷声道:“一群鼠辈。”
近几年,朝中主和的朝臣越来越多。这次封岌隐约觉察出圣上也有此意,不能不烦。
晏景予挑了挑眉,半玩笑道:“自有应对的法子,可恐你不会这么做。”
“直说。”封岌道。
晏景予道:“只要你一放手,北齐立马翘尾巴,只要失两座城池,所有人都会求着你重新出征。”
这话,封岌根本不搭理。
失两座城池代表什么?边地百姓性命不该沦为政斗的牺牲品。所谓初心不负,他不能因为如今位高权重,就丢下自己走上这条路的初衷。
这一日下午,封岌就离开了别院。寒酥和妹妹在别院里又住了两日,才登上马车启程回赫延王府。
三夫人早已焦急等候。派人去前街盯着,等寒酥回来的马车到了府门前,她已经在影壁处等候。
“听说都伤了,这把我急的。怎么样了?”三夫人的视线扫过寒酥缠着纱布的手,又看向被翠微抱着的寒笙。
“让姨母担心了。”寒酥微笑着,“眼下已经没有大碍了。”
寒笙也朝着姨母的方向乖巧地笑起来。
“外面冷,快进去说话!”三夫人道。
回到朝枝阁,三夫人忙前忙后了一通,仔细询问当时情景,心疼得忍不住掉了眼泪。寒酥赶忙安慰了她。
不多时,府里各房的晚辈都过来看望。四房住得近,同辈的孩子尚小,四夫人便亲自过来了一趟。她过来时,寒酥正在讲那晚的凶险。
见四夫人来了,大娘子封清云笑着说:“四婶送给笙笙的见面礼派上大用处了呢!”
四夫人不解其意,一边坐下一边用询问的眼神望向寒酥。
“确实要感谢四夫人,”寒酥柔声,“笙笙被掳走的时候,将您赠她的小银镯扔下,这才给我留了线索。”
四夫人愣了一下,才说:“笙笙这孩子可真机灵!”
其他人也附和,夸了寒笙的机灵和勇敢。
府里来看望的众人都走了之后,三夫人却没走。她去房间陪寒笙说话。寒酥立在窗前,从窗口望向外面的冬景失神。她原先在路上时,总觉得到了京城就安全了、到了姨母身边就安全了。来赫延王府这段日子,她虽处处小心谨慎,却也只是出于寄人篱下的不自在。她从未想过在京中第一府邸会有安全之虑。
她至今也没有头绪到底是什么人要对笙笙痛下杀手。
“酥酥。”三夫人走到寒笙身边,“我们出去说话。”
寒酥一回头,见妹妹在床榻上睡着了。
两个人轻手轻脚地退出去,到了厅中坐下。三夫人肃然问:“你可知道是什么人?”
寒酥摇头。
三夫人眉头紧皱地追问:“那你们姐妹二人可有与人结仇?尤其是笙笙。”
结仇?
汪文康的名字一下子到了寒酥嘴边。可是她又把话咽了下去。汪文康的目标从来都是她,而不是笙笙。这次来者气势汹汹势要取笙笙性命,并非用笙笙来要挟她。那么根本不可能是汪文康。
既然不可能是汪文康,寒酥也不愿意提。旧事重提徒惹姨母焦心。
她再次摇头,道:“笙笙这么小,怎么会与人结仇。姨母,我担心笙笙撞见了什么事情需要被人灭口。”
三夫人眉头皱得更紧了。
二人相望,都明白对方的意思。灭口似乎是最佳的理由,可是笙笙哪里也不去,又是个瞎子,若说撞见了什么事情惨遭灭口,实在牵强。
“日后出入都小心些,兴许那人还要再动手脚。不急于这一时,咱们不是坐以待毙,却只能再等那人再动作。”
“我明白。”寒酥道。
“好了,暂时不说这个了。”三夫人道,“这次可多亏了赫延王,你得去好好谢谢人家。”
“是。”寒酥垂眸。
三夫人唤自己的侍女进来,侍女捧着个檀木漆金的方正盒子。
三夫人道:“给你准备了谢礼,咱们礼数不能错。一会儿你拿去送给赫延王。”
寒酥脸上一红,急说:“让姨母破费了。本来应该我自己……”
可是她没有钱财。
“你我之间客气什么?”三夫人打断她的话,“其实赫延王身边不缺这些外物,他也不见得喜欢这些东西。理应你亲自做些糕点送去答谢更合适,可是你的手伤了,一时半会不能做糕点,先送些别的东西过去道谢。”
话说到这里,寒酥只能答应。她打开檀木漆金的锦盒,看着里面的雄鹰玉雕摆饰,心下又对姨母产生很多歉。
捉襟见肘的再一次难为情。
待三夫人走了之后,寒酥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取出那本“正”字册,在里面又划了几笔。
笔仍握在她手中,她望着小册子上的“正”字却走了神。
“娘子您手伤了怎么还抄书?”翠微走过去,才发现寒酥不是在抄书。她不懂寒酥为什么标正字数日子。
不该问的不问。她转移了话题,请示:“现在将玉雕送过去吗?还是要明天?”
寒酥抬头,望向窗外的天色,快落日了。
“你帮我送去吧。”她说。
“啊?”翠微心里隐隐觉得不合适。
寒酥轻叹了一声,她也知道不该如此不知礼数。还是得她亲自去道谢。
自那日梅后八角亭,她没有再见过封岌。
再次踏进衔山阁,云帆见了她立刻迎上去:“表姑娘来寻将军吗?将军下午出去了刚回来,眼下正在书房里。”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一个人。”
长舟从正好见过,瞧云帆这样子,无奈地摇摇头。这努力学出来的机灵和天生的机灵就是不一样,他开始想子林了。
寒酥被引路带去封岌的书房。她刚迈进去,云帆学着长舟飞快关了门,将翠微也关在了门外。
翠微狐疑地看了云帆一眼。
封岌坐在书案后,眉宇略锁。在他面前的长案上摊开一张巨幅山河图。
寒酥款步上前,将锦盒放在封岌的桌上,温声道:“姨母感激将军相帮,让我送来谢礼。望将军喜欢。”
这话说得极其客套,封岌抬眼瞥向她。
寒酥有些心虚地低下头,不敢与他直视。
“想好了?”封岌直来直往地问,不愿再将他与她之间的关系悬在那里。
寒酥心头突突跳了两下,再开口:“将军之前说的话可还算数?”
封岌立刻知道她指的是什么话,可仍旧逼视着她,让她说出来:“什么话?”
“您说……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日后我若出嫁必送上一份嫁妆。”
他既问得直接,寒酥也不愿意拖泥带水,答复也干脆。虽有前两日的变故,两个人又牵扯在一起,可她想法不变,只求一个新的开始。
寒酥知道得封岌庇护日子会好过很多,可她有自己的骄傲。事情因她主动而起,也该由她而终。曾经的取悦是情势所迫逼不得已,如今既性命无忧,便不再愿意仗着过去那点牵扯,用封岌的责任感而扒着不放。
那样太难看了。
封岌看了她很久,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锦盒里那只展翅的雄鹰。
她与他,若说是始于她的主动,还不如说是始于他对她的欲,而放任她的讨好相伴。
自寒酥策划逃走那一刻,封岌就知晓。
她要留,出于责任他必然护她一生。她要走,他也不挽留,甚至会派人相送。
她很好,足够让人心动。可封岌永远不会将男女间那点心动放在重要位置。
“也好。”他说,“我确非良人。”
寒酥眼睫孱颤,想反驳他这话,可还是将话压了下去。寒酥福身的刹那,脑海中浮现标着“正”字的小册子。
快过年了,年后封岌就会走,之后他们应该很难会再相见了。一想到再也不想见,寒酥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是松了口气吗?好像也不全是。
辞过封岌,寒酥款步离去,步子一如既往端庄,可她不知道是不是有一点累,莫名觉得步子有些沉重。
尚未出庭院,寒酥迎面遇见匆匆而来的沈约呈。
沈约呈紧着皱眉,在看见寒酥的那一刻,他眉心舒展开。可也只是一刹,眉头很快又有心疼地揪起来。
沈约呈快步迎上寒酥,说道:“我去了朝枝阁,他们告诉我你来了父亲这里。”
——所以我急急寻来了。
沈约呈的视线落在寒酥缠着纱布的手,克制着询问疼不疼的冲动,将一瓶药递给寒酥:“这药对外伤很有效,好得快,而且不容易留疤。”
“多谢三郎。”寒酥不好拒绝,却也没伸手去接,而是略侧身,让翠微替她接过了沈约呈递来的药。
沈约呈早已习惯了寒酥的疏离,反正她上次已经答应了他的求娶。日后他们会长相厮守,她的疏离总会散去,她会对他笑、对他温柔。他微笑着说:“这药是之前我父亲给我的。听说不管伤口多重,上药的时候都不会疼。”
寒酥纤指微蜷,指尖轻抵在缠着纱布的手心。她自然明白过来沈约呈送来的药正是封岌给她的那一种。
她抬眼看向沈约呈,却见他眼角有一点红,而他的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寒酥问:“三郎是来寻将军的吗?”
“来找你。”沈约呈脱口而出。他望着寒酥的眼睛,眼底藏了一点赧意。
“前两日在书院,笙笙出事的时候不在府里,没能帮上忙,让你一个人担惊受怕,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沈约呈又皱了眉,一双清亮的眼睛里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寒酥抿了下唇。她知自己与沈约呈不再可能。
可这里是衔山阁,不是说话的地方。
寒酥有心请沈约呈去朝枝阁说话,可落日已经掉到了雪山之后,微醺的晚霞将雪山与覆雪的屋脊照出一片旖色。
今日时辰已经不早了。
略迟疑,她说:“明日上午想请三郎到朝枝阁小坐。”
沈约呈喜出望外,这是寒酥第一次邀请他。少年的喜与忧直白地写在脸上。他几乎要一口答应下来,点头到一半动作生生顿住。他带笑的眸子盯着寒酥的眼睛:“明日下午行不行?”
“三郎自己的事情要紧。”寒酥点头。
沈约呈唇畔笑意压不住。他大着胆子朝寒酥迈出一步,低声:“我已经与大伯母说过了。”
寒酥抬眸,并不解其意。
沈约呈望着自己的未来妻子,唇角的笑意更灿。他声音低而柔:“聘礼已经准备好了。大伯母明日就帮我出面做主。”
寒酥愕然抬眸。
书房里,封岌立在窗下,远远看见寒酥和沈约呈说话,他问长舟:“约呈怎么又提前归家了?”
第16章
“三郎昨日从书院回来后去了大夫人那边几趟,然后大夫人带着他开了库房。瞧那架势,是在准备一份大礼。”长舟道,“想必是想趁将军在家,把亲事定下来。”
封岌早知沈约呈有了心上人,少年眉眼纯粹遮不住喜色。封岌点点头,道:“下次归家不知何时,他能早些定下也好。你去再添些东西到聘礼中,一会儿我往大夫人那边去一趟。”
疆场十几年,一转眼那个抱回来的孩子已经到了说亲的时候。封岌心里难免感慨,自己还未成家,竟要先有儿媳了。
封岌转过头再望向窗外,沈约呈和寒酥都不见了身影。
封岌又叫住长舟,决定亲自去挑选几件东西添给沈约呈。封岌有个单独的库房,里面皆奇珍异宝。
“将军,这对丹鹤坐地灯是不是不错?”长舟提议。
封岌瞥了一眼,道:“拿旁边那对枝上双雁珊瑚灯。雁,长情厮守,更适合婚嫁之用。愿约呈成家之后能琴瑟相谐松萝共倚。”
“是。”长舟立刻应下。
封岌这些年几乎不在家,和沈约呈相处甚少,并未尽到为父的责任。如今沈约呈要议亲,他难得在家自然要多上心些。
封岌又给沈约呈挑选了几件价值连城的珍宝,视线落在一对红玛瑙耳坠上。
小巧的耳坠悬在他指间,一对圆圆的红玛瑙珠子在灯光映照下红得滴血。娇妍艳丽。
——可惜她还在服孝。
封岌将这对耳坠握在掌心。
寒酥脚步匆匆地离去,不是回朝枝阁,而是去了姨母那边。进了屋,瞧见姨母正在逗珞儿玩,她说:“姨母,我有些话想和您单独说。”
三夫人瞧她脸色严肃,还以为是关于笙笙被掳的事情,赶忙让珞儿自己去玩,又将屋内的侍女都屏退。
“怎么了?来姨母这里说话。”三夫人朝寒酥伸出手。
寒酥没有过去坐,而是直接在姨母面前跪下来。
“这是做什么?”三夫人赶忙起身去扶她。
寒酥不肯起,道:“我不能和三郎成亲。出尔反尔让姨母难做,我心里过意不去。”
她心里很难受,本就给姨母添了很多麻烦,如今又要因为这亲事给姨母添烦扰。
三夫人怔了怔,忙问:“怎么又不肯嫁了?之前不是说得好好的?三郎对你用心,姨母都看在眼里,这婚事真的很不错。你母亲在天之灵若是知道也会替你高兴。你这突然变卦,这是为何啊?”
彼时她寄人篱下能高嫁给府中郎君,最重要的是能守着姨母和妹妹,自然是好事。
可他是他的义子。
寒酥没有办法牵扯于一对父子中间。
面对姨母又急又怒的追问,寒酥有苦难言。
她垂下眼睛,低声道:“这几日思来想去,觉得我与三郎恐合不来。当初未加思量答应,是我的错失。本来前几日就该与姨母说,只是笙笙突然出了事才拖到今日……”
“合不来?这叫什么话?你与三郎闹别扭置气了?”三夫人不理解。
寒酥摇头。
“是不是又听了哪个婢子闲言碎语说你高攀?”
寒酥再摇头。
“姨母。”寒酥抬起眼,认真道:“我意已决,只是希望在议亲摆在明面之前,先私下妥善处置。要不然人尽皆知再拒绝太难看了……”
三夫人盯着跪在面前的寒酥,看着她眼里的决绝,突然想到自己已故的姐姐。姐姐也是那么个犟脾气。哪怕服个软呢?就这么毅然和家里断了关系……
她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现在的确还没摆在明面上议亲,可这事儿府里很多人都知道了!就这么作罢,你让府里其他人怎么看?日后你与三郎再如何相见?这些你都想过没有!”
“想过。”寒酥字字坚决,“姨母,我想立女户。”
“什么?”三夫人愣住。
“靠山山倒,与其借助婚姻寻一个男子庇护,倒不如靠自己。力微而不馁,冬尽总能见春。”
三夫人愣了好一会儿,用手指头去戳寒酥的眉心,急道:“你这是着了什么魔!”
寒酥面色柔和下来,甚至扯出一丝微笑。她柔声说:“姨母,我总是放心不下笙笙,恨不得一辈子也不与她分开。如今又守父丧,实在不该这个时候议亲。姨母疼我,求您成全。”
三夫人眉头紧锁,喃声:“今天早上大夫人还过来了一趟说起这事……”
“让姨母难做了。”寒酥立刻道,“请允我与您一起去见大夫人,我亲自解释。”
半晌,三夫人皱着眉说:“去一趟也好,我嘴笨,让大嫂说一说你这个混想法错得多离谱!”
三夫人实在不理解寒酥的想法,只当她与沈约呈闹了小矛盾。可她心里又隐隐觉得不是。寒酥不是个骄纵小气的性子,更重要的是这两个人接触实在不多。
三夫人犯难地重重叹了口气,带着寒酥去见大夫人。
大夫人正在和几个管事对府中账本,听闻三夫人和寒酥过来,她“呦”了一声,脸上带笑地说:“喜事近喽。”
她匆匆对完剩下的帐,让管事们离去。
吩咐侍女将人请进来,大夫人笑着让她们入座。三夫人在椅子里坐下,寒酥立在姨母身边,却并不坐。
大夫人上下打量着寒酥。沈约呈虽是封岌义子,可这些年都是她照顾,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大夫人待沈约呈和待自己的孩子也没什么区别。
对于寒酥,其实大夫人最初并不满意。结亲是两家事,寒酥父母双亡又和祖家断了关系,实在不算好的姻家。可谁要沈约呈喜欢呢?再说她这段日子也仔细观察过寒酥,倒也端庄守礼。
而且大夫人因旧时家贫,没读过什么书,就算如今成了京中贵妇,也心里藏着自卑。她私下对读书人又嫉妒又喜欢。
“别站着了,坐着说话。日后就是一家人,不需要这么客气。”大夫人对寒酥说,“当初你来的时候,可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缘分。”
寒酥没坐,仍旧面露惭色地立在那里。
大夫人疑惑不解,三夫人看了寒酥一眼,叹了口气,道:“大嫂,这孩子钻了牛角尖,你可得帮我劝一劝。”
大夫人心下立刻警惕起来,莫不是对这婚事有了过分的要求?这婚事怎么说都是封家不嫌她身份低,可没她多事的余地。
话音刚落,侍女从外面进来禀话:“夫人,赫延王过来了。”
舒舒服服歪在椅子里的大夫人立刻坐直,下意识理衣服,道:“快请!”
她又压低声音问:“瞧着脸色如何?”
小丫鬟抿嘴笑:“带着很多箱笼过来,好像是给三郎添东西。”
大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她笑盈盈起身相迎:“二弟来得正是时候,我刚刚还想往你那去一趟!”
三夫人也起身迎。
寒酥却僵在那里,她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封岌迈进门槛,心里往下坠去。
封岌指间捻着那对红玛瑙耳坠,视线越过众人,有些诧异地看向寒酥。
见封岌望着寒酥,三夫人赶忙说:“酥酥,过来见过将军。”
大夫人噗嗤一声笑出来,道:“日后过了门,可不能这么一直惧怕公爹。”
寒酥望着封岌,脸色煞白。
封岌捻耳坠的动作顿住,眼前突兀浮现沈约呈提到心上人时的笑眼。
他目光寸移,慢慢降在寒酥惨白的面颊。他定定看着她,眸色渐深。
在寒酥惧然颤睫时,封岌唇角慢慢扯出一丝莫名的笑意。
第17章
寒酥望着封岌唇畔那一丝若有似无的浅笑,反倒脊背生寒。
她心口怦怦跳着。她终是晚了一步。理该由她向他解释清楚,而不是今日这般突然地让他得知沈约呈正要议亲的人是她……
寒酥觉得在封岌的目光下快要站不稳时,封岌终于移开了目光。
他脸上的笑消去,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口,一圈无形的威压慢慢在方正的厅堂内荡开。
大夫人打量着封岌的脸色,颇为小心翼翼地开口:“天色都要黑了,二弟这个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来找大嫂问问帐。”封岌沉声道。
大夫人愣住。这么多年,封岌让她打理赫延王府从未查过帐。她压下心里的紧张,赶忙说:“年底了,刚核对好账本,本该给你送过去一份让你过目。”
说完,她立刻吩咐侍女去取账本。
三夫人望一眼封岌脸色,赶忙说:“既然二哥和大嫂有事情要说,那我们就先走了。”
她去拉寒酥的手腕,指尖碰到寒酥的皓腕,被冰了一下。她诧异看了寒酥一眼,也不多想,拉着寒酥告退往外走。
寒酥浑浑噩噩被姨母牵着出去,两个人走到门口,经过封岌身边时,忽然一阵大风灌进来,吹起寒酥本应垂贴在身侧的衣襟,衣襟被风扬起,吹抚过封岌的指背。
封岌微用力,轻捏了一下指腹间那颗红玛瑙耳坠。
回去之后,姨母还想劝寒酥几句,见她脸色极差,不由皱眉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寒酥点点头:“姨母,我先回去了。”
“好。”三夫人叹了口气,“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不同意这婚事了。反正在姨母看来这婚事好得不能再好。回去之后好好想一想,多想一想!”
到了这时候,三夫人还盼着寒酥睡一觉就能想通,会愿意欢欢喜喜地和沈约呈说亲。
寒酥胡乱点头,辞过姨母,往朝枝阁去。
她一口气回到朝枝阁,那种无地自容的窘迫感还没消散。好似封岌带着深意的目光仍旧落在她身上。
“姐姐回来了吗?”寒笙转头朝着门口的方向。
寒酥深吸一口气,勉强摆出笑脸来,望向寒笙,柔声说:“是,姐姐回来了。”
桌上摆着晚膳,寒笙乖乖坐在桌边一直等着姐姐回来。
寒酥忍着疲惫朝妹妹走过去,温柔摸摸她的头,问:“怎么不在屋子里吃?”
这几日,寒笙因为腿伤一直没下床,吃饭时都在床榻上摆一张小桌。
蒲英解释:“笙笙说不想在床上吃了。”
寒笙弯唇乖乖地笑着。从床榻上下来,腿上确实有些疼。可是她不能总拉着姐姐陪她在床榻上吃饭呀。
寒笙朝姐姐说话的方向探出小手。寒酥赶忙牵住她的小手,挨着她坐下,和妹妹一起用晚膳。
她尽量让自己表现得一切正常,不愿妹妹觉察出不对劲。她眉眼间挂着温柔的浅笑,实则心里焦乱不堪。
入口之物不仅没了滋味,反倒成了硬塞的累赘。
用过晚膳,寒笙被抱进房间换药。寒酥手上有伤动作不灵敏,不能亲自给妹妹换药,可每次妹妹换药,她都守在妹妹身边。
纱布拆开,看见妹妹腿上的伤口,寒酥又是一阵心疼。她虽心疼却不能说,而是柔声安慰妹妹:“已经好很多了,过几日笙笙就一点也不会疼了。”
寒笙笑出一对小酒窝,她摸索着去拉姐姐的手,说:“姐姐陪我说说话吧。”
“好啊。”寒酥自然答应下来。
蒲英给寒笙换好药,收拾了东西出去,屋子里只姐妹两个。寒笙的小眉头却慢慢揪了起来。向来盛着笑的眼睛里也染上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