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知犯了大错的云帆再不敢出纰漏,早已将大夫请好。
大夫给两姐妹检查了伤口,又开了内服外敷的药。在医者眼中,这种不伤骨的外伤,虽会受些罪,却无大碍。
寒酥坐在床边守着妹妹,温柔哄着她:“笙笙睡一觉就不疼了。等天亮了,姐姐去给你买糖葫芦吃。”
寒笙在温暖的被子里点头,小声说:“那姐姐也要好好睡一觉,手才不会疼。”
显然她虽看不见,却听懂了姐姐的手受了伤。
“好。姐姐也去睡。”寒酥弯下腰来,用脸颊贴一贴妹妹的脸蛋。
两姐妹脸颊都是冷的。
寒酥仍旧坐在床边守着,待妹妹睡着了,她才站起身。她刚拉开房门,就看见封岌背对着她立在门外。
寒酥望着他的高大背影,福了福身:“多谢将军。”
封岌转过身来,视线扫过她身上的素裙。白裙早已被雪泥血迹染脏。感觉到他的视线,寒酥有些狼狈地向后退了半步。
“走吧。”封岌转身。
寒酥跟着他去了隔壁的房间。
封岌拧干浸过热水的帕子递给她:“擦把脸。”
寒酥伸手去接,两个人的视线同时落在寒酥裹着纱布的手。
封岌收回手,又朝她迈过去,亲自帮她擦沾着血痕的脸颊。
“不敢劳烦将军……”寒酥向后退了半步。
“那你让谁帮忙?长舟还是云帆?”
寒酥哑然,封岌掌中的湿帕已经覆在了她面颊。
封岌克制着怒:“你眼里只有你妹妹,完全不顾自己?”
一提到妹妹,寒酥的眼泪突然掉下来。那是忍了太久的泪,一下子决堤,带着隐秘的痛,于心房间撕扯。
“她是因为我的疏忽才盲了眼睛。”寒酥双手捂住自己的脸,伸直的指扯动手心伤口,钻心的疼,疼不过她心里的愧。
封岌拉开她捂脸的手,寒酥转过头去,不愿他看她泪水斑驳。
封岌却执意转过她的脸,大手覆在她后脑,将人压过来,让她额角抵靠在他胸膛。
泪水染湿封岌衣襟。
窗外大雪纷纷。


第13章
青古书斋的李拓几次感叹寒酥书法飘逸洒脱,有行云流水的舒畅之态。可李拓并不知道寒酥以防万一日后生出麻烦事,她抄书时故意用了左手。而她以前并没有特意练过左手字。
如此,她显露出的书法底蕴不过十之二三。
而与书法相比,寒酥更擅长丹青。她师从大家羿弘阔,幼时又得仙笔陆英彦赞其天赋灵韵。
可是寒酥已经四年没有作画。
她少时喜欢鲜艳的颜色,尤其偏爱描绘山河壮阔四时异色。家乡依山傍水,她的家后面有一座小山住了各位花仙,一到夏天,芬芳弥山亘野。清风将郁香送来,她撑起支摘窗,望见满窗远近错落的姹紫嫣红。
她时常带着侍女去采摘娇妍的花草回来描画,有时候也顺便摘些颜色浓丽的野果子一起入画。
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笙笙会把野果子当成糖往嘴里塞。
三岁的小孩子最是好奇又贪吃的时候,看见什么都想尝一尝。
鲜红的一颗颗小野果却有毒。
吃了几颗红彤彤的野果子后,寒笙高烧不退,人事不知。家里人求医拜佛,寒笙终捡回性命,却盲了眼睛。
从那以后,寒酥再也没有作画。
从那以后,妹妹永远比她自己重要千万倍。
寒酥三言两语将过往说出来。那是压在她心里最隐秘的痛,如今竟也能这样云淡风轻地讲述。
封岌望着寒酥,倒是稍微解惑。
寒酥举手投足间端庄守礼,目色清冷甚至眼底藏着孤傲,这样一个人实在很难为了自保而百般讨好男子。
与其说是为了自保,不如说是更为了她的妹妹无恙。
寒酥哭了一会儿,觉得实在丢脸,硬生生止了泪,偏过脸去,一声“将军见笑了”声线里还噙着哭过的湿润。
“冷不冷?”封岌忽然问。
给她上药、擦脸时,发现她手上脸上都很凉。在屋子里这样久了,见她脸颊还泛着白,不染红润。
寒酥正因为今晚的失态而不自在,封岌转移了话题,她心里有些庆幸,赶忙点头:“有一点。”
“跟我来。”封岌转身往外走。
寒酥不明所以,也不多问,默默跟在他身后往外走。
外面的雪势稍小。两个人一前一后穿过庭院,寒酥落后一步的距离,她望着身前封岌的背影,心里再次生出感激。
她开始思量要准备什么谢礼,以来感谢他今晚的出手相助。
可她什么也没有,他又什么都不缺。
这处别院是上几代某位公主私建的别院,选址在城外这样偏僻的地方,是因为这里有一处温泉。这位骄奢的公主将那处温泉改造成一个室内的泡浴佳处。
许是因为天色黑,进来前,寒酥没从外面瞧出这地方的特别,只觉得很大。迈步进去才惊觉别有洞天。
里面大若宫殿,却除了中间的池子,没有多少其他东西。方方正正的一个温泉池砌在白砖地面中央,隐约的水雾从水面袅袅轻逃,颇有几分仙境的雅意。
不知从哪里吹进来的风,轻轻吹拂着悬坠在方池四周的白纱。坐地的一个个雁首灯散着柔和的乳白光晕。
寒酥不由停住了脚步。
“去泡个澡暖身,别再着凉。”封岌道。
他还记得寒酥染了风寒不过才刚痊愈。
寒酥悄悄抬眼瞥了封岌一眼,又立刻垂下眼。她抿抿唇,没说话,也没动作。
封岌回头,见她眉眼低垂,忽然道:“你还是昂首的样子更好看些。”
寒酥轻蹙了下眉,这才抬起眼望向他。
封岌朝她走过去,伸手去解她腰间的系带。寒酥脸上一红,立刻说:“不敢劳烦将军,我自己来。”
封岌便立刻松了手,道:“你能自己解开腰带,我就出去。”
寒酥向后退了一步,伸手去解,手指微弯的动作立刻带来手心的一阵刺痛。她蹙眉,指尖也轻颤了一下。
封岌伸手,拉着她的腰带一拉,寒酥立刻脚步踉跄了一下,被拉得朝前迈出两步,紧靠着他。
她有些尴尬地望着封岌,封岌却垂着眼,用力一扯,将她的腰带扯开。封岌将她的外衣脱下来,视线落在她腰侧裙带上,银色的裙带贴着她的腰线打了个蝴蝶结。
蝴蝶结的翅膀被封岌扯散,裙子也跟着坠地。
直到寒酥身上只剩下小衣小裤,她强硬地拒绝:“将军,我自己能行。”
封岌刚绕过她腰侧的手立刻放下,道:“好。我一会儿过来。”
他经过寒酥往外走,走了两步又提醒:“别让手上沾太多水,否则要重新上药。”
想到上药的刺痛感,寒酥点头:“我知道。”
封岌便走了。
寒酥一直听到他的关门声,才悄悄松了口气。她望一眼身侧的温泉池,丝丝暖流袅拂而来。她探手绕到身后去解小衣的带子,指尖尚未碰到,蜷着的手指刚伸直,掌心便是一潮,寒酥知道伤口又流血了。
略迟疑,寒酥松了手,直接踩着玉阶走进了温泉池。手上疼虽是一方面原因,却不至于忍痛解不开,更重要的原因是她担心封岌一会儿要过来,有着贴身衣服遮挡总是更好些。
她将小臂搭在池沿,以免温泉水打湿她手上的纱布。暖暖的泉水将她拥着,温柔的暖意轻流,渐渐逼走她体内的寒气。
封岌再进来时,寒酥闻到了香气,她抿唇,腹胃却下意识地微缩。今日她带着翠微去南乔那边寻些赚钱的法子,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又有事在身,她中午只吃了两块从家中带着的糕点。而回到赫延王府之后就忙于寻找笙笙,直到现在子时,都没有吃过东西。
封岌端着食托走到温泉池旁,他将东西放在池边,人也在池边席地而坐。他一边捏着小勺搅着清粥,一边道:“都是素食,你可以用。”
“多谢将军。”寒酥嘴上道谢,身子却不由往前挪,让前身紧贴着池壁做遮挡。
封岌瞥向她,看见她肩上的细带,知她未解贴身衣物便下了水。他沉默了一息,问:“你穿着衣服进去,一会儿出来的时候穿什么?”
寒酥一怔,脸上继而一红。她没有想到这里。
“我身边都是行军打仗的粗人,没人能子时去给你买贴身衣物。”
寒酥的脸上更红了,她从封岌的话中听出了指责她多事的意味。
指责确有,嫌她多事倒无。
封岌无奈道:“脱下来我给你拿去烤干。”
寒酥没动作,封岌也不催,他低着头继续搅着清粥。这些吃食都刚出锅,还很烫。
片刻后,寒酥才将搭在池沿的手拿开,收进了水中。
封岌无声轻叹。叮嘱她不要弄湿了手,这下却要湿个透。罢了,姑娘家心思敏感百转千回,倒也不必用为她好的理由勉强她去做让她为难之事。
直到水声渐歇,封岌才抬眼望向寒酥。她脸颊滚热,低着头,双手握着刚解下的贴身衣服放在身前,也不递送。
封岌便伸手,将小衣从她手中拿过来。
寒酥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一声又一声地浇落在她心上,让她心房也被淋湿。
她抬起眼望过去,看见封岌将她团在一起的小衣展开,挂在了炭火笼旁的横架上。
团褶的衣料在他掌下慢慢被抚平。
寒酥尴尬得眉心紧皱。
封岌回身过来,寒酥又已经垂下了眼睛。他在池边坐下,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弓起。握起粥碗,尝了一口。冬日的夜晚,即使是在温暖的温泉池,吃食也凉得很快。
他捏着小勺舀了一口,递到寒酥唇前。
寒酥受宠若惊地抬眸仰望着他,眸底显出几分受不起的慌乱。封岌不言,只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寒酥将到了嘴边的拒绝咽回去,乖乖张了嘴。有些事,既知逼不得已,又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就是多事。
一个喂一个吃,两人皆不言。池里池外,两个人泾渭分明,唯有丝丝缕缕吹不散的水雾绕在两个人中间,又渐渐将两个人裹在其中。
封岌拿过水杯,喂寒酥喝一点热水。显然他不擅长伺候人,一勺勺喂粥尚能应付。喂水时的力度却掌握得不那么好,热水从寒酥的唇角流出,沿着她唇边缓淌。
“滴答”一声坠落,掉进温泉池。
接二连三,滴滴答答又几颗水珠。
封岌望向掉进池水的水珠,又立刻移开了目光。寒酥脸色微赧,水中的身体往前挪,再次紧紧贴着池壁。
封岌放回水,继续喂她清粥。
寒酥仰着脸,默默地等着他喂。
吃了小半碗,寒酥先开口:“将军,我不吃了。”
封岌刚要抬起的小勺就放回了碗中。他伸手朝寒酥伸过去,寒酥望着他不解其意。下一刻,他的指腹落在了她的唇角,用力地一触,便抹去了她唇角沾的一点粥。
寒酥有些尴尬地抬手,用手背去擦唇畔。她手上的纱布早已湿透,染湿的纱布已染了不少血。
她再望向封岌,见他正在吃她吃剩的那碗粥。
寒酥讶然,又觉不自在,默了默,她低声说:“连累将军操劳了……”
封岌没理她。
他少时也曾纵酒,后来从军再鲜少碰酒。今日宴请,突然饮了不少酒水。虽不至于醉酒,却觉得不太舒服。
又过了一阵,寒酥觉得自己该从水里出来了。她眉心拢蹙,担忧与犯难浮在眸中。她来时穿的衣裳经过这一晚的折腾染了雪泥和脏血,此时正堆在一旁。这样的衣服还怎么上身?
她又望了一眼挂在架子上烘烤的贴身小衣。
最后,她只能将求助的目光落在封岌身上。
封岌站起身,将身上的大氅解下,连着一条厚重的擦身棉巾放在靠近池边的架子上。他立在温泉池边,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
他俯视着缩在池水中的寒酥,问:“确定自己能收拾好?”
寒酥点头。
封岌转过身去,又往前走了两步,便站定,并没有出去的打算。
寒酥深深舒出一口气,小臂撑着池沿站起身,踩着玉阶迈出温泉池。她望一眼封岌高大的背影,默默收回目光去抱棉巾擦身。
他既背过身去,寒酥便不会担心他会转过头。
擦身的棉巾有些重,寒酥尽量用手肘的力气别别捏捏地将它扯开,披在身上,又费力地胡乱擦了擦身上的水,就去拿封岌留给她的大氅。
他的大氅上残着他身上的温度,落裹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包在其中。领口的带子被她费力系上,身前却再无带子可系。她裹在大氅内的手攥着前襟,红着脸说:“我好了。”
封岌转过身来瞥向她。被曳地的大氅裹着,她更显娇小脆弱,三两滴水珠贴在她的额侧,依依不舍地沿着雪靥慢吞吞往下淌落。
寒酥往前迈出一步,赤足从大氅下露出,寒酥视线落在自己的脚上,不由一怔。
她的鞋袜早已沾满雪泥,还要穿吗?
“嘶”的一声响,寒酥诧异寻声望去,见封岌撕断一条垂落的白纱幔。他朝寒酥走过来,将白纱绕过寒酥的腰身,往前一拉,寒酥不由脚步往前跌,撞进封岌的怀里。她攥着大氅前襟的手也不由撞得松开,大氅的两片前襟无了束缚,松散出一道缝隙。
很快,寒酥的视线里出现了封岌的手。
封岌将大氅的两片前襟交叠相压,贴在寒酥身前,然后用绕过她后腰的白纱做腰带,将她身上的大氅绑起来——连着她藏在大氅内的双臂。
然后他将寒酥抱起往外走。刚走了没两步,大氅从她腿侧往下滑落,露出她的大片的腿。寒酥在大氅里的手微攥,连疼痛也忽略了。
封岌沉稳有力的手臂微颠,寒酥也不知道怎么就坐在了他的手臂上。横抱变成了竖抱。他单手抱着她,然后腾出另一只手整理大氅下摆。
出去前,他说:“低头,外面有风。”
寒酥咬唇,慢慢低下头,将脸埋进他的颈侧。
寒风在寒酥耳畔呼啸,又好像离她很远很远。
封岌将寒酥抱回房间,将人放在床上,便立刻拿了外伤药和纱布过来放在一旁。他将绑着寒酥身上的白纱解开,让她伸手换药。
寒酥伸出手,大氅的衣襟便敞开,她慌张地伸手去拽,然后再一手攥着一手伸给封岌,伸也没伸直,攥也没攥稳。整个人现在慌乱尴尬之后,寒酥心里突然生出了几分恼意,反思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她泄了气地直接伸直手臂,再不管散乱的大氅。
封岌抬眼看她一眼,反倒是拉过一旁的锦被,挡在她身前,给她挡了个严严实实。
然后他垂下眼,依次给她的两只手解去纱布擦去水痕,再上药、裹纱布。最后给纱布打结时,他温声问:“要哭了吗?”
“才没有。”话一出口,寒酥自己也惊了,自己为何会用这种说不清是恼意还是嗔意的语气。
封岌唇角攀了一丝笑,他将寒酥的手放回去,抬眼看她微湿的眼睛。
他又忽然抬起手,宽大的手掌摸在寒酥的脸颊,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微红的眼下轻轻地压过。
封岌这些年身边没女人并非是厌恶女子,也非没有欲。他只是觉得不能娶回家的女人不能碰。而他偏偏又不能成婚。他不太看中女子的清白,可清白于女子而言又是那样重要。
遇到寒酥,秋雨缠绵的帐中她好似堕落的清仙,勾人心魄。他克制自己,又好像并未完全克制住。
时至今日,他也说不清眼前女郎的清白到底算不算败在他手中。


第14章
封岌放下手,又叹了口气。
寒酥正疑惑,忽听他沉声道:“寒酥,我有愧于你。”
“将军为何这样说?”寒酥愕然抬眸。随着她微前倾的动作,挡在她身前的锦被向下滑落一些。
封岌不言,只将她滑落的锦被往上提了提。
指端擦过寒酥的肩,寒酥视线随着他的手移走,她眨了下眼睛,隐约有了个猜测。
可这猜测有些唐突,若是猜错了,就是自作多情,甚至恬不知耻。
她思虑再三,又斟酌了言语,才低柔开口:“将军高山景行深仁厚泽,如圭如璋。来京路上得遇将军救助,寒酥感激不尽。将军于我而言,是恩人。”
寒酥轻咬唇微顿,藏起旧事重提的羞耻感,再继续道:“后、后来我……我主动做的事情自然只需我自己来担负。若给将军带来了困扰,那是我恩将仇报。今日又得将军相帮仔细照料,是寒酥狭隘扭捏了。”
长夜寂寂,窗外的风雪也已经停了。
有时候一点恰到好处的懂事,往往能够燎原。
而偏偏封岌总能一眼看透对方是奉承,还是真心。
他望着她,眸色深沉。
寒酥低下头,眼中愁云。彼时来京路上不知他是赫延王,才小丑作态。若知是他,她应当会直接恳求他相助。毕竟封岌在大荆元元之民心目中威望太盛。他是再生父母,他永远被人敬仰信任。
寒酥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坏佛子修行的小人。
他为什么不说话?寒酥突然有点后悔自己刚刚说了那些。是不是她太没有分寸了?她向来自傲的冷静,似乎在封岌面前总是没了踪影。
“睡吧。”封岌终于开口,“再不睡就要天亮了。”
寒酥低着头也不看他,胡乱点点头。她看见封岌的手伸了过来,在解她领口大氅的系带。
刚刚在温泉池旁裹大氅时,她穿得匆忙,手上又疼着不能很好使力气,就将这带子打了个死结……
封岌扯了两下也没解开。
寒酥垂着眼,有些尴尬地望着他解带的手。
封岌费了些时间才将寒酥打了死结的系带解开,大氅贴着寒酥的脊背滑落。封岌伸手去拽,发现被她压住了些,便道:“抬一抬。”
抬什么?
寒酥眼尾微赧,身子轻挪,让压在臀腿下的大氅被封岌扯走。她将自己裹在锦被里,茧虫般躺下。
封岌弯腰,帮她将被子掖好。
他说:“已经派长生回去接你的侍女,明日一早就会带着你的衣服过来。”
微顿,封岌又补充一句:“还有你妹妹的。”
“多谢将军。”寒酥低声恳语。
封岌忽然看了寒酥一眼。
后来直到封岌出去了,寒酥还是没想明白他临走前这一瞥是什么意思。
这一晚,寒酥睡得并不踏实。她一方面担心妹妹恨不得立刻爬起来去守着妹妹,又理智告诉自己她也需要休息,然后才能更好地照顾妹妹。另一方面也是她手上疼得厉害,每每刚要深眠手上的疼痛又将她拽醒。
天快亮时,她终于抵不过困倦睡去。朦胧中,她隐约瞧见有人立在床榻旁。她看不清那人是谁,微眯了眼深看,却什么人也没看见。
清晨,麻雀踩在窗外枝杈间叽叽喳喳,积雪簌落。一夜雪后,天地间银光素裹,灿烂的朝阳升起,照得高高矮矮的积雪曜着银光。
寒酥轻转着手腕醒过来,刚侧过脸,就看见自己的贴身小衣和小裤放在床边。
谁送过来的?翠微过来了吗?
她望向门口的方向,隐约猜到翠微还没有来。
她将贴身的小衣和小裤拿进被子里去穿,不知怎么的,眼前忽然浮现昨天夜里在温泉池边,封岌将她湿漉漉的小衣展开烘干的手掌。
穿好了,她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发了一会儿呆,才伸出自己的手来,捏了捏手指头,明明是掌心有伤,可指头尖也会时不时地疼一下。
小心翼翼的推门声,让寒酥转过脸去,望见了翠微。
“娘子您醒了!”本是轻手轻脚的翠微立刻快步朝床榻大步走过去,“听长舟说您和笙笙都受了伤,吓死我了!”
寒酥温柔一笑,道:“没什么大事。”
她说着作势要起身,翠微赶忙去扶。被子从寒酥身上滑下去,翠微看见寒酥裹着厚厚纱布的双手
也看不见伤口什么样子,翠微多看了两眼,然后将带来的衣裳帮寒酥穿好,又伺候她梳洗。
翠微做这些事情算不得多仔细周到,但胜在勤快又上心。
收拾妥当,寒酥立刻要去看笙笙。她刚迈出房门,却见云帆跪在庭院东边。寒酥望了一眼云帆正对的方向,猜到那是封岌的房间。
翠微在一旁问:“他犯了什么事儿?跪了很久的样子。”
寒酥道:“你先去看看笙笙醒了没有,我一会儿再过去。”
翠微点头应下,转身去了寒笙的房间。
寒酥朝封岌的房间走去,她立刻门口,微提高了音量:“将军可醒了?”
“吱呀”一声开门声,是长舟从屋内将房门拉开。长舟开了门之后,才转身将臂弯里的外衣递给封岌。
寒酥望进去,见封岌接过长舟递来的外衣正在穿,显然是刚起身。
寒酥款步往前去,立在门外三五步的距离,开口:“将军,昨晚我救妹妹心切,是我要云帆后退下山。”
封岌又接过长舟递来的玉带,将其捆于腰间,低头扣系。
跪在院中的云帆心里咯噔一声,虽知寒酥好意,却希望她不要再求情。将军是什么脾气?军中治下向来说一不二,从不允他人求情,轻者共罚,重者加罚!
寒酥显然并不知晓,她还在继续说:“昨夜劳累那么多人陪着我迎着风雪搜寻,已过意不去,恳请将军不要再苛罚。事有不得已与意外,云帆离得那么远,搭救不及也是没有办法。毕竟不是谁都像将军一样英勇神武,百步穿杨。”
封岌抬眼看了寒酥一眼。
寒酥还来不及辨他这一瞥的含意,他已经将目光移开,视线越过寒酥,望向跪在院中的云帆,道:“去给寒笙买几串糖葫芦。”
寒酥眼睫孱颤,望着封岌的目光里浮了几分意外——他昨天晚上居然注意到了她和妹妹的对话。
“啊?”云帆茫然抬起头,有些懵怔。
长舟恨铁不成钢地咳嗽了一声,云帆才反应过来立刻应下。他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快步往外去。
“多谢将军,那我先去看……”
“进来。”封岌打断她的话。
寒酥只好迈步进去,长舟立在门边,待她进去,他立刻关了房门退出去。
“过来。”封岌转身往里间去。
寒酥不明所以,默默跟着他绕过屏风,见他朝床榻走去,她不由停下脚步。
封岌只是去拿床头小几上的药。
寒酥及时看见,这才继续往前去。
封岌一边拧药瓶的塞子,一边道:“过来坐。”
过去坐是去哪里坐?寒酥迟疑了一会儿,才慢步朝他走过去,有些别扭地在他的床榻坐了一个边儿。
封岌也没叫长舟,自己去外间端了一盆温水进来。他将铜盆放在小几上,又随手拉过窗下的椅子朝床边来。椅子腿划着地面,刺出并不好听的哑嘶声。
他在寒酥面前坐下,去翻她搭在腿上的手,将她手上的纱布解开。寒酥的手并未往前伸,封岌觉得距离有些远,也不去拉她的手,而是自己往前挪。在寒酥并在一起的腿两侧,他的两条大长腿分开,膝盖抵在床边,将寒酥圈在其中。寒酥双膝并了又并,以免碰到他……
“好一些了。”封岌道。
寒酥收回神,望过去,看见自己的手心污糟糟一片,有血痂、有药粉干后的黄渍,伤口两侧的皮肤肿翘着。
寒酥第一个感觉不是伤口很深、很疼,而是很难看。她下意识地蜷起了手指想要去遮。
封岌忽略她的小动作,去拿拧干的湿帕子,将她手心伤口周围的血迹和残药小心擦去,然后再去拿药。
见他去拿药,想到昨天上药的疼,寒酥的指尖轻颤了一下。她悄悄深吸一口气,在封岌撒药粉前做了些思想准备。
可当雪色的药粉真地洒在她的伤口上,寒酥却并没有觉得疼。她不由“咦”了一声,再细瞧,发现这药和昨天那瓶不太一样。
“换了一种药吗?”她问。
封岌点头算应。
寒酥眉眼间立刻浮现了欢喜,道:“那一会儿给笙笙……”
“她伤口深,这药她用不了。”封岌道。
寒酥眸中立刻浮现了失落。不过转瞬又压下去,她道谢:“多谢将军。”
封岌抬眼瞥了她一眼,又是寒酥看不懂的眼神。
封岌收回目光,拿起纱布将她手上的伤口一圈圈仔细缠绕包裹,指腹时不时擦过她的手背。
寒酥望了一眼自己的手背。
封岌收了手起身,拢在寒酥腿侧的压迫感一下子散去,她轻轻舒出一口气,站起身又一次道谢。
“把药拿走。”封岌道。
也是这个时候,寒酥才反应过来她为什么要让封岌帮她上药?她似乎应该让翠微帮忙……
怕自己手上控制不住力气,跌了这药,她微弯了膝,双手去捧药。
封岌的视线落在她弯下膝的腰身,那一闪而过的臀线随着她起身又消于素洁的裙下。
他伸手拿过寒酥双手捧着的小药瓶,又在寒酥疑惑不解的目光里,他去拉寒酥的腰带。
三指宽的腰带紧紧裹在寒酥不盈一握的腰身,如今挤进封岌的一根长指。他微扯,将她的腰带和腰身间扯出一点余地,然后将那个小药瓶塞放进去,光滑的瓶身隔着衣料擦过寒酥的腰身。
寒酥脸颊微红,她觉得腰间有一点烫,那是封岌手指拉扯间不小心的碰触。白瓷的小药瓶塞入时,腰间又是一凉。
“去吧。”封岌道。
寒酥这才回过神,有些仓皇地福了福身转身往外走。一走到外面,她望着皑皑雪色,才能喘息般轻舒出一口气。
寒酥压了压情绪,快步朝妹妹的房间走去。
她刚走到妹妹房间的门口,就听见寒笙的声音。
“姐姐的手伤得重不重?翠微,你给我比量比量,有这么深吗?还是这么深?”寒笙执拗地追问翠微。
翠微哪里知道?只好如实说她还没见到寒酥手上的伤口。
寒酥心下一暖,推门进去。
寒笙听觉敏锐,她总是能听出姐姐的脚步声。寒酥还未走近,她已经笑出了一对小酒窝,甜甜地喊:“姐姐!”
寒酥的眸光迅速温柔下来,她款步走到床边,温柔声:“笙笙睡得好不好?腿上还那么疼吗?”
“睡得很好,腿也不疼了,姐姐不要担心我。”
寒酥扫一眼床头小几,知翠微帮笙笙换过药了,便问翠微:“伤口可还好?”
寒笙虽然七岁,可她长得小,瞧上去五六岁似的,又眼盲,天生惹人怜惜。寒酥这么一问,翠微立刻红了眼睛,说:“还好,没有出血太多。不过是谁那么狠心呐!”
翠微的话戳到了寒酥心里,她让翠微去端早膳来,然后坐在床边拉着妹妹的手,询问她被掳走的情况,又询问她这几日可遇到什么人。寒笙茫然,什么都不知道。
寒酥又担心她多思昨天的事情,惹她害怕,暂时也没多问。
翠微很快端来早膳,不想挪动寒笙,翠微搬来一张小桌在床上,两姐妹就坐在床榻上吃些清粥。
翠微瞧着寒酥缠满纱布的手拿勺子进食的动作有些迟缓,眼睛一红,道:“您昨天晚上就没吃上吧?可得多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