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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到分家,封三爷肉痛。赫延王府的荣华富贵啊,他一万个舍不得……他那点俸禄别说一年换八回屏风了,连鹦鹉都玩不起啊……
封岌光明正大将寒酥抱回衔山阁,府里太多人亲眼目睹。不过是片刻之间,好像府里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封岌那句掷地有声的“还未大婚,暂不必行跪拜王妃之礼,先称夫人即可”被传了无数次,更又那性格活泼的人还要学着封岌的语气压低嗓音学一学。
天还没黑,赫延王府里却变了天。
寒酥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她慢慢睁开眼睛,望着屋顶。眠药让她沉睡,也让她醒来时异常清醒。
她轻轻转过头,望见了封岌。他坐在藤椅里,合着眼、皱着眉。寒酥的目光在封岌紧皱的眉头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事已至此,寒酥不愿意去纠结过往,只想去思量之后的路。
首先,封岌马上要出征,纵使心里对他一丝责怪,她也不能让他心事重重地上战场。
封岌似有所感,睁开眼睛望过来。见寒酥醒了,他皱起的眉宇立刻舒展开,唇角微牵攀出温和的笑容。
“醒了?”他起身朝寒酥走过去,悄悄打量寒酥的神色。他见过她太多次的刚烈,他心里没底,不知道寒酥会不会生气。
他既忐忑,又有一种释然。似乎早该如此。
封岌在寒酥身边坐下,拉过她的手,语气温和:“是我赶去得迟了,没能在苏文瑶作恶之前阻止他。”
封岌抬起眼,审视着寒酥的眼眸,静等她开口。他的视线里,寒酥慢慢弯唇。
封岌眨了下眼。
寒酥小臂支撑着坐起身,封岌赶忙伸手去扶她,将她扶坐起来。封岌将她扶起来,刚要收回手,寒酥却握住了他的手。
封岌立刻低头,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给将军做的衣裳已经做好了。”寒酥温声道。
封岌迅速抬眼,盯着寒酥的眼睛。
寒酥浅浅地笑着,她靠过来些,纤手松开封岌的手,从他腰间滑过去到他身后。她慢慢抱住封岌,将脸贴在他胸口。
“我等将军回来。”她说。她的语气平和中是少有的温柔。
封岌掌心轻抚着她的头,对她保证:“等我回来,没有人敢议论你。”
寒酥轻“嗯”了一声,没接这话。
她安静地偎在封岌的怀里好一会儿,才松开环着他腰身的手,说:“姨母一定很担心我。我现在想回去,和姨母说说话。”
“好。”封岌也松开了寒酥,弯腰去拿寒酥的鞋子,帮她穿好。
寒酥微微侧过脸来,细细望着垂目的封岌,她的唇角挂着一丝浅笑。
第97章
寒酥从封岌的寝屋出去,经过前厅时,看见前厅里有不少人。愁眉不展的大夫人在看见寒酥的时候,明显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苏文瑶被绑了手脚,跪在门口。还有今日之事参与的奴仆尽数绑着了手脚跪在她身后。
大夫人只是看了寒酥一眼,立刻移开目光,望向与寒酥一同走出来的封岌,她快步迎上去,道:“二弟,事情都查清楚了。也派人去叫四弟回家了,也不知道怎么的,四弟还没回来……”
寒酥往外走,没有再听里面的对话。
正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寒酥紧了紧衣襟。
寒酥没有回朝枝阁,而是直接去见姨母。丫鬟远远瞧见她过来,一个转身往回跑通禀,一个快步迎上去。
院子里的侍女小厮们瞧见了寒酥,神情都显出几分不自然来。若是以前,他们会对寒酥笑。如今他们个个的表情也说不好的震惊、诧异,又或者畏惧。
寒酥跟着侍女进去,目光轻轻一扫,见姨母和姨丈都在,他们正襟危坐,显然料定了她会过来一趟。
大丫鬟识趣地将旁的下人都带下去。
“姨母、姨丈。”寒酥如常端庄地福了一礼。
三夫人皱着眉仔细去瞧寒酥的表情,她问:“多久的事情了?”
封三爷轻咳了一声,问:“我要回避一下不?”
“不用。本不该隐瞒姨丈。”寒酥道。她借住在姨母这里,照拂着她的可不仅仅是姨母,还有姨丈。
寒酥唇畔挂着微笑,语气也平和:“原先还未入京时,便与将军相识。只是那时候不知道他身份,所以投奔姨母之后才会应了与三郎的说亲。阴错阳差差一点闹出笑话来。”
寒酥掖了掖鬓发。
三夫人急得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有太多的疑问,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她急声问:“我问你,你是心甘情愿跟着他的吗?”
“当然啊。将军是那样好的人,我怎么会不是心甘情愿的呢?”寒酥一边微笑着,一边掖了掖鬓发。
三夫人有些不敢置信。因为太了解寒酥,她始终觉得寒酥不可能这样不管不顾不清不楚地跟了她的一位长辈。
“你不许撒谎!”三夫人沉声。
“没有。我没有撒谎。”寒酥朝姨母走过去,“姨母就算不信我,难道不信将军的为人吗?他岂是会强迫弱女子的小人?”
三夫人皱起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开,她盯着寒酥的眼睛,直觉不对劲。纵使两个人是两情相悦,可寒酥不应该是这个态度。她那个性子,一定会有很多顾虑。
“不对。”三夫人摇头,“你一定有事情瞒着我!”
“没有瞒姨母。姨母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都会如实说。”寒酥垂眸,将鬓间不安分的一缕碎发再次往耳后掖。
“他……他当真没有欺压逼迫你?”三夫人再一次追问。
寒酥浅浅笑着摇头:“怎么会?嘉屹对我很好。”
“咳咳……”封三爷正在喝茶,突然就被呛了一口。
三夫人也愣在这个称呼里,险些没反应过来寒酥说的人是谁。等她反应过来了,神色复杂地盯着寒酥。好半晌,三夫人叹了口气,语气里的急怒消失,只余烦愁,她说:“小酥,你怎么就选了这么一条路?你……你真的明白自己选了什么路吗?日后三郎给你敬茶称你母亲的时候,旁人会像议论林家的荒唐事一样议论你。”
寒酥眼睫迅速颤了一下,她又很快笑起来,说:“所以我觉得挺幸运的,和三郎没走到议亲的时候。其他的议论也没什么,反正不会说到我面前。只是连累姨母,恐怕要担个教导不良的罪名。幸好我长大了才来,不是自小养在姨母膝下。”
她明明介意得快要发疯,此时此刻却要微笑着安慰姨母,装作浑然不在意。
“我怕什么议论?我要是在意流言,也不会跟家里断了关系!我只是心疼你,怕你受委屈!”三夫人拉过寒酥的手用力攥在掌中,“孩子,他真没欺负你?你说我就算不信你也要信赫延王的为人。这话不对。姨母才不信他,只信你!他要是欺负了你,你跟我说。我管他是什么大英雄大将军,也得给你做主啊!”
寒酥垂眼憋泪,仍旧尽力翘着唇角,低声道:“没有。他没有欺负我。是我仰慕他心悦他,心甘情愿跟着他。”
三夫人还想追问,封三爷突然插话:“好了好了,你别像审犯人似的。这当爹妈的管天管地孩子大了找另一半的事情,就少掺和嘛。”
三夫人看向三爷,三爷使劲儿朝她使眼色。
三夫人紧握着寒酥的手这才松开些,她拍拍寒酥的手背,叹了口气,说:“你长大了,有主意了,姨母管不了你什么,但是你得记得不管什么时候遇到什么事情家人永远都站在你身后,要是有难处万万不可一个人扛着,有什么事情都该一家人商量着来!”
“好。我知道。”寒酥柔笑着点点头,将所有情绪悄藏。
待寒酥走了,三夫人倚在一旁连连叹息,她责备地瞪向封三爷:“你怎么就不让我问了?”
封三爷已经走到了屏风前,逗着站在屏风上的鹦鹉,他慢悠悠地说:“孩子长大了要脸面,你不能这么逼问嘛。说话的功夫,这孩子掖头发掖了三次。”
三夫人身子一软,重量向一侧偏着重新靠过去。她皱着眉,仍旧心事重重。
封四爷很晚才回来,大夫人亲自向他讲述了今日之事,然后道:“身为长嫂,我做主将人绑了送到二弟院子,希望四弟不要恼我。”
“二哥怎么说?”封四爷问。
“二弟没说什么,他让等你回来,交给你处理。”大夫人道。
封四爷想了一下,问:“她干出这事儿,我休她算不算名正言顺?”
屋内发黄的灯火照着他儒雅斯文的面庞。
大夫人有些惊讶地看向他,她原本以为不管是出于情分还是面子,老四都该替苏文瑶说说话。
大夫人说:“犯恶害人,自然可以当做休弃的原因。”
封四爷立刻转头喊小厮拿纸笔,他洋洋洒洒写休书,一气呵成没有一丝停顿。他将笔放下,心里没由来得轻松。
他这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看得大夫人呆怔。封四爷严肃道:“家应当是最舒心、安心之地,不能因为家大就容忍歹毒之人潜伏害人。她今日陷害寒酥,明日就可能陷害长辈。纵使担着无情的骂名,我也不愿意家里有这样的人。”
大夫人听得心生敬佩,点点头说:“好。那我这就派人去苏家送信,让他们来接人。”
“大嫂慢走。”封四爷将人送到门口,目送大夫人离去。然后他转过头吩咐下人将苏文瑶的东西收拾好。
有一件事藏在封四爷心里,让他难以启齿。
——他是后来才知道当日并非酒后糊涂,而是被苏文瑶下了药。但是被人下药这种事情说出来不光彩,且他得知真相时府里已经开始准备办婚宴了。要了人家姑娘的身子也是事实,他就这么将人娶了回来。
可谁被算计了,心里都会有根刺。
第二天,宫里来了人。
——公主不可能由反贼之女当老师,寒酥再也不用进宫给两位公主上课了。
寒酥怔忪了许久。
虽然寒酥给两位公主上课的时日不长,却实实在在投入了很多心血,会绞心脑汁让两位公主更喜欢丹青,会详尽又生动地给她们讲授技法。当她们取得进步时,她与她们一起笑,她们两个因为进步而有成就感,寒酥也因为她们的进步有成就感……
“娘子……”翠微坐在一边,担心地望着她。
寒酥笑笑,垂下眼睛:“也挺好的,要不然还要想法子辞去这差事。”
翠微皱眉还来不及多问,寒酥让她去套车。她要出门。
“《自云集》可能也卖不出去了,我得告诉李叔,别让他再加印了。”
寒酥没想到出门的时候会遇到沈约呈,他带着平石往外走,正要去参加考试。寒酥赶忙放慢了步子,躲在其后,不想让他看见自己。
她望着沈约呈的背影,心里盼着昨日之事不要影响了他今日考试发挥。她一边在心里劝着自己沈约呈应该早就放下了,可同时她又忍不住想起前日他特意在梅园前等她。
寒酥心绪不宁。
沈约呈的身影看不见了之后,寒酥才出府去青古书斋。三言两语将事情解释给李拓之后,寒酥将一沓银票递给李拓。
“这是之前在李叔这里支取的工钱,现在手里有了闲钱就来还上。”寒酥道。
李拓讶然:“不是说好了用抄书的工钱抵?这是不想再抄书了吗?”
寒酥目光稍有躲闪,又很快反驳:“不是,只是刚好有闲钱。”
李拓又笑起来:“其实你不再抄书也没什么,这活儿埋没了你,你还是应该花更多心思写诗词。”
话题说到这里,想到如今因为担着反贼之女的罪名,寒酥的诗集要不好卖了,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寒酥先笑起来,温声道:“也许过一阵子就好卖了,尽量不让李叔亏。”
“不会亏,不会亏!上次全卖光了,赚不少呢!”李拓笑起来。
寒酥又在这里说了一会儿与李拓闲聊了一会儿,才离去。她走了很远的路,去寒笙喜欢的一家糖果铺子给妹妹买了七八袋糖果。
寒酥从街市回去时,正好遇见大批学子结束第一科的考试。望着这些学子,寒酥眸中再次浮现了羡慕。
曾与寒酥一起谈诗品词林书海也在那群学子里,他也是今日的考生。他一眼看见寒酥,提声叫住寒酥,走过来与她寒暄。
寒酥对他福了一礼,微笑道:“瞧你红光满面,定然发挥得不错。”
林书海大大咧咧地笑着:“你还不知道我?写些闲诗兴致满满,写文章就不了。我这是没压力。”
“林郎自谦了。”
另一个书生从后面走出来,问林书海:“你见到约呈了吗?他之前说考完请咱们去宝粹楼。”
“没见着。”林书海摇头,“他好像提前交卷,先过去了吧?你们几个直接去宝粹楼就是。”
“好,我们先去。”
寒酥听了他们的对话,惊讶问:“你们说的人是……沈约呈吗?”
“是啊。”林书海诧异地看向寒酥,“原来你不知我与他是同窗?”
“最先我们还是从约呈那里知道你,他每日都夸京中出了个满腹诗书的大才女,要出诗集,还跟我们打赌若我们看了你的诗词文章定然惊艳。”林书海笑着说,“我寻了你的诗词看,才知他所言非虚!”
寒酥心里有一点乱,一种不好的预感隐隐埋在她心里。
她开始回忆与反思,是不是当初与沈约呈了断时做得还不够绝情?
林书海已经走了许久,寒酥仍心绪不宁地立在路边。翠微瞧着担心,问:“娘子,我们该回去了。”
“不。”寒酥缓缓摇头。
大军后日就要出征,封岌这两日很忙。尤其这一仗,还是他逼圣上同意出征。如此,他不得不思虑更多。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追随他的人。
他一大早出门,日落时才归家,归家后才知道寒酥一早出门至今未归。
封岌暗道一声不好,难道她就这么逃跑了?
“去找!”封岌立刻转身,大步往外走。
一声口哨,骏马自马厩扬蹄飞奔而来,又于他身前急急停下,嘶鸣着任封岌翻身上马。
从不会有马匹于赫延王府内飞奔,马嘶声打破赫延王府的宁静。院落里扫洒的下人惊讶地抬头,寻声望去。
骏高于花园中高跃,仿若腾飞。后蹄踢翻了架子上名贵的玉兰。
一队下人提着东西从外面进来,远远看见封岌纵马狂奔而来,惊惧地向两侧避让,手里提着的东西一阵晃动,差点打翻。
“什么事情啊?”
“现、现在就要打仗了吗……”
封岌仿佛谁也没看见,他只想快点找到寒酥!他纵马穿过大半个赫延王府,直冲府门而去。
守卫的侍卫见了他,急急忙忙将府门拉开。
封岌纵马跃出府门。
寒酥被突然开启的府门吓了一跳,下一刻,高头大马出现在她视线里,似乎马上就要踩到她身上来,她吓了一跳,本能地地连连向后退,脚步踉跄。她与翠微相互搀扶着,才没有跌倒。
“吁——”封岌用力拉住马缰,将马身崩成一条直条。再手腕一转,将马头转了个方向,生硬地停下它的狂奔。
他转过脸来,死死盯着寒酥,沉声:“你去哪了?”
寒酥心有余悸地慢慢舒出一口气,她重新站稳,望向封岌,道:“去寺里了。”
“你去寺里干什么?”封岌再问。天生的威严,让他稍微发沉的语气听上去也带着愠怒的审问。
“去给将军求平安符。”
封岌盯着她沉默。
“真的。”寒酥将荷包里的平安符取出来,“一会儿缝进给将军做的衣裳里。”
一口气哽在封岌的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好半晌,他才慢慢舒出一口气。
他下了马,将马缰递给家仆。
“走吧。”封岌的语气已经恢复了平和。
寒酥攥紧手里的平安符,跟着他迈进府门。
平石从外面慌慌张张地跑回来,询问沈约呈可回家了。
“三郎本来约了同窗去宝粹楼,可是一直不见他的人影!自早上将他送进考场,一天没见他了!”
第98章
封岌立刻派人去寻常,得知沈约呈今日考场之上提前交卷,率先走出考场。因为他提前交卷,所以旁人也没看见他去了何处。
“那明日的考试怎么办?”大夫人焦急问。
封岌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面无表情,沉默着。
大夫人望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寒酥,忍了又忍,终是忍不住对封岌道:“二弟,你这些年都在外面,这孩子虽然挂名在你那里,却是伴在我膝下。我心疼他,我心急啊!”
封岌叹了口气,劝慰:“大嫂别担心,我已派人去找。一定能将人找回来。”
大夫人还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了下来。
可是第二天考试前,没能将沈约呈找到。封岌派人去考场前守着,直到封考场,也不见沈约呈的身影。封岌派人进考场了询问过考官,得到答复沈约呈确实没有来。
大夫人守在家里,见只有封岌一个人回来,询问得知沈约呈今日没去考试,她一屁股跌坐回椅子里,失神地念叨着:“这傻子是拿前程赌气吗!”
封岌眉峰始终不舒。
寒酥虽然人在朝枝阁,却派人去前面打听消息。翠微跑回来一五一十向她禀过,她皱着眉眼前总是浮现那日沈约呈在路边等她微笑劝慰她的眉眼。
干净纯粹的少年郎,同样也易碎。
又过了一会儿,封岌派人请寒酥过去一趟。去的不是衔山阁,而是沈约呈的院落。
寒酥怀着讶然赶去,她迈进沈约呈的书房,封岌坐在沈约呈往日里读书的书案后,手里正在翻阅着一本书册。
“还没找到吗?”寒酥朝封岌走过去,隔着书案立在封岌面前。
封岌沉默了好一会儿,说:“我有些犹豫。”
“犹豫什么?”
封岌又沉默了片刻,仿佛自语道:“还是应该把这个给你。”
他将手里的小册子放在面前的书案上,然后朝寒酥推去。
寒酥疑惑将这个小册子拿起来翻阅,映入眼帘是沈约呈清隽的字迹。她扫过一行,知道这是沈约呈的日志手记,她这样翻看他的文字似乎不妥。可是下一刻,她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瞭望初冬的第一场雪,一眼看见人群里的她。她一袭白裙,纤薄又清冷的身影彷如和满天满地的皑雪融为一体。纷扬的白雪在她裙摆翩飞,为她匍匐。她从雪中来,她是雪中仙!可是我挤过人群,去追她。立在街市岔口四顾徘徊怎么也寻不见她的身影。洁白的扬雪只余灰色。我失落地回家,却又见到她。她叫寒酥。原来天地间霎时亮堂起来是这样澎湃的心情。”
“今日学堂走神被先生训斥,先生吹胡子瞪眼问我想什么。我不能说,我不能说我在想她。”
“去年好不容易得的玉冠被我忍痛与孙四郎换了东西,换了一块红玉,玉质极佳,隐隐有红梅的影子。我寻了巧匠阁的师父打一对簪子。那红玉簪子落在她的云鬓上一定很好看!可是现在不能送给她。”
“思来想去,她喜欢读书。比起首饰,不如送她砚台?单独送她于她名声不好,只好每位姐妹都送一处,还要每次都亲自跑一趟。可是能见到她,听她说话。嘿嘿。”
“父亲要回来了。我很想在父亲的见证下,定下亲事。我该如何与她说?伯母说她会帮我去说。那怎么行?我要亲自去问她,我希望她也是欢喜嫁我!”
“冬日天寒贪恋热榻。可她总是很早起来,坐在窗下读书。比我要刻苦许多。真让人惭愧。我也应该更刻苦些才是!”
“我又偷偷去看她了。她不知道。不能让她知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借住在这里,本分规矩。沈约呈啊沈约呈,你可千万记住要比她更守礼,不能让她困扰才是!”
“府里的姐姐妹妹的总有换不完的衣裳,可她总是那一身白衣。明日想想办法,能不能暗示伯母再给府里的人裁一批衣裳。用父亲快回来了这个借口怎么样?”
“我有一心上人,不见时思之如狂见时欣喜若狂。哈哈,我居然这样对她说。她出自书香门第,本来想好了要向古人讨教引经据典,婉转表达。可是……我见了她就欢喜,那些提前背下的诗词都忘了。”
“她答应了。虽然她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应该会听长辈之言。可是她就是答应了哈哈!”
“府里的人都说她高攀。我很不喜欢这说法。她愿意嫁我,是我三生有幸。”
“千万不能让旁人知晓我偷偷学做女红。定是要被耻笑责备的。可我想给她做一双鞋。还想亲手给她做嫁衣。”
“锦茵又去找她麻烦了。她如今谨小慎微,锦茵还是处处刁难,实在过分。真盼着快些与她成婚,只有与她成婚了,才能给她撑腰。日后一定好好待她,不要她那么辛苦。”
“她好像不愿意嫁给我了。”
“这两日总是做噩梦。梦见她来京路上的遭遇,一想到她被人欺负,想到她会哭会害怕的样子,我心里好难受。恨海晏河清路不拾遗只在书中,恨命运不公苛待她一个弱小女郎。”
“她真的不愿意嫁给我了。”
“是我不够好。”
“给她做的鞋子做好了,却送不出去了。”
“今日又给她雕了个小木人,先放进偏屋。”
“路过玲珑阁,瞧见一对镯子很适合她。”
“我又没忍住,偷偷去青古书斋看她了……”
“她想出诗集。希望她不要因为女子的身份受困。除了在学堂帮她尽力宣传,我还能帮她做什么?我再想想……”
“她要给公主当老师了!”
“我就知道你很厉害。恭喜你。”
寒酥一页一页翻过去,后面的每一页或记录在哪里见到她,或记录今日又给她准备了什么小礼物。
每一页都是她。
仿佛一个鲜活的沈约呈正坐在寒酥对面,他亮着一双眼睛,用澄澈的眸子望着她,用温和的声音一句一句说给她听。
寒酥翻到最后一页。
“我的一切都是父亲给的。我若有一丝怨也是大逆不道。”
“可,”
言未尽,突然停在这里。
纸页上有斑驳之迹,似乎是泪渍。
寒酥握着小册子的手轻颤。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原来有一人默默地将她放在心里那么深的地方。
她朝一侧偏屋走去,伸手轻推,望见堆了半屋子的礼物。
她心里压得难受,将整颗心压得又挤又胀。
封岌盯着寒酥的反应,眉头紧锁。
在叫寒酥过来之前,他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把这一切告诉她。他很担心寒酥会因为沈约呈的深情,而拒绝他。
可是封岌又认为寒酥应该知道这一切。而他,不应该像一个小人一样单方面地选择隐瞒。
封岌站起身,朝寒酥走过去。他立在寒酥身侧,握住她的手。
“谁都没有做错。”他说,“自责或迁怒都是错误的情绪。”
寒酥慢慢垂下眼睛,长长的眼睫遮着她眼底的情绪。
既不言也不语。
封岌在这一刻突然就不确定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他用力握紧寒酥的手:“寒酥。”
寒酥抬起眼睛来望向他,对他扯起唇角温柔地笑:“我知道。”
她这样说,封岌不知为何心里并没有安心的感觉。
寒酥再开口:“平安符已经给将军缝在衣服里了,我去把衣服拿给将军。将军明日就要出征了,一路顺风。”
封岌细细瞧着寒酥的表情。
封岌没有让寒酥去拿那件衣裳,而是跟着寒酥去朝枝阁。头一次,他不需要背着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朝朝枝阁走去。
两个人走到朝枝阁前,一个侍女刚从朝枝阁出来,她先给封岌行礼,再对寒酥道:“表姑娘,三夫人让奴婢给您送了些鲜果过来。”
寒酥还未开口,封岌沉声:“称呼错了。”
侍女愣了一下,什么称呼错了?对表姑娘的称呼用错了?她立刻改口:“夫人。”
封岌这才抬步往前走。
寒酥眼睫轻颤了一下,神色倒还寻常。她与封岌一起迈进朝枝阁,又径直将他带进她的寝屋。
寒酥将做好的衣裳捧来递给封岌:“将军试试。”
对于沈约呈之事,她竟是闭口不提。
封岌深看了她一眼,伸手去接她递来的衣裳,寒酥却突然又将衣裳放回去。她朝封岌走近,主动帮他宽衣,又帮他将新衣穿好。
她眉眼间挂着笑,声音也轻柔:“看来我的手工也不算太差。”
封岌拥住她的后腰,将人往怀里一送,她便贴着他。寒酥在他怀里抬起眼睛来,她轻轻扯起唇角,对他笑。她又动作轻柔地将手搭在封岌的手臂上,柔声道:“明日就要启程,将军今晚有事要忙吗?”
“没有。”
寒酥轻嗯了一声,说:“那就留在我这里陪着我吧。”
“你确定?”封岌目光带着审视意味地看向她。这不像她说出来的话,她最在意名声气节,旁人看着他走进来,他若在她这里留宿,府里的人都会知道。
似知道封岌在想什么,寒酥轻声说:“你不是让别人称呼我夫人吗?那你出征前最后一日陪着我有什么不对?”
封岌沉默了片刻,才道:“好。”
封岌留在朝枝阁,与寒酥一起用过晚膳,然后进了她的寝屋。长舟带来几分密报给封岌,封岌坐在书案后翻阅时,寒酥拖了张凳子过来,靠着他读书。
天色渐晚,该歇息了。
封岌沉吟了片刻,开口:“我会继续派人找约呈。”
寒酥轻点头,说:“等他回来应该就想通了。说不定出去一趟,还能遇见真命天女。”
寒酥语气轻松,就像说着不相干的人。
“不早了,睡下吧。”寒酥起身,“将军明日还要早起。”
封岌轻捻着拇指上的扳指,品得出她故意装出的若无其事。
熄了灯,两个人相拥躺在床榻上。封岌握着寒酥的肩膀,道:“出征的日子不可改。很多事又必要在灭了北齐之后再提上日程。寒酥,等我回来。”
寒酥轻“嗯”了一声,道:“战事重要,将军做的是千秋万代的大事。万不可为了旁的事情分心。您要好好保护好自己,带着大荆万千子民的心意,得胜而归。”
她身子往前挪,更靠近封岌,本就密不可分的两个人,贴得更近,恨不得骨血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