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岌有些恍惚,时间过得这样快。云帆送了茶水退出去之后,他抱着寒酥,两个人也没再闲谈,一眨眼过去这么久。
他有些不舍地松开寒酥。望着寒酥离去的背影,想到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她,他心里不大舒服。
可是大军出征在即,不是记挂儿女情长之时。他收了收情绪,专注地翻阅着书案上的名册。
寒酥接妹妹时,仔细打量着妹妹的神色,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走到梅园前,寒笙突然开口:“姐姐。”
寒酥知道妹妹想好了,她停下脚步声,在妹妹面前蹲下来。
寒笙朝着姐姐的方向翘起唇角,笑出小虎牙:“姐姐如果出了事,笙笙会哭得很凶狠凶,会下辈子一直都不开心,再也不会笑了。”
寒酥顷刻间皱眉。
“所以姐姐要为了我好好保护自己,平安地回来!”
“好。”寒酥忍下眼里的湿润,轻轻抱了抱妹妹,“上天让你做我的妹妹,是姐姐生命里很幸运很幸运的事情。”
寒笙摸索着去拍姐姐的肩膀,甜笑着:“能做姐姐的妹妹,才是天大的幸运!”
寒酥站起身牵起妹妹的手,柔声:“走,咱们回家去。姐姐给你做点心吃。”
还没回到朝枝阁,寒酥遇见了候在路边的沈约呈。这条路只能到朝枝阁,寒酥知道他在等自己,有些惊讶。
这段时日,沈约呈见她时态度疏离冷淡。他今日为何会找她?
“三郎。”寒酥福了一礼,又对妹妹说:“是三表哥。”
“三表哥。”寒笙跟着问好。
沈约呈微笑起来,眉目如春:“虽然我没见过你父亲,可是从子女身上总能看见父母的影子。我相信你父亲不会的。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寒酥回之微笑。这个时候有人能站出来相信她父亲,她不可能不动容。
“既然人活着,先把人找到就真相大白了。”沈约呈咬了下唇,云淡风轻地劝一句:“你别担心。”
他终于将这句话说出来了……
寒酥轻颔首:“多谢。”
沈约呈笑起来,说:“我就是路过,我这就走了。”
他从寒酥身边离去。
寒酥回头望向沈约呈的背影,后知后觉他等在这里只是为了安慰她一句?
寒酥眉心轻蹙。这段时日两个人的生疏客气,她以为沈约呈早就放下了……
后日就是科举的日子。寒酥望着沈约呈的背影,祝他高中,祝他锦绣前程。
夜里,沈约呈书房亮着灯。他在做最后的备考,翻阅着知识点。夜深了,困倦来袭。他撸起袖子,拿起小刀在小臂上又轻划了一道,以来提神。
果然疼痛让他清醒多了。
他略迟疑,将袖子往上拉。一条条提神的划痕间,是一个“寒”字。


第95章
沈约呈望着胳膊上这个“寒”字,失神许久。最初不过效仿古人头悬梁锥刺骨,用小刀轻轻在小臂上划一下以来提神,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在不知不觉中划出了一个“寒”字。
他将袖子放下去,遮住这个字。
他不能让别人看见这个字,这样对寒酥不好。
望一眼书案上摊开的书册,沈约呈站起身,解乏地抻了抻胳膊。然后他去了书房隔壁的小屋子。原本这里该是一间憩室,若读书读得累了,懒得回寝屋,就在这里小歇。可如今这间小屋子里的床榻等物都被搬空,反而被一件件礼物塞满。
他有好多好多礼物想送给寒酥,现在不能送,每次都将想送给寒酥的东西收在这间屋子。一眨眼,竟是堆了半间屋子。
望着这些礼物,沈约呈身上的乏解去不少,困倦也彻底消去,人精神了,又回去继续读书。
但愿这次科举,不负所期。
与此同时,苏文瑶正在和封四爷吵架。
“怎么能不在意呢?勾结外敌的罪名啊!还嫌赫延王府不够显眼吗?”苏文瑶气冲冲地说。
封四爷侧了侧身,目光未从手中书卷移开,他语气随意:“你管的太多了。”
“你这是责怪我?”苏文瑶更恼,“我这可都是为了上上下下几百口的王府着想啊!”
她冲上去,将封四爷手里的书抢走。
原先她抱怨了那么久,封四爷没怎么理会她。如今手里的书被抢走,封四爷这才变了脸色,不悦道:“二哥说没事就没事。就算要操心上上下下,自有上头的长辈操心,与你何干?你把书给我。”
苏文瑶咬牙切齿地盯着封四爷。到了现在,她才明白姐姐为什么一直跟她抱怨封四爷的不好。原先她多羡慕姐姐嫁给仪表堂堂儒雅风度的封四爷,可她真的嫁了他,才知其中酸涩。她跺了跺脚,将手里的书摔到封四爷的桌上,骂一句“书呆子”,气冲冲地转身往外走。
封四爷摇摇头,将书捡起来,继续翻阅着。
苏文瑶怒气冲冲地回到寝屋,一屁股坐在床榻上,仍旧在生闷气。她确实担心这事情成为赫延王府的一个黑点,可只是因为这个?倒也不是。
苏文瑶忍不住去想和寒酥偷情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
“不可能!”苏文瑶使劲儿摇头。
赫延王是什么样的人物?他那样端正的人怎么可能和府里借住的晚辈偷情?就算这两个人有瓜葛,一定是借住的表姑娘不检点想要攀高枝勾搭人!
苏文瑶自言自语地嘀咕:“整天往外跑,哪有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学男子出书,当真自己了不起?还不是和一群文人学子吃酒赔笑,哄出来的?”
苏文瑶躺下来,望着床幔上晃动的流苏,心里算计着。
她得把寒酥这种表面端庄清冷背地里不干不净的东西赶走!又能不让赫延王府被牵连,又能不再碍眼!苏文瑶琢磨着该如何将寒酥赶走,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寒酥很早起来。不是早起读书,而是坐在窗下做针线活。
翠微进来的时候,眸中浮现诧异。翠微习惯了寒酥每日晨起读书睡前做文章,还没见过她起个大早做针线活的!
瞧着寒酥握惯了毛笔的手捏着细细的银针,翠微看得怪不适应的。她走近一瞧,恍然寒酥这是给赫延王做衣裳。赫延王马上就要率大军离京,可不得抓紧时间?
翠微抿唇一笑,将窗户支开,让春光照进来,笑着说:“今日外头可暖和了。”
寒酥对翠微笑笑,继续穿针引线。春光流淌般映落在寒酥握针的手背,如瓷似玉。
寒酥忙了一整个上午,最后拿起剪子将最后的线头剪断。她站起身,将衣衫抖落开,仔细检查了一番。虽然量过尺寸,可没上过身仍是不确定是不是合身。
若送去了发现不是很合身,那可不好。
寒酥略迟疑,将衣衫披在身上。她穿着给封岌做的新衣走到梳妆台前,抻着袖角仔细瞧了瞧。
她唇角慢慢攀出笑,确定尺寸没问题。他穿在身上必定刚刚好。
寒酥和妹妹一起用过午膳,三夫人便派人请她过去说话。不为别的,自然为她父亲的事情。三夫人宽慰了几句,寒酥一一点头称是,暂时没有告诉姨母自己打算亲自去找父亲的打算。
瞧着姨母打哈欠,寒酥赶忙起身,不再叨扰。
“你也不要太挂心了。”三夫人说完这一句,又犯困地打哈欠。
寒酥亲自扶着姨母到床榻上躺下,给她扯过被子盖上,才转身出去。
寒酥刚走出姨母的屋子,远远瞧见封珞朝她探头探脑。寒酥朝他走过去,微笑询问:“珞儿是有事情吗?”
封珞拍了拍抱在怀里的风筝,说:“表姐,你能不能也教我画风筝?”
寒酥了然。上次寒酥从宫中回来时拿了风筝,刚好遇见姨母牵着他,闲聊两句时,她告诉了封珞这风筝是给两位公主的课。
“当然可以呀。”寒酥牵起封珞的手,带他去不远处的花园,又让人拿了笔墨,耐心地握着封珞的小手,教他在风筝上画鸿雁。
封珞年纪小,握着笔开始描画时却一板一眼十分认真。见他画得专心,寒酥也高兴,从最初握着他的小手画,到后来她松了手,只在一旁指点封珞应该怎么画。
侍女端着茶水和点心过来。封珞歪头看过来,他想吃,可是看了一眼沾了墨汁的手,小眉头揪起来。
寒酥瞧明白了,她拿起一块白玉糕,喂给他吃。
封珞眯着眼笑,他吃了满嘴,还不忘呜噜呜噜地说:“没有表姐做的好吃!”
“改日表姐给你做。”寒酥柔笑着。
封珞嘴里含着白玉糕,吐字不清地又说:“表姐也吃!”
寒酥轻点头,她将手里的那块白玉糕全喂给了封珞,自己又拿起另外一块,掰了一点尝一尝府里的面点师父手艺。
确实不太好吃,糖放得多了些有些腻口,而且面没处理好,有些干。
寒酥将掰下来的这点吃完,便不再吃了,又倒了杯茶水喝。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封琏寻过来,封珞也刚刚画好,他们两个跑去放风筝玩。兄弟两个临走前,封琏礼貌地问寒酥:“表姐要不要一起去?”
寒酥摇头:“我不去了,你们玩。”
封琏和封珞点点头,抱着风筝跑开了。
寒酥仍坐在花园里,微笑着目送他们两个跑远的背影,小孩子的欢愉总是那样简单与纯粹。寒酥瞧着,情绪也被传递了几分轻松。
寒酥又坐了一会儿,见刚刚跟着封珞的丫鬟匆匆跑过来,皱着眉脸色焦急。
“表姑娘,六郎摔了!”
寒酥一怔,立刻站起身询问:“摔哪儿了?严重吗?”
丫鬟点点头,语气很快说:“好像有些严重,小腿上流血不止。奴婢看不明白,六郎哭得好厉害。奴婢将他抱到雅亭头一间了,麻烦表姑娘去哄一哄他。奴婢这就跑回去请大夫!”
“好。你快去。”寒酥道。
“多谢表姑娘。”丫鬟点头,立刻匆匆忙忙地往前院跑去。
寒酥也不耽搁,快步往雅亭去。
这雅亭,并不是亭子,而是几间雅室。雅亭还是大娘子没出嫁时亲自设计监督修建的。在府中花园最好的观景之地,修建一条游廊,游廊修成北斗七星形状,每一颗星星所在之地修一间雅室。冬可赏雪,夏可观荷,聚个三五人吃茶打牌,也是趣事一桩。
只是自封岌回来,大娘子担心被指责奢侈,暂时将这地方搁置了。
“珞儿?”寒酥快步登上台阶,推开房门走进去。
闲置了三个月的雅亭里窗户关着,光线晦暗。她刚从阳光大好的外面进来,眼睛不能很快适应,下意识地眯起眼睛来。
房门在寒酥身后关上时,她还以为是风吹。可是下一刻,她就听见了落锁声。
寒酥心里一惊,立刻转身。她用力去推房门,房门已经从外面被锁住。
寒酥眸光浮动,惊疑不定。她又迅速转回身,观察着屋内。她的眼睛已经适应了屋内的光线。屋内布置简单,寒酥一眼看见躺在软塌上的男人。
男人半裸着,似乎在昏睡。
寒酥虽然还不知道是谁所为,却已经明白过来幕后之人想干什么。这是要污蔑她举止不端与人偷情!寒酥知道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捉奸!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寒酥突然眼前一花。她甩了甩头,让自己清醒些。
“什么时候被下了药?白玉糕还是茶水?”寒酥扶着墙壁而立,强力忍受头脑的昏昏沉沉。
她不能坐以待毙。
寒酥用力拧了自己一把,让自己暂时清醒些。她冲到窗口去推窗户,果然窗扇从外面被封死。
寒酥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来,用尽全力在两扇窗缝间划下去,明显能够感觉到外面的木板阻碍。
这把匕首,是昨日封岌给她的。
药效让寒酥身上越来越没有力气,就连握紧这把匕首也变得吃力。就算再削铁如泥的利器,也不能轻易将外面的挡板切断。
寒酥紧紧咬着牙,吃力地双手握住匕首继续一点一点向下割去。虽然进展很慢,但是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匕首的刀刃正在一点一点嵌进木板。
只要有进展,就不能放弃!
寒酥不知“捉奸”的人什么时候会赶过来,她必须动作要快,抢在他们赶过来之前,逃出去!她让自己暂时不去考虑外面是不是有人盯着。先逃出去才是第一步!
刀刃一寸一寸割着木板,躺在软塌上的男人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
紧接着,寒酥听见了脚步声,很多人的脚步声。
“大嫂,咱们封家可是体面人家。丫鬟和侍卫偷情这种事情实在是不该发生。前一阵子,我身边的丫鬟总是在傍晚看见有人在这里偷情,还闹出不像话的响动!今儿个被抓个正着!所以请大嫂过来处理。”苏文瑶说。
大夫人板着脸说:“若属实,也太不像话了。”
三夫人没说话,默默跟在一旁。她本来是去找大夫人说话,苏文瑶请大夫人过来时,她也不好直接走人,便一道过来了。
沈约呈皱眉,他并不喜欢参与这种事情。可是苏文瑶说偷情的侍卫瞧着眼熟有点像他院子里的人,所以请他过来。
一行人主主仆仆赶到七星雅亭。苏文瑶伸长了脖子朝守在雅亭外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对她点点头。苏文瑶顿时放下心来。
“开锁。”苏文瑶道。
丫鬟走上前去开锁,钥匙递进锁孔,带动铁链一阵响动。在沉重的房锁被打开的同时,门外的众人明显听见了一道推窗声。
苏文瑶瞪圆了眼睛,心道窗户已经封好了,这样还能被她逃了不成?
“快点!”她急声催。
丫鬟将大锁的铁链从门环上抽下来,立刻推开房门。正对着房门的窗户开着,窗外有草木回廊遮掩,仍旧隐约可见窗外的一道人影跌跌撞撞跑远。
那道身影,一看就是女子,却给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众人也看见了在软塌上昏睡的半裸男人。
这情景实在不雅观。
大夫人、三夫人还有沈约呈都皱了眉,别过脸去不看昏睡的半裸男人。
苏文瑶哼声:“这是听见咱们来了,女的翻窗逃了,快去追,别让她给跑了!”
苏文瑶提裙,率先快步跑出门,带着人去追那道影子。
寒酥心跳好快,身上却越来越没有力气。她知道不过借着回廊和草木遮掩阻路,才暂时没被他们追上。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追上来。
怎么办?
不行,她不能这么慌不择路地跑下去。寒酥扫视一眼,朝着最近的一间雅室跑过去。她打算跑进去之后,再装作早就在那里……
身后的脚步越来越近,她甚至隐约听见了姨母的声音。
雅室越来越近,她终于在被追上来之前跑到这里,急急推开房门。寒酥立在门口,望着坐在书案后的人,却整个人懵住了。
坐在书案后的人,是封岌。
寒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是药物让她产生了幻觉?她晃了晃头,眼前还是封岌。
封岌瞥一眼外面正往这边赶的人,对寒酥道:“慌什么?”
听见他声音那一刻,寒酥才知道不是幻觉,真的是他。她悬着的那颗心一下子舒缓下来。
“过来。”封岌道。
药效让寒酥再也站不稳,她踉踉跄跄地朝封岌奔过去,就连遗了一只鞋子也浑然不知。
捉奸的人已经寻迹追到了这里。他们赶到门外时,寒酥甚至还能分一丝理智让自己分析与封岌偷情和与侍卫偷情的罪名,哪个更严重。
寒酥奔到封岌面前,身子彻底软下去。封岌握住她的细腰,将她放在了腿上,让她靠着。寒酥攒着封岌的衣襟,摇头低声:“不要……”
封岌望着她的眼睛,沉默。
“看这淫妇还往哪里逃!”苏文瑶一脚将房门踹开。
寒酥闭上眼睛。
谁也没有想到这间屋子里除了刚跑进来的淫妇,还有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会是封岌。
而此时,封岌抱着那个闯进去的女人。
更重要的是,所有人都看清了那个女人,是寒酥。
在呆若木鸡的众人注视下,封岌弯腰,去捡寒酥掉落的鞋子。他一手握住寒酥的脚踝,一手将鞋子往她足上套,动作慢条斯理又坦然寻常。
给寒酥穿了鞋,封岌这才抬眼睥向门口的人。


第96章
“既撞见了也好。”封岌声线沉凉,“还未大婚,暂不必行跪拜王妃之礼,先称夫人即可。”
门口呆若木鸡的众人,仍是木鸡。
死寂,仍是死寂。
封岌收回视线,目光落在怀里的寒酥,见她脸色苍白。他抱着寒酥起身,高大的身躯突然站起来,让门口的木鸡们下意识地目光追随不由自主跟着仰起头来。
寒酥的手抵在封岌的胸前,有推却抗拒之意,可力气极其微弱。因为身上的药效,也因为木已成舟。她抵在封岌胸前的手终是无力地滑落下去。
封岌抱着寒酥一步一步往外走。站在门口的主主仆仆还没回过神来,却会下意识地向两侧分开避让,让出一条路。
封岌抱着寒酥经过苏文瑶身边,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开口,却不只是对苏文瑶说。他说:“我竟是不知,府里还能有下药陷害之事?”
他所指,自然是头一间雅间里昏睡的那个侍卫。
苏文瑶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消退,整张脸惨白如纸。她猜测了无数次和寒酥偷情的人到底是不是封岌。隐隐觉得是,理智又觉得不是。如今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她震惊在封岌的那一句“暂不必行跪拜王妃之礼,先称夫人即可。”这话什么意思?这哪里是偷情,这是不顾身份辈分,要明媒正娶吗?
大夫人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会……会去查查查清楚……”
封岌不再多言,抱着寒酥继续往前走。他也不需要再说其他,大夫人会给他一个交代。
堵在雅间门口的众人目光呆滞地望着封岌就这么抱着寒酥一步步走远,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他们才眨了眨,才想到要呼吸一般。
三夫人垂着身侧的手紧紧攥着帕子,止不住地发抖。怎么会……怎么会是小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为什么从来都不知道!
“怎、怎么会……”大夫人还在结巴。这件事情实在出乎所料,若非亲眼所见,别人这样告诉她,她定然不相信。她最先镇定下来,沉声道:“都散了!”
大夫人目光一扫,这才惊觉沈约呈立在一旁。沈约呈脸上没什么表情,唯独薄唇紧紧抿着。
大夫人心里“咯噔”一声,顿觉不妙。沈约呈虽是封岌的养子,可这些年养在她膝下。大夫人太了解这孩子,也十分清楚这孩子对寒酥的心思一直没消。再联想到寒酥是在封岌回来之后才拒绝了和沈约呈的婚事……
大夫人上前一步,拉住沈约呈的袖子,又慢慢用力去握他的手腕。她感觉得到沈约呈在发抖。
大夫人心里乱糟糟的。
家里怎么就出了这种事情……
她强自镇静,尽量用温和寻常的语气:“约呈,你先回去读书,明日还要去考试呢……”
从七星雅亭到封岌的衔山阁,有不短的一段路。封岌就这么抱着寒酥,一步一步走回去。
光明磊落,昭告天下。
路上遇见些仆人,那些仆人无不惊愕不已。
寒酥在封岌的怀里疲惫的闭上眼睛。她不愿意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事到如今,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竟是这样的平静,好像心里的一块沉重的石头落了地。她脑袋里也空空的,什么也不去想。她好像置身在一片雾蒙蒙的天地,在这个地方只有她一个人。
封岌将寒酥抱回衔山阁,直接往他的寝屋去。他将寒酥放在矮床上,吩咐云帆去请师元良过来。
师元良住得近,很快赶过来给寒酥诊脉。
寒酥在花园时吃的白玉糕和喝的茶水也被拿了过来。师元良给寒酥诊断过之后,又检查了白玉糕和茶水,道:“只是容易让人昏睡的眠药。”
封岌点头,让云帆送师元良。
封岌立在矮床边,垂目望向寒酥。她合着眼,安安静静地躺在床榻上,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封岌蹲下来,握住寒酥的手,道:“只是眠药,你睡一会儿。”
寒酥没有回应。
“非我有意如此。”封岌握着寒酥的手解释,“听下人禀告苏文瑶大张旗鼓带人去捉奸。隐约觉察不妙,所以赶过来。来得迟了些,只能如此。”
寒酥还是没有回应,仿佛已经睡着了。
封岌没有再说其他。
寒酥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因为眠药的关系,几乎快陷入沉睡,偏偏还保留了一丝神志,让她清醒着。
但是她不想清醒,她宁愿彻底沉睡。
后来寒酥真的睡着了。封岌始终没有离开,他始终在寒酥身边陪着她。
在寒酥抛却一切烦恼,借着眠药沉睡时,整个赫延王府却炸开了锅。
大夫人先板着脸下令谁也不可以将今日之事外传。然后她再命令身边两个可靠的婆子去彻查今日的事情。封岌极少过问府里的事情,他一旦过问,大夫人必然要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做完这两件事,大夫人在屋内不安地走来走去。沈约呈的紧抿着唇的模样始终萦绕在她眼前,她犹豫片刻去了沈约呈的住处。
大夫人跟着沈约呈的小厮平石迈进书房,看见沈约呈正坐在书案后读书。大夫人稍微松了口气,再朝他走过去,她将手搭在沈约呈的肩上,语气温和:“明日就是科举,今日不要太操劳了。”
沈约呈抬起脸来,对大夫人微笑起来:“伯母,我知道。将这些要点扫一遍,就早早休息。”
大夫人仔细瞧着沈约呈的脸色,更放心了些。
她知道这孩子心里委屈。任何一个郎君在得知自己的心上人跟了自己的父亲时,心里都会不好受。
她想劝,竟是不知道从何劝起。指责赫延王吗?她可不敢。斟酌再三,她只是说:“明日好好考,得了功名日后前途无量。”
——前途无量,女人也会有的。
沈约呈对大夫人微笑,一双眸子澄澈干净。他点头说好,还说:“定然不让伯母失望。”
大夫人见沈约呈如此,以为他并没有太在意,她放心了些。她又简短地宽慰了两句,便不再打扰沈约呈读书,也要去处理今日之事。
她手下的婆子做事雷厉风行,在很短的时间内将事情差个一清二楚。苏文瑶如何买通了封珞身边的丫鬟、如何给茶水里下药、如何迷昏了侍卫等等细节查了个明明白白。
“把人给我绑了!”大夫人沉声下令。
苏文瑶被绑了,大夫人却没有做主惩处。她思来想去,一方面派人去请封四爷归家,一方面将人押去了衔山阁。
虽然都是同辈人。可赫延王府上上下下心知肚明,他们这些老爷夫人们这些所谓的主子,在赫延王面前从不敢自认为主。
三夫人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从七星雅亭回去的。回去之后她呆坐了半晌,才想到将蒲英和兜兰喊过来。蒲英和兜兰一进来,就听见三夫人冷声:“跪下!”
蒲英和兜兰对视一眼,赶忙跪下。
三夫人冷脸逼问,差点打板子,蒲英和兜兰仍旧是红着眼说不知情。
“表姑娘让我们两个寸步不离地照顾笙笙,都是翠微跟在她身边。”蒲英辩解。
三夫人努力回忆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她给了寒酥几个丫鬟小厮,寒酥都留给了寒笙,她身边只有一个翠微。三夫人原先以为寒酥这样安排是心疼妹妹,如今想来是不是防备着什么?
兜兰犹豫了片刻,才小声问:“三夫人,我不放心离开笙笙这么久。”
三夫人皱眉瞪她一眼,心里也明白因为当初寒笙被劫走的事情,兜兰心怀愧疚,在那之后几乎是寸步不离。三夫人摆了摆手,让她们两个回去。
三夫人又一次催身边的侍女:“三爷怎么还没回来?”
事情发生之后,她立刻吩咐人将三爷叫回家。
三夫人话音刚落,封三爷掀开帘子进来:“什么事情急着喊我回来?”
三夫人在看见封三爷的瞬间,突然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哭起来。封三爷“呦呵”了一声,快步朝她走过去,立在她身前,将人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哄她:“谁又惹你不高兴了?不哭不哭哈!”
“这可怎么办呐!”三夫人哭嚎了这样一句,再说不出其他,抱着封三爷的腰,将泪水纵横的脸埋在他衣襟里,不停地哭。
封三爷皱着眉看向身边的侍女,侍女赶忙上前一步,将今日七星雅亭的事情一五一十叙述一遍。
“我二哥当真那么说?”封三爷问。
“暂不必行跪拜王妃之礼,先称夫人即可。”侍女重重点头,“千真万确!”
封三爷“咦”了一声,自语般:“二哥居然不是一时消遣。”
三夫人的哭声突然止了。她一下子推开封三爷,盛满泪水的眼睛瞪圆了盯着封三爷,质问:“你早就知道?”
封三爷可不想被误会,他赶忙解释:“就是猜到一点,不知情不知情!”
“你猜到了怎么不跟我说?”三夫人再哭着追问。
“这不是没证据嘛……想着二哥快走了……”封三爷的声音越来越低。
他是从什么隐约觉察出来?封岌刚回京时,有一日来他书房寻他。他出去了一趟,再进来时,见寒酥站在封岌身边。那个时候他就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后来总能品出些蛛丝马迹。
封三爷在妻子身边坐下,安慰:“别哭了,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三夫人哭得伤心,“小酥差点跟三郎议亲,又和二哥在一起,这让旁人怎么议论?你是男子,不知道于女子而言流言就是刀!”
三夫人越哭越伤心:“我家小酥读圣贤书长大,和她爹一样讲究什么风骨志气的……她不是偷偷摸摸的人,肯定是被逼的!”
三夫人一想到外甥女可能被逼迫着受了很多委屈,她心里一阵一阵抽痛。她哭着说:“我就是个瞎子就是个蠢货!居然什么都不知道!我对不起姐姐……”
封三爷在妻子身边坐下来,从侍女手里要了手绢给她擦眼泪。他一边擦眼泪,一边说:“别哭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再哭,寒酥心里会更难受。她会以为你责怪她,会以为她连累了你。我之前不是提醒过你?不要跟她提林家的事情。”
三夫人一阵恍惚,细细回忆着之前与寒酥抱怨林家不体面事情时,寒酥的反应。
“没爹没娘的孩子,咱们得给她撑腰做主。”封三爷愣了一下,“不对,这要真成了,咱们可当不了她爹娘了,还得改口叫她……”
封三爷轻咳了一声,“二嫂”这个称呼没说出口。
封三爷没说完整的话,三夫人却听懂了,一想到日后的尴尬情景,她又双手捂住脸呜呜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