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脸埋进封岌的怀里,她闭上眼睛,忍下眼里的湿意。
封岌颔首靠近,将轻柔珍重的吻落在寒酥的头顶。他会给她一个交代,给她一个干干净净的未来。
封岌留宿在朝枝阁的事情很快在府里传开。下人们聚在一起砸吧嘴:“这是做给咱们看的?让咱们在将军离京之后对表姑娘毕恭毕敬?”
另一个人提醒:“还叫表姑娘呢?要改口了!”
“哦对对……夫人!那老夫人知道这事儿吗?怎么表态的?”
另外两个丫鬟都摇摇头,表示不知。老夫人深居浅出,她的态度府里的人确实很难探得一二。
一日一大清早,寒酥早早起身,主动帮封岌穿了衣裳。又接过长舟递过来的铠甲,帮封岌穿。
她做这些事情很顺手——原先在回京路上日日这样做。
封岌要出征,赫延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要相送。深居浅出的老夫人也从她简朴的屋子出来,亲自送封岌。
她盼着这是最后一次送儿子出征。
老夫人慈爱地望着封岌,如之前每一次送他上战场时那样叮嘱:“万望保重。”
封岌握了握母亲的手,像之前每一次出征前那样宽慰母亲:“必归。”
老夫人脸上这才隐约有了笑意,点点头。
长舟牵马过来,封岌翻身上马,骑马出门。赫延王府的主主仆仆跟在其后相送。
封岌回过头来。
寒酥目光与他相遇,她柔柔对他笑,祝他一路顺风且高歌凯旋。
封岌转回头,望向前方,握紧马缰。这一役将会是一个结束,他有势在必得的决心和信心。
老夫人转过头,望向寒酥,道:“来我这里。”
“是。”寒酥应过,走到老夫人身边。
府里的人悄悄目光交流,心领神会——老夫人这是知道且首肯了!
大军出城,今日京中不少家庭要与家人分别。家家户户送父亲、夫君、儿子出征。
一时间长长的街道聚满了人。士兵们舍弃对家人的依恋,昂首挺胸地走在队列里。士兵的家人们围在路两旁,望着将士们中自己的家人,不由跟着往前走。一句句叮嘱嘈杂混在一起。
这一刻,灭北齐的期待与对家人的担忧混在这条长街。
沅娘坐在吟艺楼的顶楼窗台,伸长了脖子朝下面经过的军队望去。那么多人,她一眼看见他。
也看见他的妻子和儿子在与他道别。
沅娘恍惚间好像回到好些年前,送他去当兵时的情景。昔日可以去送他,今日却不方便再送他。
沅娘喝了酒,半眯的眼眸里带着几许微醺。她身形微晃,酒樽中的酒洒出来一些,洒在窗台上。沅娘再望一眼窗外的他,用指腹沾了酒水,在窗棂上一笔一划地写字。
——“平安。”
要不了多久,字迹会干,不该留的痕迹不会留下。
侍女在外面轻轻叩门:“沅娘,寒娘子过来了。”
沅娘回眸,柔声:“请她进来。”
寒酥知道皇贵妃倒台,汪文康往日得罪的人不会放过他。可寒酥等不及,她怕汪文康狗急跳墙埋后患。
她必须要在走之前看见汪文康死。


第99章
“许久不见你。”沅娘起身来迎寒酥。她目光在寒酥的右脸上扫过,笑了笑,“你脸上的疤痕越来越淡了。看来是寻了灵丹妙药了!”
寒酥反握住她的手,与她一起走到窗边的桌前坐下。寒酥道:“我这次来又有事情想请你帮忙。”
“成啊,用你写的词来换。”沅娘妩媚一笑,“说吧,什么事情。”
寒酥与她相视一笑,说:“你上次说妆容可以改变一个人的样貌,可否指指路?我想去学。”
“你要学这个?”沅娘诧异。
寒酥点头:“多学点东西总是有好处的。”
沅娘浅浅地琢磨了一下,问:“你要学哪种程度?彻底改变面貌让相识的人认不出来?”
“倒也不用学得那样精湛。”寒酥抬手,弓起的食指轻抚着自己右脸上的疤痕,“不过是自保之用罢了。”
沅娘打量着寒酥,问:“你要出远门?”
寒酥讶然,没想到沅娘这么轻易猜到。她点头,也没瞒沅娘。
“若只是如此,我就可以教你。来。”沅娘握着寒酥的手起身,拉着她往梳妆台走去。
“你若是想出远门避险,扮丑虽有用却非万无一失,不如扮丑加上办男。”沅娘叹了口气,“出门在外,男子总比姑娘家方便。”
寒酥看着沅娘拿起妆台上的胭脂,看着那些普通的描妆用品变得不普通起来。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瞧,生怕错过了某个细节。
寒酥快傍晚才回去,路过花园,遇见封珞抱着个鱼篓。她眉眼生笑,问:“要去钓鱼吗?”
“嗯嗯!湖面的冰化开了,我和哥哥去钓鱼!”
寒酥将他滑上去一些的袖子拉下来,柔声道:“傍晚时的风凉,要是冷了记得让杏芬给你加衣裳。”
封珞点点头,他歪着头望向寒酥,犹豫了一会儿,才问:“我有件事不明白……”
“什么事情?”
封珞的眉头皱起来:“我以后要怎么叫你呀?是不是不能再叫你表姐了……要叫你夫人吗?还、还是……伯母?”
封珞歪着头,伸出小手敲了敲脑袋。稚童干净的亮眸中浮现困惑。
寒酥唇畔的笑容凝在那里。
丫鬟杏芬看了看寒酥的脸色,急忙说:“六郎,咱们该过去了。四郎还等着你呢。”
寒酥重新笑起来,用寻常语气柔声道:“珞儿习惯叫表姐,那还是叫表姐。”
“哦,好!表姐!”
杏芬有点尴尬地牵住封珞的手,对寒酥道:“夫人,我带六郎过去了。”
寒酥轻点头,立在原地目送封珞离去。
翠微悄悄打量着寒酥的神色,笑着说:“咱们回去吧?”
寒酥回过来神来,这才转身往朝枝阁走。寒酥刚走到小院门口,就听见了云帆的声音。
云帆说话时的声调并不算多特别,可是他说话时好像永远带着笑,所以反倒显得好听。
云帆看见寒酥回来,坐在小杌子上的他立刻站起身,笑盈盈迎上去:“夫人,我搬过来了!从今儿个起,您去哪,我跟去哪!”
寒酥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我有事情让你去办,你也可以办?”
“当然啊!将军在的时候将军天下第一大,现在我跟了您,万事您说了算!”云帆拍了拍胸脯。
寒酥需要在汪文康四处碰壁时,再给他致命一击。她甚至已经计划好想法子邀请元慧元敏两位公主出宫,再设计让汪文康冲撞公主,公主一句话就可以将他乱棍打死。
但是在汪文康死以前,寒酥不能让汪文康死于仇家之手。她隐隐觉得父亲的事情必然有汪文康的手笔,她要趁汪文康被仇家报复得最凄惨时出手,从他口中问清楚父亲的事情。
寒酥点头,道:“帮我盯着汪文康。最近他可能会遇到很多仇家找上门,我想时刻知晓他的处境。”
“这个……”云帆却皱了眉。
寒酥停下脚步,侧转过身诧异望向云帆。她不懂云帆为何犯难,按理说这是非常小的事情了。
云帆咧嘴一笑,道:“这个事儿,用不着我盯着啊!长辕盯着呢!”
寒酥很快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她跟着云帆出了门,见到了汪文康。
汪文康被锁链锁住,身子几乎钉在墙上,两条腿已经断了,无力地半拽半拖着,裤子是湿的,有血还有尿。他□□的胸膛血肉模糊,还有烧焦的味道。他此刻凄惨的模样,看着让人胃口不适。
长辕坐在一边,手里握着一把带血的刀。他正是用这把刀剔了汪文康的筋骨。
封岌不言不语的面容忽然浮现在寒酥眼前,她轻抿了下唇,问长辕:“将军让你抓了他审讯?”
“将军不能插手京中的事情,让我等他出城了再干这事。”长辕用手中带血的匕首指向汪文康,“说吧。你该知道要交代什么事情吧?”
若论其他,长辕可能比不上长舟、肖子林等人,可若论审讯逼供,那他可太擅长了。
他手中能抽筋剔骨的匕首一靠近,汪文康还能动的身躯立刻本能地畏惧颤抖着。
“我、我说说……”他先下意识地答应,可是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要招供什么。
寒酥朝他走过去,问:“我父亲当初被派去北齐营地送信,是不是你暗中授意?”
“是……”汪文康点头。
寒酥皱眉。她猜得果然没有错。父亲当初出事是因为汪文康的设计——父亲出事,她就成无依无靠的孤女任人欺!
寒酥气愤地再往前迈出一步,再问:“那我父亲现在在哪里?通敌叛国之罪也是你的污蔑是不是!”
汪文康摇头。
长辕将胳膊搭在椅背上,用手里的匕首慢悠悠地拍着他的肚皮,似乎在试一试从哪个角度开膛破肚最漂亮。
“我真的不知道……”汪文康哭着一把鼻涕一把泪,“是我让他去送信,想让他死在北齐人手里……”
长辕握着匕首站起身。
汪文康打了个哆嗦:“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活着!我的人看见他和北齐人在一起,我我……我就故意引祁朔的人看见他和北齐人吃酒谈笑。剩下的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父亲现在可还在郸乡?”寒酥急问。
“我不知道……”
寒酥咬了下嘴唇,转身拿走长辕手里的那把匕首,她再上前一步,忍着汪文康身上的恶臭,将匕首抵在他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立刻割破了他的皮肤。寒酥再逼问:“我问你,我父亲现在在哪?”
“我、我……我真的不知道……”
长辕看了看空了的手,再看向握着匕首的寒酥。他说:“夫人,他早就吓破了胆,应该是真的不知道。”
寒酥气愤的盯着汪文康。过往不好的记忆一一浮现在眼前。父亲的“死”、被烧毁的家、逃亡的日子、妹妹受惊的眼泪、差点被他欺辱的祁山芙,还有无数被他掳进府中的无辜女郎……
仇恨的火焰在寒酥的眼底烧起来。
长辕看着寒酥这表情,有点担心寒酥真要这么一刀砍下去。他迟疑了一下,开口:“夫人,交给我处理就行,别脏了您——”
长辕的话戛然而止。
“噗嗤”一声响,是刀刃刺进身体里的声音,紧接着是鲜血从刀刃和皮肉的缝隙往外鼓涌的声响。
寒酥握紧手里的匕首刺进汪文康的心口。她力气实在太小,纵锋利的刀刃也只没进去一小截。她不放弃,反而伸出另一只手两只手一起握住刀柄,用力地将匕首一点一点刺进去。
汪文康的眼睛睁大,盯着面前的寒酥。他嚣张作恶了半生,从来没有想到会死在一个弱女子手中。他吃痛,用尽全力地说:“我妹妹……”
寒酥慢慢勾唇,语气温和:“你妹妹是我害死的。”
汪文康的眼睛一瞬间瞪圆,紧接着最后一口气散尽,他脑袋一歪,没了气息。
纵长辕用过更残忍的手段审讯与灭口,还是被眼前这一幕惊住。越是娇柔纤薄之人如此狠绝的模样,越让人震惊。他似乎明白了无情冷漠的将军为何突然这么一个女人迷成那样……
云帆瞥向长辕,颇为看不起他的大惊小怪。他笑嘻嘻地朝寒酥走过去,递上一方干净的帕子,眯着眼睛说:“夫人擦擦手。”
长辕回过神来,看着云帆这德行,他伸手推一推自己的下巴,将张大的嘴合上。
云帆望过来:“还傻愣着干什么?画像呢?”
长辕瞪了云帆一眼,倒是没和他呛声。他转身朝一侧的方桌走去,拿起桌上的画像双手捧给寒酥看。他问:“夫人,这画像可还有要改的地方?”
画像上的人正是寒正卿。
寒酥望着画卷上儒雅的父亲,她用帕子擦干净手上的血迹,用指尖轻轻抚着父亲微笑的唇角,她摇摇头:“没有要改的地方。”
“那成。”长辕将画卷卷起来,“那我这就让画师照着这幅画多画一些,然后派人去郸乡寻找。”
寒酥轻轻点头。
“夫人,咱们出去吧。这里臭死了。”云帆道。
“等等,夫人先走。你等会!”长辕回头望了一眼钉在墙上的尸体。云帆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苦叫了一声。
寒酥很快明白是怎么回事——长辕让云帆帮忙抬尸体。看来长辕没少找云帆帮忙。
这处审讯室偏僻,在后面不远处就是一处乱葬堆。趁着昏暗的天色,长辕和云帆两个人将汪文康的尸体用草帘子卷起来,两个人将汪文康抬到乱葬岗去。
审讯室腥臭,寒酥不愿意独自待在这里,她跟在云帆和长辕身后不远的地方。
夜里的凉风轻轻吹拂着寒酥的脸颊,她望着远处山上的枯树枝照出的重重影子,不由想起之前活埋四夫人时,封岌站在远处目光沉静地看着她一举一动。
今日他不会出现,他已经带着大荆子民灭齐的期盼出征。而现在的她已经不会再畏惧呕吐。
封岌人虽不在,却为她安排好了很多事。他似乎早已料定寒酥会对汪文康下手,所以他提前让长辕擒了汪文康。他甚至细心地找画师画了她父亲的画像派人去寻找。
寒酥蹙眉,她忍不住去想如果她与他之间没有隔着那么多……
寒酥摇头,将杂思赶走。这世上没有如果,她也没必要去想假设的情况。
又了一会儿,寒酥故意放慢了脚步,直到躲在暗处的人走出来。
祁朔目光复杂地看着寒酥,问:“你知道我跟着你?”
寒酥点头。祁朔刚开始跟着她时,云帆就已觉察告诉了她。
“是谁?”祁朔望向远处被长辕和云帆抬着的尸体。他偶然看见寒酥出城,鬼使神差地跟了来。他躲在暗处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听不真切,并不知道死的谁。
“汪文康。”寒酥如实说。
祁朔目光落在寒酥袖口的血迹。她一袭白衣,纵使天色昏暗,那些血迹也很明显。
“他死有余辜。”祁朔先这样说,微顿,又望着寒酥慢慢皱眉:“酥酥,你变了很多。”
那个抱着书卷的优雅清丽女郎,慢慢变得让他觉得陌生。他不评断如今寒酥的行为好与不好,只是觉得陌生,而这种陌生让他恍惚,让他不适应。
寒酥温声道:“是长大了。”
云帆和长辕已经将汪文康的尸体处理完,他们两个抱着胳膊立在不远处,目光含着警告意味地望着祁朔。
祁朔仿若并没有看见云帆和长辕,他的视线只有寒酥,他困在寒酥的那句“是长大了”。他终于明白他的陌生他的恍惚都源于何。
并非因为寒酥变了,而是因为他没有站在寒酥身边陪她一起成长。他们两个人早就在很早之前走了岔路,他错过了她的很多。
寒酥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祥和。她每日花时间陪着妹妹,教她读书写字、听她吹笛奏曲。她会更频繁地亲自下厨做糕点,给妹妹,也给姨母一家人送去。
她又开始做衣裳,给妹妹和姨母做一身夏装。
当然,她始终不会将读书丢到一旁。她终于将父亲往日的诗集整理出来,又将自己写的新词,写在其后。
她也会时不时询问沈约呈可有下落。可惜一直都没有沈约呈的下落,他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纵封岌临走前交代仔细追寻,也没有他一丝一毫的行踪。
五月初,天气暖融融。各种鲜花酝酿了一整个冬与春,终于怒放。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这一晚,寒酥突然要和妹妹一起睡。姐妹两个牵着手躺在床上,谈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时不时有笑声传来。
夜深了,寒笙软绵绵地打哈欠。
寒酥侧转过身,动作轻柔地拍着妹妹的肩膀,温柔道:“睡吧。”
寒笙转过脸来,面朝着姐姐的方向,她嘴角带着笑,声音却轻轻:“姐姐不要忘记我说的话哦。”
寒酥回忆了一下。
——“姐姐如果出了事,笙笙会哭得很凶狠凶,会下辈子一直都不开心,再也不会笑了。所以姐姐要为了我好好保护自己,平安地回来!”
寒酥将妹妹拥进怀里,点头柔声说:“记得。”
寒笙将脸埋在姐姐的怀里,又闭上眼睛。她不能哭,她若哭了,姐姐会担心的。她真盼着自己快些长大,也盼着自己的眼睛快些好。若她不是瞎眼小孩子,就可以和姐姐一起同生共死了!
而如今……她唯一能的只有不让姐姐担心。
寒酥每日清晨雷打不动给三夫人请安,第二日却没有去。


第100章
天气暖和了,封三爷终于肯比别人迟了一季才将袄换下来。一身青绿缀玉兰的单薄长衫穿在身上,将人衬得挺拔儒雅又挺拔许多,显出几分玉树临风的味道。
他现在对逗弄鹦鹉的兴趣不大,不知从何日起养了一只猫儿,此刻正懒洋洋坐在窗下逗着怀里的猫儿。
“已经巳时了……”三夫人坐在一边,喃喃自语。
这半上午,她时不时问一下到了什么时辰,又时不时从窗口的望向往外望去。
一件窃蓝长裙放在她腿上,她时不时摸摸怀里的衣裙。这是寒酥给她做的夏衣。
封三爷望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早走晚走也没什么区别,你不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天。”
所谓家人,是信任与熟悉之人。三夫人怎么可能对寒酥要做的事情一无所觉?
她在无数个夜晚辗转难眠,为寒酥的事情犯愁。她犹豫了很久是要阻止寒酥还是帮寒酥,最后她选择默许。
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何况三夫人太了解寒酥,知道她本身就是个有主意的人。
三夫人叹了口气,望向封三爷,犯愁地问:“你说她已经走了吗?今天早上还是昨天晚上?唉,这孩子路上得吃多少苦啊……”
封三爷拍拍怀里的猫儿,跟猫说话:“去,哄哄你娘。”
“喵呜——”肥猫哑着嗓子嗷呜一声,它被赶到地上,竟真的听话地跳到三夫人身边。
“去去,别抓坏我的新裙子!”三夫人一手护住腿上的裙子,一手推赶着大肥猫。
她竖眉瞪封三爷:“让你别养猫,非要养!它要是哪天抓坏了我的裙子,你看我怎么揍死它!”
封三爷哈哈大笑,起身走过来将大肥猫抱起来,道:“你就放心吧。你那外甥女可比你聪明对了。”
侍女在外面叩门,打算了屋内的交谈。三夫人心里咯噔一声,已经有了心里准备,她开口让人进来。
蒲英跟在侍女身后。
蒲英眼睛红红的,捧上一封信。
真到了这一刻,三夫人发现自己心里竟十分平静。她接过寒酥的信,看着“姨母亲启”四个字,眼睛一热。
“这段时日承蒙您与姨丈照料,寒酥感激不尽铭记于心。世事难料,连累姨母之处万分羞愧。知晓父亲还在人世,信父亲一身傲骨,不愿父亲蒙冤。纵郸乡千里,也决意奔赴追寻。不忍分别垂泪不告而别,万望宽宥。笙笙年幼,祈您严苛管教。也愿姨母与姨丈福寿延绵家合顺遂。”
三夫人将这封信贴在心口,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下来。
她知道寒酥这次去找她父亲,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寒笙照常去衔山阁治疗眼睛。她被兜兰牵着小手,她眼神虽空洞,也脸上挂着笑。
她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要见不到姐姐了。
她心里很难受,心窝里汩出一汪水来,可是她不能哭。她答应了姐姐会照顾好自己,她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读书,还要好好治疗自己的眼睛。
她希望等姐姐回来了,会看见一个更优秀的妹妹。
如果……如果姐姐不回来了,那她等眼睛好了就去找姐姐,天地之间再广阔,也不能将姐姐藏起来。
“笙笙来了。”师从初将手里的医书放下,含笑望向门口的寒笙。
寒酥点头,乖乖地唤:“从初哥哥。”
师从初从她走过去,牵起她的手,将她牵进里屋,一边走一边说:“今日要换一种药,可能比以前稍微疼一些。”
寒笙问:“换了一种更好的药?”
“对。”经过门槛,师从初从架子上拿了一盒糖,递给寒笙。
寒笙再问:“那是不是说我的眼睛会更快好起来?”
“对。”
寒笙笑起来,摸索着从盒子里摸出一块糖,没有自己吃,而是踮起脚尖递给师从初。
师从初有些惊讶,说:“买给你吃的。”
寒笙眉眼弯弯:“从初哥哥这段时间辛苦了。”
师从初看一眼到他面前的糖块,再望向寒笙,笑了笑,弯腰张嘴吃了她递过来的这一块糖。
转眼间,到了七月初,天气炎热时常落雨的时节。又是一场暴雨降落,路上空旷无人,要么快步奔回家中,要么就近寻了一处避雨之地。
一个废弃的破庙里,此时正聚集着七八个偶遇暴雨来这避雨的百姓。雨势一时没有停的意思,避雨的人闲来无事攀谈起来。
“你这腿……该不会是从军的时候截的吧?”一个老妇人问向一位陌生男子。那男子年轻力壮,可惜少了半条腿。
男子点头:“是啊,被该死的北齐人砍了一刀。没办法只能舍了半条腿保命了。”
另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恶狠狠插话:“那群北齐人就该死!”
几个人都望向她。他们似乎并不意外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他们隐约猜得到在这个小姑娘家中曾发生过什么。更何况小姑娘说的这句话,正是无数大荆子民的心声。
妇人向小姑娘询问遭遇。果不其然,这个小姑娘的父亲兄长都被北齐人残忍杀害了。
几个人聚在一起痛骂北齐人。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突然感慨说:“这次大将军一定能将那些北齐人歼灭!”
“对对!这次一定行!”
“我可听说咱们大将军的兵马快要打到北齐的都城前了!”
“万幸咱们有将军啊……”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望向站在另一边的三个男人。一个长得俊,两个长得丑。
这些人都是同乡人,一开口都是本地口音,可是他们瞧着站在另一边的三个人面生,听他们交谈也是外地口音,知他们是外乡人。
“你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妇人询问。
三个男人中长得最俊的那个回过头来。
云帆笑着开口:“往郸乡去。”
“怎么去那地方?”热心的妇人直皱眉,“那地方可乱着呢!”
“这位大姐,能不能跟我详细说说?”云帆凑过去,“我闺女被人给拐了,听说被拐到那边去了。知道那地方乱,可我也得去找啊不是!”
“那地方虽然归咱们大荆了,可是很多北齐人哩!很乱!你们到了那地方可得小心,尤其是晚上,千万别乱走……”
又一个人凑过来,说:“我有个亲戚前几年走生意去过一趟,那地方真不是人待的。尤其是姑娘家格外要小心,好在你们这一行没姑娘家……”
热心的村民七嘴八舌地跟云帆说了许多。外面的雨势慢慢小了,他们忙着农活,也不能这场雨完全停下来,冒着小雨回家去。破庙里,只剩下云帆一行三个人。
云帆转过头去,望向另外两个人道:“夫人,咱们等雨彻底停了再走?”
寒酥点头,她朝长凳走过去坐下。翠微跟着走过来,将水囊递给寒酥。
寒酥与翠微都是男子打扮,且故意画了扮丑的妆容。寒酥脸上贴了粗眉与胡须,还在右脸上贴了一大块烧伤的假疤。
而翠微也同样贴了粗眉和胡须,此外还在脸上画了块刀疤。
再换上粗布男装,如此打扮一番。三个人站在一起,寒酥和翠微将云帆衬得玉树临风。
虽说是故意打扮成这样,云帆每每看了都觉得不顺眼。他又一次感慨:“夫人,您这是何必自己跑这一趟?风餐露宿多受罪啊!”
寒酥接过翠微递来的水囊喝了一口水润润喉,道:“单凭画像找人还是容易错过,我亲自来找不仅能在人群里一眼认出父亲,而且说不定能够凭借往日的生活习惯找到些蛛丝马迹。”
云帆想了想,好像没办法反驳寒酥这话。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的雨彻底停下来,三个人继续启程,往下一个村落去。
如今已经到了边界之地,偶尔能看见些身穿异服长相非中原人的人。这些人可能是归属大荆的番邦人,也可能是假扮番邦人的北齐人。
与一队异服人迎面走过,云帆打起精神来,不敢掉以轻心。
寒酥偏过脸,望向云帆。
她要找父亲是真,要一去不归也是真。
她必须带上云帆,一方面是需要他的护卫,更重要是她必须在云帆面前假死,只有让云帆相信她死了,云帆才会让封岌相信她在寻找父亲的路上死了。
寒酥摸了摸腰间,突然说:“遭了。”
云帆立刻回头望她:“怎么了?”
“荷包丢了。可能落在刚刚避雨的那个破庙里了。”
“里面钱多吗?”云帆问。这一路上不宜生事,刚刚经过一队异服人,现在折回去恐怕还要遇到那队人,能不回去还是不回去为妙。
寒酥皱着眉,面露难色。
云帆懂了:“里面有重要的东西?”
寒酥点头。
云帆再问:“一定要回去找?”
寒酥迟疑了一下,再点头。
云帆没话说了,转头往回走。
他们三个人回到刚刚避雨的破庙,听见里面有说话声,寒酥心里顿觉不妙。她往里看一眼,见刚刚经过的那队异服人正在破庙里吃东西。而寒酥遗落在这里的荷包正在其中一个人手中。
寒酥压低声音对云帆说:“钱不要,只要里面的一副耳坠。”
云帆走进去,陪着笑脸过去讨要:“这位大哥,里面的钱就当孝敬你们买酒吃,能不能将里面的耳坠还给我们?”
一双双眼睛望过来,不怀好意地盯着他。云帆笑笑,道:“行,那不打扰你们了。”
他弓着腰往后退,出去之后提高音量对寒酥和翠微说:“没找到,咱们走吧。”
他给寒酥使眼色,带她们两个往前走了好长一段路,才说:“在前面等我。”
——云帆又折回去了。
寒酥担忧地望着他的背影。翠微在一旁好奇问:“什么耳坠那么重要呀?我怎么不见您以前戴首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