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错了,是我不该沾沾自喜,不该嘲讽你被打入冷宫,可您也不该下这样的狠手啊!孩子……我的孩子……”
湘贵人的耳朵竖了起来。
天,她撞见大事情了!
她赶紧跑进去,见皇贵妃跌坐在地上,一手指着废后,一手捂着肚子。她今日穿了一身银白,鲜血慢慢染红她的衣裙。
而害人凶手此刻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面对皇贵妃的指控,既不辩解也不气恼,更无惧怕或悔意。
皇贵妃脸上湿漉漉,是泪水,也是疼出来的冷汗。她转过脸望着湘贵人,虚弱地说:“湘贵人,麻烦你帮我去请圣上过来,为我们母子做主啊!”
湘贵人急忙点头:“好好好!我这就去!”
“不用去请了。”
圣上突然的开口,让前一刻乱成一锅粥的屋内一下子变得死寂。
皇贵妃不敢置信地转过头去,眼睁睁看着圣上从靠窗的屏风后走出来。圣上仍旧穿着明黄的龙袍,往日里威严的盘龙此刻好似活了起来,张着利爪要抓人。
圣上脸色铁青,盯着皇贵妃。
“圣上……陛、陛下……”皇贵妃结结巴巴。
她肚子好痛好痛,痛得随时都能昏厥过去。可是在看见圣上那一刻,一股凉意从脚心直窜而升,让她在腹痛难忍的同时,整个人都陷进恐惧。
圣上不敢置信往日里温柔乖顺的人,居然是这样的蛇蝎心肠。
他提起一脚在皇贵妃肩上用力踹去,怒不可遏:“你这个歹毒的狗东西!连她一根头发也比不上!”
皇贵妃摊倒在地,身心剧痛。
连她一根头发也比不上……她……
明明已经从皇后口中得知她在圣上心里只是一个人的影子,可当圣上亲口对她说出来,原来剜心的痛竟是这般滋味……
“来人!”圣上怒道,“将皇贵……将这个贱妇拖回去,赐白绫!”
皇贵妃被拖出去的时候视线里没有圣上,她看的是皇后。
原来有没有母族支撑真的不一样。皇后犯了错被打入冷宫,而她连第二日的太阳也见不到。
皇贵妃就这样被拖出去,鲜血流了一路。
皇后看着不舒服,突然吐出一口黑血。
黑血,乃剧毒之物。
若寒酥此时瞧见,必然要唇角轻勾。
她的目标从来不只是皇贵妃,还有皇后。
封岌胸口那一刀的仇,她可记着。


第93章
然而寒酥此刻无暇顾及其他,只一心想要去找祁朔问个清楚。在去祁家的马车上,她稍微冷静了些,不似刚得知此事时的无助惊慌。
到了祁家,寒酥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些去听的勇气。她与翠微立在祁家门前,翠微刚欲上前叩门,祁家的院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
祁朔皱着眉,眉宇间显出几分焦灼之色。他急着出门,这一开门瞧见寒酥立在门外,脚步生生顿住。
目光躲闪之后,他问:“祁文林告诉你了?你没有被官府抓走?”
寒酥的心一下子跌坠,难道祁文林说的是真的?她仍是不愿意相信,盯着祁朔的眼睛,问:“你见过我父亲?和祁文林一起见过他?和北齐人在一起?”
祁朔眉头皱得更紧些,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太清楚于寒酥而言,她父亲是那么重要。那不仅仅是对父亲的敬重,她对她父亲还有着对学者大儒的敬仰崇拜。
祁山芙从院子里走出来,朝院门口的方向张望着,提声:“站在门口做什么?进来说话呀。”
祁朔吐出一口气,道:“进来再说吧。”
言罢,他先转身往里走。
寒酥垂在身侧的手攥了攥,才跟上去,跟着祁朔进了方厅。
祁夫人被侍女搀扶着走进来,问:“阿朔?到底怎么回事?谁要抓小酥和笙笙?你寒叔父怎么可能会叛国?”
祁朔道:“我确实在郸乡见到过寒叔父。在一家酒楼,他用北齐话语北齐人畅谈,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当时我带着一队士兵混入百姓里打探消息,不能让北齐人发现,所以不能上前与叔父说话。等后来我再派人去打探时,再不见叔父的身影。大军要赶去下一座城池,我不能在郸乡久待。”
寒酥望着他,追问:“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为什么?当然是怕她胡思乱想接受不了。这里距离郸乡千里迢迢,告诉了她,也不过给她添烦恼。
“我只是想等确认之后再告诉你,这段时日一直有派人去郸乡调查。”祁朔道。
家仆从外面进来,禀告祁文林到了。
祁文林见寒酥也在,他有些尴尬,主动赔罪:“你别怪我。当日我们带的一队兵都亲眼见了。我只是人证中的一个。他们都招了,我要是还矢口否认那就是包庇……”
祁文林话音低下去,最后叹了口气,闷声说:“对不住!”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祁山芙清脆的声音突然打破了沉默,她说:“我不信叔父是那样的人!”
寒酥偏过脸去,用指腹擦压了一下眼角,去逼眼眶里的湿润。她又扯起唇角来,说:“我也不信父亲是那样的人。绝不信。”
祁朔看着寒酥伤心的样子,往前迈出一步,道:“我会继续去找叔父的下落。你别担心。”
祁夫人疑惑地问:“不是说官兵去赫延王府捉人了吗?”
祁文林看了寒酥一眼,道:“赫延王府那样的地方,赫延王一句话,官兵也不能抓人。不过……你和笙笙还是要当心些。”
祁朔却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噙着几许怪异情愫望向寒酥。
寒酥自进来,一直未入座。
“寒姐姐坐下说话。”祁山芙走过来去拉寒酥的手,她这才发现寒酥的手凉得像块冰。她一对细眉拧了起来,双手捧着寒酥的手给她暖手。
寒酥的视线一一扫过屋内的祁山芙、祁朔、祁夫人和祁文林,她后知后觉如今她担着罪臣之女的身份,只是沾了赫延王府的光被保下来,才没有被官兵抓走。
而祁家,清廉刚正。
纵信任父亲,寒酥也习惯性不愿意因自己连累旁人。她向后退了一步,松开祁山芙的手,微笑着说:“好,我知道了。今日不叨扰了,我还有事就不坐了。”
祁夫人撑着拐杖站起身,问:“有什么急事要急着走?怎么也要留下用了饭才走。”
寒酥微笑摇头:“不了,真的有些事情要急着处理。”
寒酥福了福身,转身往外走。
祁朔跟上去。
祁山芙也想出去送一送,被祁夫人拦住。祁夫人望了一眼祁朔的背影,对祁山芙摇摇头。
寒酥迈出祁家的院门,回头对祁朔福了一礼:“不用送了。”
“你要当心些。”祁朔眉头始终未曾舒展开,焦虑且担忧。
“我有分寸。”寒酥道。
祁朔看着寒酥不急不缓的样子,更是心急,他脱口而出:“你当真以为赫延王能一直保你?他对你只不过是一时……”
祁朔突然紧抿了唇,后悔说错话。
他不该对寒酥说这话,他不该让寒酥知道他已经知晓她与赫延王的事情。她那性子,若得知他已知晓她被人养成了外室,她必然自尊心受挫。
他偏过脸去,舒出一口浊气:“是我失言,我脑子不清醒胡说的。”
可他又忍不住转过脸来望向寒酥,见她仍旧眉眼间疏离浅淡,不急躁不羞恼。她这个样子,反倒让祁朔心里更不是滋味儿。
寒酥向来不喜欢跟别人解释自己的事情,她没说什么,转身提裙抬起一只脚榻上登车足凳。
祁朔咬牙,腮线被咬得绷直。他看着寒酥登上马车,终究是问出来:“你不愿意与我成亲,是因为他吗?”
寒酥已经登上马车,她一手提裙一手扶着车壁。她扶着车壁的手微微用力,回头看向祁朔,问:“我为什么不愿意与你成亲?”
祁朔心里突然一慌,他抬手,掌心贴在额头,慌声:“我……我又说错话了。因为赐婚,因为你不想得罪公主得罪皇贵妃连累祁家。”
祁朔将手放下来,盯着寒酥的眼睛,忍不住又问:“若没有赐婚呢?酥酥,若没有赐婚这件事……在嫁给我与跟了赫延王之间,你会如何选?”
嫁与跟,两个不一样的动词。三媒六聘与他成婚,还是跟一个更权势却没有名分的赫延王?
寒酥非常平静地开口:“祁朔,你觉得现在我有心情和你说这些吗?”
“抱歉。”祁朔一边点着头,一边向后退。
狼狈得像一条狗。
“祁朔,这世上没有如果。”寒酥说完钻进了马车。车门关上,将两个人隔开。
祁朔望着寒酥的马车远去。
终究还是他不够有权有势,阻止不了汪文康的坑害,应对不了很多很多突发状况。
祁山芙站在院门口,探头往外望去。劝慰的话,变成了一声浅叹。
马车里,寒酥身上没什么力气,倚靠着车壁。向来坐姿端正腰背挺拔的人,因为疲惫而软下来。
翠微担忧地望着寒酥,说:“娘子,您别这个样子。虽然我没有见过老爷,可是您相信他不会通敌,那他就一定不会!咱们派人去郸乡找人,等找到人就什么都清楚了呀!”
寒酥算了算日子,按照祁朔所说,他自发现父亲时,便派人寻常。这都半年了也没有消息,那父亲还留在郸乡吗?还是已经进了北齐境内?
马车突然的颠簸,打断了寒酥的思绪。
这条路本是宽敞平坦的砖路,不该颠簸才是。片刻后,寒酥听见了车夫在前面询问的声音。
这是被人拦了车。
寒酥微怔,心里咯噔一声。
翠微也变了脸色,喃声:“娘子你说这几日要少出门,注意安全的……”
汪文康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李大人去赫延王府抓不了你,我来替天行道!反贼之女,还不快下车就擒!”
汪文康的软轿停在寒酥的马车前,挡了去路,小厮立在一旁掀开软轿的帘子。汪文康坐在里面,舒舒服服地翘着二郎腿。
这里是热闹的街道,不少商贩和行人好奇地驻足观看。
自年前在京中再遇寒酥,汪文康就怀着弄死这个一身反骨的女人!可因为寒酥借住在赫延王府,汪文康不得不将弄死寒酥的计划拖了再拖,想等赫延王离京出征后再说。可眼下不一样了啊!皇贵妃开口让他弄死寒酥,他是再无顾虑,也不等封岌离京了。
李大人没能从赫延王府将人抓出来,寒酥居然从赫延王府跑出来,这不是傻了吗?他现在就将人办了,赫延王府要追究上面还有皇贵妃顶着!
寒酥本已料到皇贵妃近日可能要找汪文康将她灭口,她原本打算待在赫延王府深居浅出避险,却因为父亲的事情心神打乱,只带着翠微就跑了出来……
寒酥眸光浮动,飞快想着对策。
“你们干什么?你们拉我干什么?”车夫被汪文康的人拽了下去。
车门被拉开,外面明媚的日光照进来,也让汪文康嚣张跋扈的模样映入寒酥的眼帘。
寒酥搭在腿上的手悄悄攥紧,她盯着汪文康,问:“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连等他出京都等不及?”
“哈哈哈!”汪文康哈哈大笑了两声,他摊开手,“等?等谁?难道我——”
汪文康目光望向远处,说了一半的话突然戛然而止。
封岌骑马而来,因是闹市,骏马并不疾驰,长腿一步步往前迈着,马蹄踩着街道上的砖路哒哒作响。
汪文康目光晃动,立刻从软轿里出来。他的脸庞上前一刻的嚣张气焰消散,换上一副谄媚的笑脸。待封岌骑马走近,他躬腰拱手:“赫延王,我这是要请寒酥进衙门一趟,将案子查清楚。”
封岌居高临下地瞥着这个小人,问:“原来案子还没查清?”
汪文康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急道:“不不……案子已经查清了,是乔大人……”
封岌冷笑了一声,再问:“原来这桩案子不归你管?”
汪文康被问的哑口无言。
这案子不是汪文康来料理,他根本就没有实权。可他又没傻到底,不能说是皇贵妃交代把寒酥扣下。一双斗眼在他眼眶里转来转去,飞快想着对应之因。
皇后被废,皇贵妃掌管六宫,如今又有孕在身,凤袍在身指日可待。难道赫延王真的不给个面子?
汪文康清了清嗓子,道:“我只是路过,听说李大人今日去府上没能奉命将人带回去。我谨记皇贵妃娘娘教诲……”
他故意将“皇贵妃”三个字咬得很重。可是这一次他又是话还没说完,再次被封岌的一声冷笑打断。
“皇贵妃?”封岌沉声,“这世上已经没有皇贵妃了。”
“啊?什、什么?”汪文康整个人愣住。他听错了吗?他转过头望向身边的小厮,小厮亦是一脸呆滞。
他再次不敢置信地望向封岌。赫延王是唬他的吧?他妹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昨天还召见了他,怎么能说没就没了?一定是假的!
可是……赫延王会拿这种事说谎吗?
寒酥在听见封岌的话时,却重重松了口气。
本就是在赌时间,好在她赢了。
汪家的一个家仆脸色灰白脚步匆匆地赶过来,凑到汪文康耳边,抖着身子嘀咕了两句。汪文康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毫无血色,他一刻也不想耽搁,逃离似地钻进轿子,急声:“走走走!快回家!”
围观的百姓见此,议论纷纷,皇贵妃没了?那汪文康这个京中恶霸是不是再不能胡作非为了?
封岌并不理会汪文康,他翻身下马,又将手里的马鞭递给车夫,道:“把马牵回去。”
他长腿一抬,登上寒酥的马车,钻进车厢里。翠微立刻从车厢里出来,挪到车夫的位置担任起驾车的工作。
马车重新驶动。
封岌坐在寒酥的身边,瞧一眼她的脸色,将她的手拉过来,握在掌中。
“你父亲……”
寒酥直接打断他的话:“父亲不会的。”
“好。”封岌点点头,转移了话题,“皇贵妃蓄意陷害冷宫皇后,被赐了白绫。冷宫皇后也在今日中毒而死。”
寒酥眼睫轻颤,总算是彻底松了口气。父亲的事情还没有头绪,能将汪文康这个恶人先解决,也算了却一桩心事,日后不必再担心。
封岌看向寒酥,道:“皇后中的毒是枯心粉,是你从师元良那里要到的。”
“是。”寒酥点头。
寒酥做的事情,封岌知道一些,不过仍有一些不清楚。他问:“你是如何说服皇贵妃用府中胎儿去害皇后?”
“运气好罢了。她那一胎没坐稳,她本就有那个打算。”寒酥道。
封岌又问:“那是你如何让圣上出现在冷宫?”
寒酥看了封岌一眼,封岌在寒酥的目光里看出来寒酥根本不知道今日圣上出现在冷宫。
“我只是将皇贵妃意图用腹中胎儿做文章的事情告诉了皇后。”寒酥道,“论后宫争斗的手段,我自然比不上皇后。我只要告诉她,她一定有办法借机揭露、扳倒皇贵妃。”
封岌皱眉看向寒酥。
她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她没做太多事情,可封岌却知道筹谋之事最难在于揣度人心。
知道封岌还有些细节想问,寒酥也有心从父亲的事情里分分神,她主动对封岌说:“提前一段时日教两位公主画风筝,故意带她们去空旷之地放风筝。宫中空旷之地,除了不可靠近之地,只有冷宫前。”
“怎么让风筝掉进冷宫中?”
“小时候经常放风筝,在线上做些手脚,让它掉进冷宫墙内并不难。”
封岌略沉吟,便想通了些,他缓声开口:“普通风筝丢就丢了,因为是公主亲手所绘,才有理由进冷宫。然后将消息递给皇后。”
“是。”
“那你又是如何给皇后下毒?”
“递消息的纸条上。”
“不怕被查出来?”封岌再问。


第94章
“不怕被查出来?”
寒酥继续解释:“皇后与皇贵妃多年夙敌,她纵有怀疑,可人在冷宫之中,必然不愿意错过良机。她试一试的同时,一定不想让人知晓她提前知道皇贵妃要害她。所以她在看完纸条之后必会将其销毁。如此,就没了物证。”
“同时也是因为她们两位娘娘的多年不和,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宫中人会以为是皇贵妃毒害了她。”
封岌沉默了一息,才道:“可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探不破的案子。”
寒酥摇头,她笃定道:“圣上与皇后感情并不深厚,在皇后多次惹怒圣颜后,圣上怒不可遏将人打入冷宫。皇后暴毙,圣上说不定正高兴,不会深查。”
封岌很意外地看了寒酥一眼,再问:“那皇后的娘家人追究起来?”
寒酥沉默了一息,道:“说不定会送另一个女人进宫。”
她垂下眼睛,低声道:“大家族长总是习惯于用女人稳固姻亲关系,死了一个女儿,再送过去第二个。”
封岌对寒酥的这个猜测不做评价,点点头,道:“汪家这些年胡作非为得罪了不少人,皇贵妃没了,你不需要再做任何事,自有人会对汪文康下手。”
寒酥不仅是一箭双标,更是借刀杀人。亲手杀人的滋味儿,寒酥已经尝过了,会想吐会做噩梦,所以她会想其他路子,不用自己动手的路子。
封岌最后问:“毒死皇后是为了让一切死无对证,没有人知道你做了手脚?”
寒酥转过脸来望向封岌,沉默着没有回答。
她不愿意回答的事情,封岌向来不会刨根问底地追问。
马车继续往赫延王府驶去,车辕碾过砖路的规律响动还有其他车辆经过的声音,仿佛隔了一个罩子,让人听得并不真切。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封岌突然叹了口气,慨然道:“这些事情本来不该你去做。可是我曾答应过我母亲,不与皇家人结亲,也同样不杀皇家人。”
后者,他答应得更早。
在还不知道为什么的时候,他就向母亲承诺过。后来知晓了原因,虽觉好笑,却也坚守。
他向来是个重诺的人。
寒酥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只以为老夫人担心他惹祸上身,她点头附和:“远离皇家人是对的。”
封岌笑笑,说:“晚上带寒笙去治疗眼睛的时候,来我书房一趟,我有东西给你。”
寒酥点点头,也没什么心情提前询问是何物。
寒酥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安慰妹妹。寒笙和她一起经历过不少危险,人倒是还淡然。寒酥回来时,寒笙正坐在寒酥的书案后,吹着笛子。
寒酥立在门口听了一会儿,唇角挂着柔和的浅笑。如今汪文康不再有威胁,姨母会好好照料妹妹,妹妹的眼睛在不久的将来也会治好。
她好像可以安心了。
待寒笙一曲吹完,寒酥才朝她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来。她将妹妹的小手握在掌中,斟酌了言语:“笙笙,如果姐姐不在你身边,你也要好好的。好好听姨母的话,更要好好照顾自己。”
寒笙的脸色瞬间吓白了。她转过脸来望着姐姐的方向,空洞的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泪,也蓄满了惊惧。她抓着姐姐的手,紧张问:“姐姐要去哪里?”
寒酥摸摸妹妹的头,将她拉在怀里,轻轻拍着妹妹的背:“郸乡。”
寒笙吸了吸鼻子,哽声问:“那是什么地方?远不远?不可以带着我吗?”
寒酥忍了忍眼里的泪,同时也狠下心肠。妹妹一直很懂事,在面对妹妹时,寒酥鲜少敷衍哄骗,习惯于告诉她事实、对她讲道理。
“笙笙,你相信爹爹是个坏人,相信爹爹会和北齐人狼狈为奸吗?”
寒笙哭着摇头:“谁都可能是坏人,爹爹和姐姐永远都不可能是坏人!”
“姐姐也不信。所以姐姐要去找爹爹。”寒酥握紧妹妹的手,“但是郸乡很远很远,路上可能会有危险,姐姐可能……回不来。”
寒笙眼泪吧嗒吧嗒地掉,她死死抓着姐姐的手,哭着问:“不能不去吗?不可以丢下笙笙!”
寒酥也落下泪来,她说:“笙笙,对姐姐来说没有谁会比你更重要。如果你要哭着闹着不要姐姐去,姐姐会留下来。”
“可是,姐姐会不放心不甘心,永远有一团阴云笼罩在心里。笙笙,你希望姐姐一直放心不下一直不甘心吗?你想和姐姐一起一直担着反贼之女的罪名吗?还有父亲,父亲两袖清风鞠躬尽瘁多年,他不能担着这样的骂名。父亲或许有苦衷、或许有危险。姐姐想找到他,或问个清清楚楚、或将父亲救出来带回来!”
寒笙哭着大声说:“可是你说会有危险,可能再也不回来了……”
“但是也可能一家团聚,”寒酥紧紧握着妹妹的手,“人来尘世一遭,要走的路上有风景有危险,不能畏惧不前。”
“我不!”寒笙哭着死死抱住姐姐的腰。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忍受再失去姐姐的风险。
寒酥垂眸,轻轻摸着妹妹的头,没再开口。她知道妹妹很懂事,从不是任性哭闹不讲理的孩童。她哭过了,会同意的。她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
傍晚,红霞烧在天边时,寒酥要带妹妹去衔山阁。两个人都哭过,寒酥先给妹妹洗了一把脸,再自己洗去脸上的泪渍。
对镜擦拭水痕的时候,寒酥不经意一扫,发现脸上的疤痕淡了许多。她更凑近些看,用弓起的食指沿着右脸上的疤痕轻轻抚压而过。
寒笙蔫头耷脑地立在一边,不吭声,等着姐姐牵起她的手往衔山阁去。一路上,她也始终耷拉着小脑袋,嘴巴扁扁。
寒酥将妹妹交给师从初手中,师从初牵着寒笙进了里间。他见寒笙呆呆站在那儿,弯腰将她抱起来,放在椅子上,温声问:“笙笙怎么了?”
寒笙吸了吸鼻子,突然掉下泪珠。
刚刚在路上时,她便想哭了,可是不想让姐姐担心,一直忍着。现在姐姐不在她身边,她眼泪再也忍不住,一颗接着一颗不停地往下掉。她怕姐姐还在外面听见她的哭声,她双手交叠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很快染湿了她的小手。
师从初慌了神,赶忙将手里的银针放下,弯下腰来给她擦眼泪:“笙笙不哭了,告诉哥哥发生什么事情了?”
寒笙想说话,可是满嘴的哭腔,一个字也吐出来。
师从初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过去了许久,寒笙终于慢慢止住了心里的委屈和害怕,她摸索着去抓师从初的衣角。
“哥哥……我害怕……”
“怕什么?”师从初将她的手握在掌中,温暖从她的手背慢慢递进她心里,让寒笙稍微缓过来些。她哭着说:“哥哥,如果你的亲人要暂时离开你去做一件危险的事情!你一想到要和她分开就害怕得不得了。可是……可是你又知道不能阻拦她,那怎么办呀?”
师从初想了想,说:“她要去做一件很危险又不得不做的事情,那她一定和你一样害怕。”
寒笙眨眨眼,突然就不哭了。
寒酥收了收情绪,平静地如约走进封岌的书房。封岌坐在书案后,扫了她一眼,视线在她眼睛上停留了一息,知她哭过。
他有心安慰,却也太了解寒酥,知道言语上的安慰于她而言用处不大。他开口:“你父亲的事情,我会派人帮你查。郸乡不仅离得远,那地方本来也很复杂,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总之,先将人找到。”
寒酥抬眼望向封岌,有一瞬间的迟疑。
他无所不能,如果让他帮忙去查,应该会更容易吧?她也不用冒着风险千里迢迢去找父亲的下落。
可是不行。
无休止的亏欠,只会造成无休止的牵扯不清。
趁着他离京时,跑得远远的——这是从寒酥开始亲近封岌时便下定的决心。纵使无数次沉沦在他的怀里,清醒后初心仍不变。
“好。”寒酥微微笑着,朝封岌走过去,视线落在封岌面前的书案上。
封岌道:“这是给你留的东西。”
他朝寒酥伸手,寒酥将手递给他,他便将人拉到怀里,让寒酥坐在他膝上。他手臂圈着寒酥,在她身前去拿桌上的东西。
“这把匕首削铁如泥,又小巧轻便,姑娘家用来最趁手。下次杀人的时候用这个。”
寒酥回头看向他。封岌笑笑,改了口:“玩笑话。给你防身用。”
知她心情低落,能说出这样的玩笑话,封岌已经尽力了。
他再示意寒酥打开另外一个锦盒。
寒酥将其打开,里面是四瓶药。
“红瓶里的药你熟悉,剧毒的枯心粉。”
“绿瓶和白瓶里的药是另外两种毒,具体用法,你一会儿接笙笙的时候,自己去问师元良。”
“黑瓶子里……”封岌停顿了一下,“假死药。”
寒酥讶然回头望向他。
“里面两颗,服下一颗后失去心跳呼吸,需在七十二时辰内服下第二颗。”
寒酥望着他,问:“为什么给我这些?”
“不是说了?给你防身用。行兵打仗的苦,不是姑娘家能承受的。我的军中也不可能携带女眷。”封岌微顿,“你怎么折腾都行。只一点,保护好自己。”
他将寒酥的手握在掌中,慢慢收拢。
——你要跑也好要逃也好,我现在确实腾不出手也没有资格圈着你。你只需要保护好自己。我会回来,回到你身边。
寒酥垂下眼睛,望着两个人交握在一起的手。分别的情绪缱在她心窝,她低声说:“手头慢了些,给将军做的衣裳还差一点点,明日应该能做好。将军……也要保护好自己。”
封岌说“好”,再道:“我把谁留给你?长舟、云帆、长辕、肖子林、叶南,还是别的人选?”
刚好云帆端着茶水进来,听见这话不由竖起耳朵。
寒酥望了云帆一眼,道:“云帆。”
其他几个人以前封岌出征时都伴在他身边,唯独云帆不是。寒酥担心选其他人会耽误封岌的事情。
封岌觉得云帆有些不稳妥,可寒酥提了,便没说什么。他审视的目光盯着云帆:“我离京之后,保护好夫人。”
“是!定不辱使命!”
云帆平静地走出去,书房的门一关,他立刻裂开嘴傻笑。
——哈哈,连表姑娘都觉得他比长舟、长辕、叶南、肖子林强!哈哈哈!
不对,是夫人。
“嘿嘿。”云帆拍了拍自己的脸。
寒酥约莫着笙笙那边差不多结束了今日的治疗,她轻轻推了推封岌的手臂,说:“我要去接笙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