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酒楼门口,她扶着车门登车钻进去,却见封岌坐在里面。
寒酥微怔,继而弯眸,声音也软甜:“将军……”
瞧她微醺的模样,封岌脸色微沉。他无言,将人扶到身边坐下。寒酥靠过来,枕着他的肩。
睡前她都是笑着的,仿佛自己真的能诗词大卖,扬名万里了呢。
醒来时,寒酥却发现自己不在马车里,也不在自己的房间。周围氤氲的水汽让她慢慢回过神。她低头,见封岌蹲在她面前,正在给她脱鞋袜,而她身上的衣物已经除尽。
封岌上身的衣服也已脱去。
寒酥下意识地向后退:“您做什么?”
封岌瞥向她,见她还算清醒,无奈道:“你吐我身上了。”
“那你自己洗。”封岌起身,在一侧的小杌子坐下。
吐到他身上了?她也没喝多少酒呀……
寒酥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她尴尬地朝一侧浴桶走去,却被堆在脚边的衣物绊了一下,趔趄着。封岌急忙伸手去扶,寒酥本可站稳,却因他这一扶,身子侧扭过来朝封岌跌过来,结结实实地跨坐在封岌腿上。
封岌眼前突然浮现寒酥曾坐在木马上摇啊摇的模样。


第85章
寒酥这坐姿也说不好是她自己踉踉跄跄造成的,还是封岌故意为之。
封岌将手撑在寒酥的后腰。纤细的腰落在他掌中,她整个人似乎也落在了他掌中。
封岌手掌缓慢上移,在寒酥纤薄的脊背抚过,寒酥僵直的脊背柔软下来,慢慢靠在封岌的怀里。她将下巴搭在封岌的肩上,垂在身侧的手也攀上了他的臂膀。
封岌有些不高兴的口吻:“你何时变得如此不周到?竟能让自己在外面醉了!”
寒酥靠在封岌肩上摇头,耳朵轻轻侧过封岌的脸颊。她声线清低:“我没醉。”
“还嘴硬。”封岌声音发沉。
寒酥还是摇头,声音轻轻地:“原也没有醉,是见了将军之后放松了些,才睡去了。”
封岌微怔,心里的那丝担心悄然散去。他手搭在寒酥的后颈,轻轻捏了两下,语气缓和下来:“有没有觉得难受?”
寒酥摇头。她攀在封岌臂膀上的手往上挪,捧着封岌的脸,故意挤压着他的脸,将他的嘴巴挤到变形。
封岌一张威严肃然的面孔,甚至皱着眉,偏偏嘴巴被寒酥挤得变形,非常不和谐。
封岌无奈:“你这叫没醉?”
寒酥沉默了一会儿,微眯的眸中悄悄浮上一抹落寞。她凝望着封岌的眼睛,向来清雅的声线闷闷的:“醉了。”
醉了,才能这样揉捏你的脸。
封岌捕捉到寒酥眼底那一丝落寞。他似乎总有能够洞察人心的本事。那句寒酥没有说出口也不可能说出口的话,封岌却已经知道了。
他握住寒酥的手腕,本是要将她胡闹的手拉开,可是他握着她的手腕却停下动作,没阻止她。他望着寒酥,说:“你没醉的时候,也可以这样。”
寒酥抿唇轻轻地笑了,可是却并没有多少开心的感觉。她也把手放下了,眼眸也低垂。
“不去沐浴吗?”封岌问。
寒酥摇头,小声说:“这样挺好的。”
挺好?封岌觉得这样的坐姿不太好。
封岌略侧转过身,拿起桌上的宽大棉巾,将其展开,披在了寒酥的肩上。寒酥后知后觉才明白封岌这是怕她冷。她伸手扯着棉巾两边围到封岌肩上,让围着她的棉巾也把封岌围起来。他上身也没穿衣服,也会冷呢。
“别乱晃,要倒了。”
封岌话音刚落,小杌子打滑,两个人就这么朝后面栽去。封岌倒是觉得无所谓,他正觉得这小杌子坐着不舒服。反正他在下面当垫子也不会摔了寒酥,任由寒酥骑坐压在他身上。
披在寒酥身上的棉巾向下滑坠,将两个人的头脸罩了进去。两个人的视线顷刻间暗了下去。
天色已黑,浴室里只燃着一点灯。不甚明朗的灯光映照着,隔着雪色的棉巾,将两个人的视线照出一层朦胧的暗红光晕。
恍惚间让寒酥产生了一点错觉,好似天地之间只有她和封岌两个人。她非常突兀地掉了眼泪,眼泪坠落进封岌眼眶。
封岌下意识地皱眉,又克制着没让自己眨眼睛,眼球稍微的不适后,那滴泪在他眼眶里慢慢散融,与他融为一体。
封岌伸出手,安抚似地轻轻捏了一下寒酥的后颈,温和的语气:“这段时日让你困扰了是不是?”
她那样刚烈的性子,这段时日与他偷偷摸摸相处,是不是让她心里难受?有违她自小受到的教育。
寒酥摇头。她慢慢俯压下来,将自己身上的所有重量都压在封岌身上,手臂探到封岌背后去用力拥抱他。她紧贴着封岌,在他耳畔说话:“没有。这段时日我很开心。我很喜欢和将军的相处。喜欢这样抱着将军。”
寒酥闭了一下眼睛,阻止自己再意外地掉眼泪。她再略抬起头,望着封岌,温柔道:“希望在这段时日里,将军也是欢喜的。”
四目相对,封岌凝望着寒酥的眼睛,认真道:“寒酥,不要伤害你自己。”
棉巾蒙罩着两个人,渗进来的光影让寒酥脸颊上的扭曲疤痕颜色显得更深些,封岌望着她脸上的疤痕,道:“不管你有什么计划,逃也好害我也好,只不许再自毁。”
两次了,他眼睁睁看着她两次自毁。绝对不能接受她的第三次自毁。
寒酥轻嗯一声,竟真的答应下来:“我怎么可能害将军?我会好好的。”
她已经没什么可再毁了。
封岌望着寒酥,竟一时分不清她现在到底是清醒着的,还是醉着的。只觉得此刻的她温柔乖顺得不像她。他迟疑了片刻,再开口:“寒酥,你再不起来的话……”
封岌叹了口气。
“我知道。”寒酥靠过去,亲了亲封岌的唇角。芙蓉被抵的滋味儿,寒酥一直都知道。
封岌再叹了口气,又对寒酥略显无奈地低笑了一声,说:“那我只能将这当成邀约。”
邀请他细品芙蓉。
当然了,他也有礼回赠。
他将罩着两个人的棉巾扯下去,两个人的视线霎时光明起来,对方的模样更加清晰地映在彼此眼中。封岌握住寒酥的腰坐起身来,又微用力一提,让寒酥站起来。
寒酥很晚才回赫延王府。她在马车上靠着封岌睡时吐了,封岌不想她这个样子回去,便将人带到了客栈,想给她整理整理,再让她清醒些,再带她回家。
可寒酥身上整理干净了,脑子也清醒了,人却乏了。不过寒酥执意要回去。出门前没有对妹妹说过不回家,她不能彻夜不归。
她踩着夜色往朝枝阁走,迎面遇见苏文瑶。
原先都是借住在府上的表姑娘,如今身边却有了变化。寒酥先客气地狱她打招呼:“四夫人。”
苏文瑶怀里抱着只猫儿,说:“这么晚才回来啊。”
“要找一找给两位公主上课用的画册,最近是忙了些。”寒酥颔首垂眸,夜色遮着她的脸。
寒酥扯到公主,苏文瑶抚了抚怀里的猫儿,没再说什么。
寒酥刚回到朝枝阁,院子里的小彩虹摇着尾巴对她叫。寒酥蹲下来捏捏它的耳朵,再起身快步往里走。
寒笙困得厉害,还在等姐姐回来。她趴在罗汉床上打瞌睡,听见小彩虹叫了,知道姐姐回家了,她立刻打起精神来,朝着门口的方向翘起唇角:“姐姐!”
“笙笙。”寒酥望着妹妹,唇畔立刻浮现笑容。不过嘴角的疼痛让她立刻收了笑。
“姐姐今天顺不顺利?”寒笙从罗汉床上跳下来,缓慢迈着步子寻声走过去。
寒酥牵起妹妹的小手,牵着她往她的寝屋走,一边走一边说:“一切都很顺利。以后笙笙不用故意等姐姐回来。”
“嗯。”寒笙甜声笑着答应。可明天、明天的明天……她依然会在家里等姐姐。
将妹妹送到床榻上安顿好,寒酥才回自己的房间。她困乏地打了个哈欠,下一刻立刻拧了眉,用指腹压了压唇角。
她走到梳妆台前拉开抽屉,取出上次封岌给她的药,轻轻在唇角涂了一些,才换衣上榻睡下。
一夜好眠。
第二天寒酥起了个大早,今天她要进宫去。她如往日那样出门前先去给姨母请安。
寒酥人还没到姨母的院落,先听见了封岌的声音。
院门就在面前,她再往前走了两步,立在院门口朝里望去,看见封岌和封三爷站在庭院里,府里的几个下人们正抬着个屏风往屋里送去。
天气暖和起来,封三爷又又又跟封岌讨了几个新屏风。
三夫人不太喜欢封三爷总是跟赫延王讨要东西,她在屋里安顿下人们将屏风摆好位置,朝外走去,道:“又让二哥破费了。”
封岌望着出现在院门口的寒酥,语气寻常地对三夫人道:“一家人,谈不上破费。”
“就是就是!”封三爷在一边乐呵呵地附和。这套屏风是他亲自挑的,他现在已经在畅想他心爱的鹦鹉站在屏风上跟他请安问好的画面。
寒酥已经走近,她端庄地福身:“将军、姨母、姨丈。”
三夫人望着她皱眉,道:“听说你昨天晚上很晚才回来?”
寒酥解释:“为了出诗集的事情,有几位友人帮了我不少忙,昨天出去小聚,是回来得迟了些。”
封三爷在一旁笑呵呵地说了句:“出息!才女!”
三夫人却没个笑脸,心疼地拧着眉,说:“我知道你看重这事儿,可也要顾着身体,不能太操劳了!”
寒酥刚欲说话,封岌却突然开了口。
封岌慢悠悠地说:“看得出来表姑娘确实看重出诗集这事情,都急得上火了。”
三夫人听了封岌这话,细细去打量寒酥,急忙问:“呀,这是急得嘴上都起泡了吗?”
寒酥心口怦怦狂跳,眼看着姨母要走过来瞧,她急忙抬手,用指腹轻轻压着唇角,努力压着慌张装着从容地说:“是有点上火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要多注意身体!你啊,不能总是把一天掰成两天来用!”三夫人督促着。
寒酥垂眸,毕恭毕敬地说:“是,我都记下了,之后会注意的。”
封三爷疑惑地望了封岌一眼,又转瞬间摆出笑脸来,道:“别站在院子里说话了,这风怪冷的。二哥,进屋来一起用早膳。”
“不必了。”封岌道。
寒酥状若随意地开口:“将军想必已经用过早膳才过来,已经吃饱了。”
封岌轻笑了一声,道:“并非用过早膳,只是有事现在要出门。表姑娘也要进宫吧?刚好顺路。”
三夫人望着寒酥跟在封岌身后三步的距离往外走,她眼中浮现欣慰。三夫人点点头,颇为感慨地说:“小酥终于不像之前那么怕赫延王了。一家人,早该如此!”
封三爷转过脸来看向她,欲言又止。
得,他还是回屋逗他的鹦鹉吧。
寒酥跟在封岌身后出了府门,待封岌登上马车,她才提裙登车,弯腰钻进车厢里。
车门随之在她身后被云帆关上。
寒酥刚在封岌身边坐下,封岌抬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侧转过来对着他。他视线落在寒酥唇角的一点残红,问:“还疼不疼?”
回答他的,是寒酥极轻地一声哼音。
封岌低笑了一声,目光沉沉地望着寒酥:“我还没吃饱。”
“别说了……”寒酥喃喃。
当众能说的话,只剩两个人时,反倒让寒酥的脸上飘上一点不自然的红晕。
封岌靠过来,寒酥向后退,后脑抵在车壁。偏偏这个时候马车颠簸了一下,封岌及时将手伸过去垫在她脑后。
马车拐过街角,前面的宽敞的砖路,不会再颠簸了。封岌松了手,想将寒酥放开。寒酥却突然攥住了他的衣襟,她收手前,故意在封岌的衣襟上用力地攥揉了一下,将他的衣衫攥出一点褶皱来。她再讶然道:“堂堂大将军衣衫皱成这样,一会儿同僚瞧见了,还不知道要怎么以为。”
“怎么以为?自然以为刚干了好事。”封岌握住寒酥的手腕,逼迫地压着她的手帮他拢理衣襟上的褶皱。
寒酥看着封岌衣襟上的褶皱很快被捋平,他又变得仪表堂堂威严凛凛了。她想把手收回去,可是封岌没松手。
毕竟,好事还没干。
封岌去亲寒酥红破的唇角。自今早见了她,就想轻柔地亲一亲她的唇角。一个带着柔情蜜意的浅吻慢慢加重,辘辘车辕声遮去了深吻的重喘。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来,封岌与寒酥先后从马车上下来。一个威严冷肃,一个清冷疏离。两个人无话,各自跟着引路宫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寒酥今日入宫不是给元敏、元慧两位公主上课的,而是得皇贵妃召见,去给她上妆。
还未见到皇贵妃,跟着皇贵妃身边的宫婢往里走时,寒酥敏锐地觉察出宫婢眼睛里有笑,心情不错的模样。寒酥知道这宫婢是皇贵妃的心腹。在这喜怒不形色的皇宫里,她这样将笑容摆在脸上,明显是皇贵妃有了好事。
见了皇贵妃,寒酥一眼瞧出来皇贵妃也心情不错,甚至可以用容光焕发来形容她的好气色。
寒酥向她行礼:“娘娘今日气色真好。”
皇贵妃对她笑了笑,又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寒酥琢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刻笑着向她道谢:“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这深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帝王宠爱来去皆没个定数,有儿女傍身才能有下辈子的安稳和荣华富贵。
皇贵妃目光温柔地望着自己的腹部,盼着这一胎是皇儿。若能日后登基继位,那她就再也不用困在后宫争斗中,成为真正的尊贵之人。
“今日换些胭脂用,这些胭脂水粉,本宫向太医问过,对胎儿无害。至于其他颜料,就先不用了。”皇贵妃吩咐。
“是。”寒酥应声,拿起了桌上的一盘胭脂,再拿了细笔,慢慢调色。她垂眸望着胭脂盘里温柔的色调,心里却复杂起来。
皇贵妃的突然有孕打乱了她的计划,寒酥没有办法去害一个孕妇。纵使她嚣张跋扈对手下宫人杀罚无数,纵使她纵容家中残害许多百姓。可……她腹中正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
宫婢突然笑盈盈进来通传,圣上到了。
宫人们跪地迎接圣驾,寒酥也在其列。帝王明黄的裙摆经过寒酥面前,伸手去扶皇贵妃。
“圣上……”皇贵妃抬起一双春水眸,含情脉脉地望着帝王。因为有孕,让皇贵妃眉眼间更显温柔。
圣上望着她这双似水柔情眸,却突然陷入了一阵走神。


第86章
“圣上?”皇贵妃攥着他一点衣角轻柔地唤。
圣上回过神来,对她笑笑,说:“要好好安胎,吃的用的一切都要以舒服顺心为主。”
“是。”皇贵妃垂眸藏起眼里的一抹忧色。
——她忍不住去想圣上刚刚为什么看着她走神?皇后的话在她耳畔回荡着……皇贵妃不愿意真的着了皇后的道儿,可她还是会想刚刚圣上看着她走神是不是因为透过她的脸,再想另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谁?先皇后吗?
管事太监从外面进来,跟在他身后有七八的小太监,个个手里捧着锦盒,都是圣上的新赏赐。
皇贵妃的忧伤只是一瞬间。她很快藏起了情绪,温柔似水地对待帝王。
圣上是在早朝前特意赶过来一趟,又叮嘱了几句,便匆匆摆驾往前朝去。而在上朝之前,他还要去见一面封岌。
圣上走了,寒酥跟着其他宫婢站起身,询问:“娘娘,今日还继续上妆吗?”
皇贵妃坐在梳妆台前,突然拂袖,将满桌的胭脂水粉全拂到地上。幸好寒酥向后退得即使,才没有被殃及。
寒酥不言,恭敬地垂眸。
皇贵妃的心腹宫婢走过去,轻抚着皇贵妃的后脊,劝慰:“娘娘息怒,万要保重身体,保重皇子。”
宫婢话音刚落,皇贵妃突然面容扭曲地低叫了一声。她整个身子弓起来,双手捂住自己的肚子,急呼:“痛!痛……”
殿内的宫婢们大惊失色,立刻慌里慌张往外跑去召唤太医。
寒酥立在一旁,没人顾得上她。她暂时没走,也没上前去,安静地站在角落里。
太医匆匆赶来时,皇贵妃身边的宫婢这才注意到她,送寒酥出去。
“您忙,不用送我了。还是娘娘的身体要紧。”寒酥对宫婢和善地笑了笑,自己出去。
接下来一连几日,皇贵妃都没有再召见寒酥进宫为她上妆。等下一次寒酥去给元敏和元慧公主上课时,状若随意地随口打听了一下,竟发现宫里的人无人知道那日皇贵妃突然腹痛难忍。
寒酥品出些许不对劲。皇贵妃动了胎气,为什么要遮瞒下来?难道这不是博取圣上更多关心怜爱的好机会?
寒酥陷入了沉思。
“老师,我画好啦!”元慧公主说。
寒酥立刻微笑着走过去,仔细瞧过,再给她指点修改。经过这段时日的课程,两位公主也能勉勉强强画出些能入眼的画作了。虽然她们两个确实对丹青一途没什么天赋,可寒酥瞧得出来她们两个越来越喜欢绘画了。
天赋虽重要,兴趣更重要。
若她们两个能凭着这股热爱努力些,也能在丹青一途有所建树。当然了,就算成不了大家也没什么。画人描景若能给自己带来心情的愉悦,就是好事。
“老师,你今天可以在宫里多留一会儿吗?我和慧慧想画一幅福禄图送给父皇,让父皇看看我们这段时日的进步。”元敏公主说。
元慧公主在一旁点头附和:“嗯嗯!我们有好几个地方不知道怎么下笔哩!”
寒酥迟疑了一下,才微笑着点头说好。
若是往日,她无所谓何时离宫,之前陪两位公主到天黑也是有的。只是今日……是她的《自云集》售卖之日。
寒酥在心里劝解自己,反正第一次售卖除了那些相识的友人大抵是没人会买的。李叔完全能够帮她处理好,她并不需要亲自过去。她收了收心神,专心地指导两位公主描绘福禄图。
三天后就是春闱,可今日沈约呈心神不宁。自过了年,他埋首苦读,誓要在今朝科举尽自己的最大能力。即使是当初陪着父亲、祖母去邻县时,也不曾忘记带书苦读。而今日,他却一页书未读。
他带着小厮出了赫延王府,赶到青古书斋对街的一家茶肆坐下,一边饮茶,一边望着对面的青古书斋。每当有人进去或出来,他立刻将探究的目光落过去。
“三郎,要不您回家去吧?我在这儿替您守着。”小厮平石道。
沈约呈摇头。他又饮尽了一壶茶,有些焦虑地向小厮询问到什么时辰了。得到答复,知道寒酥已经上完课应该要回府了。那她是不是很快就会赶过来?若她知道自己的第一本诗集没卖出去几本,会不会很难过?
沈约呈不想再等下去了,问平石:“我让你安排的人可都安排了?”
平石点头,道:“您放心,都安排好了!”
“去吧。”沈约呈点头。
平石转过身去,叹了口气。
——三郎让他找些人手假扮读书人,陆陆续续进青古书斋去买表姑娘的《自云集》。平石日日跟在沈约呈身边,不仅了解他的心思,也十分清楚三郎这段时日有多苦。
天下女人那么多,他家三郎怎么就非要一棵树上吊死呢?都这么久了,三郎对表姑娘那份感情一点消散的意思也没有。
平石心里隐隐为沈约呈担忧。往里日将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三郎,如今憋着一口气似的把所有感情都埋在心里。平石真怕三郎这么憋下去,心里要出大问题!
最难受的是三郎瞒着所有人,没人知道他的苦,自然没有人能来劝一劝他。平石虽然心里明镜似的,可只小心翼翼劝过两次,便不能再劝,再劝就是越矩了。
平石收起杂七杂八的心思,先给沈约呈办事情。他按照沈约呈吩咐地做,不能让人看出端倪。
沈约呈转过头,没有再看着青古书斋的方向,而是有些紧张地望向街角,也是寒酥若过来必然要经过的地方。他有些紧张地张望着,在心里笑自己像个望风的小贼。
“三郎!”平时慌慌张张地小跑过来。
沈约呈一惊,转头望过去,急忙问:“怎么了?”
难道露馅了?
寒酥回到赫延王府,先换下袖口沾了一点颜料的外衣,得知妹妹还没有回来,她就要亲自去接妹妹。
翠微却有些急了,说:“娘子,咱们不赶紧去青古书斋吗?”
蒲英也在一旁说:“衔山阁到这儿也没多远的路,笙笙天天过去,她现在一个人都能走这条路了。表姑娘不用日日去接她,忙您自己的事情就是了。兜兰现在把笙笙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能把笙笙照顾好。”
“没事。也不远。我去接她。”寒酥笑笑。
寒酥执意去接寒笙,除了习惯使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到衔山阁时,寒笙正躺在一张罗汉床上,浸着药水的巾帕覆在她的眼睛上。她今日的施针治疗已经结束,如常在施针之后给眼睛敷药。
“还要多久?”寒酥询问。
师从初起身迎上来,道:“还要一刻钟多一些。”
寒笙轻轻转头。她不敢幅度太大,怕覆在眼睛上的药帕子掉落下去。“姐姐?”寒笙的声音软绵绵含着一点困顿。她刚刚在敷药时睡着了,寒酥来时才醒过来。
寒酥走过去,拉着她的手轻轻握一下,柔声道:“笙笙再睡一会儿,姐姐等下就带你回去。”
“嗯。”寒笙软乎乎地应了一声。
寒酥出去时,目光一扫,扫见桌上的一袋桃花糖。她对师从初道谢:“有劳你这段时日对笙笙的照顾。”
师从初拱手作了一揖,道:“应当的。”
寒酥认真回了一礼,转身走出去。她想在去青古书斋之前,先见一见封岌。
寒酥还没有走到封岌的书房,就看见了他。他既不像往日那样坐在书房里读闲书,也没有躺靠在藤椅里晒太阳。他立在假山之上的凉亭里,双手撑着凭栏,略俯身向下俯瞰。
寒酥走得近了,才看见他在上面。她立在假山之下,抬头仰头,若日的暖辉落在封岌宽大的肩背上,他整个人逆着光,他身体周围在发光,他本身却现在一片黑暗里。寒酥眯起眼睛,也看不清他的五官。
“上来。”封岌道。
寒酥没动。她仍旧仰着头望向封岌,道:“一会儿要去青古书斋。”
寒酥迟疑了一下,问:“将军觉得……”她又抿了唇,后半句话不说了。
她心里藏着不想让旁人知晓的忐忑与惧怕,想在知道结果之前见一见他。
落日滑落的速度很快,突然之间掉落在群山之后,照在封岌后背的光芒霎时散去,他的五官可以看得清了。
寒酥看见封岌在对她笑。
他像挥斥方遒的主帅成竹在胸地笑道:“我觉得你的诗集要大卖,你也要长风破浪直云上。”
他笃定的语气总是能给人力量,一种无形的踏实感悄悄落在寒酥心里,让她有一种尘埃落定的从容感。她微抿唇勾起几许带着暖意的笑,声音低柔:“将军那么笃定呀?”
“当然。”
寒酥垂眸,细碎跳跃的落日余晖光影照亮她垂眸间的缱缱温柔。
寒酥重新抬起头望向封岌,浅笑道:“我现在就去了。”
言罢,寒酥心里毫无负担地转身。
“寒酥。”封岌突然叫住她。
寒酥回眸望向他。
封岌撑在凭栏上的手,食指轻叩了两下。他遥遥望着假山下的寒酥,道:“我快要启程了。”
寒酥眉眼间的笑容霎时凝住。
“什么时候启程?”她问。
“做最后的整顿清数,三五日吧。”封岌道。
一时间,寒酥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儿。明明一直盼着这一日,可当这一日真的到来,她心里竟也没有多少解脱感。
不过她永远都是个理智的人。
寒酥轻“嗯”了一声,抬手掖了掖鬓间的碎发,含笑望着封岌,对他柔声道:“那祝将军一路顺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封岌也对她笑了笑,道:“去吧。将要声名远扬的寒女郎。”
寒酥抿唇点了一下头,再点了一下头。
封岌立在凉亭里,望着寒酥远去的背影。
他终于说服了圣上出兵。不,不是说服,是威胁。他本已名声太盛,今朝此举确实不应该,只会加重帝王的忌惮,给未来铺垫更多的凶险。
可是他在京城要发霉了。
他不能再等下去,他迫切地要踏上北齐的都城,将军旗插上北齐的宫墙。他急切地想要结束战事,用天下一统的功绩为聘,将这个站在暗处的女人从阴影里拉出来,他要寒酥光明正大地立在他身边。
别人有的,她都要有,还要拥有更多。
他不想见她时不时垂眸间的忧愁,那是一把未开刃的刀锋,磨在他心窝,一刀又一刀,不致命,却实实在在在剜心。
寒酥将妹妹送回朝枝阁,她弯腰将妹妹抱起来,放在软塌上,柔声对她说:“笙笙不用等姐姐吃饭,姐姐要出门一趟。”
“我知道姐姐要出门。”寒笙甜甜笑起来,小酒窝深陷。
寒酥摸摸她的头,寒笙朝姐姐伸出手,她的小手用力地握了一下姐姐的手,说:“姐姐一定能卖出去好多好多书!”
“借笙笙吉言。”
“姐姐给我带回来一本,姐姐的第一本诗集,我当然要有!”
“好。”寒酥笑着答应,“姐姐日后的每一本诗集都会送给笙笙一本。等笙笙的眼睛痊愈了,让笙笙读给姐姐听。”
“嗯!”寒笙重重点头。
翠微站在门口看着姐妹两个悠闲地聊天,她急得不行。这段时日,寒酥为了忙这本诗集,平均每日只能睡两个时辰。翠微太想知道今日的结果了!
“再不走就要天黑了。”翠微催。
寒酥这才别过妹妹,接过蒲英递过来的披风,和翠微出门去。
她从朝枝阁出去,出府时必要经过姨母的住处。三夫人提前让丫鬟盯着,等寒酥经过时,三夫人走出来叮嘱:“路上注意安全,别回来太晚,多带几个小厮跟着。”
“好。我记住了。”寒酥微笑。
封三爷举着他新得的一只鹦鹉站在庭院里逗弄,他转头望过来,乐呵呵说一句:“平常心,慢慢卖!”
“寒酥谨记。”
封三爷没再开口,他皱着眉看着笼中的鹦鹉。如今他弄来的鹦鹉越来越多,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嘴巧,可他还是觉得最初得的那一只讨人喜欢。
时辰确实不早了,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行人脚步匆匆都要赶在宵禁之前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