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在赫延王府前分开,寒酥从南门进府。她怀里抱着些糖果,是买给妹妹和封琏、封珞的。先将糖果交给妹妹,她再去姨母那里。
她去时,大夫人正好离去。寒酥规矩地福身行礼,大夫人冷淡地看了她一眼。
——自从寒酥拒绝了和沈约呈的婚事,大夫人对她的态度一直很冷淡。
寒酥见了姨母,两个人闲聊起来。两句话开头之后,三夫人主动说:“大夫人刚刚过来是因为她给三郎挑中了一门婚事,想问问我的意见。”
寒酥闻言,觉得若能给沈约呈定下一个双方都满意的亲事,那可是好事。她微笑着寻问:“是哪家娘子?”
“你认识。”三夫人道,“祁家!”
寒酥一下子懵了。
祁山芙一声声甜甜的“寒姐姐、寒姐姐”不停回响在她耳畔。
如果她和沈约呈成亲了,那……


第83章
“怎么就想到山芙了?”寒酥低声询问。她也说不好自己这样问时,心里是怎样的心情。
“其实也没说就是她。”三夫人道,“自从上次的事情,大夫人一直记挂着三郎的婚事。这不是马上要春闱,她想着等春闱一结束就开始给三郎定下一门好亲事。她物色了好几个小娘子,有六七个呢,来问问我的意见。别人我不知根知底,但是山芙是个好孩子,这我心里可有数。山芙马上要及笄了,比三郎小两岁。她性子活泼,三郎又喜静温和,这样的两个人结成夫妻,三郎会宠着让着山芙,山芙也能给三郎平淡的生活带来不少乐趣。多般配?”
“只不过你之前差点和三郎议亲,也不知道祁家会不会多心?所以我也得问问你的意思。”
寒酥低着头,一直不知道怎么接话。
三夫人说这些话时一定打量着寒酥的神色,她说:“我呢,自然是盼着一切皆大欢喜的。不过我这脑子有时候也不够灵光,若有什么纰漏的地方,你可得直接给姨母指出来。”
寒酥笑笑,说:“无论如何这事情也问不到我这里来。他们两方欢喜就是皆大欢喜。”
三夫人点点头,赞同:“也是。”
寒酥又问:“另外几家都是哪几家?”
三夫人便一一跟寒酥说了,她最后说:“赫延王府的姻亲不能是高门,还要门第清白家风正,这可选的就很受限了。”
寒酥轻轻颔首,对赫延王府的这个默认的结亲规矩,清楚且理解。封岌权势太盛,所以府里的人十分默契地不与高门结亲。大夫人不说了,她是村姑出身,与大爷相濡以沫携手走过这么多年。三夫人、四夫人娘家也都只是小官。而下面这一辈,不管是郎君娶妻还是小娘子们出嫁,都无高门。
“另外几家你可有认识的?”三夫人问。
寒酥微笑着摇头:“我来京日短,哪里有机会认识她们。”
三夫人想想也是。不过三郎的婚事怎么也轮不到她操心,大夫人寻过来问她意见,她帮忙出谋划策已经足够,没有上杆子揽责任的。
侍女在门口给封三爷问安。封三爷进来,寒酥从座位起身得体地福身:“姨丈。”
封三爷瞥向她,笑笑:“就没见你这么重规矩的。”
寒酥对姨丈抿唇浅笑。礼数多些总不是坏处。她说:“那我先回去了。”
三夫人像往常那样叮嘱:“早些睡,天天晚上写诗写词的,你竟是比赶着科举的学子还要刻苦了!”
“好,我会早些歇息。姨母和姨丈也是。”寒酥再次别过姨母姨丈往外走。
寒酥经过来封三爷身边时,封三爷突然开口:“礼数规矩多一点没什么,看着也好看。可心里别真把自己当外人。”
寒酥有些惊讶姨丈会这样说,她停在姨丈面前,应声:“我知道的。”
封三爷斟酌了语句,才开口:“要是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
封三爷用玩笑的语气说:“虽然你姨丈也没什么本事,你要是真被人欺负了,可能也帮不了你太多。但是力量小也能尽一份力不是。”
三夫人瞪了封三爷一眼,觉得他说话没个正经,却又觉得揭去语气的不着调,他这话确确实实是关心着寒酥。她瞪了封三爷一眼收回目光时,又不由唇边带着点笑。
寒酥心中一暖,望着封三爷认真道谢:“姨丈和姨母收留已经是天大的恩德,这段时日对我和妹妹的照拂,寒酥更是一日也不敢忘。自然……不敢将自己当成外人。”
“行了,好好的,你们两个在这客气什么?该回去休息的回去休息,该逗鸟的逗鸟去!”三夫人笑道。
“成!夫人说的是!我这就去逗鸟。”封三爷乐呵呵地转身。今儿个不用假借做学问的名头去玩他新得的爱雀了。
寒酥眼底浮现温和的笑意。
寒酥从姨母这里离去,远远听见封琏和封珞玩闹的笑声。她寻声望去,远远看见他们两个在那玩投壶。天色已黑,侍女举着灯笼给他们照亮。每当他们两个投中了,几个小丫鬟拍着手笑。
寒酥收回视线往外走,经过梅园。天气暖起来,鲜艳的梅园慢慢冷清起来,两个负责梅园的家丁背对着寒酥坐在梅树下,一边喝着点小酒一边说话。
“我家那小子第一回 拿工钱,就知道给我买酒喝。嘿嘿。”他笑着,脸上很是自豪。
另一个人拍拍肩:“好事!儿子养大了,能帮忙分担了。你也可以清闲些喽……”
寒酥已经走远,没再听见他们再寻常不过的对话。
在朝枝阁前,寒酥突然停下脚步,转身瞭望。她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注意起旁人的一举一动。这些和她没有关系的桩桩小事,以一种不讲道理的方式打扰她。
不,是敲醒她。
姨母突然说起沈约呈的婚事也好,周围一件件小事也好,都将她从两个人的甜蜜里拉出来,让她真实地踩着地面。让她不要再沉浸在只和封岌两个人在一起的甜蜜里,她得睁开眼睛,看看人世间错综复杂又亘古存在的各种问题。
当他们的关系摆在太阳底下,又是怎样的光景。
人生在世,永远不是只有一个人。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永远割舍不清。
回到朝枝阁,寒酥沐浴梳洗妥当,如往常那样坐在书案后,翻书前,她先拉开了抽屉,垂眸望向安静躺在抽屉里的小册子,里面被她写了一个又一个“正”字。
不知从何日起忘记再数日子,如今想起也没有必要再继续。
良久,寒酥将抽屉推上。她轻叹一声,挽袖提笔,借用文字悄藏心中愁绪。
这段与封岌亲近的时日,她是欢喜的。可这种欢喜蒙了一层不真切的雾气,她走在雾气里,这份欢喜湿漉漉软蒙蒙。
肖子林和叶南来京也有一段时日了,今日却是头一次来见封岌,在封岌的书房里向他禀事。
待封岌听过他们的禀,又交代了一些事情,已快子时。
他来朝枝阁时,事先想好若寒酥已经睡下,便不会吵醒她。可他没有想到寒酥的屋子亮着灯光。她纤细又挺拔的影子映在窗上。
“吱呀”一声推窗声,让寒酥抬眸望过来。
封岌立在窗外,目光相撞,他问:“又吓到你了?”
“没有。”寒酥轻轻摇头,“刚写完,正收拾东西呢。”
封岌长腿一抬一迈,就从窗外迈了进来。他瞥一眼寒酥桌上乱七八糟的纸张,知道这些都是她今晚的废稿。
寒酥将废稿一张张整齐叠好放在一旁。她抬头,从封岌关上的两扇窗扇间往外望了一眼夜幕,喃声:“居然这么晚了……”
“有事耽搁了。”封岌关了窗,朝寒酥走过去,直接将寒酥打横抱起,抱着她往床榻走去。
封岌将寒酥抱到床上去,随手一拉,悬挂的床幔滑降下来。在床幔降落的同时,他解了外衣,扔到一旁的椅背上。在床幔彻底遮住外面微弱烛光时,封岌俯靠而来。
当封岌的吻过来的时候,寒酥没有躲,只是慢慢垂下眼睑。
封岌只是在她的唇角轻轻碰了一下,便向后退了一些。他盯着她的神情,问:“有心事?”
寒酥摇头,低声说:“写了很多思乡和战亡的诗,情绪有些低。”
封岌摸摸她的头,将她抱进怀里,说:“那睡吧。”
寒酥埋首在他怀里轻轻点了下头。
可是两个人都没有睡意。
不久,在夜色的宁静里,封岌开口:“今天在四珍楼,祁朔在门外看见了我。”
寒酥噌的一声一下子坐起身。
封岌平静地躺在那里,对寒酥的反应并不一样。可就在他以为寒酥会说什么的时候,寒酥十分平静地重新躺了下来。
床幔内光线晦暗,几乎看不清她的表情。封岌寻到她的手,将她的手握在掌中,道:“寒酥,我们不会永远这样偷偷摸摸。该有的,你都会有。”
可寒酥并不想要。
封岌不可能是她的良配。云泥之间天然有沟壑,不是上位者俯身靠近,下位者就要感激涕零地与他在一起。身份地位的不平等,奢求感情里的平等是上位者的迁就、是下位者的贪心。
这世间女郎,大多数人若是遇到寒酥的情况,遇见这样一个如神如祇的人俯下身来诉真情、要迎娶,大多都是欢喜的。
可那不是寒酥。
她不要不平等的眷侣关系,这与爱意多少并无关系。
寒酥想起桌上的烛台还没有熄,她掀帘而望,却见烛台上的蜡烛只剩一丁点,不用吹熄,一会儿就会烧尽。她放下床幔的前一刻,目光不经意间一扫,扫见窗下的那盆绿萼梅。
寒冬过去春暖花开,绿萼梅却开始陷入枯睡。
寒酥松了手,床幔在她指上缓缓降落。她转过身来,面朝着封岌,主动将手搭在他的腰身,凑过去在他的唇角轻吻,然后埋首在他怀里安眠。
一片黑暗里,封岌慢慢皱眉。他将手搭在寒酥的后腰,将人圈在怀里。他敏锐地觉察出了什么。
——寒酥越是温顺安静的时候,越是要筹备给他个大惊喜。
寒酥睡着了。封岌轻轻捏一下她的耳垂,再靠过去,将一个温和的吻落在她的眉心。
寒酥是个固执的人,可封岌是个更固执的人。
不管她要做什么,封岌都不可能放手。
宫中。
皇贵妃脸色铁青。在她面前一片狼藉。她亲手炖了补汤送去给圣上,可是她连圣上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打发了。这还是头一回!
“前几日还在宠孙贵人,最近又迷上从北齐送来的媚坯子了!”
一个宫婢从外面进来,先看一眼内殿的情况,再觑一眼皇贵妃的脸色,才小心翼翼地禀话:“娘娘,汪府……”
“住口!”皇贵妃直接打断宫婢的话。
皇贵妃又拿起桌上仅剩的一个杯子朝地上摔去,在清脆的碎裂声里,皇贵妃心里得到了片刻的畅快。她愤恨地抱怨:“不是跟我要这个就是跟我求那个,他们可问过我在宫里舒不舒心?”
几个宫婢跪在地上,尽量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皇贵妃还想摔东西,却发现桌上已经空无一物,没有东西可以让她摔让她发泄。
她咬咬牙,下令摆驾。
在不痛快的时候,看见憎恨之人凄惨无比,将是一种畅快。所以,皇贵妃乘着步辇去见被打入冷宫的皇后。
皇宫的住处冷冷清清,连个宫人的影子都看不见。皇贵妃忆起往日每次拜见皇后时,皇后那个趾高气昂的样子,再看看眼前的凄清破败,她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宫婢从屋里出来迎接,被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一巴掌扇过去:“放肆!竟然不知道迎接皇贵妃!”
宫婢被这一巴掌打得脚步趔趄,朝一侧跌去。她赶忙爬起来,朝皇贵妃跪地请安。
皇贵妃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抬步往屋里去。
宫婢殷勤地掀开帘子,让皇贵妃迈进去。不同于外面的日光暖亮,屋内要晦暗许多。皇贵妃刚进来,有些不适应。
皇后脱去华贵的凤袍一身素衣斜倚在罗汉床上,手里拿着卷话本,打发时间。她已经听见了外面的响动,早知道汪氏过来了。直到皇贵妃进来,她也懒得抬头看她。
原先与汪氏斗个死去活来,如今被废,人住在冷宫里却冷心冷情又冷静了。
皇贵妃冷笑了一声,拿出胜利者的姿态:“娘娘真有闲情逸致。”
皇后将手中的话本又翻了一页,淡淡道:“圣上有了新人冷落了你,你上我这里发泄来了?”
“放肆!”皇贵妃身边的嬷嬷替主子出声。
皇后却只是笑笑,仍旧连头也不抬。
皇贵妃咬咬牙,怒言:“都已经被废打入冷宫了,还这么嚣张!我看你是嫌圣上的责罚还不够,不满被打入冷宫,还嫌命长。”
皇后笑了。既笑汪氏的愚蠢,又笑曾经的自己和这么个蠢货争宠。
“我再如何惹怒圣上,他也不会要我性命。你觉得你行吗?”废后这才抬眼,轻蔑地看向汪氏。
“你!”皇贵妃怒急。可她却明白这话不假,皇后有父兄母族撑腰。而她呢?她只有拼命从她身上吸血的娘家!
皇后慢悠悠地说:“汪氏,你可千万别皱眉生气。你这个样子就不像她了。”
“你说什么?”
皇后轻笑了一声,故意装出惊讶的表情:“难道你不知道吗?”
皇贵妃快步走过来,瞪着眼睛:“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她?”
她心口怦怦跳着,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瞪眼也不像她。”皇后慢悠悠地说,“记得要笑,温柔地微笑,唇角不能扬得太高。说话时尾音要轻一点。”
“你到底在发什么疯!”皇贵妃突然上前掐住皇后的脖子。可是她心里却陷入惊恐与绞痛。很多事,早就有迹可循。
皇后看着面目扭曲的汪氏,却哈哈大笑起来。
她突然不气自己这几年和个蠢货争宠了。她从来都不是和汪氏争宠,而是和一个死人争宠。
不,是一个没死圣上却不能相认的人。
“娘娘,您快松手……”皇贵妃身边的几个嬷嬷和宫婢赶忙上去劝阻。即使皇后被废,皇贵妃也不能真的掐死她啊!
皇贵妃离开时,整个人浑浑噩噩。
直到她看见寒酥,眸光才慢慢聚神。她沉默了片刻,吩咐:“等她给公主上完课,叫过来。”


第84章
寒酥今日进宫并不是给元敏和元慧两位公主上课的,而是应邀来参加元慧公主的生辰宴。
元慧公主站在母妃宸妃身边,母女两个正在说话。引路太监将寒酥领进去,元慧公主瞧见了,对寒酥弯唇笑一笑,再凑到母妃耳畔说话。
宸妃点点头,将寒酥召到面前上下打量着:“你就是寒氏?元慧几次和本宫说起你。她很喜欢你。”
寒酥福身行礼:“能给两位公主做老师,是民女荣幸。”
宸妃和善地笑笑,道:“在几位老师里,她今日只邀请了你。”
闻言,寒酥有些惊讶地看向元慧公主。这确实出乎她的意料。元慧调皮地朝她眨眨眼。
“你既以元慧老师的身份来,今日不必拘泥。”宸妃再道。
“是。”寒酥再次福身应下。
元慧公主朝寒酥跑过来,亲自拉着寒酥的手,拉她过去入座。
“先生,你看我今日画的怎么样?”元慧公主将自己的小圆脸送到寒酥眼前。
元敏公主从一旁走过来,笑着说:“慧慧今日起了个大早,用心给自己脸上画了只小猫。”
……元敏公主担心寒酥瞧不出来那是一只猫。
元慧公主眼巴巴地望着寒酥,忐忑等夸奖。寒酥点头称赞,却并不盲目夸奖:“元慧进步许多,画得很好。”
元慧公主弯起一双眼睛笑得很开心。
坐在上首的宸妃也不由弯了唇。
元敏公主在一旁道:“先生,我瞧着慧慧脸上这只小猫好像蹭掉了一点,您帮忙给她修一下吧?”
元敏公主让寒酥帮忙描补,不是元慧公主脸上的小猫真的蹭掉了一块,而是希望寒酥帮忙修一修,至少更像一只猫。
寒酥听懂了元敏公主的憾事,含笑说好。宫婢捧着笔墨过来,寒酥接过笔,在元慧公主的脸上描画起来。
宸妃略伸长了脖子,好奇地望过去。她之前听说宫里如今正流行在脸上作画,而寒氏女正是源头。她倒要看看寒酥的手艺。她以为寒酥要专心描绘许久,却不想只是简单的两笔,快到她还没怎么看清,寒酥便将手里的笔放下了。
而元慧公主脸上那只又像鸭子又像狗的小猫,竟神奇地在寒酥两笔之下洗脱了变种嫌疑,真的成为了一只猫。
一旁的几个宫女也都看呆了。
元敏公主瞧着宸妃和一众宫人震惊神色,她颇有几分骄傲——这可是我的老师!
她看向寒酥,心道她要像老师这么厉害才行!
“镜子呢,我看看!”元慧捧着镜子看了又看。
宫婢禀告四公主和五公主到了。
元慧立刻跑过去,仰着自己的小脸给静萍和静鸣看:“好不好看?我和老师一起画的!”
“好看。”静鸣捏捏小公主的鼻子,目光落在寒酥身上,不由轻蹙眉。
寒酥站起身,向两位公主行礼。
“免礼。”静萍公主和静鸣公主仿若不认识她,拉着小公主说话,将自己准备的生辰礼物送给她。
不多时,三公主也到了。
寒酥有些惊讶地看向三公主。几个月的宫宴上,她曾见三公主和四公主光鲜亮丽地出行。如今四公主还是那个尊贵模样,三公主却消瘦了一圈,且毫无精神。
元敏公主悄悄将寒酥拉到一旁,道:“老师,你知道宫里为什么突然给我和元慧换先生吗?”
寒酥摇头。她刚进宫时也曾向宫人询问过,可宫人只是微笑着说不清楚。
元敏公主回头望了一眼三公主,低声对寒酥解释:“三皇姐和她的琴筝先生私定了终生。被发现了,父皇一怒之下就把几位公主年纪的老师全换掉了。”
寒酥恍然,原来是这样。
不过她并不怎么关心三公主的私事,她对元敏公主温柔笑着,心里只欢喜这两个学生是真的喜欢她。
不多时,昭礼县主也来给小公主庆生。昭礼县主来时宸妃已经走了。昭礼县主见寒酥也在,她含笑走过去,道:“上次用你的《四时景》献唱时,还不知道你是程雪意,你写的词我很喜欢。”
“县主的改曲,我也很喜欢。”寒酥款款而言。
她发现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可以自然地接受别人当面对她的赞扬。
那一边,静萍公主悄悄将一包药粉洒进酒樽里。
静鸣公主坐在一旁,皱眉看着。
静萍公主望了一眼远处的寒酥,端起这杯酒站起身。静鸣公主突然也跟着站起身撞了她一下。
“呀。”静萍公主吓了一跳,脚步踉跄,手里的酒樽也跌了。
这处的响动惹得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的人望过去。
“皇姐,我不小心撞到你了。我们去里面擦擦。”静鸣公主转身又吩咐宫婢回去给静萍公主再拿一身干净衣裳。
嬷嬷快步迎上来带他们进里面擦洗。只两个人的时候,静萍公主突然恼了,质问:“你干什么?”
静鸣公主皱着眉说:“皇姐,够了。当初我在宫外当众当她下跪已经给过她一次难堪了。真的已经够了。”
“我想帮你出气,你这是怪我多管闲事吗?”静萍公主很生气,“她身为贱民,惹了皇族不悦,就是她的罪!”
静鸣公主眼圈迅速红了。她快急哭了,闷声说:“我只是觉得不值当呀。那个祁朔喜欢谁关我什么事情呀?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记不清了。出出气也就罢了,再刁难寒氏……也太刁蛮了,那……那岂不是太坏了吗?”
“你说我坏?真不知好赖!”静萍公主生气地转过头去。
“不是说姐姐,姐姐不坏!好姐姐……我知道你都是为我好,你别生气了。”静鸣公主抱住皇姐,泪珠儿吧嗒掉下来。
见她哭了,静萍公主顿时心软:“好了,好了。我再不管了!一介草民值得你掉眼泪吗?”
她再嘀咕一句“不知好歹”,皱着眉伸手给妹妹擦眼泪。
等她们两个换好衣裳出去时,寒酥已经不在这里,被皇贵妃的人带走了。
寒酥跟着引路宫女进了皇贵妃的宫殿。
皇贵妃坐在铜镜前,她刚沐浴后,脸颊未施粉黛,长发也不挽披散在身后。
“民女参见皇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皇贵妃倨傲地瞥向她,道:“把你脸上的面纱摘了。”
“是。”寒酥略偏头,解下一侧鬓上的夹扣,让面纱缓缓落下来,露出她的脸,也是露出她右脸上描画的睡莲。
皇贵妃在寒酥脸上的睡莲看了一会儿,轻“嗯”了一声,道:“是手艺不错。起来吧。”
“谢娘娘。”寒酥站起身。
皇贵妃手中握着象牙梳缓慢地梳理着长发,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道:“来给本宫上妆。”
“是。”寒酥端庄款步地走过去。
“需要什么胭脂颜料尽管提。”皇贵妃仍旧是傲慢的口吻。
“是。”寒酥从梳妆台上取出胭脂,认真给皇贵妃上妆。
皇贵妃要了引枕放在脖子后面,她仰靠着闭目休息。寒酥动作轻柔,于她娇贵的面颊落笔,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温柔惬意。
皇贵妃发自内心地嫉妒皇后,因为她有着强大母族,即使她面红耳赤与帝王争执,惹圣上大怒,圣上也不会真的要她的命。
而她呢?她是不是永远都当不是皇后?她还要……和一些新人争宠!
“娘娘,画好了。”许久后,寒酥放下笔。
皇贵妃睁开眼睛望向铜镜。
一朵正红的牡丹盛放在她的脸颊上,皇贵妃慢慢眯起眼,冷声:“寒氏,你好大的胆子!你不知道不能画牡丹?”
还是正红色的牡丹……
寒酥立刻跪地,道:“娘娘宽宥,民女确实不懂,民女只知道牡丹最配娘娘的容貌。”
皇贵妃转头望向寒酥,盯着她看了很久,冷笑了一声,道:“退下吧。”
寒酥悄悄松了口气。虽然皇贵妃口气仍不好,可是没有降罪,她就知道自己赌赢了。
这是第二赌。
第一赌,是赌皇贵妃并不知道其兄长汪文康与她的过节。寒酥算了算,自汪文康第一次对她起意时,皇贵妃已经入宫三年。寒酥分析之后,认为汪文康不会将这样的小事说给宫里的皇贵妃。
寒酥又跟着带路的宫婢离开皇贵妃的住处。她揪着眉心,满目担忧地询问带路宫婢:“这位姐姐,我是不是惹怒了娘娘?”
宫婢摇头:“奴婢不知。”
宫里的人,每个人的嘴巴都好似上了一把无形的锁,想要探出一二难于上青天。
“就送先生到这里了。”宫婢停下脚步。
“多谢姐姐。”寒酥朝她福了福身,然后转身朝宫门的方向走去。
寒酥转身刚走出两步,一阵风吹来,和煦地吹拂着她脸上的面纱,吹出细细的波漾。
面纱之下,寒酥轻轻勾唇。
她好像什么也没做。
可是就这样“被动”地成功接触到了皇贵妃。
接下来的十来日,寒酥一边精心准备两位公主的课程,一边打算出诗集。而这十来日中,皇贵妃一共召见了她三次,每次都是让她上妆。
她从最初的趾高气昂,到最后一次时,打赏了寒酥一对镯子。
转眼快到三月下旬。
封岌脸色越来越沉,身边人做起事都谨慎起来。北齐之都距离这里千里迢迢,就算从今日出发,赶到时已是盛夏时节,不是作战的最好气候。
然而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出征的日期。
他故意将几位驻守边地的大将调离,企图让北齐人有所动作,主战派就能说服主和一党。可惜北齐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怕了,竟完全按兵不动,不仅对触手可得的城池视而不见,还要送上和亲公主、贡品。
一统天下的大业只差最后,却因为后方朝堂的党派之争不能迈出这一步,这让封岌非常烦躁。
“殷蔷近日可有动作?”封岌沉声问。
长舟禀话:“没有。她一直待在房中,闭门不出,不与外人联系。”
云帆从外面走进来,瞧一眼封岌的脸色,他挠挠头,欲言又止。
封岌不耐烦地看过来。他最烦这欲言又止的一套,仿佛云帆再不主动开口,就要将人踹出去。
云帆咧嘴一笑,道:“表姑娘出去应酬了,听说有酒局。虽然都是些学子,可毕竟是个姑娘家,要是喝醉了被人欺负了……”
封岌视线下移,落在指上的那枚墨绿的扳指。他起身,大步往外走。
长舟皱眉看向云帆:“你胡说什么?”
“我怎么胡说了?”云帆将小臂搭在云帆的肩上,“表姑娘出去应酬是事实啊!唉,将军心烦,对着咱俩只能越来越烦。让他去找表姑娘换换心情嘛。”
长舟拿开云帆的手,面无表情地往外走。
云帆站在门口呸了一声,笑嘻嘻打趣:“你干嘛去?找叶南吗?”
长舟完全不想理这傻子。
云帆的话说得没错。寒酥确实出门应酬了。她已经将诗集的最后一首诗写完,十分忐忑地将全部诗篇交到了青古书斋,等着制成册。
一些文人学子通过青古书斋的老板李拓,想要结识寒酥。寒酥第一次赴约时,心里确实有些抵触。毕竟她自小养在深闺,和一些外男相见,总是要避讳些。可他出于对李叔的信任仍旧赴约。
出乎她的意料,寒酥看见了熟悉的面孔。其中两个熟面孔,正是她上次与封岌出门闲逛时,认出她找她搭话的学子。
寒酥心里的忐忑便又散去了些。
一番交谈下来,谈的都是诗词篇章。寒酥从最初的局促到谈霏玉屑,慢慢和这几位文人学子熟悉起来。
后来他们又邀了寒酥几次,寒酥也都欣然赴约。这次寒酥出诗集,这几位文人也指点了她不少。
“我很看好!”徐伯抚须笑道。他是这些年人年纪最大者,已近古稀。因为年纪的缘故,他反倒和寒酥走得更近些,不必讲究那些男女避讳。
另外几个人也笑着称赞寒酥写的诗,说她这次的诗集一定能大卖。
“来,咱们干一杯!”孙书海站起身举杯。
其他人皆举杯。
徐伯对寒酥道:“你抿一口就行,别真喝。”
他总是笑眯眯地对寒酥说话。因为他的孙女和寒酥同岁。
寒酥含笑点头,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小聚结束时,正是暮霭沉沉时。寒酥将手搭在翠微的小臂上,含笑往楼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