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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酥刚被抓住的时候, 第一个想到的是汪文康。她与汪文康仇怨颇深,早已不死不休。她入京后再遇汪文康,汪文康虽两次暗示不会放过她,可什么也没做。寒酥猜测他可能是顾忌封岌。她此番跟着封岌母子来青柳县,汪文康更没有可能在这个时候动手。
如今被押到青蛇山关起来,寒酥立刻明白对方的目标不是她。是想以她为饵。
以她为饵要挟谁?将军吗?
那些杀手将寒酥关在一间屋子里面。寒酥焦急地屋内渡着步子,细细思量着。
京中这一个多月,封岌就被人刺杀过,腰间留了伤。寒酥再回忆赴京路上跟在封岌身边时,也曾有人企图暗杀他。
他一直身处在危险之中。
可是以她为饵,封岌会上钩吗?
寒酥很怀疑。
封岌帮过她许多,可那些帮助于他而言都只是举手之劳。那样一个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将帅,是不可能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的。
寒酥立在窗前,从封了窗的缝隙间往外望去。青蛇山坐落在青柳县最西边,距离老夫人开设的善堂有一段距离。
如今快近傍晚。落日熔金,西边天幕晕染开金色的流光,温馨又浪漫。可是东边有阴云正在滚来,似乎随时都要变天。
寒酥压下心里的惧,望着西边温柔的一片熔金,让自己尽量冷静,思考如何自救。
天边落日荼蘼时,房间的门被打开。
杀手头斜倚在门边,微眯着眼盯着寒酥警告:“走来走去是想跑?你最好安分一点!”
寒酥立刻大声道:“你以为抓了我有用?赫延王是什么样的人,根本不可能为了一个女人涉险。你们如此行径不过是激怒他!你们等不到他的以身犯险,只会等到他带着军队踏平青蛇山!”
杀手头微微惊讶地看向寒酥,他们扯了她的面纱留下血书时,并没有被她看见,她居然能准确猜出来他们抓她的目的,看来也不是个笨的。
杀手头子阴森一笑,慢悠悠道:“你这小娘子倒是伶牙俐齿,可你知道什么是杀手吗?杀手是不怕死的。”
“这世上真的有不怕死的人?人世间虽然苦难许多,可同时也有很多值得留念之人之物之事。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你们应该立刻逃跑,而不是在这里等死!”
另一个立在檐下的杀手嘴里叼着一根枯草,他将草吐出来,冷哼一声,冰凉凉道:“已经将你抓来了,现在逃跑有什么用?今日若赫延王不死,他不会放过我们,我们一行人一个也活不了。”
他没有想逃跑的想法,只是见寒酥一个弱女子被掳过来不但不怕还有一套气势汹汹的说辞,来了兴致要和她辩上一辨。
先前那位杀手头子也跟着附和,懒洋洋打趣:“就算我们打算收手,也肯定先杀了你再跑。”
“如果我帮你们遮掩呢?”寒酥道,“我可以给他指另外一条错误的路,助你们逃跑拖延时间。”
“你为什么帮我们?”
“因为我不想死。”寒酥道。
立在檐下的杀手走到门口,凶狠地盯着寒酥,道:“小娘子说笑话了,当真把我们当成三岁孩童哄骗。你看清了哥儿几个长相,放了你性命,你只会帮助赫延王追捕我等。”
门外还有几个杀手都笑出声来。
寒酥认真道:“侠士这话不对。我只是个毫无抵抗之力的弱女子,那赫延王纵使一时宠着我,宠爱总有尽时,他日他出征离京也好舍弃我也好,几位侠士总有机会杀我报仇。为求自保,我不敢得罪赫延王同样也不敢得罪诸位。”
几个杀手有些惊讶地对视一眼。
面对这些刀口舔血的人,寒酥心里忐忑,也很害怕。可是她不能将这种害怕表露出来。她觉得自己的这套说辞有效的可能性不高,可是她总要试一试,不能坐以待毙。
过了一会儿,杀手头笑了笑,点点头道:“你确实伶牙俐齿也有胆识,若是男子必然是要入仕当个滔滔不绝的文臣狗官。今儿个要是换个人,咱们哥儿几个说不定就被你说服了。可对方是赫延王,敢对赫延王下手,谁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咱们根本就没想活命。”
他摇摇头,怜悯又惋惜地看着寒酥。
寒酥的一颗心沉下去。
她还能怎么自救?她脑袋空空,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嵌进手心,她逼着自己冷静,另想对策。
一个杀手悄无声息地院门外回来,他瞥一眼屋内的寒酥,对杀手头子禀话:“赫延王到了。”
“一个人?”
“一个人。”
“走。”杀手头转身往外走,在他身边的人立刻将寒酥的房门关上。
他来了。
寒酥一时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儿。她惶惶呆立了片刻,直到关门声将她思绪拉回来。她立刻跑到窗前,抓着封窗的木板朝外望去,对走远的几个杀手大声道:“他是挽救大荆的人!没有他,我们都是北齐的奴!他心胸宽广珍重大荆每一位子民,若你们受人要挟,向他坦然禀明,他会宽宥你们帮助你们!”
那几个杀手没有回头。
天边的晚霞烧到尽头,东边的阴云气势汹汹而来。
封岌走到山下时,瞥一眼山石上的血字——卸下兵刃。
他收回视线,继续往山上走。这些年,他身边早已没有带兵刃的习惯。
一直走到废弃的土匪窝老巢,封岌目光深沉地瞥向面前这些杀手。时常命悬一线的十几个杀手在面对手无兵刃的封岌时,还是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个个握紧手中刀剑,不敢马虎。毕竟面前这个人,纵使手无兵刃也能在疆场穿过无数刀戟取敌方首级。
“放人。”封岌声音沉凉。完全没有受制于人的慌怒,反而像在下达命令。
杀手头子握紧手中的银剑,他收起向来懒洋洋的态度,警惕道:“人在院子里,烦请将军来接人!”
虽然眼前只封岌一个人,可是杀手仍是担心在看不见的地方有人埋伏,可若进了难攻易守的土匪窝,便不怕腹背受敌。
封岌步履从容地往前走,面前的十几个杀手小心翼翼地向后退。
封岌走进了土匪窝停下脚步,威严命令:“我要见到人。”
杀手头子摆了摆手,让手下去将寒酥带过来。
封岌看着寒酥被押着走过来,一把长刀架在肩上,刀刃抵在她脖子上。应该很重吧?封岌皱眉,眉宇间浮现几分不悦。
寒酥也看见了封岌。
她紧抿着唇,心里的惧突然多了起来。已不是先前只为自己而惧,如今也为了他而担心。
封岌十分清楚对方挟持寒酥不是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目的明确想要他的命。他也不废话,直接道:“放人。”
没人动作,压在寒酥肩上的刀也没有移开分毫。
封岌冷笑:“我已孤身至此,尔等还不敢把人放了?”
“让将军笑话了,我等确实不敢。”杀手头子直言。
纵他们十几人且手中有兵刃,纵封岌孤身一人手无寸铁被他们包围,他们也不敢莽撞地放了人质。
封岌望了寒酥一眼,再冷眼瞥向这些杀手,怒言:“尔等宵小之辈还要如何?”
杀手头子看向寒酥,道:“小娘子说的对,赫延王是大荆的英雄,没有他,咱们早已成了北齐的奴。若亲手杀死这样的英杰人物,将军的血会让我们下地狱,这是十八代都要遭殃的罪。”
不知道为什么,寒酥听他这话,不仅没有松了口气,反而有一种更不好的预感。
杀手头子又对寒酥笑笑,道:“林某欣赏小娘子的胆识。事成之后,会留你一条性命。”
他转头看向封岌,道:“将军大义,今日之事我等皆不能回头。不忍残杀将军,还请将军自我了断。”
他将一把匕首扔到封岌脚边。
寒酥猛地转头看向他,转头的动作让抵在她脖子上的刀刃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她也浑然不觉。
气氛一下子凝固,天边的晚霞早就不见了踪影,阴云开始密谋一场暴雪又或者暴雨。
封岌面无表情昂然而立,匕首扔在了他脚边。
这些杀手还是太忌惮他,想让他自我了断也不敢扔刀剑而是更短的匕首。可如此,手无寸铁的赫延王手里也有了兵刃。一种无形的危险在这些杀手心里滋生。
一阵沉默之后,封岌沉笑了一声,道:“荒谬。”
确实荒谬,可是杀手既不想亲手杀大荆的英雄,也不敢太靠近封岌,只好想了这个方法。
“之所以如此,是想让将军死得体面些。这个女人会死,您也必然要葬身于此。”
封岌向来喜怒不形于色,高昂如山峦的身躯立在那里,让人畏惧也让人猜不透心慌。
杀手头子咬了咬牙朝寒酥走过去,将寒酥的双手别到她身后禁锢,免她挣扎寻死。他对封岌狠声道:“给将军考虑的时间不多了。我每数一个数,就会剥她一件衣服,当最后一件衣服剥掉之后,只能剥她的人皮了!”
封岌气笑了。
他看着杀手抓住寒酥手腕的动作,警告:“别碰她。”
他再看向寒酥,放缓了声音,带着一点安抚哄慰之意:“别怕。”
然后,他弯腰,去捡扔到他脚边的匕首。
“将军……”寒酥轻声呢喃着。
她几乎本能地这样呢喃一句,甚至不是高声制止他。因为到了这个时候,她也觉得封岌不会为了她涉险。
不可能的。
可是封岌直起身的同时,就那么轻易地将匕首刺进了自己左心房,毫无犹豫。不仅是寒酥,在场的所有的杀手都同时懵怔着,谁也没有想到封岌会这么轻易地刺向自己。
寒酥睁大了眼睛,震惊地望着封岌。她张了张嘴,却已失声。
不可能啊。
她知道他喜欢她,可是他对她的喜欢也就那样,他对她所有的好不过位高权重者的举手之劳。他能为了救她涉险亲自过来已经让寒酥很意外了,他又怎么可能捡起匕首听那歹人的荒谬之言?
可是她亲眼目睹了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也就是在所有人都懵怔的刹那,利箭齐发。
每一支箭准确无误地刺穿在场每一个杀手的眉心,破头而出。
封岌沉着地踢起靴边一块石子儿,石子儿暗器般射出,将架在寒酥脖子上的刀刃弹走。
杀手们霎时无力倒下,从眉心淌出黑血。箭上萃了剧毒,片刻不给人活命的生机。
钳制着寒酥的杀手倒下,架在她肩上的刀刃也被振飞,寒酥跟着跌坐在地。纵使跌倒了,她仍旧睁大了眼睛望着封岌胸口的匕首,眼睛一眨不眨,目光一息也未移。
封岌朝寒酥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来,问:“受伤了?”
寒酥讷然缓慢摇头。
“那是吓傻了?”他又问。
寒酥盯着封岌胸口的匕首,样子呆呆的。
封岌顺着寒酥的视线下移,他皱皱眉,动作干净利落地直接将刺进胸膛的匕首拔出来,鲜血立刻喷涌而出,寒酥身子跟着猛地一颤。
封岌拉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心压在自己的胸口止血。汩汩热血烫了寒酥的手心。也烫了她的眼睛,让她的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泪。
“我有分寸,没刺进要害。不会有事。”封岌对她说。他沉稳的声线,在这个时候显得格外有力量,能让人安心。安心得让寒酥眼眶里堆蓄的泪一下子滚落下来,一颗接着一颗。
她无声地掉眼泪,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长舟从院外快步进来,拱手禀话:“将军,山下所有望风的人全部处理掉了。”
寒酥午后被劫,封岌傍晚时分才赶过来,自然不是因为他动作慢,而是因为他花了些时间设伏。
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
封岌拉寒酥起身,发现她身上冰凉。最近变天,突然就冷得厉害,是开春前最寒的时候。
“去生火。”封岌侧首吩咐。
长舟立刻去办。
封岌带着寒酥在火堆旁坐下,又接过长舟递来的止血药。
他欲要上药,寒酥伸手拿过了那瓶药。她垂眸,小心翼翼将封岌刺破的衣襟扯一扯,再将止血药撒上去。
雪白的药粉迅速被鲜血染红,她不得不再多撒一点药。一次又一次地加料,到最后手抖了起来。
封岌稳稳握住她的手腕,温声道:“够用了。”
寒酥眼睫颤颤,抬眼望向他,这才说出第一句话,她颤声问:“您不疼吗?”
一语毕,又有泪落。
封岌未答话,他沉默了片刻,认真道:“寒酥,我今日如此是笃定你我皆无事。如今天下未定,我的性命关乎许多。若有朝一日你再被劫持,城池与你相择,我不会为了救你放弃城池国土,也不会在天下未定前为你草率赴死。”
寒酥急说:“若有那么一日寒酥宁愿自尽也不愿连累大局战事!将天下大业子民安康放在心中第一位才是我心中的将军!”
封岌略偏过头来看她,语气放柔:“你心中的将军?”
寒酥微怔,偏过脸去遮掩慌乱的心。她局促地掖发,掖了几次也没成功。
封岌伸手,将她鬓间不安分的发丝掖到耳后。
火堆上星火跳动,又有降落的纷扬灰雪拥抱烈火。
第72章
他的指腹擦过寒酥的耳朵尖,带来一点温热。那一缕随风不安分轻摇的发丝在他指下乖顺地躲在她耳后。她慌乱飘摇的心也慢慢稳下来。
封岌收回手,将为数不多的两块柴木扔进火堆。
木柴偶尔噼里啪啦地响一声,在寂静的夜里,在沉默的两个人之间显得异常清脆响亮。
好半晌,寒酥才平息了落泪,轻轻转过脸去,望着徐徐燃着的火苗,望着落雪义无反顾拥抱烈火又葬身于烈火。
她不知如何面对封岌,歉意低声:“是我连累将军。”
“这话不对。”封岌反驳,“他们因我而挟持你,你是被我连累。”
寒酥慢慢抬眼望向封岌。她眼眶里还有泪,微湿的视线给封岌蒙了一层不真切的温柔之意。
有很多话堵在寒酥心里,不是她不愿意与封岌说,而是她自己也没有理清头绪。
她只一遍遍在心里问自己——她能给封岌什么?她一无所有,什么都给不了他。
长舟又从院外进来,禀告:“将军,圣上亲自带着禁军来到青柳县,正往善堂的方向去。”
封岌脸色顿时微沉。他略思量,下令:“立刻将我母亲从善堂接走。”
“是!”长舟转身就走,刚迈出一步又停下脚步。他转过身望向封岌,迟疑询问:“将军,您的伤……”
“无碍。”封岌面色如常道。
长舟打量了一下封岌神色,不再说其他,脚步匆匆地往山下去。
封岌收回视线望向寒酥,发现她还看着他胸口的伤处。
“将军,我们什么时候下山?找大夫给您处理了伤口才好……”寒酥道。
“这雪恐怕要下起来。天黑山路不好走,我们等雪停再走。要起风了,我们进屋里去。”封岌站起身,朝寒酥伸手。
寒酥朝封岌伸出手,恰巧有一片雪落在她手背上,带来一阵凉意。等她将手递放在封岌掌心,顿时感觉到他掌心的温暖。
这处土匪窝早就废弃,处处破败得不成样子。封岌熄了院子里本就将要烧尽的火堆,然后在院子里找寻一番,找了个窗扇完好的屋子。那里面还留着这伙刺客居住过的痕迹。
封岌怕寒酥怕黑,他寻到唯一的一根蜡烛将其点燃,漆黑的内屋终于亮起来,虽然烛光十分微弱。
寒酥在屋子里找了找,找到了水,却因为是那些杀手留下的东西,不敢用。她转头望向封岌,见他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铺到石板床上。
她朝封岌走过去,再次蹙眉问:“真的不用现在就寻大夫吗?”
“不用。我歇一会儿就好。”封岌坐在石板床上,倚靠着床头墙壁,闭目养神。
寒酥立在一旁,不敢乱走动吵扰了他,时不时望向他胸前的伤处。纵使避开了要害,可确确实实整个匕首刺进去,伤口多深啊!
封岌睁开眼睛,他对寒酥笑笑,道:“别傻站着,上来歇一会儿。”
寒酥点头,在他身边坐下。封岌伸手揽过她的腰身,将人带进怀里。他温声问:“有没有害怕?”
寒酥诚实说:“有一点。”
封岌摸摸寒酥的头,手掌托着寒酥的头侧,将她摁在他胸膛让她靠着。他哄慰:“没什么可怕的。”
说话如下令的人,安慰人时言语之间的力量感,总是那么让人踏实安心。
寒酥难得乖顺地偎在他怀里,不含目的与演戏。
她的眼睛一直是湿的,她很努力克制不落泪。她靠在他怀里,距离他另一侧胸膛上的伤口更近了,一双眼睛便更不舍得离开他的伤处,始终担忧着。
封岌发现了。他伸手,宽大的掌心捂住了寒酥的眼睛,道:“闭上眼睛休息。”
寒酥的视线一下子暗下去,一片黑暗却并不令人心生恐惧,是另一种深沉的安全。
一些没能忍住的眼泪,悄悄染湿了封岌的掌心。
窗外有风雪,只一根蜡烛微弱点亮的昏暗屋子里,两个人依偎在一起,都浅浅地睡着了。寒酥睡时手也捏着封岌的衣角没松开。封岌捂在寒酥眼睛上的手掌也一直没放下。
窗外的降雪没有要停的趋势,反倒是风声呼啸起来。
本就睡不沉的寒酥立刻醒过来。
“将军?”她轻声唤。
没有回应。
寒酥小心翼翼地捧着封岌捂在她眼睛上的手,将它挪开。她在他怀里抬起眼睛望向他,却惊愕发现封岌脸色苍白。
寒酥大惊,立刻颤颤伸手,将手心贴在封岌的额头。热度烫了寒酥的手心。
他发烧了!
寒酥一下子坐直身,心头狂跳。他什么都没说,可必是很不舒服了才会说想要歇一会儿。
封岌亦未睡沉,他未睁眼,开口:“无碍,我小睡片刻。”
他仍旧用温和沉稳的语气,可寒酥听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疲惫。
寒酥说好,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他面不改色地将匕首刺进胸膛,紧接着又从容地安慰她、下令交代长舟事宜,就像没事人一样。从始至终,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可是那么深的伤,怎么可能没事!再如何无所不能的人,他也是人啊!
寒酥又掉了眼泪,她仍旧没有发出声音,泪水无声坠落。她时不时查看一下封岌的伤口,又时不时试一试封岌的额温。
他说他想小睡片刻,寒酥不敢吵扰了他,但是又担心他睡着了不好。到后来,她明显感觉到封岌睡沉了。她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
寒风从门缝窗缝溜进来,带来一阵阵寒气。
寒酥走到窗口,仔细去听外面的响动。她在心里盼着长舟早些回来,她一个人待在封岌身边只觉得自己没用,什么都帮不上他,束手无策的滋味让她太难受了。
寒酥突然反应过来,她将身上的外衣解下来盖在封岌的身上,又小心翼翼去抱着他,企图给他些许温暖,让他不要冷。
又过了好一阵子,直到屋内唯一的那根蜡烛也将要烧尽,寒酥听见外面有脚步声。
难道是长舟回来了?
寒酥急急忙忙起身,冲出门外去找长舟求救。
可是她站在门口,生生停下脚步,警惕地盯着来者——黑压压的一群人,个个冷着一张脸,手握腰间佩刀。
寒酥怀疑这些人不是封岌的手下。
是什么人想杀封岌?宫中人吗?会不会是幕后主谋因派杀手刺杀不成,又有后手,直接带人围堵而来?
寒酥觉得一定是这样!要不然将军刚刚听长舟禀话得知禁军赶往善堂时,为何令长舟将老夫人立刻转移走?
为首的头领扫了一眼院中的尸体,冷声询问:“赫延王可在?”
他这样一发问,寒酥立刻笃定他们不是封岌的人。封岌的部下只会尊称他“将军”,从不唤他赫延王!
怎么办?
将军昏睡着,长舟也还没回来。
怎么办?
寒酥垂在身侧的手颤了颤,染着泪的眸光晃动,可是茫然很快在她眼里消失,换上决然。
她要拖延时间等长舟回来。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一把长刀,这是杀手留下的刀。
寒酥望着一步步靠近的禁军,慢慢举起手中的刀。
她的神明病了伤了,纵使她什么都阻止不了,她也要站在他身前。
所谓勇气,不是能做多了不起的事情。而是明知不可为时,豁出一切的逆行。
长刀沉甸甸,寒酥艰难紧握高抬。
她手腕酸痛快要握不住的时候,在她身后伸出一只手来,覆上她的手背,抚慰般轻握一下。熟悉的温度让寒酥微怔,急忙回头望去。
封岌站在他身后,脸上的苍白已消。
封岌拿走了寒酥手中的刀,望着庭院里的禁军,沉声:“刘统领何事?”
刘鸿波怔了怔,目光在封岌和寒酥之间游移了一下,而后道:“属下奉圣令前来接赫延王。”
封岌不急不缓道:“替我问圣上安康,夜深路遥,不打扰圣上安歇,明早参见圣上。”
“这……”刘鸿波迟疑起来。
封岌沉声再道:“不送。”
这是明显的逐客令。刘鸿波迟疑了片刻,咬了下牙,颔首道:“好!”
他挥了挥手,带着属下转身离去。整齐划一的步履叩响寂静的山中夜色。
封岌将手中的刀随意放在一旁,伸手握住寒酥的细腰,单手将侧对着他的寒酥转过身面朝他。
他垂眼看他,深邃的眸底温和柔意。他说:“不是与你说过了?没什么可怕的。”
他在,她不需要为任何事害怕。
寒酥抬手,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又急急忙忙伸手去摸封岌的额温。还有一点余热,倒也的确退烧了。
他好像没事了。可一想到他发烧前的从容不迫,寒酥一时不敢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没事了。
她惶惶望着他,眼底担忧藏不住。
封岌撑在后腰的手掌微用力一送,就将寒酥单薄的身子摁进怀里。他手掌从寒酥的后腰慢慢上移,抚过她笔直纤细的脊背,轻捏了一下她的后颈,最后抚上她的后脑,轻轻地摸一摸,将人送到怀里,让她额头抵在他胸膛。
寒酥眉心抵在他胸口,她垂着眼,眼泪掉下来。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泪落在他的衣摆上。
“寒酥,你哭的时候没有必要忍着不出声。”封岌拉住寒酥垂在身侧的双手,指引着她帮着她让她来抱住他的腰身。
寒酥闭上眼睛,环在封岌腰后的手轻轻交握。
寒风呼啸呜咽,藏着寒酥小声的啜涕。
封岌垂眼看寒酥,她在他怀里小声地哭,看上去娇小柔弱。可是他眼前浮现寒酥费力举着重刀站在门口挡在他身前的身影。
封岌低下头,将一个很浅很浅的吻落在寒酥的头顶。
寒酥哭了一会儿,将憋在心里的惧哭尽,很快收了泪调整了情绪。她别开脸擦去眼泪,又是清冷沉着的表情。她轻轻去拉封岌的衣襟,去瞧他的伤口。
她蹙眉抬眸,望着他问:“您为什么要这样做?既然已经暗中派人围了这里,直接射箭就是。”
“都是最顶尖的杀手,他们一时的懵怔是最好的下手时机。否则他们一直警惕着,纵有百步穿杨的准头,也难保有人提防反应。”封岌用指腹捻去寒酥眼角沾的一点泪,“免得架在你肩上的刀一抖,伤了你。”
他说的都很有道理,可寒酥还是觉得这一刀不值得,很不值得。
封岌将沾了一点的泪的指腹放在唇上蹭了一下,道:“走吧。下山去。趁着现在没有雪。”
可是两个人运气不太好,刚走出山上的土匪窝,往山下走了没多久,又开始下雪。不仅是下雪,灰色的硕大雪花里时不时夹杂着冰雹。
一时间冰雹砸落的声音清脆连连。
封岌一手将寒酥护在怀里,一手撑着压在寒酥的头顶,带着她快步往前走,寻到一处山体凹陷处。
从远处看像一个山洞,两个人走进去才发现像是山上土匪挖出来的。可是挖了一半,也不知道他们原本打算干什么。
凹陷进去的地方并不大,两个人挤进去堪堪能够避身。封岌让寒酥先进去,他高大的身躯立在外面,几乎为寒酥挡去了所有的寒风。
寒酥从封岌的颈侧往外望去,双手抱住封岌的腰侧,攥着他的衣角往里拽了又拽。
“我已经完全贴在你身上了,再拽要把你压扁了。”封岌说。
寒酥仍踮着脚向外望,生怕那些风雪和冰雹伤了封岌。她问:“您能不能实话与我说,您真的没事了,而不是在逞强?”
封岌刚欲开口,寒酥又抢先再道:“千万不要再前一刻好好的,下一刻突然就……”
她抿起唇,尽力也忍泪。
“我确实没事了。”封岌郑重道,“寒酥,不要怕不要哭。我没有骗过你。刚刚也没有。确实只是需要稍微休息一下,就会无碍。”
寒酥微仰头望着他,她用力抿着唇,抿得唇线发白,倔强的模样惹得封岌怜惜。他垂首靠近,去亲她紧绷的唇线。
明明都很冷的两个人,却是双唇相贴时,霎时有暖流荡过。
一个本来怀着安慰意味的轻吻,突然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唇齿相贴相吮相磨至不可分你我。外面呼啸的风声藏着凹陷里的深吻。
许久后,焦灼的深吻突然又变得轻柔缓慢。封岌轻轻亲了一下寒酥的唇角,而后柔吻从寒酥的唇角悄落,辗转落在寒酥如雪的颈部,他小心翼翼地去吻寒酥颈上被刀刃划到的小伤口。她脖子上伤口周围有一点血迹,被封岌缓慢尝进口中。
她身上就连鲜血,也是甜的。
寒酥颈部的划伤处因封岌而微疼与微痒纠绊,惹得她身子不由不自然地紧绷。她眼睫轻颤,望向封岌。她看着他俯首垂眸于她身前,看着他经过岁月打磨后仍不失棱角的眉宇。她视线下移,落在封岌微动的喉结。
当封岌离开她的划伤,刚抬首,寒酥踮起脚尖,将唇舌贴在他的喉结。她又轻扯封岌的衣襟,指尖微颤着抚上他坚硕的胸膛。
男女之间的感情在寒酥心里向来被放在很低的位置,可是压抑了太久的情愫,终于找到一个宣泄口,有些事压抑太久,终要失控。
寒酥理智知道自己的荒唐无耻,是因为半月欢吗?她算了算,似乎是第十五日到了吧?在这一刻,她竟然有些感谢半月欢。
封岌垂眼看她,眼中却浮现一丝诧异。
不合时宜的冰雹只敲落了片刻,便消失不见。肆虐的寒风也逐渐温柔下来,唯独落雪还在纷纷扬扬,似要洗刷掩盖什么。
第73章
大雪纷飞。漫漫飞扬的雪花似乎知晓冬日将过春日到来,很快就要万物复苏春暖花开。它们抓住这最后的机会,乘风最后一舞。将这天地间肆意涂一抹白。
狭小的山凹处,有着与外面风雪截然不同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