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清冷疏离的寒酥突然妩丽主动,蹲下来亲吻他,这让封岌的自制力几近崩溃。他甚至在想——只让她喝一次避子汤应该也不会太伤身吧?
他几乎快要将自己说服,却又生生被理智拉回来。他不能顺着她的一时冲动。她总是有太多礼数规矩和准则,若未成婚前真的要了她,说不定又要成为她心里介意的一个点。封岌闭上眼睛,咬牙向后侧退了半步。
点点白雪落在寒酥的面上。她微眯着眼,眼尾有着不属于她平日里的洇红。脸颊上的湿漉让寒酥跌坐在地,她垂眸,眼睫不停地簌着。听说半月欢第十五的效果最浓,她却觉得不似第一次起药效时那么难受。
封岌弯腰将寒酥扶起身,寒酥脸颊泛红,轻轻偏过脸,并不敢直视封岌。
封岌却抬起她的脸,想看她此刻的脸庞。寒酥伸出双手去捂自己的脸,却被封岌拉开手。他伸手,帮她擦去落在脸上的点点暖雪。
他指腹抚过,寒酥的脸颊变得更烧红。
寒酥在心里埋怨——都怪半月欢,才会让她这样荒唐,不成体统。
封岌擦去寒酥脸上的雪点污渍,指腹沿着她脸上的疤痕缓慢下移,直到落在她唇角。
寒酥这才觉得有一点疼,下意识皱眉。
封岌立刻将落在她唇角的视线上移,望向她的眼睛,他低声问:“疼?”他一边问着一边用指腹轻抚她唇角。
寒酥紧紧抿了下唇,一点也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只说:“都怪半月欢……”
这一开口,寒酥被自己的声音惊住了。这样娇媚低柔的声音不该是她发出来的。
封岌正要给她整理衣裙,听她此言,动作一顿,惊讶瞥了她一眼。他收回视线,继续给她整理衣裙,缓声道:“你上次跟我要半月欢的解药,我已经放进你杯中。”
天地之间突然奇异地安静下来,就连外面的风也静悄悄躲藏了起来。
好半晌,寒酥呢喃般低声:“不可能……”
封岌将寒酥的衣带系好,沉默了一息,才温声道:“当时被别的话题打岔,忘了跟你说。不过你确实喝了,就在我面前。”
又过了片刻,寒酥再次呢喃般重复:“不可能……”
没有半月欢,她怎么会做出这样一系列行为?若因半月欢,她可以容忍自己被药效控制不得已为之。没有半月欢没有半月欢……这不可能!
可是她这才恍惚间发现最近两日她确实没有感受到半月欢的作祟。难道……不!
寒酥湿洇的眼眸惶惶,惊怔模样仿佛有什么信念在她心里崩塌。
封岌刚刚确实迟疑要不要告诉她。他觉得应该让她知道,不能让她自己骗自己。封岌将寒酥轻轻拥在怀里,她身子紧绷显然还陷在她身体早已没有半月欢的震惊里。
封岌一下又一下轻抚着她的脊背,安抚着。
直到外面有脚步声,封岌才道:“我们该走了。”
他看向寒酥,见她还惶惶呆怔着,前一刻还温柔妩媚的眼眸如今一片空洞。他拉起寒酥的手,牵着她往外走。
脚步声踩在落雪上,沙沙。
寒酥抬眼望向走在她前面的封岌。寒酥突然手腕轻转,挣出自己的手,她快步朝一侧走去,捧起山石上的一捧雪贴在她的脸上。
以雪净面。
在突然的凉意中,寒酥终于能在心里默念一句:好丢脸……
冰凉的雪在她手心与脸颊之间融化,雪水沿着她的手腕向袖子里蜿蜒淌进。
长舟带着人迎上来,他臂弯里捧着两件棉外衣。
封岌先拿过寒酥的那一件搭在寒酥的肩上,给她纤细娇小的身躯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才自己披在外衣。
他重新去牵寒酥的手,牵着她下山。他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见她始终好似丢了魂儿一般。
长舟已经备好了马车,正停在山下。
封岌抱住寒酥的腰,一提一送,将她放在马车前板上,然后跟着进去。
车里准备好了暖炉和热水。
寒酥靠坐在马车角落,垂着眼,失魂落魄之余又多了几分沮丧羞愧。
封岌将暖手炉放进她怀里,又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可寒酥没接。封岌将水放回去。他大概能懂寒酥此刻尴尬的心情。她父亲是清流中的清流,书香门第中长大,她骨子里有几分读书人的志气和规矩。
对于男女床笫之事,恐怕也要循规蹈矩。
封岌很理解,毕竟他以前也同样看法。
——以前。
封岌没有在这个时候与寒酥多言。她此刻应该不愿意与他说话。
马车在别院前停下,老夫人已经被长舟派人接到了这里。老夫人虽不知道具体事情,可也能隐约猜出危险。虽夜深了,可是她完全无睡意,一直等着。得了穗娘禀告人回来了,她立刻起身迎出去。
封岌和寒酥两个人身上都有些血迹,封岌胸口的衣襟有明显刺穿的窟窿。老夫人软着腿迎上去,焦急问:“伤着了是不是?严不严重?怎么样了?”
封岌稳稳握住母亲的手,道:“让母亲担心了。没事,小伤。”
老夫人半信半疑,她想伸手去扯封岌的衣襟去看他的伤口,封岌却侧过身避开她的手,道:“真的不严重,母亲不用看了。我去擦洗一下。”
“对对,先去处理伤口。”老夫人急忙说。
封岌侧首望向寒酥,寒酥鬼使神差地抬眼望向他。两个人的目光相碰,寒酥做贼一样迅速低下头收回视线。
寒酥没在前厅待多久,甚至推谢了老夫人递过来的姜汤,脚步匆匆地回自己房间。
她只想逃离。
她已经忍了一路,早就想挖个坑将自己埋起来。
老夫人提前吩咐下人烧好了热水,送到房间里。寒酥去房内侧间沐浴,几次将整张脸埋进水里,待憋得受不了了才从水里抬头,带起一阵阵水声。如此几番,她整个脸都憋红了。她双手紧攥着桶壁,大口喘着气。
回到房间,寒酥刚在床边坐下,长舟在外面叩门。
“表姑娘,将军让属下送外伤药给您。”
寒酥茫然地将外伤药接过来。她走回床边坐下,望着手里的小瓷罐疑惑不解。
封岌给她外伤药干什么?她又没受伤。脖子上不小心划伤的那一小伤口还没到需要上药的地步。
难道是防身吗?
寒酥不愿意再想起封岌了。她将封岌给她的外伤药放在枕头旁边,蜷缩着躺下来。她有些困倦,却完全睡不着。睁大了眼睛失神将目光虚置。
已经回来这样久了,她还是没缓过来。
她心烦地抿唇,牵动唇角,有一点疼。
视线落在那瓶外伤药上,寒酥微怔,她好像知道封岌为什么送她外伤药了。她坐起来,拧开小瓷罐,指腹沾一点药膏轻轻涂在唇角撑破的地方。
她还是想不通怎么会不是受半月欢影响呢?没有半月欢的药效,那她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她不想回忆,可是景象不断浮现在她眼前。她是如何抚着封岌胸膛主动吻缠他的画面怎么都挥不去。
那些是婢妾外室的讨好行径。
简直轻贱至极!
寒酥心烦地拉过被子,将自己整个人都蒙进黑暗里。
真的太羞耻与丢脸了……
封岌本应该过来,不让寒酥胡思乱想。可到底受伤势影响,封岌身上有些疲惫,就没有过来,自己歇下修养。他需要尽快调整好。
已是下半夜。圣上一个人坐在善堂庭院的一把椅子中,望着雪后满目的皑皑。
听说,她最近喜欢坐在这里晒太阳。
刘鸿波走过来禀告:“圣上,回京的马车备好了。”
圣上又坐了一会儿,才慢吞吞起身。
知道封岌没事,他也不等封岌明早的拜见,这就要回京,不想误了明日的早朝。
封岌的权势越来越让所有人忌惮,无数次有臣子劝他警惕,甚至出谋划策。
在今日之前,圣上一直没有下定决心该如何处置封岌。留还是不留?这个问题困扰了他许多年。
可是今日听说皇后要害他,他带着禁军赶过来。
快马加鞭,寒风打在脸上的时候,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来救封岌的。
生死攸关间,他才恍然——有些亏欠,万死不足偿。
圣上夜里带着禁军离京,惊动各方。这注定是一个不眠夜,太多人都在等消息。
圣上回宫第一件事就是废后。废后圣旨没写真正的理由,只用概括模糊的用词。
天亮了。暴雪之后的曙光温暖明亮。
圣上立在窗前,望着曙光长叹一声。
“陛下,该起身去上朝了。”小太监躬身行至身侧提醒。
圣上回过神,张开双臂由着内宦服侍他穿上龙袍。龙袍上的盘龙张牙舞爪,威严之余却狠狠抓住了他,囚住了他。
皇贵妃第一时间得知废后的消息。她高兴地站起身,几乎快要拍手叫好!她只位于皇后之下,如今皇后被废,那么她……
皇贵妃目光灼灼,兴奋难藏!
五皇子赫连琅听了属下禀告,他眉宇木然,没什么表情。废后本就在他的计划之内,惋惜早在设计时已经有过了。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封岌当真为了救寒酥以身涉险,亲自将匕首刺入胸膛。
初时设计这个计划时,赫连琅并没有害封岌的意思,他的目标只是将皇后拉下来,让他出现在父皇面前,取得父皇信任。
所以他花言巧语哄骗皇后寒酥在封岌心里多重要,他一定会为了涉险。都是哄皇后入圈套说的话,如今竟是成了真?
赫连琅垂目望着灯架上闪烁的灯火,开始重新思量封岌和寒酥的关系,考量着可用之处。
不过片刻之后,赫连琅便开始琢磨起另外一件事——太后的寿辰快到了。
天下人皆知圣上极其重孝道。赫连琅当然要在这个时候多花些心思。
赫连琅蛰伏了二十多年,如今终要为了站在玉阶之上,拼尽全力搏一搏!
寒酥几乎没怎么睡着,天边已大亮。
下人来请她过去用早膳时,寒酥抵触地皱眉。她现在一点也不想见到封岌。
寒酥推脱不舒服,让下人将早膳送过来。
不多时,穗娘亲自带着人送饭过来。穗娘关切寒酥是不是染了风寒,寒酥说自己只是没睡好,穗娘这才放心。
一整个上午,寒酥都一个人待在屋子里,连门也不出。
用午膳时,寒酥还是没往前厅去,让下人将膳食端进她房中。
寒酥担心早膳和午膳时遇见封岌,其实是多虑了。封岌也是在自己的房间用饭。
长舟从外面进来禀告寒酥大半日没出门。
“吃了多少东西?”封岌问。
“不知。”长舟眉毛跳了跳。这问题也太细致了吧?他真怕封岌下次会问表姑娘吃了几粒米。
封岌点点头,道:“去请她过来。”
长舟去了一趟很快回来,带回寒酥的话——“犯困,不想走动。”
封岌沉默了一息,再说:“就说我病得厉害,快病死了,让她过来给我上药。”
长舟又去了一趟,这次他又很快回来,仍是一个人。他轻咳了一声,禀道:“表姑娘说请大夫为将军处理伤口会做得更好。”
“原话。”封岌道。
长舟无奈,只好一字不差地重复寒酥的原话:“我不是大夫,让他找该找的人。”
长舟以为封岌会不高兴,却听封岌轻笑了一声。
封岌掀开搭在腿上的锦被,起身下榻,道:“准备些点心。”
“是。”长舟应声。
封岌又吩咐:“派人去叫约呈回来,不去新善堂了。明日一早启程回京。”
封岌立在寒酥房门外叩门时,寒酥还以为是下人。因下人过来送午膳时便说过等一会儿会送甜点过来。
寒酥拉开房门,看着立在门外的封岌,愣住。
她以为封岌必要继续卧床休息,没想到他会过来。她双手握着门环,有关门的冲动,又被理智劝服。
封岌毫不顾忌寒酥挡在门口,他若无其事地抬步迈过门槛,寒酥不得不向后退,若是不退,他整个人都要贴上她。
寒酥磕绊着向后退了两步,待封岌进了屋。她望一眼院子里的下人,故意开着房门。
“我冷。关门。”封岌端着甜点在桌边坐下。
寒酥轻咬了下下唇,虽知他可能说的是假话,也怕万一的可能让他再发烧,默默将房门关上。
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过去,在封岌对面坐下,再用尽量寻常的语气道:“有劳将军亲自送点心过来。”
封岌“嗯”了一声,从容说瞎话:“下人们都忙,走不开。”
寒酥望了他一眼,又迅速垂下眼。
封岌打开食盒,一碟糕点和一碗鹿乳端出来。
“这些点心味道不错,不过比你的手艺差。先喝鹿乳。”封岌将鹿乳递给寒酥。
寒酥没有心情吃点心。她闷不做声地接过来,咬着碗边小口喝了几口,便放下碗。她说:“将军还是应该多卧床休息。”
语气疏离得与昨晚判若两人。
封岌不接话,而是伸手抹去寒酥唇角沾到的一点鹿乳,他问:“好吃吗?”
寒酥望着他指腹沾的一点鹿乳,羞愤瞪他:“将军别太过分了!”
封岌微怔,他反应了一下,低低笑出声来。他用一双笑眼望着寒酥:“酥酥,我问的是鹿乳。”


第74章
寒酥羞恼的眸色僵凝,转而变成另一种尴尬。她偏过脸去,不与封岌对视。她又后知后觉这一偏脸正将右脸对着封岌……
她轻蹙了下眉,直接站起身,假借着摆弄香炉的缘由,背对着封岌。她捏着香夹拨弄着已燃到一半的香块,低声道:“将军就算没伤到要害,也该卧床静休,少走动才是。”
封岌站起身,朝寒酥走过去,在她身后拥住她。
寒酥肩头朝一侧偏,下意识地想要避开。
“别动。”封岌道,“别撞我伤口。”
寒酥便就真的不动了,任由他在身后抱着。她默立了一息,捏着香夹继续一下又一下戳着香块。
封岌俯身,将下巴搭在寒酥的肩上,看她乱戳的动作。
小半块香块被寒酥戳了个稀巴烂,烂得不能再烂,不能再戳下去了,她只好将香夹放下。
香块的香气被搅得浓郁,萦绕在两个人之间。
“将军应该去卧床休养。”寒酥再一次说。
这话有着暂时不想面对他的尴尬,也有着为他身体考量。
“好。”封岌松开手,放开了寒酥。
可是封岌没有走,而是直接朝寒酥的床榻走去,在她床上躺下来。
寒酥蹙眉看他,低声:“大白天的,您不该在我这里。被别人看见了不好。”
封岌道:“那些仆人扫了庭院的积雪就会去前院,没人会注意到我有没有走。”
封岌顿了顿,再道:“寒酥,你有着举刀挡在我面前为我赴死的勇气。却没有面对流言的勇气?”
“这不一样。”寒酥反驳。介怀的不是流言,而是心中自小有之的秩序伦理。
封岌拉长音地“哦”了一声,恍然道:“不对。是我说错话冤枉了你。你本来就愿意等着我出征回来。”
寒酥愣住了。
她演着演着,总是忘了自己还在演。
封岌看她轻蹙眉的模样,觉得好笑。她明明是个聪明人,可在有些时候笨得可爱。封岌不得不悄悄提醒她一下她还在“曲意奉承地演戏”。
“过来陪我午睡一会儿。”封岌道。
寒酥朝他走过去,在床边坐下。她略欠身,轻轻去掀封岌的衣襟,查看他的伤口。“让大夫瞧过了吧?”她问。
“看过。”封岌回答时,已闭上了眼睛,有些疲惫的模样。
寒酥抬眸望了他一眼,她小心翼翼将封岌衣襟拢好,略迟疑,在他身侧躺下来。她蜷缩着面朝床榻外侧躺了一会儿,又轻轻转身,转向封岌。
封岌握住了寒酥的手。他问:“你不喜欢吗?”
“将军指什么?”寒酥没听懂。
封岌再道:“你喜欢那样并没什么错。不是讨好献媚,而是你喜欢。”
寒酥这才听懂。她接受不了与封岌这样一本正经地谈论那卑贱荒淫事,她目光躲闪,声音也仓促:“谁说我喜欢了?我不喜欢!您能不能不要再提了……”
她一想到自己卑媚主动去吻他的身体完全不是因为半月欢,就耻得厉害。
“人皆有欲,你也会有。”封岌道,“床笫之事从不是男子对女子的单方面索取,是相互的。我有想要亲近拥有你的欲,你也会有。情起而生欲,是理所应当之事。”
欲欲欲。
寒酥满耳满脑都是这个字。
“您不是累了困了吗?您该睡了。”寒酥说。她声音仍旧低低的,可是已经不似先前那样慌乱局促。她不得不承认,封岌认真讲道理的时候,语气总是有一种力量,能让人信服。
封岌睁开眼来看寒酥,视线在寒酥的唇角上扫了一眼,知她上过药了。他重新合上眼,唇角微牵一抹笑。话说到这里,已经直白得不能再直白,也该在这里打住了。
封岌确实身上乏,给寒酥讲过道理免她钻牛角尖,便睡去。
正如封岌对寒酥直白所讲,他向自己刺了一刀,是有十足的把握自己不会有事。战场之上,他受过太多伤。这样一刀对于他来说,确实不算什么。
可是她举刀在封岌身前时,确确实实存着誓死守护的决然。
二者完全不可相比。
有暖流温着封岌的心口,他不可能不感动。
他握着寒酥的手微微用力地握了她一下。
寒酥安静地望着封岌,她悄悄靠过去一点,将脸颊轻贴他的肩膀。她合上眼睛,鼻息间都是他的味道。
片刻后,寒酥睡着了。
明明昨天晚上因为他而睡不着,总想着如何避开他,无颜面对,怕被他轻贱之。可如今躺在他身侧,寒酥竟很快沉沉睡去。
大半个下午就这样过去。
封岌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他向来很少做梦。上次做梦还是受半月欢的影响。
梦里,寒酥衣衫不整地被他绑在床榻上,足腕上拴着铁链。他在她脸上、身上弄了许多斑驳雪点。
她抬起一张湿漉狼狈的脸,泪眼望他。
封岌被这个梦吓醒,立刻望向寒酥。寒酥蜷着膝偎在他身边,仍睡得酣甜。
他可是个端方君子,对寒酥尊之珍之宠之,怎么可能会如此疯魔混账?
不可能的。
他因自己极少做梦,更对这个奇怪的梦诧异不已。难道是某种暗示与征兆不成?
封岌又突然想起来不知听谁说过梦都是反的。
反的?
两个人反过来那就更不可能了。
寒酥颤睫苏醒,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见封岌正皱眉看着她。她渐渐苏醒过来:“将军醒了。”
她低哑的声线卷着丝刚睡醒的软音。
封岌轻咳了一声,再嗯一声作答。
沈约呈傍晚赶过来,听说父亲受了伤,他脸色大变,仔细侍奉在左右。
“回去之后,不要让旁人知晓。”封岌道。
沈约呈赶忙答应。
夜里,沈约呈要守在封岌身边端茶递水地侍奉。封岌赶都赶不走。一方面,封岌感于这孩子的孝心,另一方面,却有些惋惜——因为沈约呈要守夜,他不能去找寒酥。
夜里四下阒然,沈约呈睡在封岌住处外间的罗汉床上。他听着吹在窗棂上的凄清风声,慢慢走神。
听说刺客劫持了寒酥要挟父亲入圈套,父亲才受了伤。他不知其中细节,可这么简单一句,就足以让他胆战心惊。
为父亲,也为寒酥。
她当时是不是很害怕?
她怎么总是这么运气差。不过没有关系,听说人这一生的运气皆有定数,她日后会运气好起来的。
沈约呈翻了个身,睡不着。
他很想去见寒酥,很想和她说说话。可是千言万语与无数担忧只能被他暂时压在心里。
怎么也睡不着,沈约呈干脆起身,悄悄点一根蜡烛,借着微弱的光芒读书。
她是高悬在天幕的皎月,他想向她走过去,只能拼命努力让自己变得更优秀。
第二天上午,一行人启程回京。
寒酥前一日一整天没出门,忽然迈出房门,因温柔拂面的春风而微微惊讶。她抬眸远眺,远处皑雪之中已隐约有新绿发芽。
春天到了。
如来时一样,寒酥坐进老夫人的马车。
老夫人有些心不在焉,一路沉默。老夫人向来是个寡言的人,寒酥倒是没觉察出异常。
只是老夫人突然对穗娘说:“以后我每年不亲去善堂了,你派人勤盯着就行。”
寒酥微微诧异。她听说老夫人这些年哪里也不去,只是每年来一趟善堂。这日后来善堂也不去了吗?寒酥没有多事询问,却忍不住猜测老夫人是不是因为封岌受伤之事,才不想日后再出门,免得给封岌添危险。
马车进了京城,车外明显热闹了起来。商贩的叫卖声和行人的嬉闹谈笑声一片。
马车在热闹的街市停下来,主动避让迎面堆满货物的推车。小贩没想到出入马车的达官显贵会给自己让路,哪敢走?他定睛一看是赫延王府的马车,这才松了口气,满面堆笑道谢往前走。
能给百姓让路的高门权贵,也只有赫延王府。
马车停下时,一阵春风轻吹帘子,让寒酥的侧脸一闪而过,被祁山芙看见。
“寒姐姐!”她提裙跑过去,亲切地打招呼。
寒酥惊讶地挑帘往外望去,对她柔柔一笑:“又跑出来玩?”
寒酥在祁山芙身后打量了一下,见她只带着一个婢女,柔声道:“下次别只带着小桃,最好也带两个侍卫。”
“我知道啦。”祁山芙敷衍地笑应。
小贩已经推着货车离去,马车也要重新赶路。祁山芙向后退开让路,立在路边弯眸朝寒酥挥手。
汪文康揽着美人立在雅香楼二楼,往下望去,被给商卒让路的马车吸引了目光。
“是赫延王的马车。”身边人奉承主动说。
汪文康的视线越过驶走的两辆马车,停留在驻足在路边的少女。将要收回视线的他,不由多看了一眼。
他指了指,问:“那个是谁?怎么有几分眼熟?”
“是祁朔的妹妹。”
汪文康恍然大悟。他重新将目光落在祁山芙的身上,祁山芙正提着裙角转身。她侧过脸,笑盈盈地跟小桃说话。春日的暖光照在她身上,让汪文康隔得这么远,也嗅到了少女的芬芳。
他慢悠悠地说:“那个小矮子居然长这么大了。”
马车到了赫延王府停下来,寒酥刚下了马车,就听见笙笙的一声“姐姐。”
寒酥微惊,转眸望过去,看见寒笙立在门口面朝着她的方向,她翘着唇角,空洞无神的眼睛里也隐约有笑意。兜兰弯着腰凑到她耳边正说着什么。
必是得知寒酥今日要回来,寒笙才会早早让兜兰领她过来等着。
“笙笙!”寒酥快步朝她奔过去。
寒笙在听见姐姐声音的刹那,唇角的笑容越发灿烂。她朝着声音的方向迈步,且伸出手臂。姐姐的味道越来越近,她看不见却仿佛能清晰看见姐姐奔过来蹲在她面前。
她终于抱住了姐姐。
寒笙将脸埋在姐姐的怀里,再软乎乎地唤一声:“姐姐!”
“是姐姐回来了。”寒酥摸摸她的头。
寒酥直起身,面朝封岌和老夫人的方向规规矩矩地福身:“将军、老夫人,我带着妹妹先回去了。”
她牵起妹妹的手往朝枝阁去,脚步轻盈。一路上,姐妹两个有说不完的话,伴着柔笑。明明只是分别了几日而已,偏要把这几日的缺失补全。
甚至接下来的两日,寒酥也把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了妹妹身上。陪她写字,听她吹奏刚学会的笛曲。当然也会亲自陪她去衔山阁施针。
比起读书练字或笛曲,寒酥更关心妹妹的眼睛。她略紧张地向师太医询问治疗情况。
虽然寒笙现在仍旧什么都看不见,好似没有效果,可师元良却信誓旦旦地点头。
“那就好。”寒酥将妹妹的小手放在掌中,轻轻握一下。
寒笙转过头来,朝着她的方向灿烂一笑。
傍晚时分,余霞成绮。
寒酥牵着妹妹从施针的房间出来,看见庭院里的小木马。她昨日就想问了,今日才问:“怎么多了这个?”
兜兰在一旁笑着说:“头几天有回下雪夹杂着冰雹,笙笙吓得哭鼻子不敢睡。第二天来施针的时候连连打哈欠,她这一打哈欠,施家小郎君手里的银针就偏了地方,给她扎疼掉了金豆子。小郎君就弄了这么个木马来给笙笙赔不是。”
“你别说了,我才没哭……”寒笙窘得往姐姐身后藏。
寒笙弯唇,柔声问她:“银针偏了,可扎疼了?”
“不疼!”寒笙朝兜兰哼了一声。
——还是姐姐对她好,首先关心她疼不疼,而不是像兜兰这样笑话她!
寒酥瞧着妹妹向兜兰哼声,却有一点惊讶。这举动对寒笙来说,不代表讨厌。相反,她很喜欢兜兰。
寒酥温柔望着妹妹,发现妹妹最近的笑容多了不少。
第二天寒酥带着妹妹来施针时,师从初有事出府了一趟,让她们先等一等。
寒酥牵着妹妹去坐木马玩。
姐妹两个笑着。
能够治好眼睛的希望,让她们短暂回到过往的无忧岁年。
不多时师从初从外面回来,寒笙跟他进去治疗。
寒酥没跟进去。她坐在木马上,时不时慢悠悠地晃一下,仰脸感受着大好春光。
许久之后,寒酥鬼使神差地回头。
封岌立在树下,不知道站在那里看了她多久。
寒酥微怔,赶忙从木马上下来,整理了下裙子,规矩福身。
封岌朝她走过去,问:“喜欢木马?”
她怎么会喜欢这种小孩子的东西?寒酥不回答,而是瞥一眼封岌的衣着,问:“将军要出门?”
“太后寿宴。”封岌道。
寒酥垂眸向一侧让开了一步。
封岌望着她端庄的身姿,眼前浮现她和妹妹嬉闹时的轻松活泼模样。他不自知地挑了下眉。她还是不端正的时候好看,不管是嬉闹还是狠绝,又或者风月无边时。
“将军。”寒酥突然低声唤他一句。
封岌已走过她身边一步,闻言俯身侧耳。
寒酥抿抿唇,小声说:“有伤在身,不要饮酒。”
封岌的唇畔慢慢漾开一缕笑。
封岌本该养伤,可他将受伤之事瞒下来,自然不能缺席太后的寿宴。歌舞不歇觥筹交错,有文臣武将向封岌敬酒,他威严一句“今日不饮酒”,无人再敬酒。
圣上转头看向他,上下打量,欲言又止。
又是一场曼妙的舞蹈退场,谢云苓登上舞台。年纪不大的她却在这样的场合完全不怯场,她脆生生地说:“有一篇赞文,献给赫延王。”
一个时辰后,寒酥正给封岌做衣裳时,宫里派人进赫延王府,请寒酥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