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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酥并不觉得冷,可他的外袍带来他身上的温暖还是让她身体没由来觉得一阵舒适暖意。
不远处有脚步声并着哈欠声传来,寒酥寻声望去,看见两个农户装扮的人正朝这边走来。离得近了,寒酥才听见他们交谈着开春播种之事。
寒酥下意识回头望了封岌一眼。
两个农户从封岌和寒酥身边经过,并没有多看一眼。他们两个更关心开春种地。
最近每天晚上,寒酥都与封岌出来走一走。他们总是在两个人独处时亲昵,如今能在外面吹着风牵手,那是因为夜色是很好的隐藏,没有人将封岌认出来。
眼前的封岌脱去了赫延王的身份,只是他。
封岌抬手将她鬓间的一缕总是被吹起的发丝仔细掖在她耳后,说:“最近日子是清苦些,再忍忍,过几日就会回京。”
“不清苦。”寒酥道。
清苦?善堂里能吃饱穿暖的日子和清苦可挨不着边。
“我是不知道正好赶上你身上不方便。”封岌垂着眼,将寒酥身上的外袍裹了又裹。
寒酥有些不适应他语气寻常地说起女子月事。她轻蹙眉,低声:“将军这话是把我当成娇养的小姐了。”
“不是。”封岌反驳,“是我想娇养着你。”
寒酥抬眸望他,接不上话。
好半晌,寒酥再开口。她声音轻轻柔柔,又带着一点缥缈的怅然:“青柳县的这几日挺好的。”
封岌笑笑,问:“因为日夜和我在一起?”
他本是故意这么一问,想看她羞窘蹙眉的模样,却不想寒酥轻轻点头,直接承认。
“可是总要回去。”寒酥说。
他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赫延王。她与他之间所有静好平和都只是假象而已。
封岌握着寒酥的手,指腹一下又一下轻轻在她手背抚过。他很清楚寒酥拒绝他是因为在她心里男女情爱之事被放在很低的位置。在姻缘之事上,她可以为了安稳为了名声为了妹妹成亲,唯独将感情的参考价值放在末位。
人与人之间大抵都有几分默契的相知。
封岌十分清楚在寒酥心里,她妹妹、她姨母、名声脸面甚至她的诗词丹青等等……很多东西都比男女情爱之事重要无数倍。她心里有他,可因为爱情在她心里放在了末位,他在她心里面也跟着被放在了末位。
他改不了她的观念,所以将她带来青柳县,留给两个人更多相处的时间。他从云端山巅走下来与她亲近,想要她更多的喜欢,想要她更深更在意的挚爱。
可是向来料事如神的封岌这次却要失算了。
寒酥对他的感情越深,越会离开他。
在寒酥心里,爱情并不是婚姻首要重要的事情。若她当真心里没有封岌,反倒会嫁给他。
正如她先前对翠微讲的那个故事。
人与人之间身份地位永远平等不了,可是爱人之间必须要平等。
她与封岌之间,她永远都是承受者。她清晰地认识到,她可以从封岌那里得到很多东西,可是封岌从她这里得不到任何。这样的不平等,不会让一段感情走向长久。
爱情在她心里的排位并不高,以己度人,她理所应当认为封岌此刻对她的一往情深未必能坚持到最后。
一段不合适的感情,与其看着它走向满目疮痍,寒酥宁愿在还未枯败时昂首离去。
封岌突然问:“上次问你的选择,二选一的答案你还没告诉我。”
寒酥收回神,茫然望向封岌:“什么选择?”
显然她已经不记得了。
——“位高权重被所有人毕恭毕敬对待,择一鸟语花香之地悠然山野间。这二者,你喜欢什么?”
封岌却沉默下来,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因为他至今尚有犹豫,他自己也没有确定。
“回去吧,夜深了。”他说。
寒酥轻点头,伴着回去的哒哒马蹄声,她仍在想着封岌最后的问题。她想了一阵子,隐约记得些,却又没完全想起来。
还没到善堂,寒酥下了马,不再和封岌共乘一骑。又落后在他后面一些,不让别人看见她与他同时回来。
回到善堂时,本该熄了灯的厨房却亮着灯,有烟火升起。
王良骥脚步匆匆地经过,封岌叫住了他,询问:“什么事?”
“回将军,有个乞讨的小姑娘投奔过来。饿了三天不成样子,厨房正起火给她煮一点热粥吃。”
封岌点点头:“去吧。”
王良骥一瘸一拐地往前面去了。
寒酥快步追上封岌,悄悄将臂弯里的外衣塞给封岌。刚刚她下马时,忘了将她身上他的外衣还给他。
寒酥继续往前走,进了亮着灯的正厅。
封岌并没有跟过去。
老夫人正在和那个投奔过来的小姑娘说话。小姑娘七八岁的样子,身上脏兮兮的,头发也枯黄凌乱地遮着小瘦脸。
热粥还没有煮好,老夫人先拿糕点给她。她吃得狼吞虎咽,一看就是饿得狠了。
寒酥瞧着她这可怜模样,一下子想到了妹妹。
善堂的人端着热水送回来,寒酥赶忙接过来,亲自倒了一杯水递给她:“慢些吃,一会儿还有热粥。不要急,喝一点水。”
小姑娘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她嘴里塞满了糕点,吐字不清地道谢:“谢谢姐姐。”
寒酥望着她,温柔地笑着。
她将口中塞满的糕点咽下去,双手去接寒酥递过来的水,她也跟着甜甜笑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老夫人询问。
“小椒。”小姑娘似乎经常被人误会名字,说完自己的名字之后急忙再解释一句:“辣椒的椒!”
寒酥看着她露出一对小虎牙,忍俊不禁。
热粥送上来之前,善堂的管事又如常询问她一些问题:家在哪里,家里还有没有其他人等等。
“我没见过我爹娘。我没出生前我爹爹就去打仗了再没回来,我出生的时候阿娘也死了。我跟着爷爷长大,可是去年爷爷生病也死了。”小姑娘的眼睛红红的,想哭又要憋着泪。
她没见过自己的爹娘,说到他们时,还能语气寻常地说他们都死了。可是和爷爷相依为命,说到爷爷的死,一下子就难受起来。
善堂里有太多这样的可怜人,管事也暂时不再多问。秋娘端着热粥从厨房进来,笑盈盈地递给小椒。小椒大口大口地喝着,刚煮好的粥,她竟也不觉得烫。
老夫人站起身,交代:“今天很晚了,给孩子安排个地方让她早点歇着,明天再漱洗整理。”
王良骥赶忙说:“屋子都安排好了,等她吃饱了肚子就带她过去。”
老夫人点点头,转身回房去。
寒酥又看了小椒一眼,跟上老夫人,去搀扶她。
安排了小椒的住处,将她领过去,王良骥搂着秋娘的腰回房,一路上哈气连连。
秋娘是他媳妇儿。
一到屋子,秋娘立刻压低声音问:“那位表姑娘这大晚上去哪了?我瞧着像从外面刚回来,她一个人?不能吧。”
“没注意。”王良骥直接将秋娘扛起来扔到火炕上去。他扑上去,嘿嘿笑着:“管别人做什么,你还是管管我先!”
秋娘哎呦一声。她低声咒骂了两句,可是她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漫漫长夜,又是折腾睡不好的一晚。
所以,两个人第二天就起迟了。
王良骥完全没了昨天晚上的傻乐呵,他肃着一张脸,急急忙忙穿衣裳。
秋娘在被子里懒洋洋嗔声:“你急什么。晚起一回能怎么。”
“将军在呢。你懂什么,要是在军中晨起操练要是迟了,是要挨板子的!”
秋娘慢吞吞坐起来,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衣裳,她嘟囔:“可是你现在已经不在军中了。”
王良骥系腰带的动作突然一顿。他如梦初醒般低头,望向自己的腿。是啊,他瘸了腿,已经从前线退下来了。
秋娘回头看他这表情,心知自己失言,赶忙说:“是该动作快点了,厨房炖的滋养粥应该已经好了。”
王良骥收回神,从低落的情绪里缓过来。他“嗯”了一声笑笑,一本正经解释:“将军最讨厌沉溺女色,要知道我娶了媳妇儿就睡到日上三竿,要发怒的。”
这几日,寒酥、封岌和老夫人都吃着善堂里的膳食。善堂里的管事觉得这样不好,昨晚吩咐今天开始给他们格外做早膳。
秋娘虽不是厨房的厨子,却是厨房里的小管事。她到了厨房,果然见厨子已经将三位主子的早膳做好了。
“我陪你送去。昨天将军让我一早去找他。”王良骥道。
一想到今早因为昨晚和媳妇厮混得厉害而起迟了,王良骥心里又忐忑起来。
按着住处,王良骥和秋娘先将早膳送去老夫人那里。老夫人正坐下檐下,眉眼含笑地给善堂里的一个孩童梳头发。
王良骥将早膳交给了穗娘。
夫妻两个再去封岌的住处,封岌的房间房门紧闭,长舟和云帆坐在屋前的石桌旁。秋娘道明了来意,将早膳放在石桌上。
王良骥望了一眼房门紧闭的屋子,朝长舟和云帆弯腰,语气毕恭毕敬:“将军昨天要我一早来见他,能否帮忙通传一声?”
长舟道:“将军有事出去了,待他回来再召见你。”
“是是是。”王良骥松了口气。将军出去了,就不会知道他起迟。他又在心里感慨将军可真是大忙人,这么一早就出去了。
王良骥跟着媳妇儿去送最后一份早膳。他端着食托,秋娘去叩门。“表姑娘,给您送早膳了。”
屋子里没有回应。
等了一会儿,王良骥小声说:“可能还没起?”
秋娘正迟疑着要不要再问一句,听见了脚步声。
寒酥款步走到门口,将房门拉开一条缝,接过王良骥递过来的早膳,温声道谢。
“能合您的胃口就好。”秋娘笑盈盈接话,怕扰人好眠,贴心地帮寒酥将房门关上。
寒酥确实还没起身。她将早膳放在桌上,知道王良骥夫妇已经走远了,她才转眸望向床榻,轻轻蹙眉:“将军,您该起了。”
封岌将掌心搭在额头,合着眼,没接话。
寒酥步履款款地朝床榻走过去,她立在床边弯腰,拉住封岌的手腕轻轻地摇了摇:“该起了。”
她的手腕突然被封岌反握住,封岌微微用力,将她拉上床,抱在怀里,翻了个身。
“将军,该起了!”寒酥轻轻去推他的肩。
封岌未睁眼,伸手一扬,将被子扯上来,盖在两个人身上。他始终未睁眼,将寒酥嵌进怀里。
微冷的清晨有她在怀,实在是让人难以起身,恨不得香眠的时刻再长一些。
寒酥却将眉头皱得很深。送来的粥很香,现在不吃一会儿要凉了。就算暂时再睡一会儿,也因被子里硬物相抵而难以入眠。
她带着嗔意地抬眸望向封岌的眉宇。
知他并没有睡着,寒酥心情复杂地问一句:“将军什么时候出征?应该快了吧?”
这个问题当真是难住了封岌。宫中朝中情景,眼下实在不是出征的好时机。可是封岌清楚寒酥巴不得他赶紧离京。
向来说一不二言而有信的人,难得带着哄意地搪塞:“差不多吧。”
寒酥抵在他肩口的手慢慢松开。
行吧,让他抱着吧。
中午,寒酥帮着善堂的人分发午膳。她再看见小椒的时候,险些没将她认出来。她洗了澡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摇身一变成了个漂亮的小姑娘。
寒酥对她善意地笑笑,给她盛菜的时候多加了一块排骨。
小椒也对她笑,笑出一对甜甜的小酒窝。
寒笙也有酒窝。
寒酥瞧着小椒,有一点想念笙笙了。也不知道她一个人在赫延王府可万事都好?
午饭分发完毕,寒酥进了后厨去洗手。等她再出来,直接往自己的房间走,路上看见了小椒一个人坐在角落发呆。
她走过去,柔声询问:“怎么一个人待在哪里?才刚过来,是不是不习惯?”
小椒摇头:“不是。大家都很好,虽然才过来一天,可是我很喜欢这里。”
“这样很好。”寒酥微笑着。
“可是……”小椒的眉头揪起来,她仰着小脸望向寒酥:“姐姐,我要饭吃的时候认识一个小妹妹,我想和她一起来。可是妹妹不愿意过来。她瞎了一只眼睛,她怕给别人添麻烦。姐姐,她眼睛看不清东西又没了我,会不会日子很难?”
瞎子。
这个词让寒酥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她柔声问:“她在哪里?我们去接她过来。”
“真的吗?”小椒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她拉住寒酥的手:“我们现在就去接她来好不好?她就在后一条街,不远!”
寒酥点头。
寒酥和老夫人说了一声,又带上善堂里的一个人,便跟着小椒去找那个瞎了眼的可怜小姑娘。
可是根本没有瞎了眼的小姑娘。
就连小椒的遭遇也是假的。
小椒是容易让人轻信的小孩子。患有眼疾的小姑娘是寒酥心里柔软的一个地方。
目标本就是寒酥。
第70章
皇后宫中。
宫婢脚步匆匆却悄然无声地走进,先小心翼翼地瞧一眼皇后的脸色,才禀告:“娘娘,您上次跟圣上开口要的那颗夜明珠……确实被圣上送到了皇贵妃手中。”
皇后脸上没什么表情。
这是前两日皇后派人去调查的事情,如今她却不甚在意了。她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让宫婢退下。
宫婢还没走到门口,五皇子便走了进来。
皇后立刻站起身迎上去,拉着五皇子进了内殿。她脸色紧张地询问:“我儿,你说的可都是真的?用一个女人当真能要挟赫延王以身犯险?咱们这次能成吗?”
五皇子将封岌与寒酥的关系告诉皇后。他说这是暗杀赫延王最好的机会。他们本就不是第一次对封岌暗中下手。封岌手中的兵权太诱人,那些从皇后母族手中夺取的兵权,太让人眼热。
“当然是真的。千真万确。”赫连琅叹了口气,“母后,如今皇兄被废,我们不得不铤而走险。那封岌阴险狡诈至极,将皇兄的罪状摊开在每一个朝臣的脸上,这逼得父皇不得不废储。可是皇兄自幼被立为太子,这些年父皇是如何器重皇兄,我们都看在眼里。父皇也不愿意如此,是迫于封岌的权势和手中的兵权,不得不暂时为之。”
皇后有些慌乱地点头,说:“你父皇虽然废了你皇兄的储君之位,但是还没有将他赶出东宫,足以证明你皇兄这样出色的一个人,在你父皇心里是很有地位的……”
赫连琅微眯着眼,望着眼前为皇兄方寸大乱的母后,听着她这话,心里再次生出一丝酸意。可是他面上并不显。他总是能很好地藏起心思,摆出一副同样焦急心痛的表情。
他继续恳切道:“兵权在那封贼手中,父皇又是仁慈之人。纵有夺权收兵之心,也不忍心。若我们能替父皇除掉封贼这一大患,父皇必然龙心大悦!”
“届时,谁还会在意皇兄曾欲除封贼?到那个时候,皇兄就不是陷害忠良的罪名,而是除反贼!是立功!我们手足几个皆不如皇兄,皇兄重新被立储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皇后沉默了半晌,慢慢点头,说:“我只是不安心。怕出意外。”
“不会有意外的。母后且安心。”赫连琅亲自倒了一杯茶水递给皇后,“封贼一直派暗卫保护着她母亲,咱们不能从她母亲那里下手。从那个女人下手最合适不错。据我所知,封贼碍于当年血誓并不想让别人知晓他和那个女人的关系。既然旁人都不知道他与那个女人偷偷摸摸的关系,他必然疏忽大意,不会派暗卫保护。咱们这计划,简直是万无一失。”
赫连琅脸上浮现胸有成竹的表情。
皇后叹了口气,道:“事情已经做了,也没有回头路。我只是心焦,盼着一切顺利。”
赫连琅急忙附和:“一定会一切顺利的。”
“好了,你回去吧。别让有歹心之人起疑。这宫里的皇子,除了你皇兄,其他人和咱们都不是一条心。”皇后道。
“是。”赫连琅道,“我这就往父皇那里去一趟。多对父皇提起儿时旧事,多提提皇兄。”
皇后有些感慨地说:“如今你皇兄被废,这宫里宫外多少见风使舵的人。这几日真真是尝遍了人情冷暖。只有你满心记挂着他。”
赫连琅笑起来,道:“我与皇兄断了骨头连着筋,如今皇兄落难,我自然要为他奔走。”
皇后欣慰地点点头,道:“你心里记挂你皇兄,母后很为你们兄弟之间的手足情而欣慰。去罢。”
“万无一失的事情,母后也别太焦心。”赫连琅走前再劝慰了两句。
皇后望着赫连琅走出去的背影,慢慢皱起眉。她怎么可能不心焦?
这一次她被赫连琅劝服,不全是因为赫连琅口中“除去功高盖主反贼以来立功”。有这个念头,毕竟封岌手中兵权太重,一直是皇权的威胁。
除此之外,她还有别的必须除掉封岌的理由。
那理由,憋在她心里几十年,连两个儿子也不愿意告知。
赫连琅离开皇后宫殿,忍不住驻足回望。他望着身后母后的宫殿,眼底浮现了一丝不忍。
他早就该预料到母后心里只有太子皇兄,母后那双眼睛似乎永远都看不见他的存在。太子皇兄被废储之后,母后整日惶惶六神无主,仿佛天要塌了一样。
她是不是忘了还有另外一个儿子?
赫连琅眼里的这丝不忍很快被狠绝替代。他大步转身,割舍掉最后的留恋。
赫连琅被引路太监召进圣上殿内。圣上正在批阅奏折,时不时咳嗽几声。圣上自入冬时染了一场风寒,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彻底病愈,时不时犯一回。若是以前,还可以让太子帮他批阅奏折,如今太子被废,这份分担也不存在了。
“父皇。”赫连琅噗通一声跪下来,“儿臣有事要禀!”
“什么事要跪下说话?”圣上看向以额触地的赫连琅。
赫连琅覆在砖面的手微微发颤,待他抬起头时,已是一张泪流满脸的面庞。
“我儿这是怎么了?”圣上微惊。
赫连琅哽声:“儿臣有密报要禀,可关乎重要之人,心中有刀割般疼痛。”
重要之人?他的重要之人也就那么几个。
圣上正色起来,沉声:“你且说。”
“母后要以赫延王家人为饵,如今已派人前往青柳县,欲要谋害赫延王!”
圣上猛地站起身,手中的朱笔跌落,弄脏了奏折。
赫连琅继续语速很快地说下去:“母后一直记恨赫延王夺走了朝中全部兵权,她时不时与儿臣说起她母族的势力如何受影响。之前皇兄陷害赫延王不成,反被废储。母后心有不甘,怨气更深,如今再生一计,这次必要取赫延王的性命,夺兵权、灭重臣。”
“他赫延王这些年劳苦功高,实乃国之栋梁。纵要收兵权也该徐徐图之,而不是用暗杀这样的手段。儿臣与父皇心中所想一样,不忍忠臣落得此等下场。”
“再言,如今北齐虽势弱,却仍旧未能归顺。在这个时候若赫延王有恙,若北齐人气势大增殊死一搏,军中青黄不接恐无应敌之帅!”
赫连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他跪行到圣上身边,用力磕头:“皇儿思来想去最终决定禀明父皇,还请父皇宽恕母后和皇兄!”
“混账!”圣上被气得脸色发白。本就久病未愈,这一动气,立刻胸口剧烈地起伏。他大步往外走。
“父皇……”赫连琅跪行抱住他的腿,声声泣泪:“母后只是为了皇兄之事一时糊涂,还请您宽宥。儿臣愿意替母后受罚!”
“松开!”圣上扯了扯自己的衣袍,将赫连琅摔到一旁去,气冲冲地往外走。
赫连琅趴在地上,仍在痛哭:“请父皇宽宥母后!请父皇宽宥母后!”
他满面泪痕,痛彻心扉。可是那一双眼睛,在泪水的遮掩之下又是无比冷静。
皇贵妃正端着亲手熬的药膳粥来寻圣上,人刚走到殿门口,就见圣上一脸怒火地往外走。
她娇娇地唤一声,圣上完全不理会,连看都不看她一眼。皇贵妃识趣地闭了嘴,乖乖退到路边。
待圣上走远,皇贵妃还能听见殿内五皇子的哭声。她仔细听了听,只隐约“母后”二字。
皇贵妃凤眸轻轻转动,立刻侧过脸来,给身边的宫婢使了个眼色,让她去皇后那边盯着。
皇后焦急地在宫中等属下消息,没等来属下复命,先等到了圣上的兴师问罪。
得到宫婢通禀的那一刻,皇后心里咯噔一声,生出不好的预感。
她赶忙迎上去,弯腰行礼:“陛下……”
一句话没有说完,皇后的衣领已经被圣上揪住。他揪住她绣着尊贵凤凰的衣领,大步往前走,将人摁在墙上。他眼中怒火压不住,咬牙切齿:“你放肆!”
皇后心里噗通噗通地跳着,心道难道计划被圣上知晓了?
她白着脸,咬牙支撑最后的脸面:“圣上这话,我怎么听不……”
又是一句话没说完,她整个人被圣上甩出去,跌在地上。
满殿的宫人吓得立刻跪了一地,看见这样的场面还能活命吗?
管事瞧着不好,迅速使眼色,带着殿内的宫人皆退出去。
皇后养尊处优多年,轻磕一下就要淤青的娇贵身子,就这么被摔到地上,不仅脸面丢了,身上也吃不消。她紧皱着眉,羞怒地抬头。
圣上在她面前蹲下来,一手掐住她的脖子,颤声:“你派人去青柳县?”
皇后心里最后的一丝侥幸没了。
难道是小儿子不小心露了马脚被圣上觉察出来了?那小儿子现在怎么样了?可有被降罪?因眼下的处境,皇后暂时收起对赫连琅的担忧。
圣上掐着她的脖子力道慢慢收紧,恨声:“你还想害她?你还想害她!”
赫连琅的“揭露”未将细节说得一清二楚,圣上只以为皇后派人去青柳县,要抓了封岌的母亲做要挟。
皇后心里的恐惧突然就没了。
三十多年,再多的真心也要被一个完全不爱自己的夫君而磨光。她曾经拼尽全力对他好,不惜所有代价嫁给他,可是她从未走进他心里。
三十多年了,半辈子夫妻,落得今日下场。可笑,可恨!
她望着眼前自己的夫君因另一个女人愤怒的样子,她平静地说:“圣上这个‘又’字用得荒唐。请您不要把罪孽扔到我身上来。”
“你说什么?”圣上怒喝。
三十多年了,天知道他多少次想掐死这个女人!
皇后轻笑了一声,道:“我说错了?请圣上仔细回忆,当年将她从马车上推下去的人不是我,是您!”
圣上掐着皇后脖子的手越来越用力:“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掐死你!”
“死了也好。”皇后咬牙,“我父亲会记得我死在宫中,会怀疑他效忠的圣上究竟值不值俯首称臣!”
“你!”
圣上掐着皇后脖子的力度越来越重,眼看着皇后的整张脸都涨红起来,似乎只吊着最后一口气了,圣上突然又松了手。
他转过头去,一阵阵咳嗽,怒火攻心,直接吐出一口血来。
他盯着地上的血迹,心中愤恨,他这皇帝当得可真是窝囊至极!
寒酥带着善堂里的一个人跟小椒去接那个患了眼疾的小姑娘,去的路上她还想着孤零零一个小姑娘什么都看不见,一定很害怕吧。
小椒说那个小姑娘就在善堂后面一条街,不到半刻钟就能走到。
善堂的后一条街,是寻常的住宅。宅院一户挨着一户坐落在这条街上,正是午后时分,偶有午饭的香气从不知哪个院子里飘出来。
“是你认识的那个小妹妹的家在这里?”寒酥问小椒。
小椒摇头。
寒酥又问:“你和爷爷以前住在这里,将她安顿在这儿?”
小椒刚想摇头,又及时反应过来,她点头说是。
寒酥看着小椒走在前面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她的脚步慢下来。
小椒转过头来,对寒酥甜甜笑出一对小酒窝:“姐姐走呀。就是这里。妹妹知道可以搬去善堂,她一定很开心!”
寒酥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小院子。院门关着,上面贴着新年时的倒福。
小椒说她曾经乞讨一年。她白日里乞讨晚上回家住在这里?眼前浮现昨日见到小椒时她全身脏兮兮的样子,她再看院门上粘贴的福字,突然觉得有些刺眼。
“姐姐走呀。”小椒抿抿嘴委屈想哭的模样,“姐姐是不是也嫌弃妹妹瞎了眼睛?”
寒酥怕自己的怀疑是错的,让小椒伤心的可能性。她对小椒微笑:“你在这里等姐姐,姐姐去给妹妹买个东西马上就回来。”
“刘安。”寒酥叫一声同来的伙计,转身就走。
已经来不及了。
早就有人等在这条小巷。寒酥若能走进宅子里最好不过。可她现在有所觉察也已经迟了。
几把剑刺过来,抵在她喉间。
“不要出声,刀剑无情!”
又有几个人从身后的宅子里冲出来,抓住了同来的刘安,将人捂着嘴拽进了宅子。院门重新关上。
寒酥听见闷哼一声,心知刘安恐怕凶多吉少。
她避着几乎抵在她咽喉的剑尖,轻轻转头去看小椒。
小椒怯生生地站在那里,一双眼睛还是那样明亮,人畜无害的天真模样。
“进去!”男人低声威胁。
寒酥被逼进院子里前一刻,抬头望向前方的善堂。只一街之隔,还能看见善堂的檐角,也能隐约听见善堂里的孩童声音。
封岌觉得只是一转身,就不见了寒酥的身影。明明刚刚午饭的时候,还见她帮善堂的伙计分饭。
他转身往后院去,去房间找她。
老夫人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听小孩子无忧的嬉闹声,瞥见封岌的身影,她了然地问:“找寒酥?”
“是。母亲可见到人了?”
“去后街接人了。”
封岌顿时皱眉。
老夫人笑着说:“不远,就后街,一个来回也用不上一刻钟。她还带着善堂的人,丢不了。”
她又转头问穗娘:“是该回来了吧?”
穗娘琢磨了一下,说:“好像都快两刻钟了?”
“我去接她。”
可封岌不知道在后街的哪个宅子,他让长舟挨家叩门。没找到寒酥,只找到刘安的尸体。
还有寒酥的面纱,面纱之上血书——青蛇山,独往。
第71章
青蛇山原本是个土匪窝,只是这两年封岌派兵一次次剿匪,原本的土匪要么死了要么从军要么下山成了良民,这青蛇山也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