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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寒酥又要与人议亲这件事,封岌见怪不怪。反正这不是第一次了。
“是她家乡的邻居。”长舟禀话,“当年寒正卿和祁浩涆先后被贬去偏僻之地,颇有惺惺相惜之意。两家人相互扶持,关系甚好。”
祁?封岌想起来了,上次三夫人曾经提到的那个人?
封岌将手中整理的信件掷于案上,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袖口。
此时,寒酥带着妹妹正与祁家一家四口在长福寺。
祁夫人信佛,每月十五都要来寺中拜佛用斋饭。今日正月十五虽是佳节,也过来了。
马车里,祁山芙正在给寒笙染指甲。马车细微的颠簸,让祁山芙捏的染布蹭到寒笙的手背上,她“哎呀”了一声,皱眉抱怨:“染坏了!”
寒酥在一旁笑:“刚刚都说了别在车上染。”
祁夫人也在一旁笑着帮腔:“让你不听酥酥的。”
寒笙有一点可惜自己看不见。不过她感觉向来敏锐,染布蹭到手背上的凉意让她知道发生了什么。她翘着唇角甜笑:“山芙姐姐不要不高兴,重新染就好了呀。”
祁山芙故意吓唬她,拿染布另一端蘸了一点清水在她脸蛋上点了一下,说:“哎呦,蹭到笙笙小脸蛋上了。”
“没有关系的!擦掉就可以呢。”
祁山芙忍笑道:“可是这个蹭不掉哦。哎呀呀,笙笙白净的小脸蛋要一直是这样的小花脸啦!”
寒笙眨眨眼。
“怎么办呀?”祁山芙拉长了音。
寒笙再次眨眨眼,呢喃:“也、也没有关系的……”
“哈哈哈。”祁山芙大笑。
寒笙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她哼哼了两声,转过脸去,把脸埋进寒酥的怀里,闷声:“山芙姐姐又欺负人。我不理她了。”
祁山芙拍了拍她的小肩膀,寒笙哼哼两声,再闷声嘀咕:“不和你玩了,再也不理你了。”
“真生气啦?”祁山芙微怔,赶忙凑过去些,“好啦好啦,我不该骗笙笙,笙笙大人有大量不生气了。”
寒笙转过脸去,朝祁山芙的方向扮了个鬼脸。
祁山芙愣了一下。“好啊!你骗我!”她笑着伸手过来在寒笙身侧挠痒痒,寒笙忍不住一边声若银铃地咯咯脆笑,一边往寒酥怀里躲。
寒酥看着两个妹妹笑闹在一起,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她假意伸手护住寒笙,却又忍不住偷偷在寒笙的腰间掐了一下。
祁夫人看见这一幕,惊讶之后忍俊不禁。
不曾想寒笙敏锐地感觉出来了,她惊讶地哼声:“姐姐你偏心!”
“没有没有。”寒酥忍笑,“姐姐最公平了。”
说着,寒酥在祁山芙的腰间也轻捏了一下。祁山芙更是怕痒,一阵哈哈大笑。
马车外,祁朔骑马跟在车旁。他略侧过脸,听着车厢里传出来的笑声。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原先在家乡时。
今日是正月十五,长福寺里的人比往日要多一些。一行人到了长福寺,拜过供佛,便去了斋室小歇等着寺里的僧人送上斋饭。
寒笙坐在祁夫人的腿上,被祁山芙喂了一块素果吃。
祁夫人摸摸她的头,问:“折腾一上午,笙笙饿不饿?”
寒笙迟疑了一会儿才摇头。
祁老爷在一旁笑:“这孩子到底是饿了还是没饿?”
寒酥最是了解妹妹,她弯眸解释:“她不饿,只是惦记着山芙说的双鲤糕。”
寒笙被姐姐拆穿,有一点不好意思地将脸埋在祁夫人的怀里。
祁夫人说:“酥酥,你去给笙笙买一些回来。让阿朔陪你去。”
“我也去!”祁山芙站起来。
祁夫人瞪她一眼,道:“你去什么?你看你把笙笙这小手染的,你在这给笙笙收拾好。”
祁山芙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一圈,拉长音“哦”了一声,道:“对哦,我要留下来陪笙笙。”
寒酥心里明白祁夫人这是故意给她和祁朔单独说话的机会。她转身往外走,刚走到门口,祁山芙又在后面说——
“嫂嫂,我要山楂陷的!”
寒酥脚步微顿,假装没听见,继续往外走。
祁朔回头瞪了祁山芙一眼,祁山芙无辜地双手捧脸对哥哥眨眼间。
祁朔拿起门口架子上的银斗篷,走出去递给寒酥:“穿上斗篷,外面冷。”
寒酥接过来披在身上,沉默地往前面走。
在长福寺对面有一条长街,卖一些不沾荤腥的糕点和一些手工小玩意儿。今日因是元宵节,香客众多。那条街卖的小玩意儿也更多些。很多香客在长福寺上香之后,过去转一转。
人很多,寒酥侧了侧身避开迎面挤过来的一群人。祁朔走过去,将她和人群隔开,道:“走另一条路吧。”
寒酥点头,也没问哪条路,跟着他远离人群。
她从人挤人的山梯路离开,跟着祁朔走进另一条狭窄小径,周围一下子冷清许多。
远处热闹的声音仍可入耳,却好似被枝杈隔离,耳畔能听见的是踩压积雪的沙沙声,和偶尔的枝折声。
祁朔停下来,寒酥也跟着驻足。
他转过身面对寒酥,伸手去解她脸上的面纱。寒酥坦然相待,让他仔细看她脸上的伤。
“可能永远都不会好,一直有这样难看的疤。”寒酥平静道。
祁朔问:“因为汪文康还是五皇子?”
寒酥蹙眉,认真道:“祁朔,不要过问,也不要和他们牵扯上。”
那两个人,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是他们能得罪的。
祁朔安静地看着她。
寒酥心里突然有一点急:“不要管。我已经解决的事情,不要再自找麻烦。”
“暂时不会做这种以卵击石的事情。”祁朔点点头,“暂时。”
他又对寒酥笑笑,道:“走吧。去买双鲤糕。”
寒酥立在原地没动。
“祁朔。你知道我来京城的时候曾混进了一支军队中。”
弱女子流落在军中会有怎样的遭遇,单是想想就让人皱眉。
祁朔点头。他知道。归家时得知寒家变故,他去打听过,从汪文康手下口中逼问出一二。
这条小路不见日光,有一点冷。寒酥攥了攥斗篷,她说:“祁朔,若你真的还想和我成亲,有些事情我必须告诉你。”
祁朔突然叹了口气。他望着寒酥,朗目中含着几分无奈:“酥酥,我们之间已经客气到要这样一本正经说话了吗?”
寒酥蹙眉:“有些事,总要严肃说清楚。”
祁朔便也神情认真起来。他望着寒酥,诚然道:“酥酥,我不太想听你这半年的遭遇不是我不能接受,而是不希望你诉说时将伤疤再揭开一次让你自己难受。当然,如果你讲述时不会难过难堪反而倾诉能让你宽心释然,我也愿意倾听。”
“不过,”祁朔停顿了一下,“你应该不是想找我倾诉,而是坦白与交待。这样并没有必要。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仍然是寒酥,我也仍然是祁朔。”
他又对寒酥笑笑:“等以后你真的需要一个倾听者的时候,再说给我听。”
在原地立了太久,寒酥鞋边的积雪有一点融化。
寒酥垂眸。
一片枯叶从枝头断落。祁朔的视线跟随着这片枯叶,看着它掉在寒酥的肩上。他伸手拂去寒酥肩头这片枯叶。
“走吧。笙笙再吃不到双鲤糕要馋哭了。”
寒酥轻点头,跟着他继续往前走。这段小路很快走到尽头,二人又走进人群里。
这双鲤糕,以形为名。做成两条可爱鲤鱼的模样,实则是两种陷的酥糕,很招香客们喜欢。卖双鲤糕的摊位前面排了好些人。
祁朔让寒酥在一旁有暖阳的地方等着,他去排队。
寒酥的视线越过人群,静静望着祁朔。
他们买了双鲤糕回去,小僧正端来斋饭。
“回来的正是时候。”祁夫人笑着说。
寒酥先将祁山芙要的山楂陷双鲤糕给她,一边将祁朔手里提的其他双鲤糕摆出来,一边问:“伯父呢?”
“他说天气好,适合登高远眺,再吟诗一首。”祁山芙学着父亲摇头晃脑的模样。
祁朔道:“我出去找父亲。”
“好。”寒酥随意地应了一声,选了妹妹喜欢的口味双鲤糕递给妹妹。
祁山芙和祁夫人目光在祁朔和寒酥两个人之间游走了一圈,再互相眼神交流了一番。
半下午启程回去,祁家的马车先将寒酥姐妹回赫延王府。祁朔将寒酥扶下马车,再将寒笙抱下来,又送了几步,直接送到府门前。
“晚上去看花灯吧。”祁朔道。
寒酥问:“山芙也去吗?”
祁朔望着寒酥的眼睛笑了一下,才道:“你希望她去的话,她可以去。”
寒酥迟疑了一下,没接话。
“晚膳后我来接你。”
寒酥轻轻点头。她牵着妹妹的手立在灯下看着祁朔登上马,目送祁家人远去,才转身进府。
正月十五,赫延王府里有家宴,府里的下人们脚步匆忙地忙碌着。不过寒酥一向不参加府里的宴席,并不关心。她牵着妹妹回到朝枝阁。
寒酥回到房间看见窗下的那株绿萼梅,拿过水壶走过去浇一点水。这绿萼梅也算是背井离乡了,希望它也能好好地活下去。
府里办宴的热闹隐约传到朝枝阁,寒酥坐在窗前读沅娘给她的琴谱。天色逐渐黑下来,快到了和祁朔约好的时间。寒酥放下书,换了身衣裳,临出门前,她迟疑了一下,走到梳妆台前,拿出祁朔赠给她的那对珍珠耳坠,对镜戴上。
刚刚戴上的珍珠耳坠仍在轻晃,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一点恍惚。姑娘家到了年纪总是避不开亲事的话题。不管是被人觊觎,还是真的走到说亲这一步,寒酥都经历过不少。可她真正想过成亲之后的情景,只有两次。
一次,是前年祁夫人拉着她的手问她愿不愿意做她的儿媳。寒酥偷偷望了一眼檐下的祁朔,颊上飘出一点小女孩心性的害羞。
第二次……
寒酥突然就皱了眉。
在她还不知道将军是赫延王的时候。在他教她骑马拉弓时,在他为她拢衣喂药时,在她噩梦惊醒他沉声“不会丢下你”时,在她小心翼翼问他为什么没成家时……
寒酥闭上眼睛。
今日,她已经很努力不去想封岌了。
她知道封岌今天归家了。今日的家宴之上,他必然又被所有人仰望与簇拥。
寒酥伸手摸了摸耳下坠的珍珠。她始终坚信封岌是个顶天立地的君子。她诚心诚意地与他谈一谈,他会放过她嫁人的。
寒酥拿起帷帽走出去赴祁朔的约。
若说除夕时,绝大多数人都在家中团聚。而这正月十五,却会有更多人出门闲逛。街市间热闹不已。
寒酥跟着祁朔走进人群,吃过小贩叫卖的元宵、黏嘴的糖人,又买了节日的红帽戴在头上。
夜幕有烟花绽放,耳畔都是笑声。寒酥转过脸望向身侧的祁朔,对眼下的静好有一种不真实感。
难道真的苦尽甘来,以后都会这样甜美平安了吗?
“在这里等我。”祁朔转身又走进人群,去买孔明灯。
“你慢些,不要挤着。”寒酥叮嘱一句。
她转身闲看周围的几个小摊贩,在一个卖男子玉冠、玉簪的摊位停下来。
“这位小娘子是给夫君挑选吗?咱这都是今年最时兴的款!”摊主热情招待。
寒酥仔细挑选着。
寒酥并不知道,自她今晚赴了祁朔的约,一切行动都在封岌的眼里。
封岌立在观月阁三楼窗前,手撑窗台向下俯瞰。
摊位旁悬着的灯笼照亮寒酥垂眸低笑的眉眼。即使她戴着面纱,封岌仿佛也能看得出来她唇角微弯浅笑模样。
原以为她不过是借着出嫁有个自己的家,或者继续躲避他。此时见了她含笑模样,封岌才惊觉不是。
权衡利弊想要嫁人、怀着憧憬想要嫁人,这二者天差地别。
封岌盯着寒酥洇笑的眼尾,慢慢眯了眼。他深邃漆沉的眼底逐渐蓄成深渊,漩成牢笼。
寒酥看见祁朔买了孔明灯回来,可他还没走近,长舟先出现。
“将军请表姑娘立刻回府。”长舟道。
寒酥摇头:“是有什么急事吗?现在不行……”
长舟叹了口气:“表姑娘恐怕没有选择了。”
寒酥心里生出强烈的不安。
祁朔已经走过来:“什么事?”
长舟面无表情地重复:“将军请表姑娘立刻回府。”
祁朔问:“是给笙笙治眼睛的事情?”
“可能吧……”
祁朔笑笑,道:“去吧。笙笙的事比较重要。”
寒酥点头。她跟着长舟走了几步,回头望向祁朔。他站在人群里,捧着孔明灯,含笑对她点了点头。
他身后灯火晃晃,寒酥竟一时分不清今夕是何夕。
直到回到赫延王府,寒酥才想起给祁朔挑的玉簪还未赠他。
她直接被带去衔山阁,封岌的住处。
封岌坐在窗下,未抬眼看寒酥,面无表情地将一包药粉倒进茶盏。
他沉声:“喝下。”
第52章
寒酥有些紧张地立在门口,并不走近。听得此言,蹙眉问:“将军在里面加了什么东西?”
“半月欢。”封岌直言。
寒酥怔住,眸子睁得更大些,惊愕望着他。她轻轻摇头,再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后脊几乎贴在门上。
封岌这才慢慢抬起眼,漆眸古井般深邃而望。
“过来。”他说。
分明是平静的语气,可是十几年疆场之上发号施令让他就算用寻常的语气说话,落入他人耳中也有命令的意味。
寒酥盯着桌上那杯茶,立在原地没动。她伸手到身后,指尖摸到房门。她有着开门逃跑的冲动,可是她心里明白不能这么做,她跑不掉。
“过来。”封岌说第二遍。
寒酥的心悬起来。她将视线从那杯茶盏移开,望向封岌。她让自己冷静一些,心平气和地与封岌说话:“将军,我有些话想对您说。将军宽宏仁慈,您和我……”
“过来。”封岌说第三遍。
这一遍,他的语气稍微沉了沉。
寒酥轻蹙的眉心越皱越紧。片刻的迟疑后,她缓慢抬步一步步朝封岌走过去。这个时候,她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因为在她心目中封岌一直是个顶天立地的君子、英雄,他不会勉强她逼迫她。他若想占有她,在很早之前的赴京路上就已经占了。
她在封岌面前站定,心里的忐忑稍微被自己说服些。她试探着重新诚恳开口:“将军,我原先在家乡的时候,和祁……”
封岌突然站起来,高大的身躯如一堵墙。他身后坐地灯的光被他的身体遮挡,寒酥觉得光影一下子暗下去,而她的视线几乎被朝她走过来的封岌占据。
封岌向前迈出一步站在寒酥面前,伸手扯去寒酥脸上的面纱。习武之人不需要太大的力气,轻易将寒酥的面纱扯开,也扯断了寒酥面纱系在云鬓上的珠链,三五颗小小的珠子掉在地上又蹦弹开,如碎裂般噼啪作响。
寒酥来不及后退,下半张脸已经被封岌捏住。他迫她张开嘴,直接将那碗茶水灌她喝下去。
茶水是温热的,带着龙井特有的沁香。寒酥整个口腔被温暖的茶水灌浇,可是她心里却打了个寒颤。
她睁大了眼睛,惊慌又无措地望着封岌。
她好像不认识他了。
恍惚间,她隐约在封岌漆沉的眸底看见一团即燃即熄的火焰。
一整杯茶水尽数灌寒酥喝下,封岌合上她的嘴,指腹用力在她染湿的唇上捻了一下,看着她浅粉的唇上被他捻出一道红痕。而后封岌松了手,寒酥身子朝一侧趔趄了一下,她扶住桌角稳住身子,忍不住一阵咳嗽。
可是喝下去了,咳不出来。
“为什么?”她转过头去望向封岌,眼底浮着不敢置信和一丝难过。
封岌伸手,将寒酥鬓间被面纱钩链扯乱的一缕头发掖到她耳后,动作温柔。他慢条斯理地说:“寒酥,你也该尝尝我这半个月是怎么过的。”
“第一次药效发挥作用时比较难熬,再就是最后一次最难熬。之间尚可忍受。”封岌不紧不慢地诉说着自己的感受。他看向寒酥那双惊慌的眸子,又补充了一句:“当然,这是对我而言。”
封岌的自制力向来高于寻常人。他勉强克制应对半月欢的作祟,别人能不能克制住就不好说了。
寒酥直起身,转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跑去。她要走,现在就走!
“长舟,锁门。”
寒酥跑到门口,指尖刚碰到房门,门外传来落锁声,紧接着是长舟走远的脚步声。
寒酥望着被锁上的房门好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
“将军……”寒酥眼睛微红轻轻摇头,“您让我觉得很陌生。”
“是吗?”封岌重新坐回椅子中,拿起桌上读了一半的书继续翻阅。
慢悠悠地又翻了一页,他才对寒酥说:“那就重新认识。”
他神色淡淡,眸色也平静。平静之下却在酝酿着一场疾风骤雨。
这世上哪有彻头彻尾的君子?
也该让她见一见他不磊落的另外真实一面。
寂静的夜晚,封岌的翻书声倒成了唯一的声音。再封岌又翻了一页书时,寒酥尝试着小声央求:“将军,很晚了,您让长舟把锁打开,让我回去吧?”
“药效发挥作用了再与我说话。”封岌冷漠地说。他继续翻阅着手中书籍,不再看寒酥一眼。
夜晚静悄悄的,鸟虫也在冬夜无声。
封岌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才终于放下手中的书册,抬眼看向寒酥。见她果然已经受到半月欢的影响。纵使低头而立,也看得见绯红的脸颊。
封岌视线下移,落在寒酥的手上。袖子相遮,也隐约可见她将手紧握成拳,轻颤着。
封岌闭了下眼睛克制了一息,才重新睁开眼,神色如常地起身朝寒酥走过去。他抬起寒酥的脸,看她簌颤眼睫下发红的眼睛。明明蓄了泪湿,却倔强地忍着不肯哭。
她身上有淡淡的香气,像罂粟之毒勾着人。封岌眯了眯眼,再一次努力克制。
寒酥身体里有火燎原,她攥拳咬牙拼尽全力克制,可是所有的克制都在封岌抬起她的脸时动摇。
他抬她下巴的手的碰触让她心中不停地栗颤,她身体里的那团火被烧得更旺,疯狂肆虐快要将她淹没。
似有吟呻要从她口中唤出,可是寒酥不接受这样的自己。她不愿自己在封岌面前那个样子。她紧紧咬着牙齿,因为太过用力,整个人都在发抖。她想说话,可不敢开口,怕发出不好听的声音。
封岌突然拆了寒酥鬓间的发簪,然后又依次拆去她的耳坠,再伸手在她腰间摸了摸荷包。
他所有碰触都让寒酥觉得又渴望又痛苦。
“送给祁朔的?”封岌慢声问。
寒酥这才注意到封岌取下了她腰间的荷包,拿着那支男子发簪在瞧。
封岌轻笑了一声,道:“挺不错的。”
寒酥残存的理智仍能在他这一声轻笑里,感觉到了毛骨悚然。
封岌将这支发簪和刚刚从寒酥身上卸下来的首饰全放在一旁的桌上,再上下打量了一遍寒酥,确定她身上再没有其他坚硬的东西。
然后他拉住寒酥的手腕,将人往床榻的方向拉去。
他的床与别处不同。因多年军旅帐中生活,他已不适应寻常床榻的高度。他这床极低,只比脚踝高一点点。
封岌拉着寒酥在床边坐下,然后用力扯下寒酥的腰带,她衣襟松散开,他立刻避开不多看一眼。他将寒酥双手手腕交叠绑在一起,然后又绑在了床头柱上。
寒酥的眼泪终于掉下来,落在锦褥上。封岌看着那滴泪慢慢晕染开,他摸摸寒酥的头,温声:“好好休息。”
寒酥微怔之后,抬起头来,一双潮红的眼睛疑惑地望着封岌。
封岌第二次轻笑:“你以为我封岌是会对女子用强的人?”
“将军……”寒酥管不得自己声音是不是颤得难堪,“您、您到底要做什么……”
封岌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道:“我不是说了?你也该尝尝我这半个月是怎么过的。”
尾音加重,封岌流露出今晚第一句的愠怒。
寒酥尽力压着语气里的颤,央求:“放我回去……”
“天亮了你就可以走。”封岌道。
寒酥摇头。又红又湿的眼中浮现了惧意。她不可以一整夜留在封岌这里,别人要怎么议论?后果她担不起。
她开始害怕,害怕封岌动怒要将两个人不干净的过往揭开,要她身败名裂。
封岌弯腰,给寒酥调整了一下,让她侧躺在床榻上,甚至帮她拉过一旁的被子盖在身上。
封岌俯身靠近寒酥耳畔。拉近的距离,两个人之间的气温在升高。寒酥心里的那团被烧得更旺,那团火也同时烧在封岌的心里。
“寒酥,告诉你一件事情。”封岌道,“我封岌这半生想要的东西,没有一次失手。”
封岌直起身,转身往外走。
“长舟!”他唤了两遍,长舟才匆匆过来将房锁打开。
封岌走出寝屋,又重新落了锁,将寒酥锁在屋内。他去书房拿了剑,往竹林去。
他少时喜欢剑的洒意,后来纵横于疆场,剑不适合战事,疆场之上更多用刀戟。多年不曾练剑,他再次握住轻飘飘的长剑。剑光森森,在沉静的漆夜里闪过游龙银光,剑鸣叫嚣。
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在一道沉重的剑鸣之后瞬间收势。封岌握剑收回身后,于夜风中轻拂的青竹同时拦腰折断,在寂夜里干脆地拦腰断倒。
封岌执剑回望寝屋的方向,屋子里的灯光温柔一小捧。
第一次药效发挥作用时比较难熬,再就是最后一日最难熬。
今日是寒酥服下半月欢的第一日,也是封岌体内半月欢药效起作用的最后一日。
他应该留在屋子里,看着她受折磨。
可封岌终究是不忍心。知她骄傲不愿被他看见她极其难堪的一面,放她一个人待着。
寂寂长夜,倒地的竹子叶在夜风的吹拂下细碎拂动,声音沙沙。
封岌望着寝屋的方向,突然就被气笑了。
天亮了封岌才回去。
屋子里有好闻的旎香,这种潮雾般的香气似乎不该从她身上发出,与她往日的清冷形成强烈的冲突对比。可又因为与她往日太不同,而越发让他意乱。他在门口稍立了一会儿,才望着躺在床边的寒酥,抬步往里走。
寒酥整个人软绵地蜷缩侧躺在床边,盖在她身上的被子挪开些,露出被蹭乱的衣裳。她双手绑在床头柱上,袖子已向下滑去,露出的皎白小臂上洇着红。她整个身都洇着红和软香的薄汗。
封岌在床边蹲下去,去看她的脸。
寒酥面颊嫣红浮着香汗,唇上红得滴血,一点口津在她唇边,又洇沾在她脸颊贴着的床褥。
封岌抬起她的脸,用指腹慢慢抹去她唇角的口津。
寒酥目光寸移,慢慢望向封岌。四目相对,封岌先移开了目光。他解开绑在寒酥手腕上的衣带,沉声:“收拾收拾可以回去了。”
寒酥紧紧抿着唇不吭声,吃力地从床榻上起身,磕磕绊绊地往外走。
“寒酥。”封岌叫住她,“你要这个样子出去?”
寒酥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没理他的话,继续往外走。
走到外面,冬日清晨的发凉寒风吹拂在寒酥的脸上。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拍了拍斗篷上的褶皱,然后才继续走。
她在封岌的住处一整夜,她已经不想去想别人要怎么看待她。她现在只想回去,回到自己的地方去。
可是朝枝阁也不是她自己的地方。
朝枝阁里静悄悄的,翠微却坐在庭院门口等着,直到看见寒酥,她快步跑着迎上去。
看一眼寒酥脸色,翠微抿唇不吭声,只是扶着寒酥往回走。
寒酥梳洗过又换了身衣裳,强打起精神不想误了给姨母请安的时辰。可当她收拾好,姨母身边的丫鬟过来传话让她今早不必过去,因为林夫人一大早就来做客。
林夫人?
寒酥有一点反应迟钝,她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林夫人是谁。紧接着姨母责骂林夫人表姐的一句句话重新响在她耳畔。
寒酥慢慢闭上眼睛。
一整天,寒酥都在自己的屋子里。她身上没力气,人也没精神。什么事情也做不了,软绵绵地偎在床榻上。
中午,寒笙跑过来一趟。寒酥强打起精神说自己有一点困,寒笙懂事地摸索着给姐姐盖了被子才出去。
翠微进来,有些担忧地望了寒酥一眼,默默添炭火。
“翠微。”
“什么事?”翠微赶忙放下手里的事情,快步走到床边。
寒酥发了一会儿呆,才十分缓慢地开口:“姨母对笙笙很好,祁家人也会照拂笙笙,笙笙八岁了,她聪明懂事又坚强。所以……”
寒酥吸了口气,才有勇气颤声说下去:“就算我与她分开,就算没有我的照顾和保护,她也会好好长大是不是?”
寒酥头一次思考起与妹妹分开的情景。只要是想一想,她心里就抑制不住地一阵阵难受。
“可、可是为什么要分开呢?”翠微不懂,“您放心得下吗?笙笙也一定舍不得您啊!”
寒酥泪水翻涌。她用力闭上眼睛去克制,可是委屈和难过淹没着她。
自从她入了他的帐,噩梦从来没有远离过她。一朝失节选择,永远将她困在噩梦里。每当她有了喘息之机,又再次掐住她的脖子告诉她并没有逃走。她一直都困在那个噩梦里。
从始至终,她只想从那个不堪的噩梦里醒过来要一个新开始。
怎么就这么难呢?
可她是寒酥,永远不服输不服软。
她闭上的泪眼里是狠绝的坚定。
翠微很慌张:“您这是怎么了?您要做什么和翠微说说啊?您别哭啊!”
寒酥舒出一口气,睁开眼睛来平静地说:“没事。我想睡一会儿,你出去吧。”
半月欢又开始折磨着她,让她不能冷静思考,她想睡,睡着就不会难受了。
寒酥又开始梦到帐中事。梦中事半真半假,两个人在梦中昏天暗地地搅在一起缠绵无距。香汗淋漓呼吸加重,寒酥在梦中醒来,用力握着锦被大口喘着气。
突然的异样感觉,让寒酥抬眼望去。
封岌背对着她,坐在窗前,拨弄那盆绿萼梅。
封岌转过头,看向寒酥。她脸上浮着一层香汗,一看就知做了什么美梦。
“梦见了谁?是祁朔还是我?”他问。
第53章
寒酥抿唇沉默,然后背转过身去,拉过被子将自己的头脸埋上,她在一片漆黑的被子里紧闭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