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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不在意,只是觉得现在既然知道没出什么事,不必要苛责孩子。他才八岁,正是顽皮的时候,偶尔调皮没什么。”四爷瞧着四夫人恨不得杀人的神情,也不得不说些软话,“我真的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别多想,我知道你这是慈母心急。”
四夫人狠狠剐了他一眼,拉起儿子的手转身就走。
四爷皱眉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说错了话。他叹了口气,叮嘱府里的下人最近走动勤一些,大过年人多事杂,可不能让其他孩子再一时躲去哪里玩,省得做母亲的担心。
稚子无辜。寒酥没有想要害封赟,她只是想让四夫人尝一尝最在意的人突然失踪的滋味。
她只是在封赟和其他小孩子们玩耍的时候,状若随意地提议玩捉迷藏,又好心地指点了封赟可以藏身的地方,再恰当其分地在封赟的糕点里加一点助眠的东西。
听下人禀告封赟已经被找到带回了四房,她起身去妹妹的房间。寒笙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个笛子来,正趴在床上摆弄,手指头摸索着笛子上的孔洞。
寒酥瞧出她喜欢,问:“笙笙想学笛子吗?”
寒笙点头,又弯着眼睛笑一笑:“太晚了,别人都休息了。明天再学。”
“好。”寒酥摸摸她的头。
兜兰从外面进来,端来要给寒笙换的药。寒笙听出来了,乖乖地坐起身,又自己去褪裤子,将腿上的伤露出来。被换药时,她乖乖的,一声也不吭。
“疼不疼?”寒酥问。
寒笙摇头,甚至扯出一个笑脸来:“一点也不疼哦。”
这语气听上去竟有一点哄对方的意思。
怎么可能不疼呢?只是不想身边人担心心疼罢了。
寒酥又陪了妹妹好一会儿,才离开。兜兰并没有走,宿在寒笙的房中。寒笙曾支支吾吾说想让兜兰陪她,后来寒酥才品出来自上次出了事,妹妹开始害怕一个人待着。
而自从上次留寒笙一个人在青松园导致她被带走,兜兰万分自责,如今兜兰是一心吊在寒笙身上,简直寸步不离。寒酥也略放心了些。
寒酥回到房间,于灯下读了一会儿书。
往日不管多少烦心事,读书总能让她心境平和。可是今日却无用,她一直心绪不宁。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她在等一个人。
快子时了,封岌一直没有来,他的身边人也没过来说过什么。寒酥知道封岌今日有很多应酬,上午进宫,下午和晚上也都有宴。听说晚上是和军中人聚一聚。
他应该不会来了。
寒酥将手里正在看的书合上,又从梳妆台下的小抽屉里取出那个正字册,划上今日的一笔。
她起身上榻歇下,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他去应酬觥筹交错,美人相伴,纵有半月欢搅心,何必一定要寻她。
夜色深深,寒酥翻了个身睡去。她不再想不该她去想的事情,她应该早些睡去,明日还要出门,和表哥一起去拜见恩师。
一想到恩师,寒酥的眸中不由一黯。
第二天一大早,程元颂便来寻寒酥。寒酥也早早起来,不同于前两日的衣着随便,她立在衣橱前找了好一会儿,才选好衣衫。她有孝在身,不可能穿颜色艳丽的衣衫,可上门去贺岁也不好穿白衣。
她选了一套浅青色的广袖交领袍,下搭色调稍深一度的青色裙,其上有翠竹纹为饰。抽屉里的首饰被她前两日全部变卖了,只留了一支青竹簪,正好搭今日的装扮。
——她跟恩师学画的第一堂课,恩师教她画竹。
寒酥带着翠微出门,见到立在马车前的程元颂,福了福身道贺:“表哥新岁康顺锦绣。”
程元颂回礼:“表妹也要在新的一年里万事顺遂心想事成。”
寒酥回之以浅笑,扶着翠微的手登上马车。路上时还不觉得怎么,快到恩师羿弘阔府门前,她竟紧张起来。她已许久没这样紧张忐忑,好像一息之间回到幼时,父亲带她登门拜师之日。
她心里确实心虚愧对无颜面。
按照习俗,大年初二有回娘家的习俗。不过羿弘阔无女,今日倒是不用招待归家的女儿女婿。寒酥和程元颂登门时,羿弘阔正闲散坐在湖边远眺叠峦。
得下人禀告,羿弘阔有些意外,将人请到书房,自己也很快起身过去。
羿弘阔这一生收徒寥寥,收的最后一个小徒就是寒酥。那时候寒酥年纪还小,画技不算如何精湛,可是天赋却不受画技影响,一眼被他看出来。他曾不顾寒酥女儿家的身份,想好好栽培这个小徒,望她有朝一日能有所建树。
可是不曾想,这个小徒弟没有因为女徒弟的通病——说亲之后困于后宅,却因为另外的原因再也不愿意作画了。
“雪意来了。”羿弘阔开口。
寒酥回头,望着立在门口的恩师。三年不见,恩师比记忆里又年迈了几分。雪意是羿弘阔给她起的小字,寒酥听着恩师唤她小字,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先生。”寒酥压下心中愧意,提裙跪下,郑重地行三叩拜之礼。
羿弘阔受了礼,才伸手去扶寒酥。
“你父亲的事情我已听说,还望你节哀。不过为师相信你不会一蹶不振,自有你的坚强。”
“谨记恩师教诲,不敢辜负恩师希冀。”
羿弘阔有意想问寒酥他来京之后分别的这几年,寒酥可有在作画?可是瞧着寒酥的神情已隐约猜到了几分,便什么都没问,笑着说:“既然来了京城,日后要多过来陪陪我钓鱼。”
“好。”寒酥立刻应下。
寒酥在羿府待了整个上午,用过午膳才离去。羿弘阔亲自相送,立在贴着对联的府门前,目送寒酥登上马车。
寒酥面对微笑与恩师告别,马车行驶离开,她却突然侧过脸,让忍了一上午的眼泪簌簌落下来。
终究是心中有愧,无颜面对恩师。
程元颂骑在马背上,跟随着车侧。他听着车厢内被压得极低的小声哽咽,眉头紧皱,心里跟着难受。他有心想劝,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觉得寒酥实在不必要一直背负着寒笙的眼盲,甚至因为寒笙的眼盲,再也不能作画。
程元颂觉得惋惜。
前面隔了几条街有热闹集市,程元颂让马车先走,自己则快马赶去街市。
寒酥不明所以,却也没多问。
马车到了赫延王府,赫延王府府门前马咽车阗十分热闹,竟被堵了个水泄不通,都是要上门拜贺的宾客。
寒酥已经收拾了情绪,掀帘望了一眼。她正迟疑是稍等一会儿,还是绕路从小门回去,就看见了封岌的马车。
他的马车从远处过来,车夫甩鞭的声音似乎也比别的马车更响亮。被堵在府门前的一辆辆马车得知封岌回来了,那些坐在车里的宾客都赶忙下车笑脸相迎。
封岌的马车停下,他下了车,候在府门前的宾客们立刻围上去拜贺,一时间府门前一片贺岁的吉利话。
寒酥的视线隔着众人望向封岌,他被围在中间,气宇昂然。那些围着他的达官显贵都成了矮小的陪衬。
他居然才回府。
昨天晚上通宵赴宴一直没回家吗?寒酥突然就忍不住去想他昨天晚上找了谁,身边是不是有貌美歌姬相伴。
“啪”的一声响,让同坐在马车里的翠微吓了一跳。
翠微吓得抖了一下肩,惊愕地望向寒酥:“娘子,您打自己做什么?”
“有蚊子。”寒酥平静地说。
翠微眨眨眼,寒冬腊月的哪来的蚊子?
寒酥已经松手,放下了车窗前的垂帘。
他去找谁都和她没有关系,她连多想一丝都不应该。她不允许自己胡思乱想,不允许自己的生活被不该影响她的人和事闯入。他爱找谁找谁,跟她没关系。
府门前这般堵着,寒酥不打算再等,决定绕小门回去。可只是马车停下的这一会儿工夫,后面又来了几辆马车,现在想掉头也麻烦。她干脆下了马车,自己走回去。
寒酥刚下马车走了没几步,先前去集市的程元颂赶了来。他一眼在人群里看见寒酥,赶忙快步追过去。
“表妹!”
寒酥驻足,寻声回望,看着程元颂骑马追过来,他一手握着马缰,一手拿着一个糖人。
马在寒酥身侧停下,长蹄被按捺地不停踩着原地。
程元颂坐在马背上,将手里刚买回来的糖人递给寒酥,道:“酥酥,过往不必太介怀,一切往前看,日子总会越来越甜。”
他手腕晃了晃,手中那个小马糖人跟着晃动。
寒酥轻轻弯唇,伸手接过来,看着小马糖人,柔声道:“还以为表兄会买小猪糖人。”
今年是猪年,这种形态的小猪总是特别多。
程元颂笑起来,道:“记得你属马。没记错吧?”
“没记错。”
“送你到这里我就回去了。”程元颂略迟疑了片刻,又说:“过两日南乔街有最热闹的活动,你要不要一起去?”
寒酥很想去,只是她确实有顾虑,担心自己带着翠微过去会不安全,如果程元颂愿意相伴,自然是极好的。她温声道:“倒是很想去,若表兄和表姐表妹得闲,我们一起去凑凑热闹。”
程元颂很快明白过来寒酥这是要避嫌,故意提出希望程静荷和程望舒也能一起去。
“望舒不知道,静荷应该会去。”程元颂道。
寒酥就这样和程元颂约定。
远处,有人似随口一问:“那是府里什么人?府里哪位郎君和他的妻子?可看着脸生不似封家的哪位郎君。府里的哪位小娘子和她的夫婿吗?瞧着倒是般配。”
小声的议论飘进封岌的耳中。他望过去,在寒酥手里那只糖人上多看了一眼,然后侧首看向长舟。
长舟疑惑了片刻才琢磨明白,立刻先一步快步进府。
待封岌与宾客们一起进了府没多久,长舟重新回到封岌身侧,低声禀告——
“表姑娘今日一早和程元颂去了羿弘阔府中贺岁。羿弘阔是表姑娘行过大礼的恩师。”
厅中坐满宾客,看见封岌的心腹凑过去禀事,皆守礼地收回目光不敢多事。
“去请羿老先生过府做客。”封岌面无表情地开口。
长舟颔首应是,转身去办。
厅内众人却是偷偷目光交流,猜测着封岌口中的羿老先生是何人。
寒酥正教妹妹吹笛子时,得知恩师来了赫延王府。
长舟过来传话:“将军邀羿弘阔老先生前来画山河图,听闻表姑娘是羿老先生的弟子,问表姑娘方不方便过去给羿老先生研墨打下手。”
寒酥想也没想立刻答应下来。她跟着长舟去了衔山阁,刚走进庭院,就听见了方厅中宾客云集的热闹声。
不过不关她的事,她直接跟着长舟去清净的书房见羿弘阔。
到了书房门前,长舟驻足不再进。
“先生。”寒酥提裙踏上台阶,轻叩门。
房门虚掩,被她轻叩而吱呀开启。
书房里没有羿弘阔,反倒是封岌立在书案后提笔写字。
寒酥讶然:“将军不在前厅?”
“进来。关门。”封岌未抬头。
寒酥迟疑了一下,依言关了书房的房门。她款步朝封岌走过去,询问:“羿老呢?”
封岌并不回答,仍旧写着字。
“将军?”寒酥蹙眉,隐约猜出羿老先生只是个幌子,恐怕封岌只是找这样一个能敷衍外人的借口,让她过来。
她已经走到了书案侧,看清了封岌在写的字。
封岌已写完,搁了笔。
摊开的宣纸上,只有一个字,占据了所有篇幅——酥。
寒酥微怔,抬眸望向封岌。
封岌慢悠悠开口:“酥,点心也。”
寒酥摇头,解释:“不是这个意思。取自枝头雪,是雪的意思。”
封岌反驳:“点心的意思更好。可食,想食。”
寒酥疑惑了一息,才问:“将军是想吃糕点了吗?”
封岌点头,深邃的目光落过来,四目相对,他望着寒酥的眼睛,一本正经地说:“确实想食,自昨晚便想。”
寒酥恍惚了一下,突然就懂了封岌的意思。她目光躲闪,低声:“将军夜宴不缺点心。”
“我只吃一种点心。”
第42章
他在对自己解释吗?这个念头一生,寒酥心里一阵慌乱跳动。怎么可能,他何须向她解释什么。
她有一点仓皇地偏过脸移开视线,假装听不懂:“将军说什么我听不懂。”
“寒酥,你听得懂。”封岌在太师椅里坐下,拉住寒酥的手腕将她拉近。他抬眼望向立在身边的寒酥,问:“昨晚等我了吗?”
“早早就睡了,等您做什么。”寒酥不肯承认。
封岌点点头,不再追问昨晚,而是问:“格外带小衣过来了?”
寒酥讶然望向他:“我是来给师父研墨的……”
她声音低下去,尾音几乎快听不见。
“那你是要置我于不顾?”封岌问。明明说着极其亲密之事,可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还是个严肃的样子和语气。
寒酥咬唇,再开口声音发闷带着一点赌气:“一会儿回去了收拾十件八件小衣送来给您!”
封岌轻笑了一声,道:“没用。我只要你身上穿过的。”
话一出口,封岌也微怔。原来自己竟能一脸淡然地说出这样的无耻话。
寒酥的脸颊早已红透,她掩耳盗铃般想着脸上的面纱能遮一遮。她手腕转动,想要将自己的手从封岌的掌中挣开,可封岌握得很紧,她的挣脱只是徒劳。
“您不能总这样……”她低声反驳。
封岌望着她拢蹙的眉心,诚然道:“我也不想。”
寒酥闻言眼睫孱颤轻抬望他一眼,又迅速低垂了眼睛,低声:“虽说是我没收好糕点,可是您不问自取,不能全将责任推给我……”
“我是说,”封岌微顿,“是你不想,我才忍耐克制。”
那半月欢确实扰人,他虽能忍耐,却也被扰得憋得不太畅快。若非不是她不愿真的交付,他也想畅快些。
“您别说了,您松手,我解就是了。”
封岌不仅没有松手,反倒握着寒酥的手腕用力将人拉过来,让她坐在他的腿上。他已经不再抓着她的手腕,而是将手搭在她后腰,将人圈在怀里。然后他坦然相望,等待。
寒酥近距离望着封岌,不由抬手抵在他的肩,推开两个人的距离。她愕然睁大了眼睛,眼底噙着不可思议。他什么意思?让她坐在他腿上解衣吗?寒酥摇头:“不行,这样不行,我做不到。”
说完这话,寒酥心里突然有一点难过。这话是实话,她真的不愿意很难接受。可是从她口中说出来难免没有说服力,她又不是没在他面前解过衣。她在他面前已经主动解过衣,如今又这样说,被他听来是不是很矫情很虚伪?
寒酥突然泄了气一样低下头伸手去解衣,腰带扯开,衣襟没了束缚一下子松散开,衣襟间露出一道里面贴身的小衣。
手腕突然被封岌握住。
寒酥忍下眼里的湿意才抬眸望向他。他是一如既往的眸色晦暗深沉,让她探不透。
封岌说:“别这么为难。如果你实在不想,就拒绝。”
“您刚刚不准,现在又这样说,出尔反尔最是厉害!”寒酥眼角攀上一抹红,她不该在封岌面前没有分寸,可她还是因为他这句话让藏在心里的委屈显露出几分。
“因为我难受。”封岌坦然道。
寒酥张了张嘴,忽然就无话可说了。过了一会儿,她声音低软下去:“您松开我,我去一边解了再给您。”
封岌搭在寒酥腰侧的手没松开,反倒是慢条斯理地在她腰侧轻轻捏了捏。
“不用了。”他说,“寒酥,来抱我一下。”
寒酥这次看懂了封岌的眸色,因为她又在他的眼里看见了上次的泛红之意。她知道他在克制。
寒酥俯身,去抱他。
她抱得小心翼翼,前身贴着他的胸膛,又留了分寸没有将力气全压在他身上。她的脸颊隔着面纱贴在他的肩膀,手也不敢去抱,而是搭在他肩后的椅子上。
封岌伸手,手掌撑在寒酥的后腰。他手掌宽大有力,她腰身纤细几乎被他的手掌占据。封岌微一用力,就让寒酥整个身子结结实实地靠过来,贴着他的胸膛,密不可分。他又抬手,沿着寒酥的后脊从上至下一次次用力抚过,似有安抚之意。
良久,寒酥才懂他的动作,是在安抚她,也是在纾散他的闷躁。寒酥迟疑了很久,才将搭在椅背上的手拿开,攀在了封岌的肩上,真正抱住他。她枕着封岌的肩慢慢闭上眼睛,容忍自己短暂地沉沦。
半个时辰后,寒酥才从封岌的书房离开。长舟在院中等候,将她送到另外一间书房,羿弘阔正在那里作画。
“师父,我来给您研墨。”寒酥端庄款步行至书案侧,挽袖研墨。
羿弘阔点点头。
寒酥静立在一旁,看着师父作画。羿弘阔寥寥几笔,山河就有了写意的壮阔。寒酥望着师父将山河景秀慢慢勾勒,有点迷茫的心情慢慢开阔。在师父的画作里,寒酥仿佛看见了真正的巍峨高山,有那么一瞬间她心中生出愧然,自责自己拘于男女之事,忽略了更多有意义的事情。
寒酥想重新作画了。她的视线落在架子上长长短短的画笔,可她心中还是藏着一丝怯。
羿弘阔傍晚时归去,将未完成的画带走,等画完再送来。寒酥亲自送他登上马车,目送恩师离去。
她转身回府,迎面遇见封岌和两位脸生的宾客。
“送羿老走了?”封岌问。
寒酥垂眸俯身,端庄行礼禀话:“回将军的话,已经送羿老登上马车了。”
举止端庄语气恭敬,像个没有深交的晚辈。
封岌点点头,和身边的两位宾客继续往前走。他经过寒酥身边,两个人都目不斜视没有看对方。
一阵风忽然吹来,吹动寒酥的裙摆和披帛,裙摆微漾,披帛却被吹起吹到封岌的手背上。
封岌侧过脸和身边同行人说着话,却捏了一下吹到他手背上的披帛。
风静时,披帛重新坠落,贴着寒酥的裙摆。
寒酥垂眸,全当不知,藏起被吹皱的心池,目视前方地往前走。
寒酥回到朝枝阁没多久,大娘子封清云过来寻她。
“你能不能教我做糕点?只做一种就行。”封清云又解释了两句,寒酥这才明白过来。
封清云马上要成亲了。夫家有个习俗成婚第三日新妇要做一桌子拿手菜。封清云要强,已经跟厨子学过,可临近婚期,她突然想多加一道点心。府里没人不知道寒酥极其擅长做糕点,所以过来求她帮忙。
寒酥自然答应,立刻吩咐侍女准备,和封清云钻进了小厨房。封清云只学一种糕点能应付那一天就行,教起来并不难。寒酥教得认真,封清云学得也认真。
翠微从外面进来,悄悄给寒酥递眼色。寒酥寻了个借口起身去拿调料,听翠微压低声音的禀告——
“几位夫人在院子里听戏,四夫人突然犯了头疼,提前走了。”
寒酥心里有了数。
四夫人哪里是犯头疼,明明是半月欢的药效起了作用。
她拿了调料回去挨着封清云坐下,神色如常地对翠微吩咐:“马车都备好了吗?”
“备着呢。”
封清云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奇怪问:“这么晚了你要出门?”
“去给父亲立衣冠冢。”寒酥道,“大过年的,借住在府里办白事不太好,所以夜里去。”
封清云恍然。寒酥最近要为父亲立衣冠冢的事情府里都知道。她点点头,觉得寒酥是个有孝心的。若是自己,才不敢自己去坟场做这事儿,听来就可怕。
她又:“你什么时候去?我可不能耽误了你的事情。”
“不急,还早着呢。我们继续做糕点。”寒酥微笑着。
又过了一阵子,寒酥一边拢着手里的面团,一边说:“这道白首莲花糕虽以莲为寓,可寒冬腊月没有莲,可以先寻些红梅做点缀。”
封清云环顾小厨房,看见窗口唯一的一瓶插花里插着的不是红梅而是别的花,她说:“那我们现在就去梅园摘些红梅回来。”
“好。”寒酥温声颔首。
翠微在一旁道:“梅园有些远,不如去青松园摘。奴婢昨儿个还去摘了一大捧红梅,那儿的梅花开得很好呢。”
“说去就去。”封清云摆了摆手,拍下许多面粉来。
寒酥望着纷纷扬扬飘落的粉屑,有一点失神。片刻后,她起身去净手,然后接过翠微递过来的斗篷穿好,和封清云一起往青松园去。
天色已经黑下来。
寒酥行动款款裙裾不动、钗坠不晃,是一如既往的端庄淑娴模样。
实则,她心里有一点紧张。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设计害人。
她为这一日已经准备了许久。这段时日赚到的钱根本不够,她将赫延王府、姨母、程家给她的首饰衣物全都变卖了,甚至跟沅娘、青古书斋预支了不少钱。如今身无分文的她,孤注一掷。
妹妹没了父母只有她,她必然要给妹妹做主。
揭穿四夫人买通钱万里掳走笙笙有用吗?她和妹妹身份低微,死活没那么重要,纵对四夫人有惩罚也不痛不痒。
揭穿四夫人与人私通有用吗?有用,却还不够。她可以预想,不管是赫延王府还是苏家都会拼命将这丑闻压下去。然后呢?四夫人会被责罚打骂,最坏不过被休弃。
这就够了吗?
当然不够。
她要四夫人尝遍她和妹妹尝过的滋味儿,那种切齿拊心之痛。
她要四夫人的命。
青松园里,四夫人焦急等待。等了好久才等来丁良才。
“你怎么才来?”四夫人一声抱怨,噙着些娇嗔。
丁良才四处张望了一番,低声道:“最近过年人多,最好少见面,免得被人发现。”
四夫人不高兴地说:“白日里听他讲大道理,你现在也要跟我讲道理?”
四夫人很不高兴。今日是大年初二,要回娘家的日子。一大清早,封四爷陪着她回去。她原本心情很好,两个人谈到昨天封赟失踪的事情,她说还是心里不舒服,觉得封赟的失踪不是意外,担心有坏人哄了他。封四爷却仍然觉得是她多想。两个人在马车上闹了个不愉快。
后来到了苏家,他们收起不悦笑脸对苏家人。直至午后,她还想在娘家多待一会儿,封四爷却说二哥今年在家府里人多,他急着回去帮忙招待,她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跟着封四爷回来。
回了封家,趁着午后短暂小休的时候,她心里起了心思,可是连暗示都没进行完,封四爷就脚步匆匆地走了。
四夫人看着夫君离去的背影,恨得牙痒。
她早该适应了不是吗?他一直都是不解风情的书呆子。每月两次行房,不会多不会少,就连动作和时间也一模一样。
丁良才哄人:“我哪里敢?我只是希望你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四夫人从思绪里回过神,目光落在眼前的丁良才身上。丁良才是她成亲时从娘家跟过来的。他自小就在她外院做事。
看着丁良才,四夫人心情好受了些。她不无惋惜地说:“如果你不只是个侍卫就好了……”
丁良才欲言又止,他将脸偏到一侧,不该说的话尽数咽下去。
“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在我这里绕什么弯弯道道?”四夫人朝他走过去,偎在他怀里。
丁良才皱着眉,眼中有迟疑痛苦之意。天色已经全黑,周围的松树一片黑漆漆,随着风动像极了张牙舞爪的兽。
他说:“我们走吧,我们离开京城好不好?”
四夫人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抬眼看向他。当初和封四爷的婚事定下时,她也曾起过私奔的念头。
可是……私奔这样无名无分之事实在太冒险。抛下所拥有的一切荣华和家人,无名无分地和一个侍卫私奔吗?
理智阻止了她。
她原先也确实想和丁良才断个干净,安心嫁给封岚做风光的赫延王府四夫人。刚成亲那段时日,她确实一心扑在封岚身上。可是时日久了,封岚的不解风情终是让她心里藏着的人变得越来越重要。
在又一个封岚彻夜读书的雨夜,她终究是寻了丁良才做了错事。
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一错再错。
“你这是难为我。我父母怎么办?赟儿怎么办?你父母怎么办?”四夫人抬手轻抚上丁良才的脸颊。
丁良才神色微动,继而有一点失神。他这一失神,腰带已被四夫人解开。他赶忙去拉四夫人的手,低声劝:“别这样。”
四夫人被封四爷拒绝过无数次,还是第一次被丁良才拒绝。顿时颜面无光,她直接伸手给了丁良才一巴掌:“能和我亲近是你的福气!”
响亮的巴掌声在寂静的青松园十分清晰,丁良才偏着脸没动。
四夫人顿时有些后悔,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最近情绪不稳特别贪恋温暖。她捧起丁良才的脸,凑过去亲一亲,声音也软下去:“难道你不喜欢我了吗?”
四夫人的侍女守在青松园的入口,看见寒酥和大娘子,她心里咯噔一声,立刻转身要去通报。
“红绣。”寒酥喊住她。
红绣硬着头皮转过身行礼。
“在这里躲闲吗?”寒酥眉眼间浮着浅笑,“我们要去摘一点梅,那株红梅还在吗?”
寒酥抬手指了个方向,是和四夫人所在相反的方向。
红绣松了口气,道:“当然在,花开正好。”
寒酥轻颔首,和封清云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自笙笙在青松园被掳,寒酥在这里走过无数遍。
第43章
所以,寒酥在四夫人侍女的眼皮底下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又能在封清云没有觉察的情况下将她带去四夫人和侍卫私会之地。
“什么人在那里鬼鬼祟祟!”封清云的侍女冲上去怒喝。
封清云心里有隐隐不好的预感,可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已经看见了四夫人的脸。
“四婶娘……”封清云看着衣冠不整的两个人呆住了。虽然她身为府里的嫡长女平日里十分稳重,可她到底是还没出阁,猛地瞧见这情景人还是懵懵的反应不过来。
四夫人还没纾个痛快脸上仍有深深的红。可突然被撞见,好事被打扰,她从心底惊出一身冷汗。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做的事情一旦败露会有什么下场,可每次没有被发现的不轨都成了一种枯燥生活里的刺激欢愉。
丁良才提上裤子立刻跪在地上,头垂到最低。
封清云反应过来了,一下子变了脸色,又气又羞:“四婶娘你怎么能做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