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寒酥长长舒出一口气。现实将她从愁思中拉回来,她没有时间在这里伤怀。封岌说得没错,明天是大年初一,人多事多她得早些回去才行。
寒酥简单梳洗过,回去时,屋内的灯只燃着一盏,在铺着水红地毯的寝屋内散发着柔和指引的光辉。
一眼没望见封岌,寒酥将目光落向那张被纱帐遮掩的架子床,隐约瞧出他的身影。
寒酥脚步停在那里,突然有一瞬间地迈不出步子。她驻立了片刻,才继续往前走。她将桌上唯一的那盏灯熄了,在彻底暗下去后,才朝床榻走去。寒酥指尖碰到纱帐,知道走到了地方,小心翼翼地床榻外侧躺下。
她刚一躺下,封岌长臂一伸,将身上的锦被盖在她身上。厚重又温暖的锦被覆落下来,寒酥突然急声:“我不想!”
可以像昨天晚上那样?或者像以前在帐中的时候那样……
封岌没接这话,而是问她:“灯已经熄了,你睡觉仍要戴着面纱?”
寒酥挽起来的长发拆了,再戴着面纱确实有一点不方便。略迟疑,她伸手解了面纱,放在枕侧。
当封岌的手伸过来时,寒酥再次仓皇急声:“将军,可不可以不要……”
话还没有说完,寒酥后知后觉封岌只是给她整理了下搭在身上的被子。
紧接着,她听见封岌叹了口气。
她突然心弦绷紧,不由反思自己这样的要求会不会有点难。可是要心无芥蒂地突破底线,真的很困难。
“可以。”
粘稠的夜色里,耳畔传来封岌沉稳的声线。寒酥紧绷的心弦在一瞬间松开。可是紧接着,她又陷入茫然。
封岌再开口:“但是,”
只半句,寒酥心头又是一紧。明知道会有这样一个但是,可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轻皱,已然开始猜测但是要如何。
封岌重复在马车上的话:“现在把你的小衣脱给我。”
封岌以为她又要磨很久,可出乎他的意料,耳畔很快传来衣料挲摩声。细微的声响在寂静的夜中十分清晰。
寒酥咬唇,将轻柔的小衣团着握在手中,又在被子里朝身侧的人递去。指背不小心碰到封岌,也不知道碰到了他哪里。
封岌在被子里握住她的手,同时握住她手中香暖的小衣,在柔软的小衣上轻捏一下。
寒酥的手在封岌的掌下一点一点轻挪开,却将小衣留于他掌心。寒酥手背残留着他掌心的热,她心头也有一点热。
小衣偷偷递过去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寒酥立刻转过身背对着封岌。
封岌没有告诉寒酥在沐浴时已经缓过半月欢的药效,他也没打算告诉寒酥。
他伸手搭在寒酥的腰身,微一用力将背对着他的寒酥捞进怀里。寒酥的后脊撞进封岌健硕的胸膛,他的胸膛与她的后背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
踏实的温暖感觉从后背传来,寒酥心中微僵,身子也跟着僵然。她在寂夜里等待,等待将要听到的动静。
可是她什么也没有听到,封岌并没有拿她的小衣做什么。不多时,她意外发现封岌睡着了。
寒酥望着夜色里轻垂的纱帐,有一点懵。
封岌只是想除夕夜抱着她睡而已。克制力这种东西,他从来不缺。
天还没亮,封岌搭在寒酥腰间的手轻轻捏了一下,低声:“该起了。”
寒酥迷迷糊糊在睡梦中撒娇般唔哼了一声,慢吞吞地转过身去往封岌怀里钻。长夜已尽,炭火不足,屋内有着冬日的寒冷。寒酥将脸贴在封岌的胸膛,面前的胸膛真的很暖和,她恨不得整个人都钻到他身体里去。
封岌抬起的手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就那样悬空在寒酥的肩膀上面。他垂眼,安静地看着她的酣眠。
他心里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感。这种满足感很快充盈在他心间。
不过是片刻后,寒酥似心有所感。她在一瞬间清醒过来,几乎是从封岌的怀里弹开。她噌一声坐起,惊愕望着封岌,脸上已经烧红。
封岌压了压唇畔的笑意,坐起身道:“该回去了。”
寒酥胡乱点头,拿了枕侧的面纱一边戴一边匆匆下榻。一直到马车停在赫延王府的西南门,寒酥都没有再抬头看封岌一眼。
长舟先进了府门打点了一番,待寒酥走进西南门时,已经看不见家丁。寒酥不回头去看封岌,快步往朝枝阁走。
拐过一道月门,就算再遇到家仆也不会被知晓她刚从外面回来,寒酥这才松了口气。她抬眸望一眼天幕,天才刚蒙蒙亮而已。
可是今天是大年初一,注定所有人都要早起。
寒酥心里有一点忐忑。她一夜未归,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发现。走到朝枝阁后门时,她一眼看见等在那儿的翠微。
翠微松了口气,知寒酥心中顾虑,急忙迎上去小声道:“没人知道。”
寒酥也跟着松了口气。她心里又庆幸,幸好翠微周到。她将昨天晚上买的东西递给翠微,道:“灰色袋子里面的东西是给你买的。”
翠微接过来来不及看,先禀告:“昨天晚上果然有人要纵火。”
寒酥脚步微顿,急忙问:“笙笙怎么样了?”
“没事。娘子放心。”翠微道。
自寒笙上次出事,寒酥万分小心,妹妹所有吃的用的都会仔细检查,而且悄悄给妹妹换了房间。
昨夜除夕夜烟花爆竹不停,是每年最容易走水的时候。寒酥担心有人会借机纵火造成意外的假象,早做了提防。她这是千日防贼防出了经验。
翠微再道:“可惜人没抓到。”
“不重要。”寒酥摇头。
事实真相重要吗?既重要又不重要。她与妹妹借住在这里,身份低微。就算真相大白揪出谋害妹妹的人,会得到什么结果?赔礼补偿和不痛不痒的惩处?
不够,远远不够。
她要那人尝一尝她与妹妹尝过的痛。
寒酥又问:“外面可都安排妥当了?”
翠微颇为自傲地笑了笑:“您放心,都交给我。”
翠微可不是自幼跟在大家闺秀身边的侍女,她自小辗转流落过很多地方,见的多了,也能办很多寻常侍女办不到的事情。
寒酥回到房中,拉开梳妆台下面的抽屉。里面有个盒子里面装着这段时间她攒的钱,可是现在这个盒子里空了,一个铜板也不剩。
寒酥有一点心疼。
她迟疑了一下,将视线落在拿回来的袋子,这里不仅有昨天晚上买的小玩意儿,还有封岌昨天晚上给她的压岁钱。
寒酥望着那个装满银票的盒子,心里突然产生一丝疑惑——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还有妹妹说话的声音。寒酥赶忙随手收了东西,转身出去相迎。她连衣裳也来不及换,便带着妹妹去给姨母拜岁。
时辰还早,三夫人身边还没有小辈过来走动。她正在给封琏选玉佩。
“母亲,我也要玉佩。”封珞哼哼唧唧。
三夫人笑笑,柔声道:“珞儿还小呢。等像你哥哥那么高了,也可戴腰玉了。”
三夫人弯腰,将选好的玉佩亲自挂在封琏的玉带上。这也是封琏第一次于腰间戴玉佩,玉佩一戴,好像已经不再是无忧的孩童。
婆子掀帘引路,将寒酥和寒笙请进来。姐妹两个认认真真给三夫人贺岁,三夫人笑着给她们两个封了红包。
又过了好一阵子,封锦茵才打着哈欠姗姗来迟。昨晚玩到很晚才睡,她现在能起身已是很不容易,她没想到自己倒成了最后一个。她不高兴地嘀咕两声。
三夫人假装没听出来,将给她准备的压岁钱塞给她。
简单吃过东西,三夫人带着晚辈往大房那边去拜岁。府里上头还有太夫人、老夫人,可太夫人年迈需要静养,昨儿个传下来消息今日都不用去打扰。老夫人就更不用说了半只脚踏出红尘的人,更是不喜欢热闹。
往大房去的路上,寒酥牵着妹妹的小手,低声问:“累不累?腿上疼不疼?”
寒笙摇头:“一点也不疼了。”
寒酥摸摸她的头,不舍得她自己走路,让蒲英抱着她。
到了大房,四房的人已经先一步到了。堂厅中或坐或站了许多人,众相见过,各自拜岁说着道贺的喜庆话。
寒酥牵着妹妹站在角落。昨晚睡得少,她有一点犯困。身处这样的热闹,她却一心想早些回去。
所有人都穿了颜色鲜艳的新衣,寒酥和妹妹浅杏色的衣衫变得十分不起眼。
苏文瑶朝寒酥走过来,意味不明地询问:“昨晚是没睡好吗?”
苏文瑶的询问,让周围许多人将目光落在了寒酥身上。寒酥笑笑,柔声:“烟花爆竹确实有一点吵闹,很晚才睡着。”
寒酥脸上带笑心里却有一丝疑惑,昨天晚上苏文瑶不是已经收拾了东西打算回家吗?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又不走了吗?
封朗月恰时打了个哈气,说:“昨晚是好吵,我也没睡好呢。”
封清云站起身,道:“咱们是不是该去给二叔拜岁了?”
她又皱了眉,往外张望:“大哥和二弟、三弟怎么还没过来。”
她差了人去问,却得知大郎、二郎和三郎都已经在衔山阁了。封清云不再耽搁,赶忙就提议立刻带着这些弟弟妹妹,往衔山阁去。
“是该过去了。”大夫人说,“今天初一,你二叔是要进宫朝拜的。赶着他出发之前过去,万不能耽搁了他的时辰。”
前一刻还嬉笑玩闹的孩童们,一听说要去衔山阁,立刻或严肃或紧张起来。
“可不可以不去啊?”封赟小声嘀咕一句。
四夫人瞪了儿子一眼,道:“给你二叔拜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要守规矩!”
寒酥深看了一眼这对母女,又慢慢收回视线,望向乖乖站在身边的妹妹。
往衔山阁去的路上,寒酥故意放慢了脚步,和妹妹走在最后。一行人到了衔山阁,还没见到封岌,就先看见了摆在桌上的一些锦盒。
长舟正将一张名贴贴在最后一个锦盒上。
这是封岌给府里晚辈的压岁钱,每一个锦盒上写着各人名字,明显给每人准备的压岁钱并不同。
封珞伸长了脖子,眼巴巴找寻了一番,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名字。他满心好奇,却不能现在就拿到手。
沉稳的脚步声传来,众人知道封岌过来了,都挺了挺脊背。
因要上朝,封岌换上了一身军装铠甲。高大威严的男人被冰冷的重甲裹身,更是器宇雄伟。不同于往日的铁血压迫感一下子席卷,压得屋内这些本就有些敬惧他的小辈们更加紧张,大气不敢喘。
寒酥偷偷望了他一眼。他似乎天生就该穿铠甲。
她触摸过他这身铠甲的冰寒,也拥抱过他铠甲之下火热的胸膛。
封清云舌头似乎打了个结,一声“二叔”竟是念成了“儿叔”。她红着脸硬着头皮继续说:“带着弟弟妹妹们来给二叔拜岁,祝二叔新的一年里万事顺遂,战、战无不胜!”
封岌脚步停顿了一下,看了她一眼,又接过长舟捧过来的热茶,随口道:“身为长姐,性子更稳重些才是。”
封清云咬碎了银牙。她还不够稳重吗?我自诩将长姐这个身份担得很好,接人待物从不出差错,可是在您面前不行啊!
封岌视线扫过这些晚辈,也有些意外苏文瑶还在。不过目光只是在苏文瑶身上停留了短暂一息便离开,道:“压岁钱在桌上,都自己拿。”
众人这才去拿放在桌上写了名字的锦盒。
苏文瑶也有。
得知她今早没走,长舟就临时加了一份压岁钱。他们刚刚进来时,长舟贴的最后一个名字正是苏文瑶。
这些压岁钱都是长舟置办的,封岌不会有时间和精力在意这些小事。不过寒酥那份,却是封岌准备的。
寒酥也去拿了她和妹妹的压岁钱。她有一点疑惑,封岌昨天晚上不是已经给她压岁钱了?
她抬眸看向封岌发现他正看向她。他视线低垂,似乎落在……她的胸口。
寒酥脸颊顿时发热。
——今早匆忙来不及换衣,仍穿着昨日那身。昨天晚上她在被子里将小衣递给了封岌,现在衣服里面没有穿小衣。
周围的人都在打开得到的锦盒去看封岌给的压岁钱,又互相你看看我的我看看你的。
寒酥的视线落在手里的锦盒,她也将锦盒打开。却在看见里面的东西时,手一抖,差点让锦盒跌落。
——锦盒里,装着昨天晚上她在被子里递给封岌的那件小衣。
寒酥抖着手,“啪”地一声将锦盒关上,心头一阵狂跳。
大家都在互相看得到的礼物。
远处的苏文瑶突然提声:“酥酥,你得了什么好东西?”
一双双眼睛望过来。


第40章
寒酥那颗心本就在看见锦盒里的东西时悬起,苏文瑶的这一问,无疑让她惊悚起来。她紧紧攥着盒子,过分用力指节被摁得发白。她尽量保持着寻常的语气,道:“银票。”
她刚刚看见苏文瑶的盒子里装的是银票。其他几位府里的娘子得的盒子里都是些首饰之类。苏文瑶的盒子里是银票,同为表姑娘,她说自己收到的压岁钱也是银票比较稳妥。
“是吗?给了你多少压岁钱,和我一样多吗?”苏文瑶微眯了眼,朝寒酥走过去。
苏文瑶昨天晚上在梅园半坡处亲眼看见寒酥一个人鬼鬼祟祟从西南门出了府,那模样一看就是要去偷会情人。她紧接着又看见了长舟的身影,这让她不得不胡思乱想。难道寒酥偷情的人是赫延王?理智告诉她不可能,赫延王怎么可能和她不清不楚。
可苏文瑶心里还是生疑,忍不住试探。
“当然一样多了。”寒酥浅声应着,握着锦盒的手更加用力。寒酥看着苏文瑶走近,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苏文瑶总不能逼着她将锦盒打开吧?
她心头跳得更快,慌乱中,她几乎是不由自主抬头望向了封岌。有一丝求助之意,但是更多的却是责怪。怪他肆意妄为。
“寒酥。”封岌突然开口。
他一开口,苏文瑶的脚步顿住,一双双好奇望向寒酥的目光也都收回来,皆回头望向封岌。
“长辕带来了上次寒笙被掳走的线索。正在偏室里待禀,你去罢。”他握着茶盏的手略抬示意身后的偏室。
“是。多谢将军。”寒酥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握紧手中的锦盒朝偏室走过去。
经过封岌身边的时候,封岌轻咳了一声,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低语:“去穿上。”
寒酥面纱下的雪靥顿时泛了红。她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也没看封岌一眼。
封岌轻转了一下手中的茶盏,不算小巧的茶盏在他宽大的掌间显得渺小许多。他将空了的茶盏递给长舟,然后叮嘱了几句府中几个侄女。
寒酥到了偏室,里面根本没有长辕的身影。
——封岌让她过来,真的只是让她把这件小衣给穿上。
寒酥静立了片刻,再次打开了手中的锦盒,望着装在里面的小衣。小衣被叠得工整。是他叠的吗?
眼前忽然浮现封岌端着茶盏的长手,一想到他那双手曾仔细给她叠好这件小衣放进锦盒,寒酥的脸颊越发得烫了。
寒酥得快些出去,不能再耽搁。她有些匆忙地快速解了上衣,把这件小衣贴身穿上,再穿好外衣。
这件小衣过了一夜重新回到她手里,贴身穿在她身上。寒酥抬手,用手心轻轻压了压心口,赶走胸口处的异样温暖。
寒酥用指背轻贴了一下脸颊,长长舒出一口气,收拾了情绪才出去。她出去时,封岌正在与封朗月说话,她悄无声息地走进人群,走到妹妹身边。
“有线索了吗?”寒笙低声问。
“嗯。”寒酥轻应了一声,拉住妹妹的手,也不再开口。
封岌目光轻扫,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息,才慢悠悠收回目光。云帆从外面进来禀告马车准备好了,封清云赶忙说不敢再耽搁二叔进宫。
封岌点点头,大步往外走。
屋子里的晚辈们跟出去,皆立在檐下恭送封岌离去。大郎、二郎和三郎从院门进来,得知封岌要走,也不敢多话,静立在一旁恭送。
待封岌离开了衔山阁,封清云重重缓了口气,道:“走吧。咱们也可以走了。”
听她这语气颇有些劫后余生之感。
寒酥跟着他们一起往外走,迎面遇见府中的三位郎君,众相问好行礼。她混在人群里,指尖轻捏着身前斗篷的衣襟,朝前挡了挡前身。冬日的风吹来有一点凉,可是她被小衣裹着的上身却怪异地温暖着。
沈约呈看着寒酥随人群走远,眼神黯淡。
“约呈?”大郎封杉喊了两遍,沈约呈才有反应。
封杉因为过年,也因为婚期近了,眉宇间颇有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浓笑。沈约呈看向兄长的笑脸,叹了口气,有些沮丧地开口:“刚刚问好,我虽对所有姐妹问好却始终望着她。可是她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大郎封杉皱皱眉,想劝又不知道从哪开始劝。他看向二弟封杨,封杨眼中也显出几分束手无策。
沈约呈虽然和封家人没有血缘关系,可是和封家兄弟姐妹相处都不错。他从未在两个兄长面前遮掩过对寒酥的喜欢。
瞧着弟弟情场失意的样子,二郎封杨劝:“别想那些了,既然八字不合,再寻别的姻缘就是,京中好姑娘可太多了。”
沈约呈眉眼低垂,神情沮丧,明显没有把二郎的话听进去。他低落地询问:“是不是我还不够好,所以她才不喜欢我?”
他非愚蠢之人,不会相信寒酥是因为失身而拒婚。他知道寒酥不喜欢他,一点也不喜欢。
“怎么会?你怎么不好了?你可千万别这么想!”二郎劝慰。
大郎在沈约呈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也劝:“别多想,感情这回事说不明白。”
沈约呈抬头,望着衔山阁院门的方向。那里早已没了寒酥的身影,可是他望着她走的方向,不舍得将目光移开。
很多道理他都懂。
可是懂不懂是一回事,能不能接受却是另一回事。
他喃声:“我要怎么才能变得更好,变得让她喜欢?”
大郎封杉和二郎封杨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
苏文瑶别过封家人,回到四房。一路上她面带微笑向遇到的每一个人贺岁,等回到了住处,她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当然看得出来今日封家人看她的眼神已经不对了。他们是不是在心里笑话她赖在封家不肯走?
苏文瑶也知道自己不该还赖在封家不走,可是她心里不甘,她想弄清楚和寒酥偷偷私会的人到底是不是赫延王。她可以接受自己被赫延王拒绝,毕竟世人皆知赫延王北齐不灭不成家,这些年被赫延王婉拒的女郎可太多了。可是她无法接受寒酥备着她偷偷和赫延王苟且。
她的将军不该被小女人勾引。而这个小女人整日和她一起做糕点,难道寒酥不知道她做那些糕点都是要去送给赫延王的?她去跟寒酥学做糕点的时候,寒酥心里是不是在发笑?
苏文瑶摇摇头,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不能凭空推断,毕竟她现在也只是猜测。
四夫人从外面进来,苏文瑶收了收心神迎上去先笑脸向姐姐拜岁,再说:“姐,我昨天晚上发现了点事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猜错……”
四夫人毫不留情地打断她的话:“别给自己找借口了。”
“姐?”
四夫人竖眉:“你太贪心了。如果有一线机会,姐姐也不是非要拦着你不让你去闯。可是昨天晚上赫延王都那样拒绝你了,你还赖着不走是不给自己留脸面了吗?你不在意脸面,苏家还要见人!收拾收拾,赶紧回家去!”
苏文瑶的脸上一片惨白。娇生惯养长大,她还从没听见过这样难听的话,没这样被人指着骂不要脸。
她红着眼睛吼:“走,我这就走!”
四夫人瞧着妹妹这样,心里一软,声音低柔下去:“女儿家名声重要,姐姐是为了你好。赫延王婚事特殊,敬仰他的女郎众多,这些年拒绝过很多高门闺秀。你现在走了,也不过是被婉拒过的女郎中一个,这不算什么事情。可若再不走,闲言就会多起来。姐姐这是为你好。”
“我知道了,我一会儿就走!”苏文瑶转身往里屋跑。她知道姐姐说的话很有道理,可是她心里还是难以接受,面上也抹不开。
四夫人看着妹妹跑走,狠了狠心也没追。她有心烦地回到自己房间。寒冬腊月,她却觉得有一点闷热。将窗户推开了也无用。
不多时,丫鬟小碧端着汤药进来送给她。看见汤药,四夫人想到那种苦味儿,不由自主皱了眉。不过她没有耽搁,直接接过来一口饮尽。
封四爷从外面进来,闻到了浓郁的药味儿,问:“怎么又喝药?”
四夫人将空碗递给小碧,随口道:“不是都跟你说了?女人家养身的药,尤其是天寒的冬天更不能断。和你说了你也不懂。”
封四爷回忆了一下,四夫人可不止冬日才喝这药,夏日也曾喝。他想了想,女人身体是更娇贵些,还要喝这么苦的药养身体的确不容易。
小碧端上来蜜饯,四夫人捏起一块放进口中。甜软的蜜饯刚放进口中,立刻缓解了口中的苦味儿,得到了短暂的慰藉。她不由多拿了几块来吃。
四爷是回来换衣服的。他将外衣脱了挂在架子上,再拿一件穿。
四夫人望了他好一会儿,朝他走过去,轻轻握住他的手腕,低声:“昨晚没怎么睡,今早又一大早起来,累不累?要不要小睡一会儿?”
“不了。今日客人多,我要跟大哥一起张罗着。”四爷一边束玉带,一边说:“你要是累了就睡一会儿。”
说完,他便脚步匆匆地走了。
四夫人恨恨瞪着他的背影,恨他的不解风情。她转身愤愤然回到房中郁闷躺下。欲睡不睡时,一道影子悄悄靠近。四夫人迷糊中睁开眼睛,睡眼朦胧的神情不见惊愕,反倒是将站在床边的人拉到床榻上去。
大年初一,四处拜贺新岁的忙碌日子。京中官员更是早早进了宫,朝拜之后要随着帝王前往宗庙祭拜。
满朝文武不管往日是否因为政见争执过,今日大家都是面带喜色,其乐融融。
内宦尖细嗓音的通传下,谈笑的朝臣们立刻朝着大殿门口望去,看着封岌芒寒色正大步迈进殿内。一身铠甲穿在他身上,与文武朝臣皆着朝服的大殿内,显得格格不入。
封岌身上总有很多特权。
圣上坐在高处,望着封岌走进,微皱眉之后舒展开。他侧过脸轻咳了两声,才笑脸与封岌寒暄。
半个时辰后,圣上带着文武百官前往宗庙,车队浩浩汤汤,百姓夹道相望,时不时有人高呼赫延王。
太子放慢了马速,跟在圣上所乘的龙舆侧,关切询问:“父皇身体可好些了?”
“无妨。”圣人点点头。年底四处的折子递上来,成了最忙的时候,这一忙又碰上寒冬,圣上便染了风寒。
太子捏了捏马缰,状若随意地开口:“大荆能有赫延王这样的神将,真是天降神兵庇护。”
微顿,他又好似随意地补一句:“赫延王位高,在元元之民心中的地位也高。”
圣上视线扫过周围夹道的百姓,又将目光落在前面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的封岌。
他眉心略皱,紧接着又重重叹了口气。
有些事,圣上心知肚明。他知道封岌为何毫不收敛。
当初山河飘摇北齐兵临城下,朝中党派错综复杂又牵扯到军中,军心涣散互相推诿,一片焦头烂额。那个时候需要有一个人站出来揽权,需要有一个说一不二的声音。
身为帝王,他理应做那个人。
可是他这皇位得来的并非名正言顺,力挽狂澜处理朝中事已然力竭,军中威信却再无心力,也没那个能力。
封岌是故意将自己抬在战神的地位,甚至唯一异姓王的身份也是主动向他要的。
他说:“给我独掌军权,还陛下金瓯无缺。”
从半脚踏进亡国到如今,一切都沿着封岌当日之诺走下去。
最近越来越多的文臣进谏停下攻打北齐的步伐。因为若真的被封岌踏破了北齐的都城,北齐之恨,会让百姓更加尊崇封岌。届时,赫延王的威望皇权也拦不住。
太子小心去瞧圣上的神色,见父皇眉宇深皱望着前方马背上的封岌,似有犹豫苦恼之意。
封岌也清楚自己走的是什么路,年少时一腔热血走得义无反顾。十余年见过太多的生死与苍凉,如今踏在山巅,前一步铸大业后一步尸骨无存。可是凌云志在胸,让他不可能急流勇退。
耳畔传来无数百姓的欢呼和崇贺,封岌面色如常,心中毫无波澜。
权势地位从不是他所欲,天下大统才是他毕生所求。
正如他少年时鲜衣怒马第一次上阵眼睁睁看着无数身边人战死,震撼之余,又慨然为一生所求葬身疆场才是将帅英豪最壮丽完美的落幕。为心中志,万死不辞。
人来人往庆贺新岁的大年初一,朝枝阁却稍微冷清些。有孝在身,让寒酥推掉了府里的各种走动。
她也乐得清静,先于窗下梅侧读一卷古人书,然后又亲自下厨,做一些自己和妹妹都喜欢的甜点。
暮色四合,朗日将要退场,热闹却不休。
兜兰脚步匆匆地跑进小厨房,急声说:“表姑娘,出事了,四房的五郎失踪了!”
蹲在寒酥身边的蒲英讶然抬头,赶忙问:“怎么会失踪了?在哪失踪了?”
“具体的我也没听明白,好像午休之后就不见了。四夫人正派人四处找呢!”
蒲英想到寒笙上次被掳走,她生气地说:“谁那么大的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在赫延王府里掳人?好大的胆子!”
“就是啊。我刚刚瞧见四夫人了,她脸哭花了,都快急疯了!”
寒酥捏着小勺子尝一尝糖水,语气轻飘飘地:“至亲之人突然失踪的滋味儿,确实不好受。”
糖水很甜,她很满意。


第41章
天黑之后,封赟终于被找到了。他被找到的时候,正在赫延王府一处闲置的庭院睡得香甜。往日里这些闲置的庭院不会生炭火,可因为过年走动频繁宾客络绎不绝,以备不时之需,这些往日里闲置的宅院也都生了火。所以他在那儿睡了大半日也没着凉,还睡得香甜。
四夫人又急又气,狠狠在儿子的胖胳膊上拍了两下:“你是要气死我急死我吗!”
封赟迷迷糊糊地揉眼睛,一脸茫然。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只记得原本在玩捉迷藏,他找了个地方躲起来,然后……然后就不记得了。
“好了,小孩子贪玩罢了。你打他做什么?”四爷道,“在自己家里能出什么事情?是你多虑了。”
“是我多虑了?赟儿不见了近四个时辰,我担心他出事了有什么不对?”四夫人心里所有的焦急一瞬间被燃起,转变成了怒火。儿子好好的,她所有的恐惧都成了一场空。这分明是好事,可那些堆积在心里的恐惧无处发泄,终因四爷这句话而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