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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酥离去没多久,云帆禀告晏世子到了。
晏景予一进来,就笑嘻嘻地说:“嘉屹兄,你可真受欢迎。今儿个多少漂亮小娘子们眼睛掉在你身上。要不是因为你不能成亲,那群妞还不知道要孟浪成什么样子!”
他这话说得轻浮,实则晏景予今年二十有七,却连姑娘家的手都没碰过。
无他,当年追随封岌立誓的人当中也有他一个。
十几年过去了,当年受封岌影响一同立誓不灭北齐不成家的人中,有不少人没忍住偷偷成了亲。可也同样有很多人,至今未成家。晏景予就是其中之一。
晏景予在封岌身边坐下,好奇问:“看着这么多小娘子对你青睐有加,嘉屹兄可后悔过当时立的誓?”
封岌将寒酥刚刚读过的那卷兵书合上,整齐收放。
彼时年少轻狂,整个小镇尸骨累累血味浓臭,家人亦惨死多位。他怒发冲冠洒血立誓。亦凭着当年一腔赤血,单枪匹马走到今日威赫。
到了今日,当年血誓早已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他的一言一行皆影响颇广。
“世子又不是武将。想成家就成家,少做无谓的牺牲。”封岌道。
——人都快要憋成流氓了。
晏景予笑笑,没接这话,而是问:“听说你受伤了?”
封岌语气随意:“我这边若一直固若金汤,谁也不放心。”
晏景予听他这话的意思,怎么好像故意受伤的?他迟疑了一下,再次提醒:“嘉屹兄,别嫌我啰嗦。你得为以后多考虑。”
封岌自然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谁都看得出来封岌功高盖主,这绝非善事。只是大荆比之北齐,当年国土不足其十之一二,更别提军力。敌军围京都,大荆已半只脚踏进亡国之命。
他若不强势掌权雷霆手段,造出军与民心中的神兵战神之信仰,根本不可能这么快有今日的歌舞升平。
至于以后?
封岌又望了一眼桌案上的那卷兵书。
他所求,从不是权势地位。
下午,鸾阙园在各处设了表演台。这边唱戏,那边杂耍,还有一些投壶、竞诗的小活动。
小娘子若不喜欢热闹,则三三两两地聚在角落嬉笑言谈。时间过得倒也快。
冬日时,白天很短。天色很快暗下来,束着卝发的两行小宫婢小步穿行于鸾阙园,点燃一盏盏石狮亭灯。高处的琉璃灯也渐次亮起来。
寒酥和程望舒一起去看杂耍,遇到了昭礼县主。程望舒和昭礼县主本就认识,一行人便同行。除了昭礼县主,她身边还有两位世家女。
谢云苓挤进人群凑过来,一双鹿眼眼巴巴望着昭礼县主:“你的琴真厉害!嗓音也好听!”
今日谢云苓的大胆,让所有人都认识了这个小姑娘。昭礼县主笑着朝她招手,让她过来坐,一起吃点心。
谢云苓憋了又憋,终于忍不住开口:“县主,我可以请教你一件事情吗?”
昭礼县主大致已经猜到了是什么事情,她弯了弯唇,道:“你说啊。”
“就是……”谢云苓突然有一点不好意思,“县主献唱的那首《四时景》,是大将军喜欢的一个词人所作?我能不能问一问是哪个词人呀?”
显然,午膳时,封岌和几位皇子的寥寥数言,被谢云苓听了去。
昭礼县主忍俊不禁:“我也是听说赫延王最近很喜欢去吟艺楼听一个叫沅娘的歌姬献唱。多的就不知晓了,你可以去问问。”
“多谢县主!”谢云苓开开心心地站起身行礼。
昭礼县主笑着说:“要是去的话注意安全,让家人跟着哦。”
“嗯嗯!”谢云苓翘着唇角笑,“我要把那个写词人请回家给我写好多好多词!”
谢云苓一脸憨态,惹得周围一圈小娘子们笑起来。
寒酥这个当事人亦慢慢弯唇,唇畔溢出带着一缕甘甜的嫣然。
昭礼县主目光不经意间一扫,扫见寒酥笑的样子,脱口而出:“你笑起来更好看。”
寒酥微怔,收拾了表情。她仍旧笑着,却又变回了端庄疏离的浅笑。
晚膳将要开始前,宫中的小太监们快步穿行着,将早已备好的烟火燃亮。
一束束烟火升空,在刚暗下来的天幕中绽出一朵朵绚彩。烟火持续时间很长。当天色彻底暗下去时,夜幕被盛大的烟火燃烧,烟火同样将黑夜照得大亮。
寒酥立在人群里,遥遥望着封岌。
他高大的身形立在那里,周围一片热闹喧嚣,唯他静默深沉。时不时有人经过他身边,毕恭毕敬地行礼问好。灿亮的不同光影在他身后升空又绽放。寒酥突然知道,原来顶天立地是这个样子。
带着烟火灼烧气息的夜风抚过寒酥的脸颊,寒酥遥遥望着高处的封岌,唇畔慢慢飘起几分落寞。
他颙颙卬卬如圭如璋,高山景行鹓动鸾飞之人,与她云泥有别。
寒酥知道只要向他撒个娇说个软话,她的日子会好过很多很多。
可是她不能。
沈约呈、姨母,赴京路上的不堪,种种横在两个人中间,他们之间绝无名正言顺的可能。她也不是没有劝过自己去做他暗处的女人。
可是,她已经脱过一次衣服了。
她好不容易把脱下的衣服一件件穿上,得了端庄闺秀之名,再也不想脱第二次。
赴京路上已经丢掉了太多自尊自重,她固执地想要再保留一些。
寒酥转身,逆着热闹的人群。
迎面遇见寻来的程元颂。
“表妹怎么不去看热闹了?”程元颂微顿,“正好我有事找你单独说。”
寒酥浅浅一笑:“我也正好有事寻表哥。”
两个人避开热闹,立于甬路一侧的树下相对而立。
程元颂斟酌了用词,道:“别回程家。”
一个是亲妹妹,一个是表妹。程元颂确实犹豫过,可是良知仍在,不忍无辜之人被牵扯。
寒酥微笑着:“表姐不愿意嫁给五皇子为继?”
程元颂微怔,仔细打量着寒酥的表情,试探着问:“你知道了?”
“猜到些。”寒酥道,“只是舅母未跟我提起,我也不好自己主动去说。表哥既问了,就想请表哥帮我递个意思。”
程元颂望着寒酥的表情,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点头:“你说。”
“我愿意。”寒酥微笑着。
程元颂愣了片刻,急急向前迈出半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能嫁给皇子是高嫁,是天大的福分。表姐不愿,若我能侥幸得了这姻缘,自然感激不尽。”
“你疯了?”程元颂心头一紧,“你来京日短,不知道五皇子是什么样的人。”
“略有耳闻。”寒酥微顿,“他是皇子。”
程元颂皱眉,盯着寒酥。他不理解。
寒酥却自嘲地笑了。
能安稳出嫁本就是她所愿。可她进宫前并不知是五皇子。
她毫无预警被召见,五皇子的目光太明显。事到如今她哭闹不愿有用吗?已经迟了,只会将事情推到更坏,甚至成为他后宅众小妾中的一员。
还不如体面答应。
如果破局的方式只有去求封岌,寒酥一万个不愿意,她只想将过去那段彻底割舍。何况在她看来这婚事没那么差。
“五皇子绝非良人。”程元颂再劝。
寒酥眉眼间挂着得体浅笑,沉默着不接话。
什么才算良人?这世间又有多少幸运人能得一良人?
嫁给谁都一样。不将他放在心上,自然就不会在意他后宅有多少小妾。
嫁过去处境不会太好,可她现在处境也不好。
总归是明媒正娶,也算有个皇子妻的身份,也能给妹妹更多??的照拂。两个妻子早亡让五皇子名声不好,可那两任妻的死事出有因,寒酥不觉得自己也会早亡。她谨慎小心些,活得长些就是赚。而且帮了外祖家,日后对笙笙也好些。
更何况,也能结束眼下她身在赫延王府的尴尬。
寒酥的视线越过程元颂,越过了热闹的人群,望向远处的封岌。
封岌似有所感,远远望过来。
两个人的视线隔着繁华相遇相融。
愿君葳蕤繁祉延彼遐龄。
寒酥移开目光,不再看他。
离宫的路上,程元颂帮寒酥向母亲递了话。程家大夫人大喜。她原本还在犯愁怎么威逼利诱,没想到寒酥居然这么痛快答应下来。
她的脸上浮现由衷的笑意。
“今日天晚了,就别回赫延王府了。”程家大夫人拍着寒酥的手背,眉眼间喜色难掩。
“好。”寒酥答应。
回到程家。就连之前不苟言笑的外祖父也对寒酥缓了脸色。
程望舒心里空落落的,她望向哥哥,却见哥哥正望着寒酥皱眉。
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程静荷得了消息,外衣也不肯穿,急匆匆跑过来,她白着脸恼声:“我不同意!”
望着出现在门口的程静荷,寒酥一阵恍惚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那时候程家和寒家还未决裂,她时常来程家做客。表哥那时候总是欺负她,表姐提起一脚把程元颂踢开……
寒酥浅浅笑着:“好久不见姐姐,病可好了?”
程静荷望了寒酥一眼,眼里立刻蓄了泪。
她怒气冲冲地嚷嚷:“我不想嫁,不是让你们找个人代我去受罪的!”
程家大夫人哎呦了一声,赶忙来劝。话里话外的意思,这婚事对寒酥也是好事。
屋子里眼看吵闹起来,乱糟糟一片。后来程静荷又哭闹起来,屋子里更乱了。
寒酥轻声开口:“表姐,人和人的所求本就不一样。”
连她也来劝程静荷。
程静荷望向她,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就这样闹到快子时,实在太晚了,才各回住处。程家大夫人暂时放开女儿,对寒酥一张笑脸:“累了一天,回去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寒酥福了福身,离开仍旧闹着的厅堂。
丫鬟给她领路,往她母亲生前的闺房旧屋去。她迈过杂草丛生的小院时,心里想着的是她还有孝在身,不知婚事能不能等到她孝期结束。
今日折腾一天确实累了,舅母的侍女离开之后,寒酥也没让翠微忙碌,让她也早早自去歇着。
她脱下染了寒气的银色棉斗篷,踮脚挂在黄梨木衣架上,然后转身往里屋去。冬日时,穿得再多也难挡寒气。她身上有些凉,想早些躺下暖一暖身。
她一边微微偏着头去摘云鬓上的珍珠步摇,一边绕过双鹊落地屏往里走。
挽起的云鬓如瀑散落下来的那一刻,她的脚步生生顿住。里屋没掌灯,黑漆漆一片,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在床边。
即使屋子里没有光,寒酥也知道那是封岌。
寒酥微用力捏着手中的步摇,心口跟着一跳。缓了缓神,她压下慌张,低声问:“将军怎么在这里?”
一片黑暗里,她看不见封岌的表情。
他不答反问:“为什么不回去?”
第26章
寒酥下意识地紧张回头,望向门口的方向。生怕旁人知道封岌在她这里。片刻后,她琢磨着应该没有被人发现,这才松了口气。
“太晚了便不回赫延王府了。”寒酥转身,朝屏风下的横桌走去,燃起一道火光划亮了桌上的云鹤对灯。
发白的光在漆黑的夜色里突兀亮起,然后慢慢点亮整间屋子。她垂眸,视线落在灯火光亮之上,心下有一丝茫然。她不知道封岌什么时候过来的,更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她与五皇子的事情。
她怕他知晓。
她不想他牵扯进来。
“你可知道五皇子是什么样的人?”封岌沉声问。
寒酥无声叹息。听他这问话,知晓他必然已经听到了程家今晚的吵闹,从而什么都知晓了。
她转过身来,靠着身后的横桌,望向封岌浅浅笑着。
“与将军说好了嫁娶自由,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上次阴错阳差差点与将军之子议亲,确实难堪。这次上天垂怜,倒是得了好姻缘。”她云淡风轻地说,“能高嫁皇子,属实是运气好。”
“高嫁?”封岌盯着寒酥。
“对啊。”寒酥掖了掖鬓边的碎发,浅笑嫣然。
封岌冷笑了一声。什么高嫁?他连站在她身边都不配。他站起身,一步步朝寒酥走过去。高大的身影逐渐罩过来,完全笼罩了她,影子投落在屏风上。
寒酥不得不小退了半步,整个人抵在身后的横桌。桌上的云鹤对灯跟着轻晃了一下。他压在屏风上的影子也跟着晃颤了一下。
封岌盯着寒酥的眼睛,压着怒意:“寒酥,在你有选择的时候。不要说赌气话,也不要脑子发昏。”
选择?她有选择吗?
根本没有。
自从她随舅母踏进鸾阙园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没了回头路。今日在鸾阙园,五皇子召见,虽然他突然有事要离开,两个人没说上两句话。可是寒酥还是在短暂的相见时,在五皇子的身上看见了汪文康的影子。
她曾遭到十分恶毒的觊觎。彼时还能凭着一腔孤勇带着妹妹千里逃京寻姨母。再来一次,天地宽广皇权至上,她已无处可逃。
寒酥望着逼视着她的封岌。心中酸苦。将军是男子,不懂名声与名分对一个女子有多重要。他以为的帮扶,于她而言却未必是好事。
她望着封岌,语气坚定一字一顿:“能高嫁皇子是天大的好事。请将军不要坏我姻缘。”
无形的威压潮浪般拍来。寒酥抵在横桌上的手慢慢攥紧,她逼着自己不要目光躲闪,坚定地与封岌对视。
她切实感受着封岌的怒意与威压,也感受着他如何将胸腔里的怒火慢慢压下去。
寒酥以为封岌会说些什么,责备或不齿?可是他没有,他压过来的气场尽数散去,最后看了寒酥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寒酥长长舒了口气,她扶着横桌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好半晌,她身上重新恢复了些力气,才朝窗下的梳妆台走去。向来挺直的脊背微弯,带着几分疲惫地坐下。她拉开抽屉,在里面找到一条头绳。这是她母亲的旧物。
来京路上,除了妹妹什么都丢了。如今拿一件母亲旧物,了当慰藉。
门口有轻微脚步声。
寒酥回望,问:“是翠微吗?”
翠微从外面进来,眼睛红红的。寒酥从不和别人说自己的事情,可是翠微整日跟着她,大致能猜到一些。
翠微朝寒酥走过去,忍着哽咽:“娘子,翠微能为您做些什么吗?哪怕陪您说说话也好……”
寒酥笑笑,将手递给翠微:“来得正好,帮我系上。”
“哦……”翠微愣了一下,才接过寒酥手里的那根湖蓝色的头绳,帮着系在寒酥的手腕上。
寒酥有些唏嘘,自己竟然要被翠微可怜。翠微不苦吗?也苦的,自小为了口粮食被亲生父母发卖。这是另一种寒酥没有经历的苦。
众生皆苦,人活着就是一场历练。
“你的名字是我起的,”寒酥柔声道,“微小的一抹绿,也终会在春日生成葳蕤。”
寒酥抬手给翠微抹去眼角的泪,温柔宽慰着:“别哭。日子都会好起来的。”
翌日一大早,程家大夫人早早过来寻寒酥。言语之间,她小心觑着寒酥的表情,生怕她反悔一样。当品出寒酥心意已决毫无悔意,程家大夫人这才松了口气。
然后便说到了替嫁的具体操作。
对方是皇子,新娘子随意替换可不是全凭程家说了算。
好在五皇子情况与其他几位皇子不同。他上头顶着个十分出色的一母同胞的太子兄长,又有皇后嫡母。可他偏偏十分没出息,不学无术,也毫无争权的想法。太子宽容她,皇后气愤之余放任他。
他第一次娶亲还是皇后亲自挑选,等第二次娶妻时,皇后连管都懒得管,是他自己看上了人,直接登门要娶。
而这一回,他也是无意间遇见程静荷觉得生得好看,便递了意思,暂时并未有长辈参与,更未过议亲章程。
程家大夫人瞧见寒酥便被她的容貌惊了一把。都知道五皇子爱美人,她找一个比程静荷更出众的人,五皇子说不定就愿意了呢?
更何况曾经有过先例。
前年的事情了,那次五皇子看中了一个良家女要纳为妾。那位小娘子有心上人抵死不愿,五皇子勃然大怒时却突然看中了那位小娘子的妹妹,就乐呵呵将妹妹带回了王府。
寒酥身份虽然低了些,可从程家出门,身份也能抬一抬。再说了,五皇子那是个色字写在脑门上的人,也并不在意娶妻娘子身份——他第二个妻子家里只是平头百姓,比寒酥身份还低。不管怎么说,寒酥至少还是官宦之女。虽然寒正卿官职小了些。
程家大夫人的意思是,左右昨日在鸾阙园时,五皇子也见过了寒酥。今日再让程元颂去一趟王府,试探着递一递意思。
寒酥点头称好,没有异议。
程元颂几次三番望向寒酥,目光粘稠苦恼。
寒酥有所觉,却当无所知。
事情商定,程家大夫人笑盈盈地让侍女将首饰盒拿给寒酥。
“为了过年新打了一批首饰。这几件很适合小酥,可千万不要跟我客气。也算补上头几年过年的压岁钱了。”
“多谢舅母。”寒酥道。
程家原本想着让寒酥一直住在程家,直到将她送到五皇子那边,这样也能宽心。可是寒酥并不答应。她是不可能就这样住在程家的,毕竟妹妹还在赫延王府。她也需要给疼爱她的姨母一个交代。
程家大夫人留了又留,见留不住,也不好过于强势惹得寒酥再反悔,笑脸将人送到府门前,扶着寒酥上马车。
回赫延王府的路上,寒酥让马车先去了别处。她坐在马车上,将程家大夫人给她的那盒首饰递给翠微——拿去卖了。
回到赫延王府,她将卖首饰的钱放进梳妆盒下面的小盒子里。
——这些,都是给笙笙攒的治疗眼睛的费用。
她不放心,让兜兰再去打听打听胡太医可回京了。
“姐姐。”
寒酥讶然回眸,看见笙笙手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寒酥惊了,赶忙快步小跑着过去将笙笙抱起来。她心疼又责备:“腿上的伤还没好,怎么自己走路了?”
“想姐姐了。”寒笙将小脸蛋迈进姐姐的颈窝。
昨天晚上姐姐不在家,她不知道姐姐去了哪里,一整晚都睡不着。她摸索着去拉姐姐的衣襟,用力地抱着姐姐。
寒酥回握着她的小手,声音温柔下来:“笙笙,姐姐一直都在笙笙身边呢。”
寒笙抿抿唇,笑了。她偎在姐姐的怀里,很快睡着了。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睡前见不到姐姐,寒笙就不敢睡。
寒酥将妹妹抱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孤女的可欺,她尝过了。不想再让妹妹尝,幸好妹妹还有她这个长姐。
她所求不多,至少给妹妹一个名声清白的长姐。
至于程家,她所求更不多,能给笙笙一点温暖就好。至少让笙笙像其他的小孩子一样,在年节时也有外祖家可去拜贺。不至于除了她再无亲戚。
接下来几日,寒酥每日陪着笙笙,同时忐忑等着程家的消息。免生事端,她暂时不打算跟姨母说这件事。只等着程家那边办妥了,一切尘埃落定,再向姨母解释。
就这样忐忑等到第四日下午,程家终于来了人。
程家大夫人笑盈盈登门,将一支芙蓉簪交给寒酥。“元颂今日才得了机会过去探话,这是五皇子让元颂赠给你的。”
芙蓉簪放在寒酥手中,沉甸甸的。
寒酥心里没有尘埃落定的释然,只有一片空落落。
程家大夫人又道:“五皇子还邀你明日下午去清丽苑一起听戏。”
寒酥皱眉,心中略有抵触。可转念一想,婚事都要成了,实在不该拒绝。
“我得走了,还没回家告诉静荷呢。”程家大夫人是在外面见了程元颂得到这好消息,正急着回家告诉程静荷,也不久待,急匆匆地告辞。毕竟女儿这段日子心里苦呢。
寒酥仍旧一个人坐在窗下,手里握着这支芙蓉簪。
她劝慰着自己,嫁给谁都一样。她已经开始筹谋嫁过去之后该如何自保。她不求什么夫妻恩爱,只求一个平安。
夕阳跌到群山之后时,翠微飞快跑着穿过庭院,惊起枝头的麻雀。她脸色焦灼,连门也没敲,直接跑进寒酥的房里。
“什么事情急成这样?”寒酥从思绪里抽离,抬眸望向她。
翠微大口喘着气,说话也结结巴巴:“五皇子要和宋家娘子定亲了!”
寒酥缓了一下,才慢吞吞地问:“什么意思?”
翠微又重重喘了口气,说:“去给娘子送抄书的时候听说的。前天!赫延王做的媒!”
寒酥懵了一下,敏锐地觉察到了时间点。
“你是说,前天?”她颤声问,心中生出恐惧。
翠微使劲儿点头:“在宫里!赫延王做媒,五皇子也很高兴地答应了!我还亲眼看见了五皇子去宋家!”
寒酥愣愣的。
五皇子前天就答应了和宋家娘子的亲事。而他今日将这支芙蓉簪送给她,邀她明日去清丽苑?
这代表什么?
纤指微颤,险些握不住这支芙蓉簪。
寒酥脸色一下子惨白下去,毫无血色。
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鸾阙园时,五皇子望过来的目光再次浮现在寒酥眼前。那种觊觎,寒酥太过熟悉。
程家人心思多,身为皇子又怎么会轻易被摆弄?
不替嫁,五皇子就会放过她吗?
她担心不会。
而此时手中这支芙蓉簪,更是证实了她最坏的猜测。
名正言顺嫁过去,总好比被他强纳为妾。这已经寒酥给自己找到的最好的路。
寒酥去衔山阁时,迟钝如云帆也觉察出她脸色很差。
书房里,封岌正在写一封书信。
“您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寒酥一开口就是质问。
封岌抬眼望向她。
寒酥如将要溺水之人,可她不是来求救的。
“已经求过将军不要坏我姻缘,您为何要如此?”她向来不会对封岌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可见是恼得很了。
“您就不愿意放过我吗?”
“你若是寻得好姻缘,我自不会阻拦。可沈约呈是什么人?五皇子又是什么东西?”封岌撂了笔,笔端墨渍弄脏了信笺。
怒如稠墨,藏在暗处。
“曾有可能明媒正娶我的人!”寒酥红着眼睛,“您以为您在做善事,您以为五皇子不堪!可于我而言,他却是我能名正言顺出嫁的难得机会!您搅了这场替嫁,让我不能光明正大地嫁人。然后呢?然后时刻心惊胆战等着被掳去当妾!”
……还是,还是继续暗地里与您不清不楚?
封岌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声音也发沉:“我能阻了这婚事,也能阻他纳你欺你。”
“然后呢?”寒酥反问,“您还会在京中待多久?您走了之后呢?您事了拂身去,管不得我这样的小人物日后死活!”
她差一点点就要抓住浮木,哪怕离岸还很遥远,可毕竟是眼下最好的喘息之木。但是封岌出现,将她的浮木一脚踢开,居高临下告诉她那块浮木不可依。
“寒酥。”封岌的声音越来越冷,“在你眼里,嫁给那样一个东西竟是好出路?你的骨气呢?你在认命吗?”
他起身,一步步朝寒酥逼近。
寒酥凭着一腔气恼而来,而当封岌真的朝她一步步逼来,那种浑然天成的威压感,终是迫得她不得不后退,直到整个后脊紧贴着房门。
冬日的寒风在门外呼啸,打在房门上。房门不能阻,寒气肆意吹打着她的脊梁。
“说话!”封岌抬手,手掌压在她耳侧的门上,沉声逼问。
“宁为恶□□,不为……”寒酥望着封岌的眼睛,后半句话终是吐不出。
她将脸偏到一旁,不再去看封岌。心中的酸楚肆意生长,被她压了又压。
封岌握住寒酥的下巴,迫使她将脸转过来,与他对视。
许多不可言说的情愫在寒酥心中百转千回,生长、浇灭,又顽强破土。痛也好,思也罢,全部被她压下去。
她狠了狠心肠,直视封岌眼睛,绝情道:“将军曾说有愧于我。这话寒酥虽不认同,可若将军当真这样想。寒酥唯愿您再不掺和我的事情。从此天高水长,两不相干。”
“你再说一遍。”封岌咬牙切齿。
第27章
“天高水长,两不相干。”寒酥毅然直视着封岌,一字一顿。
封岌咬牙盯着她的眼眸。他知道他现在应该放开她,让她爱干嘛干嘛,从此再不管她的事情。
那些出于责任的庇护,若惹人嫌,他又是何必多管闲事擅自为之?他绝非闲人,重担在肩殚精竭虑,还从未管过他人闲事。
可他还是不忍她飘零。封岌忍了又忍,才开口:“他已经死过两个妻子了,你就非要跳火坑,是嫌自己命长吗?”
“他的第一任妻子冲撞太子妃,所以他借着酒后杀了她。他的第二任妻子困于后宅争斗谋害了他一个身怀六甲的小妾,所以他放任小妾下毒取她性命。”寒酥道,“我没有威胁,也不会困于后宅的争宠。怎么就活不下去了?我光明正大地嫁过去,风风光光做我的皇子妃,有名有份,您怎么就料定我的日子不会好?”
封岌哑然了一息,再沉声质问:“那你是觉得现在住在赫延王府就不好吗?”
“不好。”寒酥直言。
哪里好了?是每日见了您尴尬难堪是好?还是看着疼爱自己的姨母因她和继女再生矛盾是好?
又或者担惊受怕笙笙再一次被害是好?
前两桩不需说,最后一件却是不能说。她不能提笙笙的事情,免得封岌又要大张旗鼓地帮她调查。调查妹妹被害之事本就不是封岌之责,她不想再亏欠。
舅母邀她赴宴,她早已知晓程家要拿她的婚事做文章。可只要是为妻,能定下一门名正言顺的婚事,本就是她所愿,正如当初连沈约呈长什么样子也没记住也可以答应那婚事。真情真爱之事缥缈高贵,不是她所能奢求,能够体面出嫁已是最好的结果。
“请您放手。”寒酥声音是冷的,“不要再多管闲事,不要再害我。”
这句不要再害我,足够伤人心。
封岌被气笑了。
“好。就如你的愿。”他松开握着寒酥下巴的手,侧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寒酥转身,用力拉开身后的房门,从温暖如春的书房迈进寒风凛冽的冬日。
她大步往外走,坚定的步履走出决然的味道。
就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
当她走出衔山阁,终是慢下了脚步。清明的眸中有泪光闪烁。已经忍了那么久的泪,又何必再落。她闭一下眼睛,将欲落的泪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