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酥心中一惊。
封岌将窗前垂幔掀开一角时,寒酥脊背紧贴着车壁,不想让沈约呈知道她在车上。
“这是去哪了?”封岌问。
“同窗生辰,刚从他家回来。”沈约呈解释。
封岌颔首,将垂帘放下。
寒酥轻蹙眉,两辆马车并驾往家回。下车时,沈约呈必然毕恭毕敬迎封岌下车。到时候就会发现她在封岌的车上。
不怪寒酥心虚,只是封岌的马车从不载女人。路上偶遇顺带一程都变得令人生疑。
封岌瞥一眼寒酥发白的脸色,开口:“长舟,去云祥街的四喜堂。”
长舟在前面应一声,下一刻马声嘶鸣,马车被调转了方向。
寒酥在心里松了口气,再望向封岌时,却见他脸色沉了下去。
马车停在四喜堂前,封岌让长舟去买了一包糖炒栗子。他长手略掀垂帘,从窗口接过糖炒栗子,一颗颗剥着吃起来。
外面的马也逐渐安静,一时间只有封岌不紧不慢剥糖炒栗子的声音。
翠微壮着胆子望了封岌一眼,再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寒酥手里的糖葫芦。她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可是理智让她推翻。这怎么可能呢……
封岌吃了十几颗糖炒栗子,才让长舟赶车回府。马车在赫延王府前一条街的拐角处,寒酥带着翠微先下了马车。
封岌又剥了一颗糖炒栗子,吩咐:“一会儿你回吟艺楼,打赏倒数第二个歌姬。”
长舟应声之时,心里却疑惑。
——他家将军居然会打赏歌姬了?可是哪有这样人都走了,又派人回去打赏的?
这一晚,寒酥又陷在梦魇里。
梦里是缠缠秋雨淋着的帐中,她半裸坐在封岌怀里,他一手握着一卷兵书,一手搭在她腰侧,指腹在她的腰身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他的手向下滑,被围在她腰间的外袍挡住,他指了指,寒酥垂眸主动解开。
画面一转,她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淫荡”、“不要脸”、“玩物”、“贱货”等等词句如刀一样劈头盖脸地落下来。
周围很多人冲堵上来,将她堵在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角落。她想呼救,却没有人能救她。绝望之时,她看见了父亲。
可是父亲问她:“你怎么不去死。”
寒酥大口喘着气在梦魇中醒来。好半晌,她抬手用手背擦去额上的冷汗。
唇上似乎还沾了一点糖葫芦的甜。
今晚阒无人声的昏暗街角,他伸手过来为她掖发的触觉仿佛还在耳朵尖。
寒酥不敢接受封岌的好。
那是一张温柔的网、一个诱人的牢笼。
她与他云泥之别。明媒正娶是痴人说梦,就连给他做妾都不可能。
她怕一旦接受了他的好,踏出了第一步,就彻底将自己交付,从此成为连外室都不如的影子,正如那凄凄秋雨下暗无天日的帐中。
冬夜的凉风无情地吹着窗棱,搅得人难再安眠。
寒酥起身下床,燃了灯,于灯下借着笔墨词曲,纾解心中无人可说的彷徨。
一口气写完,寒酥望着自己刚刚写就的词,脸上慢慢浮现一丝浅笑。前路也不是一片黑暗,至少已经有人要她写的词了,虽然还赚不到钱,可有人接受,就是成功的第一步。
接下来的几日,封岌每日都去吟艺楼。
他以前从不来这种笙歌之地,如今日日流连不由惹得人诧异。他不仅自己去,还邀友人在吟艺楼小聚。也有那想巴结他的人在吟艺楼设雅宴相邀,封岌皆欣然往之。
有人不由暗中揣摩封岌是不是看中了哪个歌姬。吟艺楼歌姬众多,可他点名唱曲的却只是那么一两个。
都知道封岌不能成家。可不成家身边也可以有女人啊!众人猜着封岌突然频繁来吟艺楼是想那事了。巴结之人寻了美人送上,封岌却不感兴趣,唯独听曲听得认真。同席之人非富即贵,对雅事皆懂些皮毛,他们慢慢发现封岌好像真的只是对乐曲产生了浓厚兴趣,听到忧伤曲调时,也会面露悲色。
小年前一日下午,程家来了人,给寒酥送了套衣裙,准备给她明日进宫之用。裙子用了今岁最时兴的料子和样式,蒲英和兜兰连连夸赞。
寒酥却并不在意,带着翠微出了赫延王府。不是去青古书斋,也没有去南乔,而是寻了个茶肆,进去吃茶。
店小二将茶水送上来,寒酥却并不饮,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有吟唱的小曲传来,寒酥会听一耳,然后继续心不在焉。
“娘子,那个是不是赫延王?”翠微问。
不用翠微提醒,寒酥早已看见了人群里的封岌。他高大的身形站在人群里,也太鹤立鸡群了。
寒酥拉着翠微侧转过身,不让封岌发现。等封岌进了吟艺楼,她才转过脸。
不多时又有音律从吟艺楼传出。
这一次,寒酥却听得很认真。
期期艾艾的曲子哀婉流转,长长的一段琵琶音之后,歌姬轻柔的嗓子婉转唱吟,先从女郎孤苦飘零唱起,再转到悲怆的战事妻离子散、山河飘摇。
茶肆里的茶客早已停下了交谈,专注听着从吟艺楼飘来的唱词。
歌姬嗓音空灵,先婉转后悠扬,将整支曲子淡淡的悲怆诠释得很好。唱音罢,琵琶声也歇,那种苍茫的悲壮仍未消。
好半晌,安静的茶肆才重新恢复热闹。
“刚刚那个歌姬正是沅娘,如今吟艺楼大热的歌姬。瞧见没?吟艺楼前那一辆辆达官显贵的车马,那些贵客正在雅间里听曲儿呢。不像咱们侥幸听这么一耳朵。”
“怪不得大热,这曲子听得老身颇为动容。”老夫子抚着白胡子,“这曲词头一回听,不知是哪位夫子所做?”
另一个人接话:“好像是个新人。”
老夫子抚须点头:“不错。”
寒酥慢慢弯起唇,向来疏离若云雾的面容飘上由衷的喜悦笑意。
茶肆里的议论还在继续。
“真的是新人?你如何知晓?”
那人眼珠子一转哈哈大笑:“知道沅娘怎么红起来的吗?就是因为赫延王最近总是点她唱曲。”
一提到赫延王,一众人立刻来了兴致。
“赫延王以前可不来这地方,那是一头栽进疆场的人。他突然对什么来了兴致,旁人还不立马凑上去搞清楚?那个沅娘的八辈祖宗都被扒了个清楚,至于那些词曲作者自然也要扒出来。最近给沅娘写词的人叫……叫……”男人皱眉想了好一会儿,“程雪意!”
翠微去看寒酥的脸色,见寒酥脸色煞白,她脸上喜悦的笑早已无影无踪。
霎时之间,从云端坠到地面不过如此。
许久之后,寒酥离开茶肆时仍旧失落之色难掩。
经过吟艺楼前,与云帆擦肩而过,寒酥心中挣扎片刻,终是忍不住开口:“现在见将军方便吗?”
云帆迟疑了好一阵子,才做了个请的手势,亲自带寒酥往吟艺楼去。
“娘子?”翠微欲言又止。
“你在楼下等我就好。”寒酥道。
她跟着云帆迈进吟艺楼,繁华皆不入眼,踩着楼梯一级级快步往上走。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偏又执拗地想要现在见他问那么一句。
出乎寒酥的意料,云帆并没有将寒酥领去热闹的宴间,而是带她去了一间雅室。
吟艺楼非勾栏之地,建筑多以能相聚赏乐赏舞的宴室,有床榻供人小歇的雅室并不多,地方也不大。
“将军,表姑娘求见。”云帆立在门外禀话。
很长一段沉默之后,才传来封岌的一声“进”。
云帆为寒酥开了门,他并不迈步进去,待寒酥进去,他在寒酥身后关了门,行色匆匆地往楼下去,明显有事要办。
寒酥望向封岌,见他坐在床榻上正在穿衣。
寒酥浅浅地吸了口气,直截了当地问出来:“将军知道程雪意是我。”
不是疑问,而是陈述的语气,她微沉的声线里噙着的失落尽量遮掩也没能完全藏住。
封岌正在拢衣襟的动作停下,抬眼正视寒酥,道:“难道就没有一种可能,是我确实喜欢你写的东西?”
寒酥紧紧抿着唇不吭声。分明是已经知晓的答案,真的听见时,心里的挫败感还是难掩。
“寒酥。”封岌认真唤她的名字,“你可以对你自己的才学更自信一些。”
他又说:“我只不过是一个能够更快让你写的词面众的契机。我从未夸过你的词半句。你要明白,在我封岌身边的阿谀奉承之辈永远只会是少数,更多的是一身风骨的学者雅士,若你写的东西是狗屁,他们才不屑于夸赞。”
不知道怎么的,寒酥心口突然一湿。一时间,她也不知道对封岌说的话要不要相信。终究是女郎,没有上过学堂,没有夫子点评过、没有同窗比较过,更无科考机会。她所学皆来自于父亲与书卷,她也不清楚自己的实力到底如何。
“寒酥,”封岌再一次认真唤她的名字,“这世间女子独行于世本就艰难。我不赞成,可也不会阻止你前行。一些举手之劳,你也不必为了避嫌而避嫌。”
微顿,封岌换上稍微轻松些的语气:“毕竟都说我封岌是大荆元元之民的再生父母,我珍民如子,待民如亲。”
寒酥心口的那一块冰慢慢化开,她这才从封岌未完全收拢好的衣襟看见纱布。她微怔,急忙问:“将军是受伤了吗?”
怪不得他不在宴堂,怪不得云帆犹豫了很久才带她上来,怪不得云帆行色匆忙……
看见寒酥的眉心皱起,封岌心里顿觉慰藉,道:“你来得正好,帮我把柜子上的剪刀拿来?”
寒酥赶忙依言拿剪子朝他走去。
当寒酥刚走到床边时,门外响起急促的咚咚上楼声,伴着沈约呈焦急的询问:“父亲,听说你受伤了?”
寒酥脸色微变,求助似的望向封岌。
在沈约呈心急如焚推门进来的那一刻,封岌拉住寒酥的手腕,将人带上了床榻,半压半挡着她。身量娇小的寒酥在他高大身形的笼罩下,被遮得严严实实,唯露出云鬓一缕,裙尾一角。
沈约呈生生停住脚步,立刻低下头,红着脸说:“父亲,我只是心急……”
沈约呈心口怦怦跳着,责怪起自己的莽撞。
封岌望着身下寒酥惊如慌鹿的眼眸,开口:“出去。”
沈约呈不敢多说,赶忙退了出去。
吱呀关门声,让寒酥松了口气。她欲坐起,抬手轻推封岌撑在她身侧的手臂,却没推开。


第22章
封岌目色深深地望着身下的寒酥,他问:“就这么怕约呈知道我们的事情?”
“当然。”寒酥不假思索。
封岌竟又追问:“为何?”
寒酥望着他蹙眉。这还有疑问吗?她不明白封岌为什么要问这么明摆着的事情。
他半压半罩着她,寒酥周身都是他的气息——熟悉又带着压迫感的气息。不想再保持这样的姿态,她只好硬着头皮,如实回答他的问题:“三郎心地良善又纯稚,若让他知晓差点和他议亲的人与他父亲有瓜葛,我担心他心里难受一时接受不了。”
寒酥明显感觉到封岌笼罩下来的气息重了些。他开口,语气也重了几分:“所以,回家之时发现我的女人和我的儿子将要议亲,我就能开怀接受了?”
“谁是你的女……”
……人。
寒酥声音渐低渐消,尾音落在了心里。
封岌直接问:“难道不是?”
寒酥抿唇,不吭声。
片刻后,封岌再道:“寒酥,你也该考虑考虑我的感受。”
寒酥眼睫孱颤,在他身下抬眸望着他,目光交融,她望进他深邃的眼底。好半晌,她声音轻浅:“没有议亲了。”
又是一阵沉默,再寒酥将要忍不住这种姿态下的沉默欲要再推他时,封岌突然问:“想嫁给他吗?”
微顿,封岌补充:“约呈确实是个好孩子,对你也真心。”
寒酥的心跳稍停了一下。她不觉得自己可以在封岌面前畅所欲言。在封岌仿佛能够将人看透的审视目光下,寒酥突然觉得没有必要故意去说合适的话。她望着封岌实话实话:“他是一个很好的议亲人选。”
寒酥顿时觉得周身的压迫感更重了。她纤指微蜷,指尖抵进掌心。
“如果没有在路上遇到我,你会和他成亲?”
寒酥目光躲闪地垂眸,些微艰难地点头。
出乎寒酥的意料,封岌突然轻笑了一声。她微怯地抬眸望向他。
封岌似笑非笑地夸赞:“倒是真诚。”
——也是一点都不考虑他的感受,哪怕他刚刚才提醒过。
“寒酥,约呈在你心里占几分?”封岌收了笑,声音略沉,“想好丽嘉再回答。”
寒酥眸光浮动,显出几分迟疑。不是迟疑答案,她心里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一清二楚。而是迟疑该怎么回答封岌。
片刻后,她说:“若我与他成亲了,他日后在我心里自然十分重要。”
成亲、日后,都是些假如的回答。
又仿佛同时在说她现在心里并没有沈约呈,他只是一个很好的议亲人选。
寒酥再次抬手,抵在封岌坚硬的肩膀轻推,低低的声线里噙着一点央求:“将军,翠微还在楼下等我……”
封岌这才坐起身。
压在寒酥周身的气场散去,她轻轻舒出一口气。也因封岌坐起的动作,未拢好的衣襟又敞开些,让寒酥看见他腰侧的纱布渗了血。
寒酥蹙眉。她坐起身,拿起遗落在床榻里侧的剪子,本是要剪断封岌绑好多出来的纱布,却发现因为刚刚的折腾,他裹缠在伤口周围的纱布偏了些。
封岌瞥了一眼,直接将上衣脱下来。他板正坐在那里,心安理得地等着寒酥帮她处理伤口。
寒酥抬眸望他一眼,一眼看见他满身的可怖旧伤。
之前第一次见他身上这些伤疤时,寒酥本能地吓了一跳。后来再见,只觉得崇敬。这是每一个大荆子民对救国英豪的理所应当的崇敬。
这些于十余年间落下的疤痕记载着他这些年疆场的丰功伟绩,同样记载着他如何收复一座座城池解救一座座城中为奴的子民。疤痕落目,令人动容。
寒酥靠过去些,手臂绕过他的腰身,先将他缠在腰上的纱布一圈圈解开,看见他的伤口,寒酥皱眉:“京中怎么会有北齐人。”
封岌笑笑:“想取我性命的人可不止北齐人。”
寒酥疑惑不解,怎么会有本朝子民想要封岌的命?这样的恩将仇报是非不分?
她再取来枕侧的干净纱布,重新为他一圈圈缠绕。每每绕到他后腰,她只好更靠近他,近乎环抱。他宽阔炙热的胸膛在她眼前,她即使半垂着眼,也避无可避。
好不容易重新裹好伤口,寒酥迟疑了一下,朝封岌靠过去,伸手去捡被他随手放在他身后的上衣。
就在封岌以为她要帮他将衣服穿好时,却见寒酥将他的外衣规矩放在他的腿上,然后她转过身,挪身从他身侧下了床榻。
“我要回府了。”她说。
封岌自己拿起衣服一边穿一边说:“约呈应该还在下面等着我。”
寒酥往外走的脚步微顿。她回过头来,也不说话,定定望着他。
又过了好一阵子,云帆在外面叩门,封岌让人进来。云帆快步走进,瞥一眼立在距离床榻最远墙角的寒酥,才向封岌禀话:“全部自尽,无一活命。”
封岌并不意外。敢于来刺杀他的人,必然都做好了赴死准备。他问:“约呈还在楼下?”
“是,三郎记挂将军,一直等着您。”
封岌下了床榻,望了寒酥一眼,道:“他总会知道的”。
寒酥不言语,却在心里并不赞同封岌这话。过了年封岌就会离京,等他回来她早已不在赫延王府,日后也不会再相见。那些不该让外人知晓的事情,自然会掩于尘埃。
封岌先踏出雅室离去,寒酥默契地仍旧待在屋子里,她走到窗口,朝下望去,看着封岌和沈约呈登上了马车,她才下楼。
还未走出房,寒酥突然想起一件事——沈约呈在楼下等封岌,可是翠微也在楼下等她。会不会撞见?
寒酥脚步匆匆往楼下去,却并不见翠微身影。她立在吟艺楼门前巡望,看见翠微在对街一家书摊前朝她招手。
寒酥穿过长街走过去,翠微主动道:“刚刚看见三郎,他问我怎么在这里,我说给您买书。”
寒酥心里松了口气。她再看向翠微,隐约猜到翠微可能觉察到了什么。
回府前,寒酥绕了路,去了上次封岌买糖炒栗子的铺子,也买了一袋糖炒栗子——上次在马车上封岌吃糖炒栗子时,整个车厢里都充盈着一种带着甜味儿的郁香,闻着就特别好吃。是以,今日有空绕远过去买一些回家给笙笙。
寒酥耽搁了些时辰归家,刚绕过赫延王府影壁处,远远看见正要往外走的沈约呈。
寒酥略迟疑,带着翠微沿着小道进府,避开和他相遇。
沈约呈自然看得出来寒酥故意避着他。他望着寒酥穿过枯木草径,目光仍旧噙着几分心疼。对于她避着自己,沈约呈又理解又无奈。明日是小年,过了明日他又要回书院,一连几日见不到她。
一想到一连几日见不到她,沈约呈心里提前开始失落。
忽然一阵风起,冬日的风从不知何为温柔,高高吹起寒酥的裙摆,拂过路边枯木。
沈约呈望着寒酥的裙摆微怔之后,又摇摇头。
寒酥带着糖炒栗子开心回朝枝阁找笙笙,可笙笙并不在房中。寒酥带笑的面容立刻一阵,脊背也在瞬间本能地沁出一股寒意。
兜兰赶忙说:“昨儿个笙笙得的那只小狗,笙笙很喜欢,带着那只小狗去花园玩了。蒲英跟着,岁涟、岁漪也跟着。还有两个侍卫跟着。笙笙出去前还交待让您别担心。”
寒酥完全没能放心下来,而是更急切地问:“哪来的侍卫?”
来路不明的侍卫岂不是更不安全?
兜兰连忙解释:“最近府里各院的下人有调动,刚刚又往咱们这边送了两个侍卫和两个粗使丫鬟。都是赫延王吩咐下来的。”
封岌指过来的人?
寒酥不争气地松了口气。
她连衣裳也没换,带着兜兰寻到花园,看见笙笙坐在小杌子上,弯着腰,去抱身前的小狗。
她腿上伤处没那么快痊愈,就算难得出来也是被蒲英抱过来的。
笙笙突然坐直小身侧,侧耳听了听。下一刻,她笑出一对小酒,朝着寒酥的方向甜甜喊:“姐姐!”
寒酥面色柔软朝妹妹走过去,她在妹妹面前蹲下来,晃了晃手里的纸袋子:“猜猜是什么?”
寒笙已经闻出了香气:“栗子!”
寒酥在妹妹身边坐下,拆了油纸袋,剥开一颗糖炒栗子喂给妹妹吃。寒笙弯着眼睛笑,小手一指:“给小彩虹一颗!”
“汪汪汪!”小狗朝着两姐妹摇尾巴。
“好。”寒酥柔声应着,果真又剥了一颗糖炒栗子扔给小彩虹。
“不对,应该最先给姐姐吃……”寒笙的眉头揪起来。
寒酥温柔如水地笑着:“姐姐在路上已经偷吃好几颗啦。”
“哦!”寒笙这才笑了。
两姐妹靠坐在一起,寒酥悠闲地剥着糖炒栗子喂妹妹,偶尔也扔给小彩虹一颗。
这只小狗的名字是寒笙起的。寒酥没有问,却猜着妹妹心里很想见见彩虹的多彩。她又剥了一颗糖炒栗子喂给妹妹,在心里盼着胡大夫早日归京,也盼着他确能妙手回春。
远处有脚步声渐近,寒酥抬眸,看见四爷夫妇正经过。朝枝阁离四房不算远,这处花园离四房就更近了。四房的人归家时常经过这里。
寒酥赶忙起身问好,寒笙也忍着腿疼被蒲英扶起。
封四爷望过来,道:“不必客套。”
府里借住的女眷晚辈,又是和自己这房没什么亲戚关系之人,点头打过招呼便罢,封四爷便移开了目光。
四夫人却温柔笑着,说:“笙笙脸色瞧上去好了不少,身上的伤快好了吧?”
“已经好多了。多谢四夫人关心。”寒酥替妹妹回答。
四夫人点点头,在寒笙的腿上又看了一眼,道:“别站着了,坐着就好。哪里用得着起身客套。”
“是。”寒酥微笑而应,却并没有让妹妹坐。寒笙自己也没有坐,乖乖立在姐姐身边。
目送四爷夫妇走远之后,寒酥才和妹妹重新坐下来。她拿过糖炒栗子继续剥,随口道:“四夫人倒是和善。”
“嗯!”寒笙重重点头,“不仅送我手镯,还给我摘过梅花呢。”
“还给笙笙摘过梅花?什么时候?”寒酥随口问。
“之前在青松园玩叶子的时候,四夫人带着侍卫摘梅花,我不小心踩了她的手帕,她不仅不怪我,还给我梅花玩。”
寒酥剥糖炒栗子的动作却突然停顿了一下。
青松林虽然也有梅花,可是远不敌府中的几处梅园。四夫人只是因为青松园更近,便去那里摘梅吗?
远处,四房夫妇已经走远。四夫人叹了口气,感叹:“多乖的小姑娘,怎么就遇了歹人。”
封四爷想了想,道:“确实古怪。”
四夫人琢磨着:“那日三嫂过寿,二哥又在衔山阁宴贵客,府里人来人往的客人确实不少。说不定遇见哪个坏的,欺负眼盲孤女。这越是权贵之人,却是能闲出一肚子坏水。”
封四爷并不怎么关心,随口道:“我倒觉得很可能是程家人干的。”
说到程家,封四爷眉眼间明显流露出几分嫌恶。不同于大哥的目不识丁、二哥的一生从戎,三哥的坐享富贵混日子,封四爷是个读书人。读书人身上总是有着几分气节正气在。
“也有可能。”四夫人点点头。
翌日一大早,赫延王府的下人们早早起身,今日是小年,少不得许多忙碌。
檀香轻飘的屋子里,老夫人捻着佛珠,突然开口:“今日是小年?”
她吃斋念佛半生,早没了年节概念。如今儿子归家,竟也在意起节日。
“是。”穗娘自小跟着老夫人,大半辈子的主仆默契让她知道老夫人这是马上要吩咐厨房准备封岌喜欢的膳食了。
她提醒:“今日宫宴,二爷不在府里。”
老夫人的眉头立刻皱起来,显出几分厌恶。半晌,她问:“人已经走了?”
话音刚落,外面的丫鬟禀告封岌过来了。
封岌今日确实要进宫,可先来给母亲问安却不能少,也是过来陪母亲用早膳。
老夫人的脸上立刻浮现慈爱的笑容。母子两个粗茶淡饭用过早膳,封岌并不急着离去,反而是多陪陪母亲说话。
封岌将要走时,老夫人突然说:“嘉屹,答应母亲一件事情。”
“您说。”
“日后成家,不可尚公主。也不可迎娶任何皇家女。”老夫人说得认真。
封岌却笑笑,道:“儿子还没成家的打算。”
“可你总要成家的!”老夫人的语气有一点急。
封岌点头:“好。听母亲的。”
封岌又在母亲这里陪了些时候,才离去。今日小年,所谓宫宴是皇家宴请百官之日,封岌自然在受邀之列。
封岌尚未走近府门,远远看见了寒酥。
她今日分明仍是守孝的淡雅素服,却明显装扮过。她立在府门前的一辆马车前,正与一红衣郎君说话。
“没想到是表哥亲自来接我。”寒酥道。
程元颂道:“分别几年,表妹与我越发客气了。”
寒酥弯唇。
程元颂在寒酥越来越出众的眉目打量了一番。小时候就觉得表妹好看得紧,和旁的姑娘家站在一起,永远发光一样显眼。如今长大了,更是出类拔萃,仙姿玉貌。今日宫宴,程元颂隐隐觉得他这藏于深闺的表妹要惊艳许多人。
程元颂突然叹了口气。
“表哥?”寒酥疑惑。
程元颂道:“去年见羿老,他还念着你。有空去看看他。”
“回京自该拜会恩师,原也打算新岁时亲去拜会。”寒酥解释。


第23章
等封岌走到府门前时,寒酥已经登上了程家的马车。
封岌并未乘马车,而是直接骑上马。他望着程家远去的马车,吩咐:“长舟今日盯着她。云帆跟着我。”
“是。”长舟和云帆齐声应。
长舟、云帆和长辕亦翻身上马,跟在后面。
云帆嘻嘻笑出声来。长辕瞥他一眼又收回视线,长辕知道云帆等着别人问,他就不问,憋死他。
果然,长舟和长辕谁也没搭理他,云帆自己忍不住开口:“我总算分到比长舟更重要的差事了。”
几个人在封岌身边做事,最重要的事情永远安排给长舟。好不容易得了更重要之事,云帆心里美啊!这是对他能力的肯定。
听了他这话,长舟仿若没听见一样,只用力夹了马腹,往前面去。
长辕用像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向云帆,问:“你觉得你的差事比长舟的重要?”
“不然?”云帆反问。
长辕哈哈大笑了两声。他伸出长臂拍了拍云帆的肩,笑道:“那你好好肩负起保护将军的重任。”
云帆翻了个白眼——如果将军遇到了不能自保的危险,那他早死得骨头都凉了。
他分到的任务好像并没有长舟重要……
一行人正行到街角,长辕走上另一条路。他一向不随在封岌身边,有其他事情要做。
云帆有些沮丧地快马追上长舟。
长舟面无表情地提醒:“将军昨日受了伤,你今日要仔细些。”
“昂。”云帆闷闷地应了声。
听他语气,向来古板的长舟也忍不住宽慰两句:“你现在沉稳许多,取代我是早晚的事。”
“别别别,我可没想取代你。你永远是我哥。”云帆叹了口气,喃声般:“我比较想取代子林……”
长舟瞥过来,永远没有表情的五官也浮现了看傻子的眼神。
宫门前车马堵塞。骑马而来的武将、乘轿的文臣,还有一辆辆装满亮丽女眷的车舆将宫门前堵得水泄不通。
侍卫和宫婢守在府门前,依次仔细检查,绝不准许有人携兵刃进宫。就算车舆内的女眷也要下车等宫婢们检查。
有那第一次进宫的女眷,好奇地从窗口向外张望。
“阿姊,那人怎么都不下马直接进去了?”一个妙龄女郎好奇地询问。
年纪稍长的温柔女郎从窗口望出去,浅浅一笑:“云苓,那就是你自小崇拜的赫延王。”
名唤云苓的女郎一双鹿眼立刻亮起来,紧紧拉着姐姐的手:“他就是赫延王?阿姐以前见过他的?什么时候见过的?可惜了我没看见正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