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修泽自认并非什么良善之人。
这一次带方清芷来这里也是,一,的确是想要带她来看看未来生活、学习的国家,也顺便散散心;二来,陈修泽在这边也约了人见面谈事,就安排在明天。今天本该好好休息,但陈修泽的确控制不住。
他侧躺着,看着方清芷,后者将脸埋在被子中,低声:“要无脸见人了。”
“怎么无脸见人?”陈修泽含笑,“不就是喷了么?多好。”
方清芷瓮声瓮气:“我同你不一样,你脸皮厚。”
“是,”陈修泽隔着被缛,用手背轻轻贴她的脸,“是清芷不想要的一张脸皮,贴在我脸上,所以我的脸才这么厚——我们天造地设一对,天生般配。”
方清芷说:“你老是拿话来羞我。”
“哪里?”陈修泽闭上眼,将人搂住,“喂饱了方清芷,饿瘦了陈修泽。再让喂清芷好东西的我抱一抱,只当解解馋,怎么这样不禁弄,怕是接下来又要月中到不能令人一亲芳泽。”
后面声音低下去,唇只贴了贴她的额头:“睡吧,bb猪。”
方清芷也困,枕着他的胳膊,侧躺着,不多时便入睡。她是并不多梦的人,今晚却又意外做梦——
不是什么噩梦,她只梦到自己在太阳的庭院中晒着太阳,躺椅摇啊摇,陈修泽正在为庭院的玫瑰花浇水,偶尔转身,冲她一笑。
隐约又听稚嫩儿童,叫着妈咪爹地。
方清芷睁开眼睛,暖融融阳光落一身。
双手撑着床,方清芷怔怔起身。
天亮了。
对待这份感情,之前的方清芷始终抱着“这是一份恋爱”,而非“我要同他组建家庭”。方清芷只想等毕业时再考虑婚姻的事情,现下只想好好照顾学业,而非将己身投入家庭。
她辛辛苦苦地在阁楼上读书写字,藉着微薄灯光学习,谎报年龄去做工,这么多年的读书学习,绝不是为了做人的太太,自此厅堂厨房两处转。
陈修泽大约不会这样想。
他是一个很重视家庭的人,虽然他不在意是否孕育孩子、孩子姓氏这些问题……但陈修泽的态度和做法,仍旧证明,他是重视并希望能够同方清芷组建家庭的。
这大约是年龄差距和阅历所带来的不平衡,方清芷尚在读书的阶段,但陈修泽的人生阶段中,已经到了需要考虑婚姻的时刻了。
没有什么对错,只是一点点不平衡。
在吃早餐时,方清芷和陈修泽展开一场认真的探讨。
关于他上次忽然的求婚,也包括双方目前并不一致的人生阶段。
陈修泽的意见同之前保持一致,他倾向于早些时间订婚。
理由很简单。
“我们必定是要结婚的,”陈修泽温和地说,“是否因我给你的安全感尚不足?”
“不是,”方清芷微微蹙眉,她说,“我认为还有些早。”
“不早了,”陈修泽说,“第一次见你时,我就已经想要同你组建家庭了。”
方清芷好心肠指正:“你第一次见我时,我好像还很小。那个时候,你想同我组建家庭,大约只有去找我父母,让他们允许你做我义兄。”
陈修泽说:“也不错,做你义兄,就能日日夜夜地守着你,保证你没时间爱上别的男人——等你一到年龄,就去恳求岳父岳母,让他们同意你我交往。”
方清芷笑:“那岂不成了金鱼佬?”
陈修泽忍俊不禁,他说:“清芷,我是说,第一次见面时——你刚念大学,站在茶餐厅前吃多士。那天太阳很好,你穿白裙子,吃得小心翼翼,像是怕将多士弄到自己身上。”
方清芷陷入思索:“什么时候?”
她有些记不清了。
不等陈修泽回答,身后突兀插入梁其颂的声音:“大约是我们去筹集善款的那天,你丢了钱,我身上的钱只够买一份下午小食。”
方清芷想起来了:“啊。”
陈修泽微笑:“梁先生。”
梁其颂步伐匆匆,状态并不好,眼下黑眼圈颇重,一瞧便知夜间没有睡好。他没有在酒店中悠闲享受早餐的时间,打包了两份三明治就要出门。
不过是偶然间遇到,他冷静地向两人问好,离开前,又神色复杂地同方清芷说:“怀孕的人应少吃冰激淋,虽然……”
梁其颂顿了顿,又说:“保重好身体。”
他连回答都不愿听,就落下这样一句,转身便走。
这样无头无脑的一句,方清芷呆怔良久。
她转身,看陈修泽。
陈修泽神色疑惑,视线同方清芷相对,他似是想到什么,略有所悟,舒展眉头。
他微笑:“清芷,你的这位学长,似乎有些多心。”
方清芷说:“我不知他是不是多心。”
“我只知某人心眼多到看一眼就可以令我隔空受孕了!陈生!”
第68章 番外五(一生万物)
陈修泽忍俊不禁:“我只同他讲,倘若我们未来有bb,你为它取名方一一。”
方清芷一时无言。
“这难道不对?”陈修泽说,“你取的这个名字很好,我很喜欢。一生万物,九九归一,简洁明了,十分不错。”
方清芷想说些什么,又低下头:“……哼。”
倒也不是特别生气。
他们都知梁其颂已经是过去式。
“反正陈生总有一万个理由在后面等着我呢,”方清芷说,“我永远都讲不过你。”
“哪里?”陈修泽说,“还是方小姐思维清晰,每每都令我折服。”
方清芷最经受不住他这样的语气,看他眉梢眼角含笑,她口中责备的话也讲不出了,低头仔细吃饭。
怎么讲呢,细细想,还是只怪陈修泽天生好相貌,怪他总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令方清芷连火也发不出、不好意思发。吃过早餐,阿贤去医院中见医生,陈修泽陪着方清芷去逛街。
这里要比香港冷些,方清芷起初未想到,幸而陈修泽在她的行李箱中装了一件大衣和围巾,才令她不至于在阴阴的街头受冷。
两人平行在街上走,陈修泽的腿有伤,他只戴了一只手套,握着手杖,另一只没戴手套的手握住方清芷。
方清芷走得慢,配合着陈修泽的步伐。她不知陈修泽的腿痛不痛,只知他的腿伤来源自成长期的接骨方法不当,也不知这些年是否有后遗症——方清芷很少会同他谈论腿的伤痛,不是不关心,而是担心这个话题会令陈修泽黯然。
尽管表现得若无其事,但那次狠狠吵架时的真实反应出卖了他。
正思索着,方清芷迈步向前,冷不丁被什么东西一挡。她走得快,撞到陈修泽的手杖上,愣了愣,方清芷抬头,看到陈修泽略有头痛的表情:“在想什么?看路。”
前面地上一滩污水,若不是陈修泽阻拦,她还真的会直接踏上去。
“……也没什么,”方清芷说,陈修泽牵着她,绕过那一片脏水,她又慢慢地说,“我刚才在想,这里天气不好,你的腿会不会痛。”
方清芷这个问题令陈修泽微怔,他握紧方清芷的手,仔细看着她的脸,良久,漾出一个笑:“不痛。”
方清芷说:“之前住在舅舅家时,附近有个老伯,下雨天容易腿痛,也是年轻时候伤过腿。”
陈修泽耐心足,同她解释:“我的腿没事,大约是那次腿伤时正逢生长期,所以它生长的速度稍稍慢了一些——不必担忧,只这一些小问题。”
“我怕你腿痛也不讲,”方清芷说,“我当然知道你的腿伤没有更严重的影响,只是……”
她“只是”了好久,仰脸,只看陈修泽宽和地笑。
“我知道,”陈修泽说,“是我们清芷心肠好,体谅我。”
方清芷移开视线:“我可没这样讲。”
“嗯,”陈修泽拉住她的手,“我很开心,清芷,你关心我。”
他语气笃定,令方清芷也不知该怎样讲。她的脸火辣辣地有些热,不是窘迫,也不是害羞——方清芷不知如何描述这种情绪,她只知胸口关了一只活泼的雀。
陈修泽说:“以前受的伤,现在的确很难再弥补;所幸不影响日常生活,也不耽误照顾方一一。”
方清芷说:“我可没有讲要给bb取这个名字——不对,我还没有答应你结婚呢,你已经开始考虑那么远的事情了。”
陈修泽笑:“那就做它的小名,你可以再为它取一个正式的名字。你读书多,学问深,都听你的。”
不是调侃,他语气带点笑,但讲出的话都是真心实意,切切实实。
他真心认定,方清芷比他更擅长取名字。
方清芷说:“那我给孩子取名叫做’葱油饼’呢?就叫’方葱油饼’。”
陈修泽忍着笑:“若你真的喜欢,也不是不可以。”
方清芷说:“或者’方饼’,’方千层’,’方酥酥’……”
谈话间,陈修泽牵着方清芷的手过一条路,含笑:“慢些走,小心些,别让肚子里的’方冰激淋’受惊。”
方清芷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开玩笑:“不然取名,’方修泽’?”
“好名字,”陈修泽赞叹,“为了不辜负你的取名,那我必定要再同你孕育出’陈清芷’、’方清泽’、’陈修芷’才可以。”
他细细算:“方一一,方葱油饼,方饼,方千层,方酥酥,方修泽……一共九个孩子。没想到方小姐爱我如此之深,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为我生出九个孩子。”
方清芷呆呆:“我只是取名!”
“那也一定要用上,才能不辜负你的一片良苦用心,”陈修泽说,“既然你如此喜爱孩子,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可以回去,立刻启动——”
方清芷一手捂住他的嘴,又羞又恼:“闭嘴,不许再讲。”
异国他乡,街上没有人认识两人,也不必担心会被仇家寻上门,更不用忧心会遇到冤家……两人在外面吃过午餐,又一同逛了街旁小店,不是什么奢侈品店,方清芷给陈修泽买了一条围巾,陈修泽给她买了一顶帽子。
两个戴着新礼物的人往家中慢悠悠地并肩走,走累了便在路旁店中稍作休息,下午不适合再喝咖啡,只尝了些茶和小点心,等回到酒店时,天色已晚,暮色沉沉,阿贤站在门口,看到两人归来,才松口气。
“一小时前,米娜打了电话到前台,”阿贤说,“大嫂不在,我接了。”
方清芷问:“怎么了?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说,她去逛街,看到一对杯子,很适合你和大哥,”阿贤回答,“买了下来,等你回去后再给你看,是惊喜。”
方清芷笑:“真巧,我也刚给她选了礼物。”
不过不是杯子,是很漂亮的一本立体书。
阿贤红着脸,这才说明来意:“其实我也为她买了东西……大嫂,你能帮我交给她吗?不过不要讲是我送的。”
方清芷原本带些笑,听到他这样讲,又问:“为什么不亲自交给她?”
阿贤讷讷。
他脸上还贴着纱布,暂且不能晒太阳。
“我替你送也可以,”方清芷说,“但我还是会告诉他,是你送的。”
阿贤叫:“大嫂。”
“喜欢就讲出来,”方清芷理智分析,“难道你要永远这样单恋?”
阿贤摇头:“不行,她不会同意的。”
“但总要试一试,对吗?”方清芷说,“其实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该插手……但你要试一试。没有开始,你怎么知道不会有结果?”
阿贤说:“就像大哥和你?”
方清芷:“……不要用这么暴力的办法啊。”
她这样一讲,去拿了水的陈修泽听到,扬了扬眉,笑吟吟,什么都没讲。
晚上又讨回,方清芷不许他再入,要好好养养,陈修泽口中答应,只用手,以唇舌,捧着她吃到饱,才抹了点儿,点在她眉心,笑吟吟:“清芷这时候最好看。”
方清芷说:“陈生这时候最讨厌。”
“讨厌?”陈修泽低头,去蹭她,“真讨厌还是假讨厌?刚才是谁一直让快些?”
方清芷讲不出话,陈修泽喜欢在亲完她下后再来勾着亲她的唇,堵住嘴巴,话也讲不出,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令她只能呜呜出声。
方清芷从一开始的排斥,渐渐地变得接受。他说得不无道理,都是她自己的东西,倒也谈不上多么嫌弃。
两个人闹了好久,陈修泽还是让她握着出来,怕弄脏她的手和衣服,又去扯了纸巾垫着。方清芷倒感觉还好,只爽后的陈修泽心满意足地抚摸着她的手,一本正经说:“辛苦清芷的手了,本该写字握笔,却要辛苦做这种事。”
方清芷指尖上蹭了点儿,趁着陈修泽去丢东西的空隙,她抬手抹在他唇上。陈修泽惊愕,无奈地凑前要亲她,躲避不及,他的唇仍旧稳稳地落在方清芷那个小梨涡上。方清芷被他挠痒痒挠得发笑,求饶:“好过分,方才我可没有这样大的反应。”
陈修泽说:“陈修泽野蛮无礼,不讲道理。”
方清芷连连求饶,好不容易才令他停了手。她掀开被子,仔细看陈修泽那条受过腿伤的腿,从外表看,的确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就是正常人、因为生长期受伤而略微耽误的一条腿。上面还有许多疤痕,包括子弹擦边灼伤的痕迹,方清芷看了许久,眼睛发热,俯身,轻轻吻了一口。陈修泽抚摸着她的头发,低头看她,抬手抚摸她唇角小梨涡的位置。
她刚跟他的时候,可没有向他展示过几回。
还是如今……渐渐地放松了,才能叫他瞧见。
无论如何,陈修泽都不后悔自己曾经做的事。
他没有耐心再去等方清芷同梁其颂互诉心肠、相爱再被父母打散,他喜欢方清芷,就连她那段并不美好的姻缘,也要由他亲自打散。
拆一段,还一段。
刚好折扣。
即使她如今还不想嫁给他,也没有关系。
陈修泽抚摸着方清芷的头发。
从厌恶到她终于开口讲爱,已经用了这么长时间;从爱到结婚,难道还能等上一生不成?
他有耐心。
有耐心将她送上顶峰,也有耐心等她甘愿接受自己的戒指。
从英国再度回到香港,方清芷意外地发现,陈永诚跑来找她的次数多了,每次都是一脸神神秘秘的模样,聊不出几句话,又顾左右而言其他。好几次欲言又止,东西都没喝完,就匆匆放下杯子离开。
等陈永诚第五次上门时,方清芷直截了当:“什么事?”
方清芷低头,在细细算自己的钱,思考该怎么去付钱买一只戒指。
陈修泽也不适合金色,他更适合铂金或者银色……方清芷一直藏着三块儿金币,始终没有花掉,还是她母亲留给她的。她妈妈早知自己兄弟不靠谱,但方清芷一个孤女,无依无靠,又能去哪里……这三块金币,也是体积小,才能令方清芷偷偷藏着,一直藏到如今。
方清芷原本不打算融掉它们。
但融掉一块儿的话,可以换钱,去熟悉的金铺,打造一枚铂金的男戒。
这是方清芷如今仅能支付的戒指了。
她近期一直思考要不要融掉,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陈永诚又在此时此刻拦住她。
陈永诚说:“是大事。”
他平时吊儿郎当的,鲜少露出这样严肃凝重的神色。方清芷也被他此刻情绪感染,凝重:“是什么事情?”
陈永诚说:“我不知要不要同你讲——大哥知道了,怕是要出人命。”
方清芷正色:“你令女伴怀孕了?”
陈永诚眉头紧锁:“比这要更严重。”
方清芷叫:“你怀孕了?”
陈永诚面容狰狞:“……虽然大哥常骂我不是人,但也不至于这样过分吧。大嫂!”
“那你快讲,”方清芷催促,“再卖关子,我现在就让你大哥回来。”
“好好好,”陈永诚举手投降,他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旁人,才靠近方清芷,低声,“是启光哥。”
方清芷脱口而出:“启光怀孕了?”
“……”陈永诚面无表情,“我倒宁可是他怀孕。”
“大嫂,”踌躇良久,陈永诚才勉勉强强地说,“我感觉,启光……好像喜欢慧宁。”
自家出现这样的大事情,陈永诚一个做弟弟的,顿时六神无主了。他忐忑不安,已经好几日不曾安眠,只觉天都要塌下来。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寻找大嫂,陈永诚艰难说出,本以为能看到方清芷同样“天塌下来”的表情,但方清芷一脸平静从容:“喔。”
陈永诚:“大嫂?你不害怕?你不担心大哥知道后会打死启光哥吗?”
“这件事,你回去问一问启光吧,”方清芷平和开口,“他应该会给你一个完整的解释。至于你大哥那边,只要你——”
她停下脚步:“你没有对其他人提这件事吧?”
“没有,我守口如瓶,”陈永诚严肃,“我想想,我只同阿贤哥和你讲过。”
方清芷微微皱眉:“还行,你不要——”
陈永诚掰了手指:“除此之外,还有至珍,喔,还有好兄弟豪猪、山猫,家里养的小兔子,小鸟……”
“永诚,”方清芷忽然出声,打断他,“时间不多了。”
陈永诚微怔:“什么时间不多了?”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方清芷拍拍他的肩膀,“快些去医院买些药,回家洗个澡等着你大哥打你吧。”
“……”
“的确要出人命了,”方清芷说,“不过应该是你的多嘴多舌命。”
第69章 番外六(是一种疯)
方清芷的真诚劝告,令陈永诚忐忑不已。
从过年后,陈永诚就察觉到启光和慧宁之间……似乎有事情在瞒着他这个可爱又勇敢的弟弟。
这令陈永诚暗自神伤许久。
他是家里最小的那个,对吃苦的印象不算深刻,最“严重”、最“痛苦”的苦,好像也只是小时候看到人卖鸡仔饼,他哭闹着要吃,哥哥姐姐们却都不买给他——后来陈修泽归家,他抽抽嗒嗒地抱着大哥的腿哭,问为什么别的孩子都能吃鸡仔饼,单单家里吃不上呢?
陈修泽出门买了肥猪肉和瓜子,炒熟了梅菜末,一块儿剁剁剁剁,温慧宁揉面,陈启光剥瓜子,陈至珍剁蒜蓉,陈永诚眼巴巴地看着哥哥姐姐们忙了好半天,最后烤出一小锅简陋版的鸡仔饼。雨水哗哗啦啦地落,陈修泽那时还没有手杖,一瘸一拐地拿出家中的盆和碗去接漏下的雨水。
陈永诚吃着香喷喷的鸡仔饼,一双眼看着大哥坐在门旁,外面是连绵不绝的雨,为了节省电费,家中没有开灯,陈修泽伸长了那条伤腿,藉着外面的光,仔细地翻陈启光的课本。
陈至珍坐在另一边摇头晃脑地背书,温慧宁在煮开水,陈启光坐在旁边洗衣服。鸡仔饼的香味儿,皂角粉的气息,窗外雨水击打地面留下的泥土和水腥味儿,至珍的念书声,壶中的水煮开的声音,还有陈修泽翻书声……
永远地都镌刻在陈永诚的脑海中。
等陈永诚再大些,陈修泽带回家的钱和东西也越来越多,日子不再那般难捱。但陈修泽身上的伤疤也越来越多。渐渐地,陈修泽回家的次数便少了许多,偶尔回来,也让陈永诚去和启光睡,他自己睡在狭窄的小阁楼上,或者杂物间。
陈永诚隐约知道,那是大哥身上有伤。
具体什么伤,陈永诚没见过,只有一晚夜间去找大哥,隔着门就嗅到了血腥味,还有他自己缝合伤口的忍痛声。
第二天,那泡在水里的长针都是淋漓的血。
再到后来,陈修泽带着家里人搬走,换了干净漂亮的房子。
陈修泽剁陈启光手指的时候,陈永诚年龄尚小——他能懂什么呢?只知那段时间,大哥在家的时间多了许多,陈启光不再经常出去,温慧宁的眼睛整天整夜都是红肿的,好像眼泪一直没有断过。
陈至珍比陈永诚大不了几岁,却严肃地抱着陈永诚,示意他去看陈修泽丢出来、烧的那些纸牌,指给他:“不能碰这东西,一旦碰了,你的手指也会被剁掉!”
陈永诚吓得哇哇大哭,搂着陈至珍哽咽着说自己绝对不会玩牌不会打麻将……夜里,陈启光躺在自己卧室里因为疼痛而口申口今,陈永诚半夜上厕所被吓到一泡尿尿不出,离开时,瞧见温慧宁赤着脚悄悄地往陈启光的房间中走。
大约是怕出声音,温慧宁连鞋子都不穿。
陈永诚往自己房间走,看见陈修泽房间还开着灯。
陈修泽亮了一夜的灯。
陈永诚感觉大哥有些吓人,他对弟弟妹妹都很好,但心肠也硬。无论是切手指,还是陈永诚调皮时教训他,从未手软过,拎起来就是一顿教育。
但陈修泽又的确是挑起这个家的人。
有段时间,陈修泽又被人寻仇,他千方百计将他们转移躲避。临走前,陈修泽嘱托启光,要照顾好弟弟妹妹。
大哥一走,陈启光就成了支撑这个家的顶梁柱。
弟弟妹妹们年幼,晚上也怕,陈启光也不放心,晚上打地铺睡觉,四个人睡在一起。至珍同永诚吵架拌嘴,不得不将他们俩远远隔开。
陈启光便睡在温慧宁旁侧。
那夜月光皎白,忙碌了一天的几人都疲倦不堪,温慧宁侧躺着睡,耳侧落了一缕微卷的发。她累极了,只带着弟弟妹妹的衣服,忘记收拾自己的裙子,如今身上穿的也是启光不穿的一件长衬衫衬裤。
陈永诚本来睡着了,半夜里恍惚惊醒,只看到陈启光在抬手触碰温慧宁的头发。
他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也不去多想,仍旧舒舒坦坦地睡觉,好梦到天亮。后来再想,也只觉那晚看到的应该是梦。
大家都是兄弟姐妹,怎么会发生其他的感情呢?
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
在陈永诚心中,大哥就是整个家的屋顶,其他的哥哥姐姐都是房梁,一砖一瓦地保护着这个家。
所以,当陈永诚无意间撞见厨房中陈启光去搂温慧宁的时候,他惊讶到差点冲进去把陈启光从窗户中丢出去。
陈永诚不敢将这件事告诉陈修泽。
就是担忧哥哥上头,再将陈启光的第,三条腿也切掉。
如今方清芷风轻云淡,陈永诚却不能冷静。他忐忑不安、半信半疑地回去买了药、又洗了澡。
果不其然,晚上,陈修泽来了。
陈修泽看了他很久,最终一声长叹,他按着自己眉心,自言自语:“这大约就是命。”
陈永诚试探:“大哥?”
“从现在开始,我会限制你的花销开支,”陈修泽简短地说,“我说过,今后不打你了。”
陈永诚震惊:“对慧宁姐有不轨之心的人是陈启光,你打我做什么?我是冤枉的啊。”
“冤枉?”陈修泽说,“这种私,密的事情,是谁传得沸沸扬扬,嗯?你以为我没打过启光?”
陈永诚还想叫屈,陈修泽已经持着手杖走了,他还未回过神,陈启光已经进来。
陈启光捏了捏手指,看着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弟弟,笑:“永诚,二哥好像还没有好好地教过你,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