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庆幸的是,米娜上次吃的量少,也没有成瘾性,之后更要避得严严实实,不能再碰。
她只知方清芷被害未遂,内疚之下,同方清芷走得也近了些,偶尔也会来方清芷这边一起聊天,谈未来的留学规划。她们有着类似的目标,共同话语也稍稍多些。
阿贤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偶遇,他来拿陈修泽落在方清芷这里的一件外套,冷不丁看到房间里的米娜。米娜正专注看方清芷的笔记,没有注意到他,阿贤呆呆站了好久,红着脸,转身就走。
衣服也忘记取。
第二次是米娜同方清芷在家中自习结束,天色已晚,方清芷不放心米娜自己回家,打算送米娜下楼等她的父亲来接——楼梯的灯坏了些,忽明忽暗,昏黄像落在白瓷盘中的咸蛋黄油。
阿贤直戳戳地站在门口,低着头,像一个直挺挺晒干的鬼。看到两人下楼,他立刻压低帽檐:“米小姐。”
他声音很低,方清芷和米娜往前走一步,他就自动退一步,主动维持着一定的距离,身体藏在暗处。米娜对男性多有防备,还是第一次见到避女孩子如蛇蝎的男人。
她下意识抓紧方清芷的手。
方清芷之前介绍过,只说是自己男友陈修泽的弟弟。
米娜知道方清芷同陈修泽是恋人关系,也知这份关系容易被误解,也体谅方清芷先前的隐瞒。她站在路边,听阿贤同方清芷交谈。
当听到阿贤要接方清芷去陈修泽那边一块儿吃饭时,米娜主动提出,要方清芷先走。方清芷不放心,一定坚持先陪她到父亲来。如此等了十分钟,米父开着车,姗姗来迟。米娜上了车,隔着车窗,抬手同方清芷告别,也终于瞧见她旁侧的阿贤抬头——
米娜看清阿贤的脸,眉眼不错,颇为硬朗,偏偏眉心自下一道鲜明的疤痕。
天色暗,米娜被吓了一跳,一颤。
阿贤立刻低头,又将一张脸藏在沉默的夜里。
遥遥隔着距离,阿贤才问:“她现在还是很怕男人吗?”
方清芷点头。
阿贤沉默低头,他忽然说:“或许我不该现在出来,刚才好像吓到她了。”
方清芷认真:“阿贤,修泽同我讲了,他说你脸上的疤,再去两次就可以治疗成功。”
阿贤说:“谢谢大嫂。”
祛疤哪里是轻松就能祛除的,更何况还是这样经年的痕迹。
即使再去几次,再高明的医生,也不可能做到完好无损。阿贤清楚这点,不过他并不想令方清芷失望,也笑起来,若无其事地催促方清芷上车。
方清芷心中一直记挂着阿贤脸上的疤痕,夜间愉悦过后,只支起身体,侧躺着看陈修泽。他身上的疤痕也多,什么伤都有,只是运气好,没有断胳膊断腿,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后遗症——除却那条儿时伤腿。
黑白打拚时那么多的疤痕都没有伤害他分毫,年少时在家人陪伴下受的伤却会伴随他终生。
方清芷提问:“之前怎么没有去看阿贤脸上的疤?”
陈修泽说:“起初是不太平,出不去香港——后来,阿贤说脸并不重要,他不打算娶妻,也便没有去。”
他说:“是我不好,没有想到这层。”
方清芷贴靠他,说:“也不要事事都责备自己,你也只是一个人。你是大哥不错,但有些事情是超过大哥范围外的——成年人都要对自己负责。大家都不是全知全能。”
陈修泽握着她的手,一根根地捏着手指:“是,倘若放在三年前,我也不知自己要栽在你身上。”
方清芷闭眼,倦倦懒懒:“三年前的我也不知自己会落在你身上。”
陈修泽俯身,触摸着她的脸颊,仍旧握着她的手:“三年前的方清芷在想什么?”
他们喜欢在事后拥抱,接吻,聊天。
方清芷说:“快快读书,快快毕业,快快赚钱,快快搬走。”
一提到这里,她颇有些感喟:“那时只想着什么都要快,好像只要够’快’,便能将所有烦恼都抛下。”
方清芷又说:“三年后呢,也不知如何。”
三年后,她大约已经在英国读书了。
陈修泽叹气:“现在的方清芷可不能再许愿’快’,至少不能让方小姐的老公’快’,否则现在我握着的这位美丽小姐怕是要哭鼻子了。”
方清芷要抽手,懒散:“谁同你老公仔老婆仔——”
第一下没抽走,她又用力,仍旧纹丝不动。
陈修泽捏着她的手不肯松。
方清芷都不知他怎么这样喜好她的手脚,每一吋都要抚摸许久。
只觉手指冰冰凉凉一颗,好似什么东西徐徐推入指间。方清芷睁眼,怔怔瞧见,自己手指上被推了一枚钻石戒指,闪耀着洁净的熠熠光辉。
陈修泽仍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柔声:“不如给个机会,方小姐?”
方清芷呆住:“陈修泽,哪里有人在做,爱后就强行戴戒指求婚呀,你这不是求婚,你这是要强抢良家妇女。”
“怎么能是强抢?”陈修泽专注凝望,“我不喜强人所难。”
方清芷说:“请低头看看你的手,再略动一动良心,重新回答我,这是不是在逼良——逼良为妻。”
陈修泽忍俊不禁。
“好吧,”陈修泽笑叹,“那就给方小姐一个选择的机会。”
“一,允许我向你诚挚地求婚;”
“二,两天内让我拿到博士学位。”
方清芷安静。
她躺平,思索良久。
半晌,她说:“我想好了。”
陈修泽俯身,欣慰:“想好如何接受我的求婚了?”
“不是,”方清芷从容不迫,“想好怎么鼓动永诚和我一同去威胁校长了。”


第66章 番外三(他乡故知)
陈修泽忍俊不禁:“永诚若是知道大嫂这样惦记他,他一定喜笑颜开。”
方清芷若有所思:“倘若永诚真的这么做,只怕他屁股肯定皮开肉绽。”
陈修泽捏着她的手指,目不转睛看方清芷。她的头发长得极快,已经快要到两人初见时的长度,乌黑浓如云,若是再往上几百年,两人结发为夫妻,男子也蓄长发,如今应当也是要同她头发融在一起的。
结发为关妻,恩爱两不疑
多么好的愿景。
陈修泽很少会假设那么久远的事情,倘若真是几百年前,那么二人也不会来香港,更不可能这样轻而易举地相遇。
“那方小姐还打算怎么做?”陈修泽柔声,“既然绑架校长这条路行不通,方小姐是否愿意接受我的求婚?”
方清芷仍在认真思索:“不如你为我们学校捐赠一些教学楼,或者帮忙拿块儿地皮……或许校长一开心,会主动给你博士学位?”
陈修泽正色:“我一个普通的纳税市民,合法的正派人士,你怎能引诱我去走这种投机取巧来骗取学历的路子?”
方清芷笑:“陈生若是正派人士,那天底下如今就没有坏人了。”
陈修泽抚摸着她的手指,不肯让她抽手,更不肯让她取下戒指,故意吓方清芷:“若我真是坏人,现在就该用枪指着白白嫩嫩的方小姐,要你立刻同我结婚。”
方清芷建议:“不如我们还是探讨一下,如何用枪指着校长,逼他为你颁发学位证书?”
陈修泽一声叹,抱住她,轻轻拍着方清芷的背:“清芷啊,你可要令我忧愁到白头。”
方清芷也搂着他,半闭着眼睛,想了许久,才说:“如今我还在读书,现在忽然讲结婚……似乎有些太早。”
陈修泽说:“我瞧见这枚戒指,只想到,能佩戴它的人只有你。”
方清芷说:“陈修泽。”
“不要叫我名字,”陈修泽语调平稳,又有些感伤,“这里只有一个求婚被拒的失意人。”
方清芷噗呲一声笑,她没有再去摘那枚戒指,只抬手,触碰陈修泽的脸颊:“你多给我些时间,等我毕业后再正式答应你的求婚,怎么样?”
陈修泽捉住她的手,挪到唇边,亲了亲她的掌心:“还能怎样,你这样对我说话,我若是拒绝了你,岂不是显得我过于不通情理?”
方清芷被他亲得掌心发痒,也没有推开:“修泽。”
陈修泽说:“换个称呼,这个不好。”
方清芷叫:“老豆?”
陈修泽叹息:“更加伤心了。”
方清芷试探:“爹地?”
陈修泽捂胸口,皱眉:“被你叫得难过,心脏也痛。”
方清芷换:“honey?”
陈修泽舒展眉头,鼓励:“已经接近正确目标,我相信聪慧的方小姐应该理解我的意思。”
方清芷笑了,犹豫半晌,才低低一声:“老公仔。”
这句话终于令陈修泽满意,他握住方清芷手指:“一言为定。”
方清芷说:“一言为定。”
若说先前那些什么害怕的东西……如今倒是渐渐地都消失了。新的顾虑会在原来的顾虑上随风生长,好似春风催发的野草。
方清芷自我评判,审视自己内心,渐渐明了。
婚姻是件极为慎重的事情,尤其是在香港——许多人婚后要冠夫姓,今后不再是“方”,而是“陈方”。听起来有些怪异,好似“木方”“石方”“土方”“奶油小方”,不像个人的姓,像极了一个物体。
颇有些心悸。
虽然如今再不同旧社会般,讲“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但认真来看,这种有了法律作为保护的关系仍旧是颇为重要的一项抉择。方清芷如今回顾两年前的自己,只觉那时的自己过于稚嫩;她还没有真正去彻底了解社会的运行法则,因而不想再去学业完成前就仓促做重要决定。
过了几日,方清芷又同陈修泽谈论过冠姓的事情,陈修泽倒坦然,方清芷冠不冠姓氏都无妨。
“家中姓陈的已经足够多了,”陈修泽同方清芷下围棋,持黑子,专注看棋局,“启光,本贤,至珍,永诚,将来呢,他们又要生一大堆姓陈的孩子,传宗接代的重担不需要我来扛,更无须我去发扬光大——等等。”
陈修泽落下一子,又说:“不过启光和慧宁的第一个孩子要姓温,我父亲答应过她的父母。”
方清芷拿着白子,专注寻他的破绽:“还有这样的说法?”
“是,”陈修泽颔首,放缓,“你也是父母唯一的孩子,将来我们若是有了宝宝,也可以随你的姓氏。方,笔画也少,将来孩子读书上课,也定然开心,毋需在写名字上犯愁。”
方清芷专注对弈,头也不抬,说:“不如为它取名方一,或者方一一,更简单。”
陈修泽笑:“可以。”
方清芷终于落下白子,她直起身体,观看陈修泽的面容,有些意外:“有时候,你经常会有令我也诧异的想法。”
陈修泽扬眉:“比如?”
“比如孩子的姓氏,”方清芷说,“再比如,对待是否有孩子的态度。”
陈修泽去拿棋子,指腹触碰到两枚,他只轻巧取其中一个,牢牢夹在指间,和缓:“同你之前所说,我做大哥,做兄长已经做得的确久了。永诚年龄最小,照顾他们,也同照顾孩子没有什么区别。清芷,这个家庭不缺孩子,我虽然读书不多,但也知多子未必就是多福。”
说到这里,他柔和一笑:“至于姓氏,更容易,孩子是你辛苦孕育的,你自然有为它选择姓氏的权利——至于跟随谁的姓氏,都无妨,总归孩子的亲生父亲是我,不是吗?”
方清芷叹:“我的好多同学,也未必有你这样开明的想法。”
这话不假。
尽管很多人已经自诩为“新一代香港人”或者其他,但受传统观念影响,许多人仍旧认定必定要多子多福,要男孩继承家业,而且一定要多个儿子才可。好似繁殖欲刻在那些并不能孕育生命的人类身上,他们不能亲自分娩孩子,却热衷于让其他人分娩他们的孩子,好将那基因和姓氏代代传递下去。
方清芷认定很没有意思。
偏偏她又饱受其苦,母亲身体不好,只有她一个孩子,父亲也没有提过再养育其他孩子的事情;这本是一件好事,但在方清芷父母陆续过世后,舅舅却忽然横插一手,接管她的房屋和财产,理由还冠冕堂皇——
你没有弟弟,方家的香火到了你这一脉已经断了;更何况你今后还要出嫁,将来生了孩子也是外姓人。与其便宜了外姓人,还不如把房子留给你弟弟,至少他是根,和你妈妈一个姓,将来也能继续延续。
呸。
方清芷小时候不懂,长大后,才知这番言论有多可笑。
可惜她势单力薄,到了后来,才能一一清算。
她如今还庆幸舅舅舅妈听信了那些风水先生的话,说她命硬,才会丧父又葬母——否则,只怕她舅舅舅妈还会打定主意吃定她,逼她将来再嫁给表弟,自此为他们一家人当牛做马,继续再延续“血脉”。
方清芷重新审视陈修泽,她说:“什么时候开始读书都不晚,若是你想,现在还能同我一起申请学校。”
“算了,”陈修泽摇头,他说,“我年纪大了,再去校园中,也格格不入。”
方清芷险些脱口而出——有志不在年高。
陈修泽落棋,不动声色间,将白子团团围住,逼得白子无路可进——
胜了。
方清芷疑惑,后知后觉,吃惊一声,俯身仔细研究方才陈修泽的落子技巧。
陈修泽顺手替她倒了一杯热茶,微笑:“我现在只想好好经营公司,还有家庭。虽然我不能再去读书,但可以保证让方小姐好好念完她想念的书。”
他说:“纵使是读书,我也定然不如你,清芷,你比我优秀得多。让我再去看你的专业课课本,我大约会头痛眼花。”
陈修泽总是这样自谦,连带着方清芷心底也不知什么滋味。她不是没有假设过,倘若陈修泽继续读书,如今定然更加优秀——
但也未必,陈修泽也说过,他当时是抓住气运才能成功上位。真要读书的话……此时或许也未必有今日成就。
无论如何,陈修泽都接受了方清芷的请求,方清芷也非常乐意采纳他的建议。她开始专心致志学习,念书。
寒假结束后,天气便渐渐热起来。等阿贤再去英国治疗脸上疤痕时,陈修泽忽然提出,让方清芷也同他一块儿去。
就当是提前去瞧一瞧英国,提前看一看她未来留学生活的国家。虽然只去一周,但也好感受一下英国那边的饮食啊,风情,就像“预科”。
方清芷没有拒绝。
有了熟悉的人陪伴,这次的阿贤也不再窘迫地使用蹩脚的英语。
之前阿贤为陈修泽做了那么久的事情,如今终于轮到陈修泽关照他——从去医院见医生,到入住酒店,都是陈修泽同人用英语沟通,无比娴熟。
阿贤悄悄对方清芷讲:“大哥之前跟着孟久歌做事时,就是因为英语好,学其他语言也快,才……”
他想不出合适的词语,沉默一阵,方清芷也懂了。
陈修泽的确有着不错的语言天赋,孟久歌做事,身边心腹不多,能精通各种语言的,也只有陈修泽一人了。
方清芷好奇:“你怎么没学?”
阿贤摊开手,悲叹:“学了,第一次让我接待鬼佬,为了表现热情,我拥抱着他叫’i’ing’,他一边大叫’nonono’一边用力推开我,还同上级告状,讲我性,骚扰他……”
方清芷呆了呆,笑出声音。陈修泽扭头,正色,提醒阿贤:“不要给清芷讲这种事。”
阿贤叹:“大嫂听见有趣,大哥看到色,情,只有我,只有我认为这是我的黑暗历史。”
夜间一同去吃晚餐,不曾想遇到熟人——梁其颂同一个白人在谈事情,刚好在方清芷他们后面的桌子上。大约是谈的事情并不顺利,隐隐约约能听到一些争执,白人似有些不满,语速飞快地抱怨着什么。梁其颂声音一直很平稳,最终说动了对方,两人签了份协议,握手,梁其颂起身,送对方离开。
在这个过程中,方清芷一直在专心吃面前的食物。
直到梁其颂将人送走后,才颇有些意外地走来,微笑着同方清芷、陈修泽打招呼。
“这么巧,”梁其颂不卑不亢,没有坐下,胳膊上搭着西装,微笑,“来散心吗?”
他脸上的疤痕用了遮瑕膏微微遮盖,后期大约也去看了医生,不再那般狰狞。
许久未见,大家都好似又变了模样。尤其是梁其颂,他如今将头发梳得整齐,那些戾气和稚气都消失不见,如今仍旧是书卷气,却再也不是校园中那种彬彬学生的模样,而是多了些待人接物的成熟平稳。
方清芷微笑,回答:“是陪伴阿贤来看医生。”
讲了这句话,她下意识去看陈修泽。陈修泽气定神闲,正徐徐吃东西。他微笑看梁其颂:“梁先生,别来无恙。”
她起初有些忧心陈修泽敏感多疑,但后者并不如此,反倒彬彬有礼地同梁其颂打招呼,甚至还主动请梁其颂坐下。
陈修泽的这一宽容举动令方清芷大为改观,不免多看他几眼。
恰好视线相对,方清芷报以欣赏、赞叹和欣慰的目光,而陈修泽回以大度从容的微笑。
方清芷想,今晚定要好好地对待对方,即使今夜陈修泽提再过分的要求,她也可以接受。
她深深为自己方才的狭隘思想感觉到羞愧。
几个人寒暄一阵,陈修泽还同梁其颂聊了许久,询问他近来是否还好,提到脸上疤痕,陈修泽还主动推荐了阿贤的那位医生,并叫来侍应生,写了号码,交给梁其颂。
此时此刻,大家都不过是异国他乡偶遇故知罢了,前尘往事皆淡然。
好似过往之事全部一笔勾销。
饭吃到一半,方清芷起身去卫生间,只剩下梁其颂和陈修泽、阿贤一同继续坐在桌子周围,温馨叙旧。
方清芷离开,梁其颂终于出声:“我没有恶意。”
陈修泽温和一笑,友好开口:“我知道。”
“所以,”梁其颂举起双手,平静,“能让阿贤将抵着我腰的枪挪走了吗?陈先生?这里是英国,不然我就要报警了。”


第67章 番外四(组建与否)
陈修泽诧异,微微扬眉,看阿贤,略有责备的神色,并不赞同:“阿贤,不能对梁先生不礼貌。”
阿贤仍未收手,一脸严肃:“大哥。”
陈修泽说:“放开。”
梁其颂全程保持沉默,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枪抵着。从起初的紧张,到如今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继续交流。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男大学生,如今很少再显露出学生的姿态。
阿贤最终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开枪,藏好。他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喜欢和讨厌都在脸上,对梁其颂排斥,此刻显露得也格外明显。
陈修泽说:“听说如今宋先生在英国的资产全靠你打理。”
梁其颂说:“夸张了,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
阿贤埋头吃东西,他知道梁其颂此刻单独一人,远远没有威胁陈修泽的能力,也不用担忧陈修泽的安危。
陈修泽文:“梁先生住在哪里?”
梁其颂笑着指了指:“也是这家酒店。”
他态度倒从容:“宋先生随时找我,我也没时间料理房间。住在酒店里,总要比租房子更划算些。”
陈修泽说:“梁先生不打算在这里置办些房产?”
梁其颂摇头,他说:“我将来还是要回去的。”
阿贤吃着饭,暗想大哥真是好脾气。
若是换了他……现在已经趁机将梁其颂赶出去。
那句话怎么讲的?卧榻之侧,怎容他人酣睡。
伴信身边:岂能留她老情人。
阿贤低头吃饭,只听陈修泽同梁其颂若无其事闲谈。如今的梁其颂的确和曾经不同了,语调,内容,皆令阿贤大为改观,颇为意外。
梁其颂说:“……之前我的确太过冒失,只当做人只要有能力就足够了。”yushugucom
陈修泽微微摇头:“能力重要,审时度势,同何人结为利益共同体,更重要。”
说到这里,梁其颂不免仔细看陈修泽,他微微顿住:“怎么?”
“人不能只埋头做事,偶尔也要抬头看看’势’,”陈修泽微笑,“有人说时势造英雄,也有人讲,识时务者为俊杰。”
梁其颂淡淡:“陈先生似乎话中有话。”
“倒也不是什么新鲜话,”陈修泽笑,他的身体微微后依,说,“我只是想提醒一下梁先生,你跟着宋先生,未必是件好事。他在香港犯了事,今后怕是难再回港——再过几年清算,即使他资产洗白了,关系网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梁其颂提醒:“我记得你同他也有生意来往。”
“都是干净生意,”陈修泽说,“梁先生,你是清芷的学长,也曾带给她一段美好回忆,我明白这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也正因此,”陈修泽话锋一转,看着他,“我不想令她伤心。”
梁其颂静静坐着:“原来陈生是在好意提醒我。”
“以你的能力,毋需长久屈居于人之下,”陈修泽缓缓说,“你我虽有过节,但该过去就让它过去吧。你是清芷的学长,将来方一一也要称呼你一声舅舅——”
?“稍等,”梁其颂皱眉,打断陈修泽,“方一一是谁?”
“是清芷为我们未来bb取的小名,”陈修泽微笑,“清芷讲了,她的姓氏笔画少,又不想令孩子读书时写名字过于辛苦,所以取名方一一。”
梁其颂不言语,他没有看陈修泽,手指反覆摩挲面前的玻璃杯,好似能用指腹将其打磨到光滑。
“清芷就是如此,总是有许多奇特又可爱的考虑,”陈修泽无奈地笑,提到清芷,口上讲着不赞同的话,偏偏又是满目温柔,“你认为这个名字怎么样?”
梁其颂身体微微发僵,明显有些迟钝。隔了好久,他才举起桌上杯子,将水一饮而尽,低头:“好名字。”
他的确不知怎样讲。
他甚至不知方清芷还有如此一面。
他更不知,原来陈修泽还愿意让孩子跟随方清芷姓氏。
梁其颂纵使接受新教育,但思想仍旧是传统的——他此刻听陈修泽如此风轻云淡地讲出,只觉不可思议,好似天方夜谭。
从未听过如此言论的人,此时此刻好似第一眼看到汽车的养马人,诧异万千,心绪不宁。
方清芷在,如今吃饭时也不喝酒,但刚才的水在梁其颂口腔中泛出一些恍若隔世的苦涩。在方清芷归来后,梁其颂平和地和两人作别,又慢慢地走出去。
方清芷不知他们交谈了什么。
她只知自己隐隐约约间错怪了陈修泽,对方分明不是那种乱吃飞醋的男人,怎么她还有那种担心。入夜后,陈修泽拉着她去浴缸里闹了一会儿,洗干净,他又来抱方清芷,嗅着她刚被热风吹干的发,喟叹一声:“清芷。”
方清芷半转身,抚摸他的脸颊:“怎么?”
“怎么都不够,”陈修泽抓住她的手腕,“你喜欢上还是下?”
若是平时,方清芷肯定一口回绝。但她心中有那么一点点的内疚,足以支撑着她愿意再同陈修泽来一次。在下也不一定就省力气,毕竟陈修泽喜欢拨弄她,和煎豆腐一样,前后左右上下。他不会固定,更喜欢看方清芷不同的反应,好像这样翻着面儿就能把豆腐煎透,也能把人煎透。在上也不好,方清芷知道陈修泽那条腿后遗症不大,和常人也无区别,但因他走路时微微的跛态,仍旧无法心无旁骛地压着。除非实在力竭声嘶,连抱住人的力气也没有,否则绝不会真的将全身重量都摞在那条伤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