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她彻底放弃寻找那天,一个账号关注了她的微博。
余葵那时候还不怎么往网上传作品,发生活日常的时候比较多,粉丝也大多是认识的人,点进对方账号一看,她整颗心掉进了马里亚纳海沟,摔得稀巴烂,但又隐隐有种石头落地‘果然如此’的怅然。
那个账号上记录的全是跟时景谈恋爱的日常。
女孩似乎是长沙一所本地985大学的学生,面容精致姣好,家境优越,余葵甚至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关注自己、怎么找到自己Q.Q号的,把几百条恋爱动态看完后,她彻底心若死灰。
女孩描述的时景,在恋爱中对她纵容宠爱,毫无底线,甚至偷藏手机,没有上交,只为了晚上和她准时说晚安……
余葵从未见时景的那一面。
暗恋的人,正好也在暗恋你,果然是人生最大的错觉。
她最后一次翻完了和时景的所有聊天记录。
两人上次对话还停留在他那晚吃饭时发来的照片,余葵想给他惊喜,便没有再回。
再上一次,是时景告诉她学校集训,大概几周不能联系,余葵不高兴地“啊?又拉练!”他无奈地道了声歉,发了个摸头的表情包。
既然他现在已经有了正牌女朋友,她是不是也该识趣点?
或许时景早就觉得负担,不想回她消息了,否则为什么宁愿藏匿手机也要和别人说晚安,却只集中在周日回复她所有的信息?
余葵反思自己。
从一开始,她在时景面前就太卑微了,她为他流了那么多眼泪,他却对此一无所知。
吴茜疑惑,“那个女生的账号有照片之类的证据吗?”
“有的。”
余葵叹气,“都是时景在学校里的一些生活照,许多连我都没见过,她偶尔还发聊天记录,头像昵称都对得上。”
吴茜失落:“那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持续近三年的暗恋,以余葵悄无声息删除了时景的Q.Q账号落幕,她弃甲曳兵,输得一败涂地。
“没过多久,我有天晚上东操跑步,书包丢了,连着身份证校园卡手机,异地手机号在北京不好补办,我干脆换了学校发的校园卡,Q.Q号也没申诉回来,索性,和他就这么彻底失去联系了。”
余葵说得轻描淡写,但吴茜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她灯下清冷的面容,有种说不出的憋闷,“太可惜了,你们真的太可惜了。他怎么就突然谈女朋友了呢!”
余葵遥望小区庭院深处。
“人生有太多意想不到的转折了,我妈妈当年也毫无预兆就拿出离婚协议书,让我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人总是变得很快,我们那时也才十八九岁,我只是站在我的视角叙述了我的想法,事实上,他有他的人生,他从来没有向谁承诺过任何事情,也不需要对我的暗恋负责。”


第64章 第四个愿望
周六。
余葵早起先去了一趟公司,跟主策和几位领导层开了个短会。
回到24楼,加班的组员纷纷探出脑袋,朝她打了声招呼:“Kerry你今天不是休息吗,怎么又来公司加班?”
“回来开个会,一会儿就走。”
余葵顺带给自己办公室的绿萝浇了点水。
手机在大衣口袋震动。
余夏:小葵姐大概什么时候到酒店这边?要不我让小谢过来接你,就剩你挑伴娘服了。
余葵没料她们这么早。
看了看表,先道歉,又回复对方大概还要四十分钟。
拎包刚要走,同事为难举手叫住她。
“Kerry,有点儿问题,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这幅画。”
说是看看,其实也就是改改。
余葵接替位置,打量了一下设计结构,在板子上动笔,一边改一边点出问题:“金属材质可以再提高精度,缺了一点镜头感,这问题多想多练就好……”
三下五除二,她唰唰把大改的方向示范一遍,细节重新交给他完善,男生佩服接过笔,“Kerry你上学时候一定很刻苦吧,到底得练多少才能练到你这种改几笔就逆转乾坤的程度。”
“夸张了。”
余葵环臂歪头看着他修改几笔,点头,“不过我大学有段时间确实为了逃避学习,疯狂练习来着,行了,就是这个感觉,多强化。”
耽误十来分钟,她最后卡着时间险险抵达酒店。
三位伴娘都已经到了,都是新娘闺蜜,还有四位伴郎,一桌人在小厅那边聚着聊天。余葵才走近,伴娘团三道视线齐齐落在自己身上。
几个养尊处优的小女孩,挤出一模一样的微笑弧度。
余夏热情:“小葵姐速度还挺快,快来喝茶吧,你车停在哪儿了?周末太挤,我们几个刚才都找了半天车位。”
“我打车过来的。”
余葵和在场人打了声招呼落座。
另一位伴娘接话,“我听小谢说,姐姐你很厉害的呀,清华毕业,还是大厂主美,年薪买辆车应该没负担吧?”
余葵微笑,抿了口水,“别听他瞎吹,没有那么夸张,我们公司很多项目,我只分管其中一个项目,买车不是我的刚需,以后有了存款再考虑吧。”
“那姐姐你现在还在租房住喽?”
伴娘2捧着下巴问。
“对啊,跟校友合租,北京房租确实挺贵的。”
余葵没什么好遮掩的,但她好歹是个职场人,再没听出话里的机锋,这几年算白干了。
几轮不太友善的关心过后。
她放下茶杯,也亲切问候:“说起来,还没问过大家都是哪年的,我觉得咱们应该都差不多大,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叫小葵也行。”
谢梦行是九六年生,新娘跟他同届,年份应该相差不大。
果然真报一圈,余葵九七年十二月份竟然还是在场最小的。
刚刚左一声姐姐右一声姐姐的人,一时有点下不来台。
余葵假装没发现她们的窘态,正好工作人员把剩下同色系的伴娘服送到了,谢梦行也在展厅那边喊她帮忙,她顺势起身过去。
“主婚纱就是这套?”
余葵看着灯下钻光闪闪的长摆礼服,瞳孔缓缓放大,“很贵吧?”
谢梦行扯掉领结,随口报价,“二十六万。”
余葵惊叹,“小谢,我第一次这么深切地觉得,原来你真是个有钱人,跟我们凡人有壁垒。”
“我也劝过余夏,就上台那会儿穿一次,她非要。”
谢梦行打趣,“不过你要是肯松口,跟你们宋班长结婚,你也是个有钱人,他办婚礼肯定比这隆重。”
“不都说创业忙得很嘛,你这些乱七八糟的消息都哪儿听来的……”
余葵笑着骂了他两句,忽然感觉仿佛有人在看自己,一偏头,便见不远处一对新婚夫妻自|拍,撞见她的视线,新郎移开手机,冲她龇牙咧嘴一笑。
长沙一连阴了好几日,天灰蒙蒙攒着暗云。
校园里,午起号响过。
“时景,你是不是跟我开玩笑呢。”
分管院领导皱眉打量着假条,“我记得你从本科到现在几乎没请过假,周末出行的指标你从来都优先让别人去,这回一口气跟我要七天事假?这个节骨眼,你走了,你带的项目攻关小组怎么办?童教授肯放你走?”
时景立正,行了个军礼。
“报告队长,童教授已经批准了,我想回家一趟。”
男人摇头,“疫情防控、坚守战位,年都在学院里边过了,还有什么是割舍不下的?你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不能批给你。”
时景面无表情,只是执拗重复。
“队长,我爱的人要结婚了,我想回去。”
“这种情况你回去了又能干嘛,又不是你结婚,你难道还想抢婚不成?”见他没答,领导的笑意有点儿僵,“我不批给你,你是不是还想赖这儿不走了?”
“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领导语重心长劝:“时景,男子汉大丈夫,哪能被这点儿女情长绊倒,你还年轻,长得又拔尖儿,错过你是人家姑娘的损失……”
他废了一通口舌,讲完端起茶缸抿了口茶沫子解渴,原以为这回应该是劝住了,谁料时景听完,唇线紧抿,抬头凝视他。
“队长,我就去婚礼看看。”
说到此处,他喉咙似是僵住了,瓮了一下,才又敛眸补上下半句,“我想知道她幸不幸福。”
这对时景而言,几乎算得上恳求了。
领导纳罕地停了声,仔细打量了他一下,像时景这种年年评骨干、科研训练两手抓,流血流汗不流泪的优秀学员,众人见他意气风发见得多了,从来没人见过他这幅样子。
像是好几天没睡了,疲倦、焦灼被深深按捺在表面的平静之下,乍一眼没觉得什么,熟系他的人,一看就知道不太对劲。
领导长叹一口气拍拍他肩膀。
“当了兵就是这样,没时间花前月下,也不好谈对象。你知道,院里是重点培养你的,各级领导们都很关心你,我看你现在状态确实不对,不行及早去心理咨询室疏导疏导。”
他终于让步:“这样吧,这次批给你,这趟回去,务必好好调整心态,到北京见着你姑父,替我跟老首长问声好。”
时景只收了三两件衣服,更新了核酸信息,带着证件抵达高铁站。
他昨夜替手下一群研究生测试数据,一夜没睡觉。
回京全程五个半小时。
时景眼神疲倦,却始终没办法阖上,高铁外的风景飞速掠过,他大多数时候望窗外发呆,偶尔,低头注视微信里的照片。
放大、又退出。
然后又万箭攒心地移开眼。
许多年没见她了。
确切地说,是两年一个月零两天。
上一次见她,是导师给了十天寒假,回京过年前,时景放纵自己回了昆明一趟。
老小区门外,他隔着人流远远跟着。
余葵挽着她爸的手,沿着旧街道,步行到附近沃尔玛买年货。
超市里,他越过货架缝隙注视她。
就像小时候数糖果盒里最爱的巧克力,每一眼都珍贵,每一眼都意犹未尽。
放大的照片里,酒店温柔的灯光下,余葵站在人群中,回头露了一个纤薄的侧身,沉静笑起来,指她挑中的礼服给男人看。
那男生他记得,余葵在十五班的同桌,转班之前,他常在路上见到两人一块儿走。如今,她要嫁给当年的同桌了。
明明时间一晃已经过了许多年,她的笑容依旧不见半点职场丽人的样子,还像学生时候的样子,干净纯粹,清澈澄明。
目光仿佛隔着屏幕和他对视,温柔又冷情。
照片是他哥们儿陆游岐发来的。
陆游岐周末举行婚礼,今早他陪女友在国贸试完婚纱,签字的空儿,突然觉得后头那位,在展厅选礼服的新娘子莫名眼熟。
未婚妻发现他盯着别人看,当即吃醋要挠人,压力紧急刺激下,陆游岐总算想起那张脸。
他前段日子去时景家拜年,跟长辈聊天时,趁哥们在部队过年,好奇地翻完了他珍藏的几大本高中初恋相册,虽说没见过余葵本人,但脸盘子的模样是实打实刻心里了。
把人认出来,他当下心头一凉。
颤着手拍照发给时景确认。
陆游器:我偷看了前台的接待记录,这新娘姓余,后面那字没瞧清,新郎官叫谢梦行,是你初恋那姑娘不?
时景进教研室前,把手机存放柜子里,等看见消息,已经是中午了。
怔了两秒,放大图片。
只是看清楚人脸的一瞬,他像被天上掉下来的卫星击中了,希望被砸得七零八碎,哪怕内心早就设想过,可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他还是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中,头脑仍是清醒的,但他对身边的一切都忽然失去了兴致,什么都不真实。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心乱如麻地写完假条,又是怎么紧张地掐着秒数在导师午休起床时间给他去电恳求。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他想回去,他得回去,哪怕付出任何代价,他必须立刻回北京去看她。
也许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能明白自己这些年为什么失眠痛苦难受。
疫情当前,假期审核本来就更严格,更遑论时景请的不是三两天,而是一礼拜。远在千里之外基地年近七旬的导师,为此不得不替他这不肖学生,往分管院领导处打了好几通电话说情,加快层层审批进度,这才让时景两点前出了军校大门。
抵达北京西站,天已经黑了。
夜幕下,陆游岐的牧马人一脚刹车停在他面前,降下车窗,“上车吧,景神。”
车门一关,陆游岐顿时感觉周边空气凉了几度。
在时景的磁场里,空气实在闷得令人窒息,他忍不住把空调往上拧了两度,随口找话,“你要没意见,那咱们现在就往国贸开了。”
时景身体素质向来奇好,许多年没生过病,今天回来一路上,却头晕脑胀,神经突突跳疼,他用指腹压紧太阳穴,才沙哑开口,说出上车后的第一句话。
“她还在那吗?”
陆游岐反应了一瞬这个“她”。
连点头:“在呢,上午挑礼服,六点婚礼彩排,现在一桌帮忙的老同学在餐厅吃饭喝酒,我让我媳妇儿盯着呢,车开快点儿过去不到半钟头,还能制造场偶遇。”
他说着,打灯加塞进入主干道,余光瞥时景,“你要不点根烟吧,我看你挺累的。”
“算了,头疼。”
“头疼?吃药吗?要不我搁哪个药店停会儿,下去给你买两盒。”
时景瞅着东长安街上亮成长龙的车流,在煎熬中摇头。
“疼着清醒点。”
陆游岐看他这样,只能努力活跃气氛,“你别说,那天我在微博上看见你吓一跳,哥们儿你进部队这几年,又帅了一大截儿,军旅剧那些男主角,比这你这种级别的去找,还愁收视率不爆么……”
时景没出声。
陆游岐又偷看他表情一眼,“今早发消息时候,我想着即便托人帮忙,最早也得明天才拿得着假了,没想到你今晚就能回北京,真行啊,时景,她就那么好?”
时景又一次沉默不语。
他平时也话少,但从未像今天一样,艰难得像多说几个字都费力,就在陆游岐以为他不会再答时,男人打开车窗,疲倦地撑着额角,看天边的满月。
“好不好的,月亮只有一个,你叫我怎么衡量。”
余葵出现的时间点、陪他经历的人生,让他没法拿捏分寸付出的时间和感情,是独一无二的,青春不会有第二次,她也不会有第二个。
这一刻,时景的身形孤冷寂寥。
低音像夜间冰凉的溪水,随着寒风倒灌进来。


第65章 第四个愿望
车子转进金桐东路。
想到一会儿的重逢,陆游岐忍不住替哥们儿兴奋,“见了面你要怎么办,想好了吗?”
“没想好。”
“别说,我还是第一回 干这么刺激的事,”陆游岐自顾自想象:“到时候,你就哐地从天而降,在走廊往她和她男朋友跟前一站,跟她说真巧啊,好久不见,咱们聊聊——”
恍惚意识到刚刚听漏了什么,陆游岐震惊偏头。
他的兄弟时景,做什么事都胸有成竹的时景,见惯了他胜券在握的样子,猛然听到这种迷惘沮丧的字眼从他嘴巴里吐出来,简直叫人觉得不敢置信。
他张口欲言,几番犹豫后,小心放低声试探:“时景,你别可告诉我,你辛辛苦苦请假跑回来,什么计划也没做,就为了祝她新婚快乐。”
“我不知道。”
离酒店越近,时景用手挡住晃眼的光线,掩上在错乱中挣扎的眼眸。
陆游岐气得皱眉。
“这时候还一问三不知,那你知道什么?”
“如果她快乐,我说服不了我自己打扰她。”
陆游岐深吸一口气。
“记得吗?七年前高三那晚打电话,你就是这么说的,这么多年你还是这句!我现在都娶媳妇儿了,还是理解不了,凭什么爱就得克制,老子就是要自私,老子就是不克制!”
夜色中的车流喧嚣,车内沉默。
就像时景去了军校这些年,无论外界的人怎么翻天覆地变化,他的光阴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和封闭的保密项目中无声流逝。
红灯又来了。
陆游岐憋着一股劲儿,踩着刹车烦躁使劲按了下喇叭。
他偏过头道,“时景,打小我就羡慕你,脸俊、脑子好使,随便翻翻书就能拿奖牌考第一,我妈天天拎我耳朵让我跟你学,我那时候特不甘心,老天爷究竟给你关了哪扇窗户。现在我知道了,他就是要让你有苦难言!”
他数落:“从你爸走了之后,你就变得越来越像他,部队有什么好,连个媳妇都不敢找,你为什么就不能学我自私点,喜欢就去抢啊!像你这样的人,你穷追猛打,有谁会拒绝你?有谁舍得拒绝你?”
时景反驳。
“她和你想的不一样。”
“她是决定了一件事,无论中间怎么困难,都坚定不移去执行的人,没有任何理由能动摇她。她决定放弃一个人,失望累积到顶点后,就也不会再回头。”
一如当年考清华。
一如她对母亲失望后,从此不再对她报任何期待,一如2016年寒假,她一言不发换了手机号、一声不响永久删除了他的联系方式。
车子终于抵达酒店。
电梯轿厢门才开,陆游岐未婚妻定定看了时景两秒,目光落回他身上。
反复两次,她抓狂地捶他一下,压低声:“陆游岐,你发小这么帅,你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呢,我是不是你老婆!”
“是老婆才更不能提啊!”
陆游岐轻咳提醒,“你眼睛收敛点啊,让你盯的人呢,哪儿去了?”
想起正事,女孩一脸八卦赶紧拽他出来,“咱们换专用电梯,80楼,快。”
陆游岐:“顶楼?不是酒吧吗,怎么上那去了。”
她答,“我亲眼看着他们一大群人进电梯的,估计去开单身party吧,不是为等你来,我早跟上去了。”
陆游岐瞥好友一眼。
“哟,今晚还挺热闹,这是喝第二场了。”
周六的酒吧人满为患。
时间已经临近九点,大厅灯光幽暗。
驻唱乐队首场演出开始,极具穿透力的蓝调慵懒低吟。
时景的身形在黑暗中走动,视线环视四周半晌,终于在窗户附近的大桌找到人。
隔了许多年,女孩背对他坐着,露了个脑袋。
黑色短发柔软静垂着,贴着细白的颈。她大抵在和人说话,不知聊到什么开心的,旁边人又举水晶杯,和她碰了一下。
时景目不转睛定在原地。
就那么一会儿,无数记忆碎片猝不及防涌上心头,耳边喧嚣鼓躁,他几乎喘不过气。
直到服务生鼓起勇气上前提醒。
“先生,您的朋友在点单,他让我问下您有什么想喝的吗?或者您要不现在入座?”
陆游岐聪明地把卡座选在窗边。
离谢梦行那桌不远,往下能俯瞰国贸灯火通明的夜幕,回头就能看见让时景魂牵梦萦的女孩背影。
只是景观位有两三千块的低消,看时景也没什么心情吃东西,他干脆点了一堆五颜六色的酒。
陆游岐未婚妻实在按捺不住好奇,故意去那边儿溜达晃了一圈回来。
扒着男朋友胳膊感慨,“真是个美女,长得太灵了,没化妆也好看,细皮嫩肉的南方妹妹,话又说回来,他俩当初为什么分手呀?中间为什么不联系,非等人家都要结婚了才慌神?”
趁时景不在,陆游岐赶紧送上一杯起泡酒,堵住她的嘴。
虽然刚为这事才骂了时景一顿,但此时他还是维护:“你别戳人心窝子,时景有他的苦衷,他在军校,那地儿规章严得跟坐牢似的,换你,你愿意跟守寡似地白等十来年啊,姑娘的青春多宝贵。而且毕业还不知道往哪个基层单位分,天南地北的,真谈恋爱,那不是对人家姑娘不负责任嘛。”
“诶,不对啊。”
女孩扳指头算了一会儿,“你们2015级上的大一,时景怎么那么快就念到博士研究生了?”
“还不是为了赶紧毕业,他呆的军校前些年本硕博连读教改,被纳入新人才培养模式的连读生,只要实力够强,通过教授组资格考核就能转入下一阶段。所以才说他是个狠人,把自己卷得跟跟卷心菜似的,硕士期间还跟他导师去什么保密单位,一去大半年,再回来就拿到硕士学位了……”
时景在洗手间,对着镜子洗了把冷水脸。
找出行李里的刮刀,就着泡沫把胡茬一点一点修干净,冷漠颓丧的气质随着动作被逐渐显露出的白皙皮肤和昳丽的五官冲淡。
他对镜子笑了一下。
“小葵,这几年过得好吗?”
无论嘴角怎么上翘,瞳孔深邃难解,语气也不够自然熟络,他又尝试几次,但均以失败告终。
他溃败地扒出烟盒,点燃一支烟,倚墙蹲下来,烟雾缭绕中,模糊想起那年寒假,连轴忙完指导员的任务,给余葵发消息。
话框冰冷地提示——
“该好友已不是你的好友。”
当晚回北京的飞机上,飞机的引擎轰鸣震耳,他也像今天,亮着屏幕,眼睛酸胀疲惫,把两人过去所有的聊天记录翻了一遍,像重新温习了他们交叉的生命中所有的点滴。
宋定初在清华园的宿舍楼下拦住他问,“时景,你觉得她为什么会删掉你?”
“哪怕当朋友,维持一段关系也是需要平衡和双向付出的。你现在来招惹她之后,你能给她什么?你要走科研的路子读博读硕,从现在开始,未来九年十年,你每年能陪在她身边五天还是十天?她挂科的时候你在哪儿?需要男朋友的时候你在哪儿?下次像今晚一样生病的时候你还能不能出现?都让她像今天一样眼泪泡饭吗?”
“你什么都没办法保证,但我可以。”
他说的每一句字,时景都无言以对。
他很清楚,余葵不是那种容易被金钱、荣誉、光环打动的肤浅女孩,比起来,一段恋爱里,她更注重真心和陪伴,可是,从在父亲临终病床前,答应报考国防科大那刻起,他的人生就已经从预设的既定轨道偏移。
遗传自父亲,时景对每件事、每个目标的规划都要精确到极致才能安心,对人也一样,开始一段恋爱之前,他必须得确定自己能对这个人负责任到底。
让他痛苦的是,他发现自己什么都给不了余葵。
他享受着她的关怀、她的陪伴,回应给她的却只有“要集合了”、“要熄灯了”、“下个月拉练会上交手机”,她删了他也是活该。
部队里有太多铁打的规则既定不变。
那年他才大一,八人间的宿舍,五个人谈恋爱,新生三个月军训后分了三个,还有一个女孩在闹自杀。
如宋定初所说,但凡他为了私欲,继续固执己见,和她发展联系,未来很多年,余葵人生的大小时刻,喜怒哀乐……他全都只能缺席。
有多少山高海长的情分经得起时间与地域的消磨?
哪怕这些都坚持熬过来了,毕业之后呢?
假如他被分配到基层单位、地方机关…无论是哪儿,只要不是北京,对方就得继续忍受无休止的异地恋。也或者还有一个选项,满足条件后申请家属随军。
可他舍得吗?余葵打败千军万马好不容易考上的顶尖高校,不能留在大城市发光发热,却让她随他分配到地方受苦?
姑父也是军人,这个职业伟大,但军属背后的辛酸,他从小在姑姑那儿见得太多。
一个人大着肚子去医院,一个人照顾家里所有鸡毛蒜皮的琐事,忍受大半生丈夫缺岗的孤独……哪怕是姑姑那么要强的人,夜里也总有无穷无尽的眼泪。
女孩的光阴那么宝贵,还不如就在他对余葵没有那么重要的时候松手。
让她像别的女大学生一样享受年轻人的恋爱。
时景心智早熟,他的爱和别人青春期的懵懂悸动不一样,他从来都把余葵的感受,放在自己之上。
就像更早之前,他父亲白血病复发,大出血抢救到去世的那段日子,妈妈也病倒了,他每天往返学校和301医院的病房,下了晚自习,就在病床前的书桌上写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