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景很想问问这位名叫“成建国”的同龄人,你作业一半都没写完要怎么交。
昨夜发现背包换错,致电航司没得到有用的回复后,他花时间把包里的东西翻了一遍。
除去一堆花花绿绿的漫画杂志,就是两本暑假作业。高一生物和物理,答案写得牛头不对马嘴一团糟,往往题目底下画了“解”字后,就只剩大片荒芜得足以填满世界的空白。
盯着对方的《七龙珠》头像沉默半晌,他好歹说服自己,看在这人挺有才华的份上,做出让步。
返景入深林:这周日中午三点,西昌路弥勒寺公交站台,你可以吗?
那儿离他现在住的省委家属院很近,步行能到,再远的地方,时景还没去过,也不认识。
小葵花生油秒回:当然可以!我会准时到的,谢谢您!您真是大好人!
结束对话,少年的视线移到桌面。
那里摊开放着本16K大小的画册,本子稍厚,有些旧,由于过度使用,丰富的内容已经让纸张纤维凹凸膨胀,像只发酵的小面包。
本子主人的绘画天赋异禀,她用漫画的形式手绘日记,记录了在乡下学习生活的日常和趣闻,色彩清新,独树一帜,对首都城市长大的时景来说,那是他从未体验过视角。
日记开篇在2009年9月3号,这意味着迄今为止,女孩已经坚持画了四年。
漫画主人公是条沮丧的短发咸鱼,初中开学第一天,她塌着肩膀生无可恋走进教室,和一个叫四饼的麻将脸长发女孩成为同桌,交换了刚申请的企鹅号。
时景也就是靠着对话框里这行账号,聪明地先于航空公司,联系上了失主本人。
上学一天考了四科,暑假作业也交不上,愁得余葵当晚就做噩梦。
起床时还精神萎靡,头上翘着一撮呆毛,耷拉眼皮,边吃早饭边瞌睡。
程建国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给她倒牛奶,总觉得孩子的脑袋下一秒就会栽进碗里.想想余葵平时清早上课可能就是以这个状态梦游,老父亲一时不知道该担忧还是该感慨。
“小葵,你睁开眼睛看看爸爸,你在吃的是你最爱吃的多宝鱼。”
啊?
余葵停下咀嚼,感受了一下味蕾鲜嫩的肉质,用力掀起眼皮,视线终于渐渐明晰。
东边的天还黑着。
过堂风吹过,窗外树叶沙沙响,客厅玻璃映出灯影轻晃,随着天花板垂下来的吊灯摆弧摇曳。
八十来平的老单元屋干净且空荡,但并不缺生气,静音风扇和洗衣机在背景中默默运行,刚炒完菜未清洗的锅和铲子放在厨房水槽,楼上传来板凳拖拽和走动的声响,楼道里有早起的大爷在清喉咳嗽。
一切与之前截然不同,她怔了怔,彻底清醒了。
楼下的自行车铃响过两遍,向阳大声喊她名字,程建国匆匆催促她多扒几口菜,提着书包送她到楼下。
“柠檬水留着考试喝,有点酸,爸爸少放了蜂蜜,困了就喝点,在学校好好学习啊。”
余葵跳上自行车后座,接过水杯和书包,多少有点不适应。
作为一个从未被精心照料过的人,就为那句好好学习,早上考物理时候,她强行撑着眼皮提醒自己不要瞌睡。
隔壁同排是个穿限量版球鞋的富二代,最后半个小时,男生环视考场一圈,约摸觉得余葵的座位号和精神面貌稍比别人靠谱些,一个劲给她使眼色,探头想抄她答案。
余葵本还困得不行,见状赶紧捂紧答题卡,生怕自己害了人家。
男生生气了,考试一结束,人流中逮住要去厕所的余葵。
“唉同学,你怎么回事儿啊?不就看一眼你答题卡,都没抄你怎么就捂起来啦?看看能少块肉吗,跟防间谍似的,都最后一个考场了,怎么还没点互帮互助的意识呢?”
余葵的个子只到人肩膀,出于安全考虑,她停下脚步注视对方眼睛,尴尬中带着诚恳,“我上学期期末物理只考了43分。”
富二代听得一怔,憋了两秒盯着她扑哧笑出来。
“对不起,谢谢您没借我抄。”
余葵点头表示谅解,继续朝前走。
男生又追上来,“我上次考了56,是我们班倒数第一,我原本以为我已经是咱们年级物理最差的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余葵心里翻白眼,加快脚步。
可惜她几乎要跑起来了,少年却仍自来熟地跟在她身畔,“我是十五班的谢梦行,你几班的、哦,不重要,反正马上要分班了,你叫什么?”
“余葵。”
“考完试中午我请你吃食堂吧,你选文科还是理科,说不定咱们还能分到一个班呢。”
余葵有点无语了:“你钱很多吗,请不认识的人吃饭?”
谢梦行:“咱们在一个考场考试,而且都交换名字了,怎么还不算认识呢?”
余葵不擅长拒绝别人跟自己套近乎,冥思苦想编出一个拒绝理由,“我还要打扫卫生呢。”
中午,余葵的乌鸦嘴成真了。
她没能吃成饭,因为劳动委员真的又一次安排了她跟轮值的同学打扫卫生。
“怎么还是我?”
“你昨天打扫的楼道害我们班被扣分了。”
余葵解释:“怎么会,我拖了很久,地板很干净的。”
劳动委员皱眉,“分是学生会打的,又不我打的,本来规则就是被扣分继续打扫,找我说有什么用。”
跟劳动委员交好的两个女孩七嘴八舌帮腔。
易冰不在,余葵势单力薄,好汉不吃眼前亏,拿起打扫工具走出教室,百思不得其解,她昨天明明把地板拖得锃光瓦亮。
打定主意要找卫生部的同学问清楚,也不去食堂了,她扫完就坐在楼梯口,直等到午休预备铃响,才听见楼下传来脚步,以为是卫生部的同学,余葵咕噜起身,从楼梯缝里探头看去,未曾想是去而复返的劳动委员陈钦怡。
女孩走到二楼,从校服口袋掏饭卡,不经意间掉出一串瓜子壳。
扔完垃圾,她又踩着铃声转身,匆匆往楼下跑。
余葵抓紧楼梯,怒气值都快顶到天灵盖了。
她少有吵架的经验,嘴巴动了好几下,音节才后知后觉从喉咙涌出——
“你站住!”
意外的大声。
陈钦怡完全没料到这个时间点楼梯间会有学生,还是余葵本人,吓得肩膀一震,愣在原地不敢转身。脸上红绯蔓延到脖颈。
人就是这样,偷偷做坏事没人知道时候还心安理得,被抓现行才会懊恼,羞愧难当。
余葵心情复杂,深吸一口气放平语调,“我得罪你了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陈钦怡这样的优等生,大抵很少有做坏事被抓包的经历,结结巴巴半天没解释出一句。
低头看向地面的瓜子壳,余葵的神情有点受伤,“就因为我成绩差,拉低了班级平均分,影响到其他同学?”
女生终于摆手,“不是的。”
她尴尬得手足无措,干脆闭眼低头,“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没有那么讨厌你,是姜莱,她让我这么做的,我没办法,我不敢得罪她。”
说罢,两手胡乱把瓜子壳扒成一团,重新塞进口袋,逃也似地离开了作案现场。
留下余葵对着剩下的零星残屑无语。
她和生物课代表姜莱也无冤无仇,哪里又得罪人家了?
隔天周五,下早自习,老天爷很快就安排余葵知道了为什么。
“……分班以后,班长选理,余葵肯定学文,姜莱你就别杞人忧天了,到时候他俩连面都见不上。再说,余葵成绩都差成什么样了,能上个二本都算不错,他俩根本没有一丁点儿发展可能。”
“这怎么讲得清楚,我哥说,不管多聪明的男人都肤浅,都喜欢长得漂亮的。就算那个土妞病秧秧的,回回考倒数第一,班长还不是自习课回头跟她讲小话、借她作业抄,替她打掩护…咱班里传成那样了,也没人出来澄清,说不定俩人背地里都好上了。”
传成哪样?
余葵有点好奇,她在厕所隔间,腿都蹲麻了,扶隔板起身,原地走动。
说话的两人就是昨天帮衬陈钦怡的女孩,都是姜莱的小团体。后者话音才落,就被姜莱一口否决。
“不可能,宋定初说过他中学不谈恋爱的,是余葵偏要缠着他讲话,烦死了,自己不学也不让别人学,一颗老鼠屎搞坏一锅粥,半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她就是喜欢班长,不要脸。”
我才不喜欢呢!
余葵心里疯狂反驳。
“…可能没你们想那么严重,我感觉他们就是正常的前后桌,余葵除了成绩差点,也没做错什么,上课就自己看漫画,没影响别人。”
姜莱惊诧:“钦怡,你吃错药了,替那个差生说话?她成绩那么烂还呆在咱们学校,本身就错得离谱……”
余葵也很惊诧,陈钦怡竟然帮她。
但她确实说对了一点,漫画看多了的余葵只喜欢纸片人。
附中地处西南高原,紫外线强烈,虽是省会,但常年混迹在篮球场的帅哥大多还是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包括向阳,比余葵整整健康了2.5个色号,五官端正的男孩有不少,可是比起纸片人,还是差得太远了!
隔间都快长出蘑菇了,终于等到厕所茶话会结束。
余葵洗完手,一口气跑出门,深吸了好几口新鲜空气才放慢脚步,正准备回教室,忽然发现今天年级走廊里的女生好像格外多一些。
又走两步,趴在走廊栏杆上的女生们突然开始兴奋低声叫喊,甚至能清晰听到人群中有喉咙溢出的吸气声和惊叹。
九班走廊外,易冰挤在前排,回头一看她来了,忙招手,把人拖到身边。
“快看帅哥!”
长什么模样能惹这群眼高于顶的优等生沸腾到这地步。
余葵礼貌性地探头凑凑热闹,只往下瞥了一眼,掌心便下意识扶上栏杆。
阳光穿透繁茂的白玉兰绿枝间隙,她在林荫道尽头,细碎影绰浮动的光斑里,西服革履的教务主任身后,看见了自己的漫画男主角。


第6章 第一个愿望
“…气质甩了小谢十条街啊,真就人比人得死,这下咱们校草榜要大换血了!”
“还排啥,他第一,咱们学校有谁敢称第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呢?”
“这榜可以直接撤了,就这样吧,大帅哥,帅死我算了!”
“关键是附中那么土的校服,他都能穿出Q.Q秀的感觉,个子又高…往哪一站,哪里就是电影画面,自带氛围特效,妈耶简直违规!”
……
趴在栏杆上的女生你一言我一语,句句叹出余葵的心声。
在一众开始长粉刺、青春痘的中学男生间,少年的出现,简直是在割裂的现实中插入了一段偶像剧。
目不转睛送人进了教务处,众人才暂时从沉浸式欣赏中抽离,叽喳交流起情报。
“是转学生吧,高一军训都结束了,之前都没见过。”
“转到哪个班?”
有人抢答:“他刚上的是左边楼梯,挨近高二年级组教务处,我猜应该就是转咱们高二,还是熊主任亲自领进去的,老熊笑得跟朵花一样,说明他要么成绩很棒,要么背景硬核。”
熊主任就是纯附的教务主任,学生们票选的附中最严厉教师榜单Top1。
他老婆是余母音乐学院同事,去年招生季,余月如偶然从她那儿探听到教委临时强调优质高中应该向乡镇初中分配指标的问题,纯附招生工作原本都结束了,为响应号召,又临时增加了两个乡镇学生名额。学校盛名在外,地州学生少了六百分根本没人敢填报,家里让余葵大着胆子填志愿,她就这样捡漏进了纯附。
听着旁人反复回味那惊艳绝伦的一瞥,她明知看不见,但还是下意识又往教务楼的方向看一眼。
离开机场后,余葵根本没想过还能见这个男生第二次。
明明是微不足道的交集,但此时置身人群中,她又能感觉到自己正在因这份交集而跟别人区别开来。假如再晚几年,等余葵接触到饭圈文化,估计就能识别出这正是典型的追星女孩心态,比拼自己认识爱豆的时间比别的粉丝更长,跟爱豆的羁绊比别的粉丝深刻……但现在,她只是有点儿懵懂盲目地窃喜。
连下午分班,都没能影响这份雀跃。
——高二理十五班,余葵,语文121,数学86,英语61,历史69,地理64,政治62,物理43,生物58,化学73。
易冰翻来覆去看余葵的摸底考成绩单。
“史地政起码还都及格了,去理科班你怎么想的余葵,你上学期不是还想学文吗?”
老师还在上面开班会,余葵赶紧嘘声示意她放小音量。
不好讲是不是因为昨天被人堵在厕所刺激了,她小声认错,“对不起,冰冰,我爸看了一下我成绩单,说我让我喜欢什么就选什么。”
“说什么对不起,又不是不在一个班就做不成朋友了。”易冰勉强压下情绪,又道,“你真的喜欢理科吗?”
余葵茫然:“说不上来,要说喜欢的,那我当然喜欢看漫画不喜欢学习。”
程建国也是理工男,昨晚煞有介事地给她大小考试成绩列表分析一番,得出结论——
余葵不偏科,她的每门副科在年级的排位都差得均衡,选文选理区别不大。
谈了一晚,余葵听出来了,程建国对她的成绩很宽容。
这大概和她自小体弱多病有关,在医院呆的时间比学校还长,小学转回乡下后,外公外婆更是随她躲在家看小人书、动画片。
初中时代,余葵沉迷于校门口的租书摊,成绩不算好,每个科目都在及格线徘徊,但也没差到请家长的地步。中考前两周,大约意识到再不上进就没书读了,终于悬梁刺股冲刺了一把,低空擦过市一级完高的录取线,奇迹般被补录进纯附。
大抵也因此,程建国对她的人生有种不管现状再糟糕,未来女儿总能力挽狂澜的迷之自信。
班会结束,同学们互相道了别,分走的同学开始往返搬运个人物品。
余葵分到的理十五班在三楼,她想少搬两趟,装书的储物箱足有十几斤,咬牙抬到二楼,用力过猛差点缺氧,赶紧往地上一扔,扶着栏杆歇了三四秒,眼前的黑晕才缓过来。
“真行余葵,搬个箱子能要你半条命,你体育中考都怎么及格的。”
身后传来嘲笑声,她一掀眼皮瞥过去,果然是向阳。
“走吧,”男生把篮球扔给她,端起地上的储物箱,“你帮我把球放教室门口,我给你搬上去,剩下的还要几趟?”
“再收拾一趟应该就没了。”
余葵的肌肉传来一阵发力后的酸痛,跟上两步忽然反应过来道,“你们一班没换教室?”
向阳:“没,我们班就六七个人去了文科班,这会儿老班正开家长会呢,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精力,整天告状。”
这幢楼每层八间教室,理一在四楼,理十五在三楼,两个班都刚好紧挨左侧端头,共用上下行楼梯。
这意味着,以后和向阳在学校里碰到的频率大大增加了,跟谭雅匀也是。
余葵有点烦。
她擦掉额尖的汗,爬上四楼把球放到一班门口。
离开时,视线从班级里一扫而过。室内窗明几净,她妈妈余月如正端坐在前排,纯色套裙衬得她气质优雅,眉眼温柔。
每学期起码两三次家长会,她的妈妈可能缺席她的,却从未缺席过谭雅匀的。
余葵眼睛被刺得生疼,默不作声盯着看了两秒,转身朝楼下走。
向阳见她下来脸色不太好,问道:“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余葵没说话,向阳估摸着她可能是心里不舒服,回头朝楼梯上看一眼,试探劝道:“谭雅匀她爸在体制里上班确实不好请假,你也别生你妈的气了,后妈不好当嘛,之前不也都样,她来给谭雅匀开家长会,你从前都不生气,怎么今天反应这么大?”
走到没人的楼梯口,余葵停下脚步。
“我问你,你是我的朋友,还是她的朋友。”
向阳:“我当然是你朋友,但她毕竟也是我同班同学……谭雅匀没有亲妈,其实也挺可怜的。”
“对啊,就她可怜。”
余葵快笑了,“我虽然有亲妈,但她从没给我开过家长会,同学们都觉得我是没爸没妈的孩子。你呢,你要不认识我,你也觉得她俩才是亲母女吧?”
他没法否认。
一班的同学甚至都不知道谭雅匀是重组家庭。
“小葵……”
向阳小声唤她,又不知该怎么说,只能讪讪拍了拍她肩膀示好:“你爸不是回来了吗,都会好的,别想那么多了,开心一点。”
他不提这还好,提了余葵又道,“你应该还不知道我爸为什么回来。”
不等人说话,她平静阐述:“因为谭雅匀偷拿了她爸的五百块,让我背了锅,他们家觉得我是小偷,我妈把我漫画全撕了,我逃学去成都找我爸,求他把我也带去东南亚,他觉得孩子不读书不行,所以才请假带我回昆明。”
信息量太大,向阳半晌才反应过来,“你开学的病假是逃学去成都了?”
“我还有其他办法吗?”余葵反问。
“他们没一个人相信我,也从没认真听过我说一句话。我可以接受他们区别对待我跟谭雅匀,这怪我成绩差,可是我接受不了被刻上小偷的标签。一想到以后他们再丢东西,还能把责任推给我、冤枉我,我就在那个家里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
向阳尝试做和事佬,小心翼翼试探:“会不会中间有什么误会…”
余葵气涌到胸口差点没背过去,心情复杂看他一眼,长叹一声,彻底放弃解释,“算了,我能指望你什么呢,你愿意相信有误会,那就是有误会吧。”
向阳:“我不是这个意思……”
难怪谭雅匀敢放出那种威胁,连认识十几年的朋友都说这种话,别人又怎么会信,她一开始就不应该跟他讲这些的,白费力气。
余葵在肚子里骂了一万遍向阳这个重色轻友的混账东西。听着他一句比一句不顺耳的安抚,冷冷打断:“你清楚自己在拉偏架吧?但凡你还记得我们是朋友,请你往后别再跟我提这个人。”
说罢加快脚步,径自下到二楼,迎面正撞上一大帮理一班的学生。
个子高的那几个跟向阳打招呼,约他放学打球。
多事的还吹口哨打趣,“向阳,又给你小青梅搬课本呢?”
“一边去。”
向阳心情糟透了,正要追着余葵穿出人群,忽然被一道轻柔和煦的女声唤住。
“向阳——”
下楼的两人脚步都不自觉一滞。
余葵偏头望去,谭雅匀正好走到她左侧,和她就隔了几寸,身高足比她高半个头。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她在侧,女生继续道:“你在这儿啊,班主任到处找你,让你带男生们去领新教材。”
男生喉咙滑动,下意识看了余葵一眼,“我的课本还没搬完……”
谭雅匀:“没事儿,同学们也没搬完呢,等会儿领完教材再搬呗,再晚去教务都下班关门啦。”
说话间,放学铃声响起。
她眉头微皱,显得怪为难,“还是你有什么比领教材更重要的事情?实在走不开的话…也没关系,我替你跟班主任说一声。”
更重要的事?
向阳朋友多,好事的纷纷起哄揶揄,又朝余葵看过来,笑闹声渐涨。
此时放学铃声响过第二遍,学生和家长们从教室鱼贯涌出,停驻的学生拥堵住上下通道,不过顷刻间,楼梯变得狭窄,余葵不想再听,错开身下楼,才迈步,脚背就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来不及反应,她一脚踩空台阶,整个人都被惯性带着踉跄朝下俯冲——
她的瞳孔惊恐放大,差点急出眼泪,心里狂骂,谭雅匀这个天底下最能装的塑料袋她又来阴的!
这么摔个大马趴,她轻则在全年级面前丢脸,重则鼻青脸肿,缺胳膊断腿。
她在示威,在为那天的争吵报复!
余葵几乎已经绝望闭眼,准备正面迎接地板的冲击。
千钧一发之际,隔壁忽然有人伸出手来——
那人长胳膊长腿,只不过随意横栏了一下,便彻底截断她下坠的冲势。
可惜余葵是个平衡能力为零的运动废,惊险扶到对方胳膊,又不争气地因反作用力屁股朝地后仰,眼看还得摔一跤…混乱间她囫囵一抓,不知拽到了谁的包带。
噗通!
布包落地面发出一声撞击的脆响,借到力的身形终于稍缓,她被正后方赶来的向阳稳稳接住。
一场楼梯间踩踏事故消弭于无形,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钟。
余葵惊魂未定站直,抬头扫一眼,后知后觉发现,眼前帮自己免于丢脸摔跤、救苦救难的大英雄,竟然是一群女生早自习课间趴在栏杆上刚刚欣赏过的男生!
那英俊的脸蛋近在咫尺,皮肤比她还白净!
她干了什么?
她刚刚抓到了漫画男主角的手和胳膊!
余葵咽了口水,心脏砰砰狂跳起来,眼神乱飞不敢再看,仓促低头道谢。
少年眼皮半掩,下巴浅淡一颔。
算是回应。
他个儿太高了,从余葵的角度,只能看到人收手,腕部很快地转了转,一言不发插回校服裤兜,冷淡地顺着人潮与她擦肩而过。
余葵肩膀沮丧地下垂,回神,望向地面。
谭雅匀的书本洒了一楼梯,那处传来碎裂脆响的台阶上,已经淌了一大滩米白色稀泥般质地的液体。
谁能想到,她竟然阴差阳错拽掉了始作俑者的帆布包,这算不算现世报了?
有人校裤被泥点飞溅到,还弯腰扒拉查看了瓶子碎片。
“我靠,是粉底液啊!”
“还迪奥的呢,高端品牌啊,我说怎么搓都搓不掉。”
到底摔坏了东西,余葵本来还下意识不安,闻言蓦地抬头。
“同学,你认识这种粉底,多少钱一瓶?”
男生以为她害怕赔钱,嘟囔挠头,“我也是看我妈用的,好像是五百来块吧。”
话音刚落,瞧着余葵身形发颤,好似被吓到了,又赶紧补充,“不过也可能我记得不太准……”


第7章 第一个愿望
余葵当然没有被吓到,事实上,她激动得都快哆嗦了。
中学生化妆这件事在谭家是被明令禁止的。去年,谭雅匀有段时间下晚自习在家练习汇演舞蹈节目,涂了继母梳台上的口红,被她爸下班回家撞见,立马勒令她去洗脸。
这么昂贵的化妆品,只能是她偷偷买的。
谭雅匀的零花钱从不会有结余,钱从哪儿来?
碎的不是粉底液,而是证明自己清白的铁证啊!
她得现在就去楼上找她妈下来看看,让她们以后还瞎冤枉人。
才转身,余葵的肩膀便猝不及防被撞开。反应过来,谭雅匀已经越过她,一声不吭捡拾台阶上被粉底染脏的笔记和课本。
她在学校知名度很高,余葵能隐约听见周边有人讲她闲话。
“你说谭雅匀现在脸上擦没擦粉底?她平时在学校是不是也带妆?”
“这么近距离看,脸好像是比脖子白一点。”
“哇塞,学校这么早上课还化妆,这得几点起,我听说带妆时间长很伤皮肤的。”
“我早怀疑了,上次英语比赛演讲时候,谭雅匀不是号称她每天一定要睡满八小时吗,还吹牛自己晚上十点就睡,她这个人偶像包袱真的好重,作息是假的,连皮肤白也是早起抹的……”
议论窸窸窣窣,谭雅匀置若罔闻。她的鬓发垂落下巴,唇形紧抿,神情格外清冷孤傲。
但用力发白的指节昭示着她此刻心情并不平静,这种狼狈场面对高高在上的校园女神来说,已经算是奇耻大辱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
余葵都懒得评价她是活该,还是活该。
关键时刻,向阳英雄救美,“别看热闹了,有什么好看的,楼梯间都堵了。”
他扬声压下骚乱,催促故意放慢步子的学生们加速离场,几个和谭雅匀熟识的男同学也纷纷留下帮忙,还有人拿来了打扫工具清理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