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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女俩才上车,滂沱大雨便倾盆倒下来。
长水机场的选址因频发极端天气,运营一年多来饱受诟病,此刻暴雨更是砸得挡风玻璃都看不清,车队堵成长龙,喇叭声此起彼伏,司机拍着方向盘烦躁直骂娘。
报给司机的目的地是塘子巷,余葵两天前刚刚逃离的地方。
樊笼近在咫尺,她的情绪不可避免重归低落。少女塞好耳机趴在窗边,用袖子擦拭干净车玻璃的雾气,看着眼前崭新气派的机场最后一次由模糊变得清晰。
雨中,有人打横拎着行李箱,撑伞疾步朝马路边迎面走近,身形似是在哪儿见过。
球鞋,黑色连帽卫衣,露出敞口处半截圆领衬衫,白颈修长,伞沿上移,下一秒——
余葵屏住了呼吸。
背后就是氤氲的雨幕,机场橘色的霓虹灯塔绵延晕染开,把模糊的天际拉成长线。
少年眉目深邃,惊心动魄,轮廓在柔和与立体间找到了完美平衡,带着独一无二的疏离感。
余葵不是个肤浅的人,但这一瞬间,人类DNA里对美的追求本能好像被唤醒了。脑瓜子嗡嗡轰鸣,细究却又是空白一片。
她下意识扯下耳机,重新与世界建立连结。
然而密闭的车厢隔绝了窗外磅礴的大雨,耳边只余电台温柔播报。
“今天是2013年9月2日,农历七月廿七,欢迎回到春城音乐之声。一首刚下映的小成本零差评影片《青春派》主题曲,《我的天空》送给大家,活力四射的摇滚,正如我们每个人都曾经历过、也许还正在经历的,如风百态的青春时光……”
第3章 第一个愿望
十五岁前,余葵见过最帅的男人,是表姐街上租来的《公主小妹》碟片男主角南风瑾。
到城里上学后,她才晓得世上当红的偶像组合原来不止一个解散的飞轮海,还有大堆每天仅靠吃饭睡觉就能养活几本娱乐杂志出周刊的韩流明星。
可惜那些眼花缭乱的爱豆,没有一个人给过她刚刚那一瞬来势汹汹的惊艳和震慑感。少年是白天鹅,无需毫厘脂粉雕琢,已经拥有叫平凡人自惭形秽的气质。
她甚至都有点儿开始理解班上为什么有女生愿意一掷千金为偶像买周边了,那样的人要是肯出道,她都得省吃俭用买套写真贴床头。
余葵是去年才回到省城的。
父母离婚那会儿,她才上小学,稀里糊涂就被扔到乡下,直到中考结束,乡镇中学没有高中部,外公外婆年纪也大了,只能把她送回来跟亲妈一起生活。
刚到城里,余月如还算上心,张罗余葵进最好的高中,跟继女谭雅匀一块上学。
可惜,余葵第一次月考排名全班倒数第一。
在意识到亲生女儿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之后,她便没了管教的心情。
余月如奉行功利主义,当初程建国被外派东南亚,她跟着去了俩礼拜,便头也不回提着箱子离开了那片穷山恶水,回国邮寄离婚协议书,下半年火速改嫁现任丈夫谭石。
对上一任丈夫没耐性,对女儿……也差不多。
余葵能清晰感觉到自己在这个家日渐尴尬多余的处境。
到了地方,是钟点工来给父女俩开的门。
客厅沙发上,余月如面色铁青,显然已经等候多时。
余葵叫了妈,换来一声冷哼。
“你不用叫我,我知道你眼里没有我这个妈。真是翅膀硬了,早知道你敢带着学费逃学,我费什么劲接你来城里,就该让你随便上个县高中,以后考个三流本科大专,平庸一辈子。”
余葵沉默地垂下眼睫,没有多余辩驳。
她从裤兜里掏出十二张钞票,一千两百块整齐放到女人面前的茶几上。
“学费都在这儿了,我没花。”
“没花?你吃的穿的偷拿的,哪样不是我的,有本事都还给我?你知道吗余葵,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生了你这么不争气的孩子,做什么都差劲,还不学好,只知道顶嘴,你为什么就不能像雅匀一样,哪怕学到她的一星半点儿……”
女人讥讽失望的目光让余葵觉得喉头发哽,耳鸣尖锐。
胸口就像是一团乱麻越绞越紧,一层层缚得她稚嫩的心脏无法喘息。
尽管已经被生下来十几年,但余葵仍然没能学会怎样好好跟妈妈相处。她好像永远也无法满足她的期待,和谭雅匀相比,她鲁钝、颓靡且不知上进,是被她视为人生瑕疵的累赘。
她没有偷钱。
大人的偏见就像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屏障,事实解释无数遍,还是从他们耳边悉数绕开。她甚至觉得自己在这个城市就是一座孤岛,只能无根无锚地颠沛漂流。
但这次不一样,爸爸在她身后,再累也得讲清楚。
余葵闭了闭眼再睁开,最后一次为自己辩护:“我没有拿,漫画是我攒下来的早饭钱买的。”
余母更怒:“你的意思是我冤枉你了?你来之前,这个家就没丢过钱!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认错,还在狡辩……”
程建国眉头一直紧皱,听到这句时,终究没有忍住打断了女人的责问。
“孩子说她没拿。”
他抬手轻拍女儿僵硬紧绷的背脊,“小葵,你上楼去把行李收下来,我跟你妈谈点事。”
余葵不敢置信抬头。
收行李……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程建国:“刚下飞机时候收到单位批准休假的邮件了,爸爸想接你去住一阵子。”
愿望成真,余葵差点飙出泪光。她强压雀跃的内心却还是难掩脚步轻快,转过拐角便飞跑起来,直奔自己二楼最角落的房间,拿包塞东西。
说是在谭家住了一整年,但其实余葵的个人物品很少。除去洗漱工具,就是校服,五六套换洗的衣物,还有课本作业和一些文具。像是早已做好离开的准备,她只花了几分钟打包,便将所有家当塞进行李箱。
拍拍手上的灰尘,擦掉额头冒的汗珠子,喘息环顾四周,房间彻底安静下来。也是这时,她终于听见楼下传来的争吵摔砸声。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余葵小心翼翼把耳朵贴上门板,想要听得更清楚些,谁料几个呼吸过后,伴随着越走越近的脚步,她爸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小葵,要我进来帮你收拾吗?”
看来是谈妥了,余葵直起身,拧动门把手,让爸爸进来拿箱子,自己拎剩下的大包小包。
余月如冷眼看着父女俩下楼,环臂嘲讽。
“白眼狼,养你十几年抵不过你爸带你两天,我瞧你能在那边住半年还是一年,等着吧,搬那么多东西去,等他撒手一走,你还得搬回来。”
余葵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程建国的工作单位隶属央企,单位很早就分配了婚房,可惜外派这些年,空置的房子只能请隔壁托管。
邻居向仲学和程建国是大学同窗,毕业后又做了多年同事,连儿女都同年出生,现又都在纯附读书,四舍五入,两家孩子算得上青梅竹马。
人生同步到这个程度,关系不可谓不亲密了。
当晚,哥俩才见面就红着眼干了几杯。
程家的房子空置太久,来不及大扫除,搬进去也还需添置些家居用品,向阳妈干脆拾掇出自家客房和沙发,给父女俩将就一晚。
“向阳还在学校上晚自习,等他知道你搬回来这好消息,不知道多高兴呢。哦对小葵,枕头不够柜子里还有,嫌热的话,毯子我也放这儿了……”
向阳妈利落铺完床,便催促她休息。两天两夜没睡好觉,余葵确实很困,脑子里像熬了一锅搅不动的浓稠浆糊。
一头栽进床铺,把被窝拉到没过头顶,然后断了片儿。
床铺得很软,舒服又安逸,不知睡了多久,混沌间,余葵恍惚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忘了什么呢?
梦境中,大脑贴心地闪过几串关键词:晚自习、开学、高二、返校——
老天爷!
余葵垂死梦中惊坐起。
暑假作业还没写完!
一头冷汗的她彻底被这惊天噩耗吓醒。
按说余葵平时再疲懒,也不至于忘了写作业,偏偏暑假结束前一周,她赶进度那几天,碰上谭雅匀奶奶过寿。
余母操持在酒店订了桌,寿宴没开始,余葵就被谭雅匀堂妹的京巴犬咬破了小腿。
她从小怕狗,被狗一路追着跌进门口的喷泉池,谭家一群孩子在边上哈哈大笑,而她当晚就开始高烧不退。
这还不是最惨的,住院那两天,藏床底下的大批漫画,又被打扫卫生的钟点工翻了出来。
余月如怒不可遏,一联系前段时间老公皮夹里丢的五百块,当下断定是余葵偷了这笔钱。
病好才回家,她就三堂会审发难。
当晚,余月如一页一页撕毁了她珍藏多年的漫画,撕累了还逼着女儿亲手撕。
积攒多年的命根子一朝化为乌有,余葵的心态彻底崩塌了。当夜就筹谋着去成都找程建国,学校都打定主意不去了,作业自然也没心情赶,剩下两本没完成的练习册就这样被她顺手塞进了书包里。
按亮台灯,时间是十一点整。
客厅隐隐还能听见大人聊天说话声,现在开始抄参考答案的话,补到下半夜还来得及。
余葵拖着沉重的躯体翻爬起身,打开床头的双肩包。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包里竟没有一样属于她的东西!
发蒙咽了口唾沫,跪在床边手忙脚乱拎起包,哗啦啦往下抖,直到抖落出里面所有的物品。
可雪白的床单上,除了一台去年十月发售的苹果iPad4、一副耳机、几本天文和物理类的读物、几本封面抽象的外语杂志,一只印着中国航天工程研究院标识的水杯,再没其他。
作业呢?
她傻了眼,一整天的回忆在脑海中闪现。
这书包是党支部发给余葵外公的四十年党龄纪念品,背带上还绣着纪念章,余葵背它从没和人撞过款。现如今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她在转盘取行李时没辨认姓名,拿错了别人的四十周年纪念包,甚至还手贱把人家的托运标签撕下来扔掉了!
余葵腿软地从床上滑坐到地板,台灯光晕照亮她乱糟糟的短发,灰败惶恐的脸蛋,脑门儿上只挂着三个字。
她完了。
第4章 第一个愿望
凌晨阵雨后,校园林荫道上还残存着潮湿的落叶和水洼,朝阳在东方泛起金芒,将纯白色教学楼东侧染亮。
高二年级走廊,余葵背着手,低眉垂眼听班主任老雷训话。
“前两天你生病耽误,开学班会也没参加到,分科的事情,你回去跟家人好好商量,等周四摸底考试结束,把志愿表交回我这里……另外,你的物理和生物作业是怎么回事,怎么没交?”
咯噔。
预料中的一刻终于来临,余葵本就忐忑的心狂跳起来。
放以前,她就直接承认自己没写完了,可是老程才回国第二天,要是因为这件事被请到学校…
余葵下意识害怕爸爸对自己失望。大人对孩子的偏爱有时并不是无条件的,就像余月如每回给她开完家长会,回家都要大发雷霆,看她像仇人一样。
但她连作业本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只得硬着头皮答。
“这两本暑假练习册被我弄丢了。”
老雷:……
“我以为我的学生不会用这么蹩脚的理由。”
余葵不擅长撒谎,指甲盖都快被抠掉了,咬牙强装镇定抬头,“老师,我的书包乘车时候跟人换错了,背到家才发现,但是书包里有失主的iPad,所以他肯定会联系我,等包一换回来我就交作业。”
她选择性讲了部分事实。
大不了书包换回来,当晚通宵写完。
老雷盯了她两三秒,似乎在判断,大概鉴于余葵没有撒谎的前科,大手一挥最终放过她。
“进去自习吧。”
回教室,九班的同学已经来齐了,坐得满当当。
因为摸底考试,讲台没有老师值守,时间留给学生自主复习。
余葵径直走向倒数第二排,拉开椅子落座,抽屉里胡乱堆放着这两天缺席发下来的主科新课本,随手翻了两下,看向隔壁。
“冰冰!”
易冰闻声条件反射般坐得板正,瞳孔聚焦在教室内外搜寻一圈,松懈下来捶她,“靠,你吓死老子了,老雷说你妈给你请病假,我还以为你在家补作业呢,你这两天哪儿去了?”
余葵把新课本摞到桌面,制造了个和隔壁如出一辙的书堆堡垒,又拿出文具摆放整齐,摊开英语必修词汇本,直到安全融入教室氛围,才低声开口:“我去找我爸了。”
“你爸不是外派好多年了?”易冰反应过来,“逃学啊。”
余葵食指抵唇,示意小点儿声,然后快速讲了一遍自己去成都的事。
易冰诧异地盯着她看了好几秒,一把搂住她,“可以啊余葵,你长那么乖,胆子大起来跟我有得拼,总算支棱一回,你要是在谭雅匀跟前也拿出这气魄,怎么至于被她家的狗撵到跳水。”
她的个子已经长到一米七出头,长手长腿的,余葵被勒得干咳,双手扒拉下她的胳膊维护自己的尊严,“我是怕狗,又不是怕她。对了,你作业写完没?”
女孩脸上的笑容消弭。
余葵:“摸底考呢,有没有复习?”
易冰叹气。
余葵在她的肩头拍两下,“什么都别说了,难姐难妹。”
易冰家里搞工程出身,近些年转行住宿餐饮业,经营本地一家老牌挂星酒店,祖上八代也没出过大学生,易冰被她爸按头塞进附中,期待孩子光宗耀祖。
可惜在这所学霸云集、一本上线率高达96%超级中学,从末流中学交高额赞助费进来的易冰,和乡镇中学来的余葵水平差不多,初中地基就没打牢,再怎么努力跟老师进度,也云里雾里如听天书,久而久之,她们选择躺平,轮流霸占九班倒数第一。
首科语文考试结束,已经是上午九点半。
清一色的白蓝校服从教学楼鱼贯而出,到楼下站队做课间操。
从高一升到高二,原本的班级站位也换了,余葵从考场出来,像只无头苍蝇,在操场上转了好一会儿,才在人群中搜索到自己班同学熟悉的身影。
广播体操音乐响起,她赶紧小跑过去缀在队伍末尾。
易冰正比划预备动作,见余葵来了,主动退到她后排,“你怎么跑高一那去了。”
余葵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操场太大没找着,这也太难找了。”
“我们收卷早,下来时候你们考场都还没开门,不然就等你了。”
附中大小考试都按成绩排考场,易冰上学期期末考比余葵多一分,卡着末位分到十九考场,跟余葵隔了一堵墙。
此时,学生会别着红袖章刚好检查到九班,两人都噤了声。
待人走远,易冰才继续:“我刚看到谭雅匀在升旗台上调试麦克风,今天又是她上台讲话。”
倒数第三排的女生耳尖,听到谭雅匀的名字也加入话题。
“也不知道她一天都怎么安排的,钢琴十级,又是学生会干部,又要查勤,又要演讲,什么竞赛什么活动都参与,注意力这么分散还能留在一班,真羡慕她脑子好使。”
余葵以往听到这些话根本没感觉,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告诉她们真相。
谭雅匀从初一起常年有着两位以上的家教给薄弱科目补课,她在学校宣称自己回家不学习,其实经常学到后半夜,尤其考前,有时余葵凌晨起床上厕所,都还看她房间亮着灯。
假期在空间相册发旅行风景照,其实全是从她表哥那转载的,因为她根本没空!
从六岁开始学钢琴,十级考了四次都没过,去年终于考上,考官是余月如音乐学院的同事。拿证以后,她再也没碰过客厅里的钢琴。
天资聪颖对什么都游刃有余的校园女神人设,是刻意营造的。真实的她对人对事都功利,一点也不真诚。
广播体操音乐结束,谭雅匀拿着稿子登上升旗台。
高马尾摇晃,蓝白校服在她身上修长妥帖。
余葵腹诽了一大堆,但远远注视着那张脸,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不想成为跟谭雅匀一样的人,但很难评价她这样是好是坏。毕竟比起自己这样内向笨拙,考班级倒数的废柴,大多数家长还是更想拥有谭雅匀那样优秀的孩子。
开学缺席了全班大扫除,放学后,劳动委员安排余葵值日。
附中学习竞争太大,余葵呆得很压抑,干劳动时候除外。等教学楼的学生都走光了,才收起漫画,戴耳机一边听歌,一边拖地,这是她的解压方式。
起码比扫起,她比这群城里学生扫得干净清爽!
拖完一层洗一次拖把,再回来楼道,正好撞见谭雅匀下楼。
她估计刚从教师办公室出来,心情不知怎地看起来很不妙,面无表情疾步与她擦肩而过,连个眼角也没捎过来,走到转角,还撞翻了水桶。
辛辛苦苦才拖干净,脏水又淌了一地,眼看人就要走远,她皱眉扯下耳机:“你干嘛,踹翻别人的的桶,弄脏别人拖的地,连句道歉都没有吗?”
谭雅匀闻声回神。
看清是余葵,张口便不客气:“平常不长眼色也就算了,今天还来触霉头。我还没让你道歉,因为你乱摆乱放,我裤脚被弄脏了。”
余葵觉得不可思议:“我拜托你做个人,讲点道理行不行?”
“滚远点,别烦我。”
谭雅匀抬腿要走。
余葵拦人:“道歉!”
谭雅匀:“我让你闪开——”
余葵这口气已经憋很多天了,此刻被她这幅不知悔改的模样刺激,直接道:“你爸那五百块是你偷的吧。”
谭雅匀立刻炸了。
“你疯了吗,逮谁咬谁?”
余葵冷静:“那天家里除了我,只有你,你偷钱做什么?你问家里要,他们不可能不给你。”
女孩的眼睛沉下来,“你最好别让我听到你在学校里胡说八道,你吃我家住我家,既然都搬出去了就安分点,我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认识你这种小偷。”
“我爸每年付那么多抚养费,我不吃不住难道留给你用。谁是小偷谁知道,我才劝你安分点儿,你这个演员,现在我搬出来,以后可就没人给你背锅了!”
余葵说罢,朝前闷头拖地,脏水飞溅甩得谭雅匀连退几步,校裤又落了一串水迹。
“胆子见长嘛余葵。”
少女的声音开始发冷。
“我有什么不敢的,你还先踹我的桶了呢。不想让我到处宣扬你偷钱的事,最好给我道歉。”
大概是被她今天豁出去的气势弄一愣,直到听见楼上传来脚步,谭雅匀环顾周边四下无人,才压低声,似笑非笑勾起唇角:“你大可以试试,看在这个学校里,有谁会信你。”
人背影一转过拐角,余葵便扶着拖把蹲下来。
第一次强撑气势和谭雅匀对峙,她颈后寒毛倒竖。小腿都紧张到有点发抖。
钱果然是她偷的!
倘如她真没拿,只会不屑冷哼。
在谭家人心里,余葵大概跟乡下来打秋风的穷亲戚差不多,毕业以后只配去工厂流水线拧螺丝。学校里鲜少有同学知道两人是重组家庭,谭雅匀不准外传,可她刚刚竟然都气急败坏到把这件事拿出来威胁她了。
找到真凶,这么多天来,余葵总算甩掉了盘桓在胸口最大的包袱。
计划着怎么洗清冤屈,她换个干净拖把,戴上耳机干劲十足在地板划拉,跟着MP4小声哼哼起一部日漫里净化坏蛋时播放的BGM。
她还不知道楼上有人已经全程旁听了这场大戏,正激情澎湃讨论。
“真没瞧出来,谭雅匀平时装得那么温柔,私底下偷家里钱,甩锅还这么凶,心眼长成筛子了,还校园女神呢,你们男生是不是就吃这套?”
“哪有,我吃的明明是你这套。”
“哼,算你机灵,你录上没,录上赶紧传我。”
“就录了一半。”
女生训斥,“你怎么那么没用,画质还抖成这样!”
男孩委屈,“我听出来是谁,手机探出去时候就已经吵一半了好吗?这还算反应快的,能录个结尾就不错了……”
一直静默立在旁侧的第三方,此时终于耐性告罄,打断小情侣打情骂俏——
“聊完了吗?聊完松手,我要下楼了。”
少年的声线低沉克制,音调冷漠疏淡。
男生偏头,视线落在时景脸上,显然怔了一瞬。
下意识松开他袖子,让出一条道:“不好意思啊,大帅哥,耽误你下楼了。”
转学到附中第一天,时景刚办完转学手续,出门就撞上女生吵架。
路边这俩观众生怕他打断自己看戏,还硬拽着他一起,在楼梯口旁听了几分钟。
转过拐角,刚才争执的两方已相继离场,只剩楼梯间满地狼藉。
值日的女生提着脏水桶,往走廊另一端的洗手间去了。远远能瞧见背影,个子小小的,白色校服T恤,短发。
少年的白球鞋高冷地绕过横七竖八的洒扫工具,又听身后两人窸窣议论。
“咱们学校有这号人吗?这哥们儿长这样,我不可能没印象。”
“我也没见过,估计是转学生…唉,你怎么瞎拽人家胳膊,早知道不听了,为了听个八卦弄得我俩跟变.态似的!”
……
放晚自习,余葵一溜烟跑校门口,向阳已经等好一会儿了。
他踢掉自行车脚踏,单手拎过她的包,跟自己校服一块儿挂在龙头上,“你睡觉可真沉,我今早敲了多少遍门,你是不是一遍也没听到。”
“没听见。”
余葵老实跳上自行车后座,“你妈说你六点十分就出门了,你们一班都起这么早的吗?不然咱们以后还是分开上学吧,反正我都踩点进教室。”
向阳没办法:“今早学生会执勤,以后我六点半叫你,六点五十到教室,这样你总能起得来了吧。”
余葵思索两秒,似乎这少睡的十几分钟是真能关乎她人生的大事,不太情愿地点头,“那我自己设个闹钟,等我爸爸买的自行车送到,就不用你每天费力载我了。”
“行了,你细胳膊细腿的,身上这几两肉能有什么重量。”
向阳嘀咕。
夏日的夜风从耳边掠过,他踩起踏板速度飞快,十几岁的少年身形颀长,袖子撸到肩膀,卷着校服裤腿散热,四肢被均匀的肌肉包裹,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力气。
余葵在后座摆弄向阳的联想手机,登录自己Q.Q号。
她得先把暑假作业拿回来。
早上没找到登机牌,不能给航空公司打电话,但是说不定失主着急用ipad,会通过账号查找她。换错的书包里有余葵的日记本,第一页就用小漫画写清楚了她的联系方式。
果然,这个决定非常机智。
余葵一上线,列表里静静躺着一条好友申请,时间在昨天深夜。
验证信息精短,直击主题——
“拿包。”
第5章 第一个愿望
深夜城市另一角,冷色台灯光晕下。
时景把擦头发的毛巾丢进脏衣收纳筐,抽空拿起手机,发现消息栏里已经多了个新好友。
小葵花生油:非常对不起,现在才看到您的好友申请!是我在转盘处认错了行李,我没想到会有人跟我背一模一样的包(流泪),我该怎么把书包还给你?
时景先给托运条拍照发过去。
标签左上角打印着失主的姓名全拼:CHENGJIANGUO.
返景入深林:是你的包吗?
小葵花生油:对对对,里面还有我的日记、漫画和两本暑假作业。我那天没仔细看就把您行李标签撕了,包里是ipad和杂志、水杯,对不对?您看您什么时候有空,还在昆明的话,我们明天可以换回来。
返景入深林:是我的,但我最近都没空。
余葵猝不及防:???
这个人,把这么贵的平板放在她这里,竟然都不带担心的?
她指尖噼里啪啦敲击九键:“有点不好意思,虽然包里都没什么值钱东西,但老师等着我交暑假作业,您方便的话,能不能抽个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