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认都绑结实以后,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爬出窗户。
踩着台面的边缘,一步、两步。
她轻声细语,一遍遍把物理唤过来,瞅准时机,眼疾手快一把逮到怀里,从窗口扔回卧室。
扶着窗户边缘,她正要翻回去,不防往下瞥一眼,却猝不及防在单元楼门口的人群中,瞅见了程建国的身形。
怎么会回来那么早!
他不是要跟再婚对象和陆主任他们吃饭吗?
余葵大惊,脚下不自觉发飘,深吸口气,便听她爸沉声大喊——
“余葵,你扒紧窗户不准动,别乱爬,小心脚滑,我现在就上来!”
仅一分钟半不到,男人从一楼跑上四楼。
开门进屋。
他探身从窗户里环紧女儿的腰,咬牙使劲把人抱进来,直到确认孩子落地安全了,浑身没受伤,男人才脱力般滑坐在地板上。
一把挥掉满头的汗,他整个手掌都在发颤。
余葵做错了事般,低头嗫嚅道歉。
“对不起爸爸。”
程建国平日脾气好得不得了,此时却一言不发,颓散地在地上坐了很久,才费力爬起来。他环视一圈卧室,看着地上的宠物笼子和藏在窗帘后的猫罐头,有气无力问:“这猫哪儿来的?”
她背着手,指甲怯怯攥紧掌心。
“我捡的。”
“我说怎么晚上老听见小猫叫,捡来多久了?”
“一年多。”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从前说,家里不让养猫。”
程建国被气得原地打转。
“我说不让养,所以你就不说。余葵,你十七岁的大姑娘了,怎么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呢,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出了三长两短,爸爸要怎么活?”
“在楼下看到你站在外面抓猫那瞬间,爸爸脑子一片空白,差点连站都站不起来,我还不敢出声,生怕吓到你脚打滑,就为了一只猫,你打算连命都豁出去吗?”
这是记忆中,程建国第一次这么严厉地批评她。
余葵咬唇,低头小声解释。
“爸爸,我绑了安全绳。”
“这都多少年前的绳子了,你确认它不会断?外面的装饰台面,你确认过它能承受你身体的重量不会中途裂开?小葵,爸爸一直以为你是个有分寸的孩子,你这次太让我失望了。”
余葵闻言,缓缓抬起头。
她极力忍住眼中的泪光:“对不起,我捡它的时候,它已经快饿死了,我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只想它能活下来。之前不敢告诉你,就是怕你对我失望,觉得我不务正业,玩物丧志。”
程建国心中不忍,火气消了下去,但为了让她长记性,还是沉着脸。
“所以你就自作主张,瞒着我偷偷养?我该说你什么好,你对爸爸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这一年多时间,无论你哪天告诉我,今天的危险都不会发生。还是你觉得告诉我之后,我会不顾你的意愿,把这猫扔到大街上?”
父母离婚太早,程建国在外援建多年,余葵对父母的认知,大都是从她妈那得来的。因为知道不会被满足,所以她不敢对大人提过分的要求,也从没有过高的期待。程建国确实是个好爸爸,也正因为他很好,她才更害怕自己过界,失去这种纵容。
从某种意义上讲,她确实对父母缺乏信任。
杂乱的情绪在胸口冲撞,理不清、剪不断。
偏偏余葵又说不明白,只能边擦眼泪,边啜泣着吐出了她最在意的事:“你不也有事瞒着我吗?你对我也没有信任。”
程建国被她反咬一口逗笑了,“你说说看,我瞒着你什么?”
“你想再婚,却从来没跟我商量过。”
程建国顿了顿。
“谁跟你说我想再婚?”
余葵:“我还知道你今天下午跟同事介绍的对象吃饭去了。”
程建国无奈:“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你消息还挺灵通啊,从哪儿听来的?”
余葵低头没吭声。
程建国深吸口气:“那顿饭我没吃,开席之前也跟大家说明白了,我没有想再婚的意思。你是爸爸最亲的人,即便真有那么一天,我不可能瞒着你。”
男人又静坐了很久才起身。
走到门口,他没忍住深深叹口气。
“余葵,我现在觉得自己很失败,身为一个父亲,没有在孩子心中建立起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情感联结。其实,你心里有什么疑虑,可以直接跟爸爸沟通的。”
余葵羞愧得要死。
看着程建国的背影进了客厅,她才鼓起勇气追到门口。
“爸,我可以回趟老家吗?”
填完的调班申请,只剩家长签字一栏。
吃过饭,趁程建国洗碗时,余葵把它压在她爸卧室书桌的台灯底下。
刚刚吵完架,她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跟爸爸相处。
收拾好买给外公外婆买的礼物,她站在门口别扭地道了声别,倒两趟公交车,抵达客运站,独自坐上了回乡的大巴。
从昆明到镇上的客车开了两个半小时,她望着窗外延绵的山脉在夜色中逐渐暗下来,放下窗帘,晕头晕脑往座位上一靠。
做出决定以后,一直紧迫的弦放松了。
很奇怪,心里空荡荡的,说不出的失落怅然,好在离村子越近,这种情绪渐渐被回家的喜悦填满。
现在,她打算回去看看她未来要继承的漫画店!
九点,大客车在熟悉的小镇街道停稳。
摸黑下车,余葵定了定神,突然发现镇上似乎正在搞拆迁。
她沿着路灯朝前走,一路商铺卷帘门上都画满了鲜红的拆字,等走到街尾中学门口,停下脚步时,她发现自己的漫画店已经被拆了。
校门附近的烧烤摊主还记得她,招呼余葵吃烤串,“……镇街道扩建嘛,响应国家号召,以后这条街就有十米宽了,是不是很宽敞?”
余葵吃不下,摆手拒绝了摊主递来的小肉串。
“那些不愿意拆的人怎么办?”
摊主艳羡,“哪家会不愿意哦,赔那么大一笔拆迁款。”
仰头看着夜色中空荡荡的钢架结构和满地瓦砾,余葵只觉得嗓子和拳头都硬了。
不是说好给她继承的吗?老头怎么拿了拆迁款就不守信用呢?
她越想越气,胸口拱着一团火不知道往哪里发,就像在外拼搏的ADC,回来发现被端了老家。余葵这辈子没被信任的人这么欺骗过,她受不了这种委屈,怒气冲冲往教师苑走,去找漫画店老板家找人。
她在心里和那个背信弃义的老头对峙,想象着见了面要怎么谴责他,想着想着,手中的大包小包不重了,她健步如飞跑起来。
她冲上楼。
敲了门。
她气沉丹田,在开门的瞬间先声夺人:“老伯,你也太——”
话音没落,白眉毛老头一见她,抬手指了指旁边鞋柜上成扎捆起来,堆积如山的漫画。
“送你了。”
余葵愣了三秒。
“这……不太好吧?”
“我拿了拆迁款,先富带动后富嘛,既然都答应你了,没做到,这些漫画书就当赔礼,反正以后也没地方卖了。”
余葵美滋滋拨号给村里的二表哥,通知他骑三轮车来街上替自己搬书。
老头抽着六块一包的白云烟,蹲在水泥坎上,问起她的学习情况,“现在能考多少分哦?”
“六百七十分左右。”
她低头翻着书,随口答。
老头一怔:“真嘞?没吹牛?这怕不是能上个人大、交大的哟。”
余葵生气,抬头道:“您怎么还看不起人呀,士别三日,我早就不是吴下阿蒙了好吗。”
“我信你,不过咱们县中学一年能上六百分的,一年也出不了几个。”老头弹弹烟灰,面带钦佩:“好好学,你外公外婆就靠你光宗耀祖了。”
回到乡下,余葵久违的自信回来了!
她突然不再觉得考一班倒数第一是什么丢人的事。因为所有人一听她能考六百七,都是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就连跟她关系最好的二表哥,也觉得这事儿是天方夜谭。
他晚饭喝了半杯高粱酒,车头老往阴沟那边蹬,嘴里还嚷嚷,“高考时候不说六百七,小葵你哪怕上六百分,我们全村就敲锣打鼓送你去上大学,对了,升学宴我给你宰头羊!”
“表哥,下次你喝醉就别酒驾了。”
余葵打着电筒,在后面胆颤心惊,边提醒他往回打方向,边用手机录音留证据,“羊就算了,我不爱吃羊,还是猪吧,表哥你看行吗?”
“成!”
外公外婆睡得早,二表哥蹬着三轮把她和书送到家时,老两口听见门响又披着衣服从床上爬起来,张罗着要给余葵热晚饭。
在全家的热烈欢迎下,余葵分发了礼物,干了一大碗汤圆。
虽然曾经的梦想破灭了,但她可是年纪轻轻拥有几百本漫画藏书的年轻人,临睡前,她拿起圆珠笔,力透纸背在每本漫画扉页签下自己的大名,宣告主权。
签到手腕酸痛才仰倒下闭眼休息,却听桌边的手机震动几下。
翻身摸到手机,随意滑开屏幕,下一秒——
机身差点没砸余葵脸上。
时隔一年没怎么联系,只在游戏里偶尔给她送装备,替她挂号的网友时景,竟点赞了她在漫画店废墟上拍照发的动态,还发来了消息!


第55章 第三个愿望
大爷送的漫画单行本加上期刊合计有三百本出头,有新的,也有陈年滞销库存,刚清点完数量那会儿,余葵心情实在激荡,动手发了说说。
【确认是起起伏伏峰回路转的一天无疑了,成为漫画店老板的梦想因拆迁队彻底破灭,但意外继承了上任店主经营多年的漫画库存。感谢家乡父老的抬爱,以后请叫我葵大户!】
时景登录账号,特别关心的小窗立刻弹出来。
点开动态,
小葵花生油的照片里,书店的残垣断壁远处,是起伏的白色校舍和一望无际的田坝密林,小镇深蓝色的夜空稀疏地点缀着几颗星,月亮皎洁朦胧,清辉洒在大地,安然温柔。
不像在城里,林立的高楼和霓虹灯抢走了月亮的颜色,嘈杂的汽车鸣笛和人声掩盖了蛙声与虫吟。
原来这就是她长大的地方。
他偏头,凝视照片半晌,仿佛透过时空窥视到了她世界的一角。
在那里,她每天背着书包上下学,偶尔在路边摘一把黑莓或狗尾巴草;遇到做糖人的老头,就蹲在人摊边目不转睛看人家画半小时;遗失了取奶卡,惶惶在院外墙根角打转,害怕回家被外婆责骂。
少年的唇角不知不觉翘起来。
指尖悬在键盘上,克制了半晌,终究没忍住开始打字。
返景入深林:真漂亮,别的地方万物凋零,你的冬天却还是绿色。
就这么一句。
像往池塘里扔了粒小石子,轻而易举在她心房里荡起快乐的涟漪。
余葵咬唇,屏住呼吸,故作轻松和他寒暄。
“景神,最近好吗?你还没睡呀?”
返景入深林:不太好,你断网这么久,一条消息也没发来,我在想,究竟是因为还没考进年级前三百,还是早就忘了跟我约定的事情。
这次手机真砸脸上了。
网络世界里口无遮拦打直球的时景可真让人吃不消!
余葵揉着吃痛的鼻子,擦掉浸出的泪花,无措把熄屏的手机捂在怦怦跳动的胸口,感受着呼吸起伏,静静享受这一刻的悸动雀跃。
整个暑假,她其实犹豫过许多次要不要告诉时景这好消息,只是转到一班以后,这念头便被彻底掐死腹中。
理由很简单。
从时景的角度,她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儿过分,无论网上还是现实里,别人毫无保留,她却在明知真相的情况下,有所隐瞒地用双重身份与他相处。
她本就不是思维缜密心细如发的人,万一哪天玩脱了说漏嘴被发现,很难想象时景届时会是什么心情,反正事情还没发生,她就先充满了负罪感。
“小葵,几点了,还不睡!”
外婆撩起窗帘,从隔壁房间喊了一嗓子。
余葵抬手关了灯,坐在床上。
漆黑的卧室里,手机屏幕是唯一的光源,照亮她的脸。
小葵花生油:其实我考到理想的名次了,但是又出现了一些新的问题。
时景:什么?
小葵花生油:不管我怎样努力,成绩就像卡进了一段漫长又狭窄的瓶颈里。就算把每天所有时间都排满用来学习,也看不到突破的迹象。我现在每次坐在书桌前,就开始低落烦躁。如果没有登上过更高的地方,就不会有实力无法匹配野心的痛苦,唉,景神,像你们天生聪明的人,应该从没体验过这样的感觉吧。
时景指尖顿了顿。
他问:“你觉得自己不是天生聪明的人?”
余葵挠头:我从前觉得自己很笨,成绩开始进步之后,我很少再那么认为,直到进步停下来,我想,如果每个人的天赋有上限的话,这大概就是我的上限吧。
时景很久没回复,再发来消息时,抛出一张去年两人的聊天截图。
余葵那天在书店胡乱淘的数学习题册尾章,发现一道超级难的题目,拍照发给他看,时景当时在忙,用语音大致讲了解题思路,匆匆讲完问她懂了吗,余葵答懂了。
二十分钟后,她把解出的答案拍照给他看,他回了一张竖大拇指的表情包。
余葵疑惑看着截图,反复思考他的用意,对面终于发来文字。
返景入深林:你知道我那天在语音里讲了什么吗?
不等她回复,他继续打字——
“是菲赫金哥尔茨《微积分学教程》的内容。
其实讲完我没抱任何期待,但出乎意料,在当时你数学成绩从没上过百分的情况下,仅听别人寥寥数语讲了一遍概念,你解出了这道题。
我要重申一遍,你比大多数同龄人聪明得多,高中生学的东西,绝不是你的上限。
你只是被自己想象的困难吓住了而已。”
一股豪气在余葵胸口冲撞,不知道为什么,时景总能把话说到她心坎里,她被鼓励到了,吸了吸鼻子,干脆将困扰自己好几天的烦恼一口气倒出来。
小葵:可是连老师也不看好我,我在现在的班级里吊车尾,她认为我太浮躁了。
时景:你认可她的话吗?
小葵:有点吧,我现在确实有种不知道该往哪里努力的感觉,也许是现在的环境,让我有了焦虑和紧迫感,换个环境也许会好些。
时景直言:“人在迷茫的时候,很容易把任何人的评价当做金科玉律,换个环境,你就确定不会遇到眼前的瓶颈?
成绩进步不像打游戏,努力立刻就能得到经验值+1的反馈。
现实里,没人知道自己解锁下个等级还需多少经验,究竟得付出多少时间精力才能填满头顶不知深浅的经验条,大多数人沉浸在努力却没有收获的无望和痛苦中,放弃了从量变到质变的累积。
他们不会明白,再坚持一下,升级其实只剩一步之遥。”
余葵看着这段话,久久不能回神。
半晌才问:“你为什么放弃了物理竞赛呢?”
时景隔着屏幕挑眉。
“你怎么知道我放弃了竞赛?”
余葵脑瓜一瓮。
完了!
她果然是个笨蛋!
这明明就是现实余葵才该知道的事情!
电光火石间,她急中生智答道:“我在你空间留言板上看见的,有人觉得很遗憾。”
这倒确有其事,连时景都佩服她脑子转得快。想象着她在对面惊魂未定的表情,他唇角翘起来。
“和你不一样,我学习没有特别强大的核心驱动,小时候努力是为了让大家承认,我比我哥更厉害,现在保持排名,只是惯性使然。我对竞赛没有执念,坚持或放弃,对我的人生不会发生任何影响。”
“所以你现在赶超他了吗?”
问出口,她恍然想起自己似乎提过相同的问题。
但这一次,时景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在他去世后,这目标就变成了一个假命题,我不可能超越一个已经去世的人,”
什么?
时景的哥哥去世了?
今晚的冲击真是一波接着一波来,余葵心中震荡,她不知该如何安慰手机对面的人,只能无措问:“他是你亲哥哥吗?”
时景陷入沉默。
“他是我父亲战友的孩子,烈士遗孤,收养他之后,我父母对他视若己出,商量好了不生孩子。我是意外来到这世上的。我爸在第一个儿子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到我出生后,他的工作越来越忙,我妈是外科医生,一样没空管我,大多时候都把我扔给姑姑。”
余葵惊讶地张开嘴。
这就是现实中的时景,总跟人有着距离感的原因吗?
因为连跟自己的父母都做不到亲密无间,所以对任何人也都无法敞开心扉。难以想象,别人眼中高高在上,完美无缺的时景,竟和她一样,是父母缺失的童年的孩子,她已经完全将自己的烦恼抛之脑后,眼里只剩心疼。
“发生了什么?他为什么去世了呢?”
“我哥比我大十岁,我上初中时,他已经从军校毕业被授衔,执行任务途中,为了救几个落水的孩子,被江水冲走了,遗体打捞了三天,找到时候,我父母都很难辨认他的模样了。”
余葵有点想哭了。
“你那时候一定很伤心吧。”
“我当时刚参加完一个竞赛,上台领奖前听到消息,脑子懵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灯光打在我身上时候,感觉眼前的一切好像突然失去意义了。”
他的语言轻描淡写,但奇怪地,余葵立刻透过文字领悟到了他对哥哥矛盾又复杂的深厚感情。倘若时景真的讨厌一个人,必不会耿耿于怀,把那人当作追赶的目标,持之以恒努力。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突然离他近了很多,时景身上许多在旁人看来神秘且超乎年龄成熟之处,在她这里,忽然都有了解释。
他们已是掌握彼此生命脉络的朋友。
余葵清早起床,从漫画里挑了两三本塞进书包,吃了一大碗米汤泡饭,坐上了返城的大客车。
外婆把她送到客运站,连着瓜果蔬菜一起搬上车,嘀咕道,“没良心的小东西,跟你妈差不多,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屁股都没焐热呢,住一晚上就走。”
“外婆,我下次再回来看你,我昨天跟我爸吵了架,还没跟他道歉呢。”
老太太瞪眼:“要道歉,回来之前你咋个不道嘛,睡一晚上就想通了哦,浪费车票钱。”
余葵煞有介事点头:“对啊,我昨晚听一个朋友说了他爸爸的事,突然觉得我爸爸挺好的,宁愿放弃晋升也要回来照顾我上高中。”
“知道就好,你爸爸现在供你吃供你喝,你少惹他生气。”
大客车启动,余葵趴在车后窗上,看着外婆的身影在汽车站前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才转身坐稳,系好安全带,打了个哈欠。
昨晚跟时景聊天到很晚,最后实在顶不住困意,她才抱着手机睡着了。
回到家乡这一夜,她睡得很踏实。
程建国现在还没打电话来,大概率还没注意到她压在台灯底下的转班申请,压时候她折了两折,位置不太显眼。
时景提醒的挺对的,班主任说她浮躁,可她并没有因为浮躁耽误努力,成绩虽然没有进步,但也没有退步吧?即便适应得慢了些,但老师讲课时,听不懂的内容越来越少了,这不就是她可以在压力下成长的最好证明?
和一班的同学比起来,余葵确实欠缺了太多,但她也清楚自己薄弱的地方在哪儿。
有句话说,学霸考满分,是因为卷面只有满分。
她第一次听见时羞愧至极,现在换个角度想,在应试教育的框架下,这不正是她的优势吗?
她现在无比庆幸自己当初选择了理科。
高考只剩七个月,她大可不必拥有远超过满分的实力和宽广的知识领域,只需要尽可能地掌握高考体系内的技巧,持之以恒努力刷高卷面分数就好。
至于姚老师的想法,管她呢。她从小经历了那么的偏见,不也一样在非议中不偏不倚地长大了吗?
昨晚时景拍照给她看,她自己日记里画过的漫画。
年代太久,她自己都忘了这回事。
那是幼儿园毕业考试,她考了五十分,余葵不懂这个分值的含义,还傻乎乎开心挥舞着卷子,路过田坝跑回家,对每个问候她分数的大人,自豪报出:“考了五十分!”
出卷子的老师是对门的姐姐,吃了余葵外婆塞的两枚土鸡蛋,为保她顺利升上一年级,特地提前一晚辅导她写过一张一模一样的卷子,可惜余葵太小不争气,只记得小黄虫和蚂蚱几条腿,写过的卷子完全没在她脑海中留下痕迹。
村口的叔伯阿姨笑得直不起腰来,直言余葵长大,唯一出人头地的途径,大概只能嫁个有钱人做老婆。
回想起来,倘若她真是容易被别人的评价激怒的人,十多年前就该好好学习的。
现在,她要回家,趁程建国还没发现,撕了那张转班申请。
她凭本事进的一班,凭什么要转走。
漫画里的主人公绝不认输!


第56章 第三个愿望
余葵从出租车后备箱费力抱出瓜果蔬菜,正犯愁怎么拎到家,就碰见向阳打球回来。
“你忽然回老家了,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向阳随手把球搁在门卫室,替她提着大包小包上楼。走在前面,余葵看不到的地方,他神情有点怅然,“小葵,你现在人在一班,我反而觉得跟你相处的时间更少了。”
余葵反驳:“我前几天晚上不是还跟你一起做卷子吗?”
“那怎么能一样,我们从前一块上下学,现在连荣大爷都眼熟时景了,你跟他一块儿玩之后,都不搭理我了。”向阳闷闷不乐。
“你又不是小学生,干嘛还纠结朋友跟谁多玩一会儿,跟谁少玩一会儿。”
余葵开门,在玄关换鞋。
叫了两声,发现程建国不在家,她喜出望外,直冲主卧,顺利把那张转班申请从台灯下抽出来塞兜里。
办完这事,她心里总算松口气,到处找叫了物理一圈,甚至都趴到床底下找了,却始终没见猫的踪影。
该不会被抱走送人了吧?
她心里空落落的,沮丧塌下肩膀,步伐沉重从卧室走出来。
直到路过电脑桌,脚步一顿——
客厅角落有个崭新的猫砂盆和喂粮碗。
包装盒都还堆在那儿没扔,看小票是昨晚买的,选的还是粉红色。
阳台上晾晒着她前两天换下的脏衣服。她最喜欢的那件白棉衣,上周胸口的小恐龙图案不知在哪被刮出一道缝,棉絮露头,此时也被程建国用颜色相近的蓝棉线精细缝补起来。
余葵想笑但眼睛又有点酸,哪怕昨天刚吵完架,哪怕被她的质疑伤透了心,男人仍然默默做了这些事情。
近十二点,程建国抱着猫到家。
余葵歪头从厨房探出脑袋,“爸爸,你去哪儿了?”
程建国见她回来那么早,明显诧异了一瞬,把龇牙咧嘴的物理放回地面。
“我问了社区办事处的小肖,他说养猫得打疫苗,我带它去戳了一针,这小崽子还挺记仇,出门还好好的,回来就把我恨上了。”
他见余葵在煮东西,忙进来洗手,自然地系上围裙,接过锅铲。
“你去玩吧,这里我来。”
揭开锅盖一看,他奇怪,“唉,哪来的饺子?”
余葵:“外婆今早包的饺子,让我带回来别冻,直接煮了吃。”
程建国动作一顿。
“你外婆真好,你以后要好好孝顺她。”
本地人没有特意包饺子的习惯,程建国年少丧父,远离故土,这饺子是包给他这个前女婿的。饺子还没浮起来,他干脆趁这会儿炒两个菜,动作麻利切好了瓜丝,却见余葵磨蹭半晌还在厨房。
“怎么了?”他问。
余葵嗫嚅半晌,鼓气勇气。
“对不起爸爸,我错了。”
男人什么也没说。
把火调小,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管夹心糖递给她,“回来时候在超市里买的,我看你常吃的是草莓味。”
余葵心更愧疚了,她接过糖发誓:“以后再遇到同样的事,我一定不会再瞒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