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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鹅》
作者:小红杏
简介:
高一期末,就连深度颜控班主任,也终于忍无可忍扬卷子痛骂:“余葵,你但凡把满分的脸蛋匀十分给脑子,也不至于才考出这点分数!”
余葵被同桌推醒,睡眼惺忪,深感愧疚:
“老师,这件事但凡有得商量,不用你说,我都想平均分。”
做了十六年垫底校花,余葵连出生都是整个产房哭声最微弱的差生。直到偷偷喜欢上时景那天起,她才信了爸爸从小到大骗她那句话——
我家余葵不是不够聪明,只是还没开窍。
月考结束,余葵沮丧地给她爸发信息。
“爸爸,我觉得,我已经变成了自己从前最讨厌的那种人。”
“乖女,不管你考第几名,爸爸都永远爱你。”
见余葵半晌未应,余爸又问:“你讨厌哪种人?”
余葵沉痛:“聪明还上进的人。”
清华女寝夜谈,高中的暗恋中止在哪一刻。
余葵含泪参与讨论:
“为他上清华,结果他没来。
千里迢迢去告白,竟然目睹他跟女友接吻。
窥屏情敌微博,被他俩同居的恩爱日常秀到吐血。”
众室友:……姐妹实惨。
时景风评被害:不是的!我没有!别瞎说!
故事在他这儿,是余葵口中截然相反的版本。
——
【假咸鱼·真上进·野心家余葵×人前白天鹅·人后真舔狗·学神时景】
本文又名《如何让暗恋的人向我表白》
1.主校园23,成长文。
内容标签: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字:主角:余葵,时景┃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如何让暗恋的人向我表白
立意:你改写我亏厌的人生,识破也攥紧我谦卑的灵魂
第1章 藏月亮
“早上好,Kerry。”
“Kerry,早!”
余葵迈入电梯时,轿厢里已经挤满同事。
替她留门的是两个女孩,注意到余葵右肩挂了通勤包、抬手够不到楼层,立刻又帮忙接过工作证贴近读磁区域。
滴声过后,24层按钮应声亮起。
余葵收回工牌致谢。
总觉得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过于炽热兴奋,又实在记不起两张陌生面孔在哪儿见过,抬头撇了一眼她俩胸前的工作证才恍然,“我们部门的实习生?”
“对的对的!”
女孩显得受宠若惊,另一人也笑道,“Kerry您还是我校招的面试官,当时在所有考官里,您给我打了最高分。”
余葵上周去总部开会,错过了新人报到。
听完提醒,仍旧印象模糊,因为在去年秋招环节,首次作为考官出席的她评分宽松,给很多人都打了最高分。
啥也不记得,但她还是镇定自若点头鼓励新人,“工作加油!”
电梯稳步上行,余葵低头处理短信。
女孩们借着镜面反光,偷偷打量上司。
短发,白毛衣别进长裙、球鞋,右肩挂包,左手臂弯搭了件大衣,浑身没有任何装点。
清爽朴素,温和沉静。
工作一周,她们头回见到这位传奇人物,公司最年轻的主美。
虽然知道Kerry年轻,但再见面,仍忍不住感慨她嫩得惊人。
电梯抵达24楼,余葵疾步进入会议室。
周一例会,下属已经聚齐。
她把通勤包随手扔在长桌一端,点击墙面会议触摸大屏,打开文件,直接进入主题。
“时间来不及了,就简单说几点,第一,大家都知道吧,运营那边上周给出反馈,不满意目前的技能玩法包装,例会结束后建模组长留下来,我们沟通一下修改方向。第二,雪神立绘大的方向已经敲定了,但角色特质还有待细化。第三,距离新模式更新只剩十五个小时,目前交上来的宣传图我是无论如何没办法接受的,游戏更新之前,我希望B组拿出能够打动玩家的作品。”
周一清早迎面暴击,余葵讲话语气平和,但内容锋锐,被点到的员工们只觉得头秃。
余葵自己也很头秃,会议结束又和市场部扯皮,等回到办公室,一上午已经过去了。
累到精疲力竭,她连午饭也懒得吃,门一关,就把大衣扔到桌面,肩膀下垂、背脊坍塌,气质从沉着干练到松弛懒散一秒钟无缝衔接,瘫进办公椅刷手机。
微博热榜十条里有六条在庆祝祖国航天事业蓬勃发展,运载火箭又一次发射圆满成功,
好消息。
就是和她没什么关系。
她兴致缺缺百无聊赖往下滑,易冰的越洋电话就在这时候打来。
易冰是她高一同桌,在美读硕,两人都忙,已经好几周没空聊天了,才接通,对面着急忙慌问她:“余葵,看热搜没?”
“正看呢,我追更了两年的漫画阑尾了,工作室在评论区和读者打架哈哈哈……”
电话那边半信半疑确认:“你真的都不在意了吗?亏我还担心你,第一时间就给你打电话。”
余葵很感动:“冰冰,你真是我的好朋友。对啊,我现在心情差得午饭都吃不下,工作烦也就算了,那个漫画工作室就离谱,我连pick的妹妹出道失败都没花钱打榜,省吃俭用起码从买房首付基金里挪用了起码三千块打赏他们,他们却用烂尾辜负我……”
易冰终于放下心。
“我以为你再看到时景的消息,多少会有点难受惆怅呢,你没事啊,那就好。”
谁的消息?
电光火石间,余葵大脑有一瞬宕机。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人聊的内容从开始就不在一个频道。
打开免提把手机扔到一边,快速点开微博,从吃瓜小号切换上大号。
网络爆卡延迟了好久,界面才刷新出来。
右上角鲜红的未读消息数直接把她当场震住。
余葵偶尔在微博上传一些稿件和随手涂鸦,大学四年攒了四十多万粉,互关列表里除了同学就是朋友,几乎没有同行,入职后因为工作太忙,作品不大常更新,这种粉丝暴涨的阵仗已经好久没见过了。
小泡泡泡:太太,男神身边站的是你吗是你吗是你吗?还有没有其他照片,球球了,交出来给大伙儿舔舔屏,好人一生平安!(1003赞)
Coco家的天真晴:破案了,小葵能跟这样的神仙兵哥出现在同一本招生宣传册上,应该也是学霸,不愧是我关注的大触。(998赞)
苏苏心糖麻花:纯城附中!痛枯,怪我当年差1分,没能跟传奇帅哥成为校友,是我不配拥有幸福。(865赞)
……
是的。
二十五岁的时景,国防科大本硕,现役军人,因为读博期间跟随导师团队参与了卫星发射,在今天的晨间央视新闻里露脸几秒钟,时隔多年,颜值天菜的容貌不减半分,以至于网友们仅在直播的群采镜头中惊鸿一瞥,不惜掘地三尺,也要把他的生平挖出来。
热搜词条置顶微博里,不知道是哪位早起的附中校友,贡献了自己Q.Q空间保存的男神陈年旧照,还顺手@了她,余葵信息栏里大多数未读显示,就是这群迷妹顺着@链接传送过来的。
这张照片是她和时景唯一的合影,当年为纯城附中招生宣传手册拍摄的内页。
那会刚升高三,因为原定女生去参加省里的竞赛了,才被她蹭到跟校草c位合照的机会。
哪怕脑洞大开如余葵,也没想到,一张她曾经以为只有自己记得的幸运合照,同时被别人珍藏着,时隔七年上传到互联网,还能引发网友热议。
“我忽然觉得,时景的人生简直是偶像剧级别的走向,那么多次同学聚会邀请他,他从不参加,直接让老同学在央视新闻里见。”
听着易冰叹气,余葵也想感慨人类参差。
她从未怀疑,像时景这样的人,是无法低调的。旁的不论,就说他当年刚转学来附中,迷妹们短短两周就成立了线上后援团。
在充斥着骂战和对立、用户群体复杂到可以用于研究人类多样性的微博,此刻词条里却清一色彩虹屁,安静和谐到余葵看了都叹为观止的地步,她险些要以为自己梦回2013年时景的个人贴吧。
指尖轻触照片。
校友发出来的照片是翻拍的印刷内页,早年手机像素有限,角度也有问题,稍一放大,女孩的脸蛋立刻畸变得不忍直视,缩小再瞧,整个人又冒着股羞腆的傻气。
眼前一黑。
余葵恨不能把当年问易冰借的新款索尼2430万像素拍那张正面高清电子版拿来替换流传,直待到图片右滑,看清隔壁那张脸,来势汹汹的羞恼才又憋屈地熄了火。
唉!
怪不了相机,还是人的问题,千言万语最后只剩一声叹息。
二十五岁的余葵,还是无车无房的京漂社畜,疫情阴影笼罩下,游戏行业也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寒冬,她兢兢业业996,熬夜又脱发,只为给房子首付添砖加瓦。
和时景的超脱相比,她仍然被困于物质层面的追求中。
辛苦挣扎的终点,仅仅是他的起点。
助理从公司食堂回来,给赶工的团队带了盒饭。
余葵掰扯筷子随便扒拉两口,去茶水间泡咖啡,大家正趁吃饭的空闲放松笑闹,不知他们聊到什么八卦,组里的资深美术指导突然回头,“Kerry,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好想问你。”
“你说。”
余葵低头接热水,心不在焉。
“小宋总追你那么久,你就一点感觉也没有吗?”
余葵:“你也看到了,咱们公司的加班频率哪准人恋爱。”
“时间就是海绵里的水,工作再忙,挤挤总是有的呀,别的部门跟我打听你,我说你是母胎Solo,他们都不信。”
“啥?”有人咂舌。
“Kerry你这种大美女母单,开玩笑的吧?”
“上学时候,初中、高中,还有清华那么多男人,就没有过看得上的?”
余葵想了想,“还真有过一个暗恋几年的男生。”
“后来呢?”
“我为他考了清华,结果他去了别的学校。”
大伙来了精神,“你表白没?”
“没,他甚至不知道我喜欢过他。”
“为什么啊?”
众人不解叹气,捶胸顿足,活像他们自己错过了初恋。
游戏公司就这点好,团队年轻,把余葵都逗笑了,“因为那时候我成绩差、内向、自卑,一点也不讨喜。”
“那你现在完全配得上他,可以去扑他了呀。”
大家七嘴八舌给她建议。
余葵曾经是有过这想法的。
大学去找时景,北京到长沙,千里迢迢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
她那时候前所未有的自信,一度觉得时景应该也喜欢她。
只是后来很快证明,暗恋的人碰巧喜欢你,是人生最大的错觉。
对面高楼玻璃反射过来的日光发烫。
女人垂眸看手机,侧脸像素白的生宣,被午间明灭的金影描摹晕染,下属们看不清她眼睛,但莫名觉得这个平日在他们的领域光芒万丈的主美在发怔。
画面平静无波,却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众人捕捉不到的视角,余葵浏览的微博评论停在这一行。
八千里路:@葵葵葵花油.女才郎貌,本后援会长宣布,承认你们为官方CP,两位现实要不要考虑下在一起呀(101赞)
小鱼海塘:实名反对!楼上不要随意拉郎配,贴吧铁粉现身说法,时景在高中时期有其他官配哦。(45赞)
时景、时景。
她只在心底无声默念,却像不慎解开了什么可怕的封禁。
那些曾经刻意遗落在时光罅隙中的兵荒马乱、窃喜狂欢如潮水般回涌。十七岁每个心跳与胆怯交织、希望和失落反复的瞬间飞快从眼前掠过。焦灼像一锅浓稠到搅不动的麦芽糖浆,不甘地冒泡翻腾着。
多少年过去,直到这个陌生的时刻降临,她才迟钝发觉,她仍然为旁人随口提到的这个名字心潮起伏。
青春别的记忆大都随着时间推移褪色,唯独关于他的一切。
那个夏天,球鞋、白卫衣,他曾仰头喝下的紫色葡萄味芬达,像在昨天发生一般,崭新得不能更崭新。
第2章 第一个愿望
2013年,秋。
余葵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见被火车追赶,沿着铁道枕木夺命狂奔,忽然一脚踩空从高处下坠。
听外婆说,梦见踩空是身体在长个儿,正傻乐,下一秒,小腿抽筋了,尖锐的火车鸣笛把人拽回现实。
从扑面的热浪中醒来,沙丁鱼罐头般的绿皮车厢闷得不透一丝风,空气浑浊,汗意黏稠。
火车即将靠站,狭长的空间内嘈杂声渐涨,气氛躁动。列车员在走道间往返,扯着嗓子喊:“旅客朋友们,本次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成都北站,麻烦各位收拾好行李物品……”
她咬牙抻直小腿,摘下耳机,低头看表,慢车晚点了近五个钟头。
幸好,还来得及。
铁轨重重的刹车声中,一天一夜的车程结束,余葵顺着客流被挤下站台。
9月1号是开学的日子,但她揣着学费加存钱罐里的积蓄来成都,不是为了上学,而是为见她三年未谋面的老父亲。
上回见面,她才初二。
余母吝啬地给了父女俩十分钟会面,仅在机场匆匆一瞥,程建国就再次被派往东南亚援建水利工程。座机跨国漫游很贵,多年来,两人所有的交流,仅限于周末从外公那借到手机的一小会儿。
余葵想爸爸,尤其在一礼拜前,床底藏的漫画被发现,所有人冤枉她偷了继父皮夹里的五百块钱之后,就更想了。
乘出租抵达双流机场时候,她手都在抖,不知道是低血糖饿的,还是紧张的。
借了司机手机,删删减减,艰难编辑出一条短信:“爸爸,我是余葵,我来双流机场接你了。”
这趟旅程是她迄今十六岁人生中最大胆的豪赌,如果运气不好…余葵甩头,不愿多想,点击发送消息。
蹲了一下午。
傍晚时分,大屏上刷出航班落地信息。
人群熙攘,余葵生怕认不出她爸,聪明地雇了个接机服务。
壮汉礼宾员把两百块揣兜里,强势挤进接机口前排,浑圆的膀子高举简陋接机牌足比周边高半个身位,牌上是她歪歪扭扭手写的一行——
“热烈欢迎程建国归国!”
“老程,你瞧那块举最高的登机牌,跟你重名诶!”
程建国才出通道,便听同事手肘拐他调侃,他没接茬,盯着开机后收到的陌生短信皱眉。
再走近一些,那同事大惊。
“靠,底下还真贴着你年轻时候的照片!怎么回事,咱们单位有接机服务?”
电光火石的瞬间,程建国脑子一激灵。
掐了电话快步上前,“师傅,是谁雇你来接我的机?”
壮汉狐疑打量:“这你照片?”
“当然!”
壮汉有点不信,跟隔壁嘀咕,“那个妹儿不是讲她老汉儿是个美男子哦……”
东南亚的阳光太毒,人只是晒黑了。但此刻他顾不上解释,“谁雇你接的机,是个小姑娘吗?”
这回,礼宾员迟疑两秒,总算回头呼叫:“幺妹儿,来认下你爹。”
程建国完全怔住了,惊恐顺着他喊话的方向移动视线。
乌泱泱的人群外头,女孩抱着书包坐在墙根角的盆栽边上,身形纤细,胳膊伶仃,面容是大病初愈的苍白,她左手捏着纸擦汗,右手用本子扇风,精致的眉眼半垂,一副病恹恹、生无可恋快要不久于人世的模样,细若游丝的气息,像极了上岸后脱水的鱼。
四目相对。
“……余葵?”
余葵扇风的手定住了,哗地起身,书包滚掉地上,呆呆看男人丢开行李,绕过护栏朝她跑来。
见到父亲之前,余葵其实还有点儿未知的恐慌和害怕。怕他像其他大人那样,不分青红皂白只想让她听话,但当“爸爸”这个词,不再是手机上的来电显示,而是真切地、生动地站在眼前,她脑子只剩一片空白,喉咙发紧。
声带动了动,半晌只干巴巴挤出一声:“爸爸,你好黑呀。”
千言万语都在听见女儿的声音时,咯噔顺着嗓子咽下肚。
程建国问:“等多久了?”
“发短信时候到的。”
那就是很久了。他略显生硬笨拙地站在原地:“长得真快啊,我的女儿。”
想摸摸她的头,却又因为动作过于生疏而半道缩回了手。
余葵主动把脑袋送到他掌心底下。
“爸爸手脏,刚搬过行李。”
余葵失落点头。
“你一个人怎么来的?”
这题余葵会,来的路上她就组织好语言了。
剪掉来龙去脉,她麻溜叙述了自己怎么从外公电话里偷听到他今天回成都述职,开学当天改道火车站,买票来成都的全过程。
程建国做梦也没料,自己多病细弱的女儿有那么大胆子,奈何人已经在跟前,心惊胆颤到最后,他也只得暂时收起忧虑,像所有父亲那样关心孩子饿不饿。
余葵当然饿了,她晕火车,早上到现在只咽了一个苹果。
程建国心疼又难受,拎起女儿书包,“走,爸爸带你去吃饭。”
孩子前脚迈出去,他跟在后头弯腰捡起她刚刚当扇子和坐垫的两本练习册。
丢三落四的傻孩子。
老父亲满腔爱意第一次给孩子整理书包,感慨她不知学习得多努力,包才能沉成这样。拉链一开,只见一沓整齐的《知音漫客》,一堆苹果,两本孤零零的暑假作业格外多余。
当晚,建院在旗下酒店为一行归国工程师安排接待。
余葵跟着蹭吃蹭喝。
来时为掩人耳目,她是穿着校服出门的,一路再热都没敢脱校服,就怕人看见衬衫上绣的校名猜出她逃学,火车上几度被闷到中暑。
吃饱洗了澡,大人领她在商场买了几套换洗衣物,穿上新买的荷叶边白裙,浑身热出的红疹才算有了消退的迹象。帆布鞋在火车站被人踩得全是大脚印子,也换了新的,旧的就直接扔掉。
见她盯着垃圾桶,程建国安慰:“别怕,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余葵点头。
她才不心疼,那双鞋本来是她妈买给继女谭雅匀的,谭雅匀嫌土,才被拿来给她。
刚洗干净的发尾在夜风中飞扬,随手顺到耳后,偏头便见街边的橱窗映出少女的身形。
纯白裙摆服帖地垂到膝盖,短白袜包裹着细瘦的小腿,在五光十色的夜幕里,精致到有些陌生,触感柔软得像场梦。
余葵喜欢做梦,这夜却翻来覆去不敢合眼,天才亮,就挣扎着起床下楼,争分夺秒联络父女感情。毕竟程建国这次回国只是例行汇报工作,待两天还是要走的。
举手正要叩门,刚好听人在里面讲电话,偷听了两三分钟,少女挤出的笑容回落。
果然!
还是和她妈通电话了,程建国甚至订了她今天回昆明的机票。
最后的幻想破灭,焦虑绝望从她心底烧起一股四处冲撞的无名怒火。
初中班主任曾经评价她胸无大志,是她执教生涯见过最甘于平庸的学生。只有余葵自己明白,她并非真的对什么都不上心,只是失望惯了,觉得反正结局都不会太乐观,干脆装作无所谓,用放弃一切的态度来消解将要面对的困难。
孤注一掷跑到成都,已经让她的勇气告罄了。
九点,程建国推掉工作,送她去机场。
打上车起,余葵就一股子丧气,从头到脚写满抗拒。等柜台值机托运办完,天也塌了。世界没了颜色,她彻底变成了一具失魂落魄的行尸走肉。
程建国问:“饿吗?”
她摇头。
“汉堡、鸡翅薯条…什么也不想吃?”
余葵掀起眼皮看他一眼,又无精打采地耷下去。
程建国叹气:“小葵,你就这么不想回昆明?”
余葵盯着脚尖,没答话。
男人在她面前蹲下来,轻声劝,“但你还是个学生,总得回去上学吧。”
语气好像在跟她商量。
余葵不想听,眼睛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朝人飘去。
程建国的脸晒黑了,但丹凤眼很明亮,别人都说余葵一模一样继承了她爸爸年轻时候的美貌,昨天见面时候她有点怀疑,距离这么近去凝视地时候,她信了。
岁月给了他眼角一些褶皱,却还是迷人的。他上学时候是十里八乡第一个大学生,作为他的女儿,余葵上次期末考的成绩是全班倒数第一。
她知道自己该放弃不切实际的幻想,可到安检口时,还是不受控地抓住了男人衣角,用尽全部力气开口恳求:“爸爸,带我走吧!去你援建的国家,我到那儿上学也行的。”
程建国诧异:“那边很热,每天都像今天的成都一样热,还有沙包那么大的蚊子……”
“我不怕!”
怕女儿不能想象,他加深描述,“你会晒得像我一样黑,黑的跟煤球一样,连亲妈都认不出来。”
余葵斩钉截铁,“没关系!”
现实不像孩子想象中那样简单,但他看着余葵炽热的眼神,没再往下说。
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孩子受委屈了,天大的委屈。
广播提示登机,他从兜里掏出机票,“咱们先过安检。”
咱们?
余葵傻眼,“你买了两张票!”
“我当然要送你回去。”
希望没有完全被断绝,余葵长舒口气,冰冷沉重的躯体都开始回暖。虽然心里仍旧惴惴不安,但起码有力气拆汉堡盒子了。
夜里没睡好,吃饱喝足登机后,余葵努力撑着上眼皮,始终难抵困意侵袭,脑袋开始小鸡啄米。直到座位前排的安全出口有乘客落座,聊天声音传来,才打起精神瞥了一眼。
那是两个身量高大的北方少年,背影颀长挺拔,像两棵白杨,替空乘往头顶放行李都不必抬高胳膊,手轻轻一推就放稳了。说话也字正腔圆,口音是余葵外婆最喜欢的电视剧《大宅门》里那种标准的北京话。
“……姑父真霸道,他调任叫你也跟到任上,你都高二了,边陲省份什么师资、什么教育条件他不清楚?两个地方高考根本不是一个难度,成绩再好也禁不住这么糟蹋的,太不把你学习当回事儿了,要放我家,一人一票得把人骂得头都抬不起来。唉,我就想不明白,他不是大钦差嘛,怎么工作凡事都要讲民主,家里还搞一言堂,姑姑就没拦他?”
“拦了,没用。”
回答的声线更低沉平缓,漫不经心,“无所谓了,纯城附中也还行,没你想的那么差。”
纯城附中!
余葵昏昏欲睡的脑袋瞬间清醒。
她万万没想到,这所自己压力大得都快混不下去、只差以头抢地的学校,在别人那儿,也不过换一句“还行”的评价。
“……合着您自己都没意见,就我一人给你抱不平,得,乐意上哪儿上哪儿,咱们擎小十几年一块上学的情分没啦,等这趟飞机落了地,把你送到地方,咱们就此别过。”
穿过座位缝隙,她瞧见靠窗那人摊开杂志翻了几页,偏头叹气,露出侧脸半截优越的下颌线,声音稍显无奈,“哥,你这不平都抱一路了,差不多消停点儿,就一两年时间,大学我还回北京。”
“别啊,在云南上两年,清华稳不稳还不一定,旁的不说,你转去的那所破学校,怎么跟四中比。”
破学校?
哪怕余葵对纯城附中没有什么归属感,这一刻都想捏紧拳头站起来反驳他:我们纯附去年清华北大上了二十来个呢。
遗憾的是,她不仅怂还社恐,最终只默默拿出MP4插线,塞上耳机,拒绝再听此人口出狂言。
下午两点。
飞机落地长水机场,地面小雨。
余葵睡眼惺忪被唤醒,迷迷瞪瞪跟着父亲下飞机出廊桥。
接机司机打来电话,程建国站在行李转盘处接听。车已经候在机场外边,只等他们取完行李就走。
远远瞧见传送带出现自己的黑色双肩包,余葵忙不迭抬手示意,程建国眼疾手快拎下来,又跟电话那端沟通两句,挂断后才道:“我怎么觉得你这书包好像变轻了。”
“是吗?”余葵就着他的手掂了两下重量,“可能是因为苹果都让叔叔们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