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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空瞧出了沈沅的局促,便温声对她道:“贫僧还有些话要单独同陆大人讲,沈姑娘不如先进寮房安坐片刻。”
见念空有事要与陆之昀相谈,沈沅自是不愿耽搁他,便神态温柔地颔了颔首,转身便携碧梧进了寮房处。
桂园宴后,她便下定了决心。
待她将手头的事都解决后,便再也不会去主动地去接近陆之昀了。
沈沅觉得,陆之昀无外乎便是图个新鲜。
京师中貌美的世家女也不少,她也没什么特殊的。
等到她将舅舅为她准备的嫁妆从刘氏的手里夺回来后,便寻个借口回她扬州老家去。
沈弘量不喜欢她这个长女,如今她既是已同陆谌退婚,那么他也便不再需要她去为沈家联姻。
待她回到扬州后,便拿着嫁妆,将袁鹜先生的梅花书院从那个胡姓盐商中赎回来。
她会替袁先生,重新将梅花书院振兴起来。
而回去后,她便再也不会回到京师这个令她不太喜欢的地方。
至于陆之昀。
沈沅觉得,他公务繁忙,等她去扬州后,他说不定没过多久就会忘记她这个人了。
反正就算她突然回了扬州,在陆之昀的眼前消失不见,对他也造不成什么影响。
他总归也不能从京城跑到扬州去寻她。
而今日,兴许就是二人见的最后一面。
——
直到看着沈沅纤弱的身影进了寮房,念空和陆之昀才收回了视线。
念空这时持起了佛串,亦立掌置于身前,语气颇为郑重地对陆之昀道:“陆大人,沈沅是个很好的姑娘,她外表虽然看着柔弱了些,但是若是真的入了国公府,也定是个贤妻良母
,她能将府务打理的很好。”
陆之昀凉薄的唇角微微地垂着,凤目威冷而深邃,单从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来。
念空复又语重心长地叮嘱:“这一次,你不要再错过她了……”
话音刚落,男人冷厉深沉的眸中,终于泛起了浅而淡的光晕。
陆之昀负手而立,身姿挺拔如松。
须臾,终于回复了念空,低声道:“嗯,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这些事后,镇国公府是该多位主持中馈的主母了。”
作者有话要说:
PS:关于文中衣饰的描写,主要以明朝为主,但偶尔也会有宋朝的服饰,男主的官服和公服一般都是纯按考究的来,都是明朝的。
但女主的衣服有时会夹杂一些宋朝的,其实封面人设的衣发就是仿宋的,脸上还绘着珍珠妆。
参考资料——
(1)随园食单原文。
第16章 超级修罗场
永安侯府,玲珑轩。
这几日京师阴雨不绝,偌大的天难能见几分晴意。
刘氏的头疾犯得格外严重,她以手扶额,神情恹恹地倚在罗汉床上,有气无力地催促着近侍的李婆子道:“快去看看,前几日在清莲庵请的姑子入没入侯府。”
李婆子恭敬回道:“是,奴婢这就去帮主母瞧瞧。”
京师的许多内宅妇人在平素的生活中,难免会同所谓的“三姑六婆”时常接触。
尤其是这三姑中的尼姑、道姑和卦姑,更是时常出入于后院中,与这些深宅妇人交往频繁。
这些姑子通常都有着极为敏锐的洞悉力,最是了解这些妇人的心思,每每入后宅时,她们除了会为这些妇人诵经讲佛,还会以极高超的话术陪她们聊叙近来发生的烦心事。
故而这些姑子看着平平无奇,实则却个个都不简单。
她们手里捏着不少世家的后宅秘闻,所以但凡是家风清正的勋贵世家,都会明令禁止女眷和市井中的这些姑子来往。
刘氏虽为正妻,却一直不受沈弘量的宠爱,在沈渝的母亲小唐氏未逝之前,沈弘量最是宠爱小唐氏,几乎是日日宿在她们母女的院中,好几个月才来刘氏的院里一次。
可等那小唐氏香消玉殒后,沈弘量又往侯府里纳了位年岁同沈沅年岁差不多大的商户女为妾,如今他也是最宠爱这位五姨娘。
而沈弘量对刘氏的态度便是,只要她能将侯府的内务打理好,不去陷害他那些妾室和庶子庶女,便是足矣。
沈弘量对刘氏总往府里请姑子的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从不过多询问。
偶尔只叮嘱几句,让刘氏不要同那些姑子胡言乱语,讲些不该讲的话。
刘氏的头疼得实在厉害,在等姑子来的过程中,还打翻了婢子呈上来的茶水。
玲珑轩的婢子自是被主母难能的怒态给骇到了,她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只默默地收拾着地上的碎瓷。
正此时,清莲庵的静尘师太终于同李婆子入了玲珑轩。
刘氏见静尘师太至此,也强撑着精神,从罗汉床处坐了起来。
她对这些佛寺庵堂的方丈和尼姑都存了些敬意,对待静尘师太的态度也很客气。
待刘氏与静尘师太寒暄了几句后,便语气虚弱地同静尘师太道出了她近来的苦楚:“也不知近日到底是怎的了,我这头疾犯得格外厉害,喝了医师开得药也丝毫无用,竟是一天比
一天严重……唉,还得请静尘师太为我讲讲经书,也好为我消消业障。”
静尘师太的年岁瞧着刚过四旬,她眉眼温慈,待竖手问讯后,便问刘氏:“施主既是提到了业障,那你可清楚,自己近来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才让自己多了这些业障。”
李婆子一听这话,便有些不高兴了。
这静尘师太看上去挺慈悲温和的,说起话来却是一点都不客气,竟是上来就问侯府的主母造了什么孽,还真是不懂规矩。
故而李婆子便呛了静尘几句,道:“我说静尘师太,我们主母邀你过来,还花了那么多的香火钱,不是让你来侯府瞎打听的,你只管诵你的经文便好。”
静尘师太听罢,面色依旧从容淡定,并没有因为李婆子的出言不逊而显露任何的愠怒之态。
刘氏却睨了李婆子一眼,斥道:“不得对师太无礼!”
李婆子只得悻悻收声。
刘氏一向自诩,她虽不是什么善良的好人,却也没做过什么犯了天道的恶事,于是便问静尘:“这…我还真的记不起来,最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师太可否告知一二,到底做了什
么事,会加深这身上的业障?”
静尘师太微微颔首后,便语气颇深地回道:“会使人业障增多的事有很多,譬如杀生、奸淫掳掠、盗取他人财物、贪昧不义之财…而一旦犯了上述的几条,必然会使身上的业障加
重,也会疾病缠身,不见痊愈。”
刘氏听罢这话,脸虽变得更惨白了些,心中也渐渐有了数。
那扬州盐商唐文彬为沈沅准备的嫁妆颇为丰厚,沈沅一入京师,刘氏便觉得,她既是身为沈沅名义上的嫡母,就有权利帮着这个继女管着嫁妆。
而自沈沅被那康平伯陆谌退了婚后,这嫁妆便也留在了侯府里,她寻思着沈沅已经过了世家女成亲的岁数,且她既是被陆家的康平伯退了婚,那么京城中的这些世家也很难再会登
府提亲,故而便动了克扣沈沅嫁妆的心思。
如今看来,沈沅的这些嫁妆,她可是一个子都不能留了!
思及此,刘氏面上显露了几分焦灼,立即便对李婆子命道:“快去把大姑娘叫过来,然后赶紧带着她去库房,让她自己去典典她唐家舅舅给她备的嫁妆。今夜之前就都给我收拾好
,我的院子里不许再有她的任何东西,全都给我物归原主,搬回她的院子里去!”
李婆子面露迟疑,见刘氏态度坚决,还是应了声是。
而静尘师太微垂着眉眼,听罢这话,唇角却多了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李婆子前脚刚要踏出玲珑轩,刘氏却又扬声唤住了她:“等等,再从库房拿……”
刘氏想着,自己得再消消业障,既然是克扣了沈沅的嫁妆,那么自己这番还回去,总得再给她添上些银两。
不如就拿个五百两?
此念头一出,刘氏很快便在心里打消。
五百两属实太多,虽然她给涵姐儿备的嫁妆超了这个数目好几十倍,可沈沅毕竟不是她亲生的。
五百两还是太多。
可若是五十两,那难免会显得她这个继母太过小气。
刘氏忖了片刻后,终于开口对李婆子又命:“再从库房给大姑娘拿个一百两银子,算是我这个嫡母给她添的一份嫁妆。”
——
细雨霏霏,却并没有驱散盛夏的闷热。
沈沅的神情虽看似从容沉静,持盏饮茶的右手却轻轻地颤着,其内清澈的茶水都险些洒了出来,碧梧见状便知,她这是又犯了心疾。
碧梧颇为心疼自家主子,便关切地劝慰道:“姑娘,今日既是下雨,那您不如就回床上躺一会儿,可不能总这么强撑着啊。”
沈沅摇了摇首,柔声回道:“不碍事的,挺一挺就好了。”
今日这雨并不算大,她的心口也只是有些悸颤而已,比之暴雨如注时的痛苦难忍,这些确实只能算是小疾。
刘氏将嫁妆尽数都还给了她,竟还破天荒的给她添了一百两银子,那静尘师太简单的几句话,还真是起到了极大的作用。
沈沅在静尘师太离府之前,还同她悄悄见了一面。
她本想将这一百两银子赠予静尘,可静尘却不欲收下,故而沈沅只得同静尘师太解释,说这些钱两可以重新将清莲庵好好地修缮一番,也可给庵堂里的姑子们制些新的袈裟,
静尘师太犹豫了一番,终是收下了沈沅的这一百两银子。
刘氏将沈沅的嫁妆还给她后,她便即刻将这些嫁妆全部兑成了银票,而今她的手头大抵能有个八千两纹银。
将扬州的那间梅花书院盘下来后,这些银两还能剩下一半。
而剩下的这四千两银子,沈沅还要另做别用。
她回扬州后,还要亲自跑一趟尽是风月露水情的小秦淮。
她要拿着这个银子,将一个人赎回来。
前世即使她嫁给了陆谌后,也一直存着要将那人赎回来的念头,只是一入了康平伯府,她便是分身乏术。
从前的婆母卢氏也是个刻薄的,她入府后,也一直在拿自己的嫁妆来填补伯府的日常开销,有时沈渝的月钱不够花用,还要到她这处来支取。
沈沅知道,银子再多,也终归是有数的,更遑论伯府的置业并不算多,所以一直禀行着勤俭持家的信条。
可卢氏是应天府前府尹的嫡女,亦是京师本土人,平日的生活也很奢靡,就有些看不上她的管家方式。
还总说,盐商养大的女子,就是小家子气。
可她不知道的却是,扬州盐商的富裕程度,丝毫都不亚于京师顶级的勋贵世家,甚至沈弘量当年娶她母亲唐氏的缘由,就是看中了唐家雄厚的财力。
虽然日子过得艰难,但是沈沅也从来没忘记同那个人的约定,一直想着要将她赎回来,只是前世的她还没来得及回到扬州,就在二十岁的那年死在了庄子里。
如今她重活一世,不必再嫁入康平伯府。
也不必再去用自己的嫁妆去添婆家这个无底洞,倒还真是快意。
这般想着,细雨稍停,沈沅的心悸也登时消失不见。
碧梧一看沈沅的面上显露了笑意,便知她的心疾暂有好转,神情也轻松了一些,便打趣道:“大少爷如果知道姑娘要回扬州,怕是要高兴到好几日都睡不下了呢。”
沈沅听到了“大少爷”这三个字时,神情却显露了几分凝重,随即便对碧梧嘱咐道:“前阵子舅父往京师寄了封信,说表哥现在正在闭关准备会试,为了避免分心,连门房都不出
一步,还特意搬到了扬州郊外专心备考。所以我回去的这事,可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碧梧吐了吐舌,又道:“姑娘,其实奴婢还是觉得,您若能嫁给大少爷,那才是再好不过的。大少爷人虽然愚笨了些,但是对姑娘却是没话说的,说句不好听的,大少爷为了姑娘
,可是命都能豁出去的……都怪侯爷偏得让姑娘从扬州入京,不然姑娘这时,怕是都……”
碧梧还未讲完话,却见沈沅竟是拿眼轻轻地剜了她一下。
她即刻便噤住了声。
沈沅收回视线后,便轻啜了口茶水,头脑却是愈发地理智清醒。
她知道表哥唐禹霖对她极好,从前她也想过,或许日后就嫁给他做妻子,平平淡淡地渡过此生。
可她自小便同唐禹霖养在一处,二人可谓是青梅竹马,这么些年了,她对他还是并无半分女子对男子的情思,她只把唐禹霖当成哥哥看。
如果十九年的功夫,都没有让她去喜欢上唐禹霖。
那么婚后,她也很难会对他产生什么爱慕的心思。
经历了前世那段失败的婚姻后,沈沅便想通了一件事,如果她真的不喜欢唐禹霖,那就不要去嫁给他。
否则,这段婚姻对唐禹霖而言,便是极为不公平的。
而她自己,也不想再去勉强地嫁给一个人,去经营一段她不喜欢的婚姻。
——
镇国公府,歧松馆。
陆之昀回府后,便一直在书案前专注地书着公文。
书案上的烛台灯火明亮,一旁放置着两翅皆宽的乌纱帽,男人下朝归府后便径直来了歧松馆这处,连那身挺拓的绯袍公服都未来得及更换成常服。
江丰趁着给陆之昀呈茶的时当,对陆之昀恭敬道:“公爷,沈姑娘托了廖哥儿,说是要给你送一样东西。廖哥儿畏惧您,不敢亲自来送,便让属下转交了。”
话落,陆之昀便撂下了手中执笔。
男人眉眼深邃,低声命道:“拿过来罢。”
江丰便将那个有着精致雕花的梨木匣子小心地放在了陆之昀的手旁,他对沈沅突然要赠陆之昀礼物的事并未多想,只当沈沅是存了女儿家的心思,想对他们的主子再示示好。
他见陆之昀本是神色淡然地掀开了木匣。
可少顷之后,男人那双威冷的凤目,却蓦地沉了几分。
“公…公爷……”
江丰顺势瞥了眼那匣子中的物什,却见里面竟是那三间铺子的地契和权状。
沈沅竟是原封不动地,将陆之昀赠她的铺子都还了过来!
她还细心地备下了三本账簿,里面清晰地写着每一本账,亦将这一月的利得都兑成了银票,也放在了里面。
到底是盐商养大的姑娘,还真是会经营铺子,每一笔账目都理得清晰明了,一看便是个不会出纰漏的人。
可这…这便是要同他们公爷撇清关系的意思啊!
江丰不禁心跳一顿。
亦明显觉出,陆之昀周身散着的气场明显阴沉了几分。
陆之昀到底还是在官场上历练了多年,自是没那么容易做怒,他眸色莫测地将那匣子放在案上后,声音听上去也比平日冷沉了许多:“让你打听的事,都打听出来了吗?”
江丰心想,自是都打听出来了。
可这时说,只怕他们这位主子会更加的恼怒。
“笃——”地一声。
陆之昀曲指敲了下书案,他掩着眉目间的淡淡阴鸷,又命:“说。”
江丰迫于陆之昀强势冷肃的气场,终是强自镇定地回道:“英亲王这几日就总在府里同下人提,说…说沈姑娘早晚要成为他的王妃……”
他掀眸看了陆之昀一眼,见他面色沉归沉,但还没骇人到令人胆寒。
故而江丰又道:“康平伯…康平伯陆谌这几日也总跟他母亲商量着,想再去趟永安侯府提亲,他自被那牌坊砸了后,好似是极为后悔同沈家的大姑娘退了这桩婚事,一直都想着再
将沈姑娘…重新地娶到手。”
话落,陆之昀未发一言,却是掀眸睨了他一眼。
江丰稳了稳心神,待寻思了片刻后,终是探寻似地又道:“还有…还有……”
陆之昀拨弄了下拇指上的玉扳指,冷声问道:“还有什么?”
——“除了英亲王和康平伯,还有一个人…也想着要娶沈姑娘。”
话音刚落,江丰却是见着,陆之昀这时竟是从圈椅上站了起来,他峻挺的身子亦在明明灭灭的烛火下,在书案上落了影。
江丰眨了眨眼。
心道,事情大了。
这回他们的公爷,好似是真的涌了些怒火。
室内的氛感登时变得压迫和逼仄。
陆之昀的气场虽依旧看似沉稳,却又透着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厉和凛冽。
他拇指上的玉扳指,也仿若被渡了层冷锐的寒光。
男人的嗓音极冷极沉,问道:“那人是谁?”
第17章 烧了
霎时间,一阵夜风沿着窗墉漾入了馆内,烛焰亦猛烈地摇晃了数下。
陆之昀问罢,江丰便垂着首,亦从袖中掏出了一封信件,并将它递给了他看。
“公爷此前让属下一直盯着扬州唐家的动静,属下刚刚得知,那唐家的大少爷唐禹霖,似是知道了沈姑娘被康平伯退婚的事,近来便很是高兴,一直想求他的父亲唐文彬做主,想
再…想再娶沈姑娘为妻。”
陆之昀眉宇微蹙,待掀开了信上的封蜡后,便将信纸递给了江丰,低声命道:“你念。”
江丰应了声是后,便大致先扫了眼信上的内容。
可好半晌的功夫过去,江丰愣是没把这封信念出口。
陆之昀沉声问道:“怎么不念?”
江丰略有些赧然地回道:“公爷…这…这唐家大少爷写的东西也太酸了吧…我这…我这实在是念不出口啊……”
陆之昀掀眸睨了江丰一眼,随即便又从江丰的手中夺回了唐禹霖写给沈沅的,那封可谓是情书的信。
男人的面容虽然英俊,但却是极其冷沉的。
他蹙着锋眉,深邃的凤目深敛着戾色,倒是陡增了几分令人生畏的阴枭。
江丰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这大祈所有布政使司的各个驿站,还有各处的水陆驿道,皆由陆之昀所控。
他们的主子是当之无愧的上位者,哪处都有他的眼线,他捏着整个王朝的命脉,也凭着极强的才能控制着祈朝的一切。
从半路截个侯府小姐从扬州老家的信件,对陆之昀来说就跟呼吸一样简单。
没过多久,陆之昀终于读完了唐禹霖的这封信。
他嗤笑了一声后,便将这封信又递给了江丰。
江丰本想着,自己一会儿得把这信重新弄上封蜡,也好将这信再送到永安侯府去。
陆之昀却在这时,语气幽幽地命道:“不必再给她,将它烧了。”
江丰的眼睫颤了几下,立即便应了声是。
陆之昀很快便收敛了情绪,复又坐回了书案前,持笔继续书起了公文。
只是男人周身散着的气场,却仍是冷沉得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江丰将那封信置于烛焰旁后,见登时的功夫,那信便被燃成了灰烬。
满室亦溢着淡淡的硝烟味儿。
那次从法华寺归府后,陆之昀便叮嘱他的哥哥江卓去筹备聘礼了,虽然陆之昀从未表明过任何态度,但是他们兄弟俩却知道,公爷在不久后,便要亲登侯府提亲,要将那沈家的大
姑娘娶进府里做主母。
可谁料,在此之前,却出了这么个事。
不过沈沅既是陆之昀看上的人,那他肯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江丰也最是清楚,他们主子的那些残忍手段。
只是他无法去猜测,陆之昀到底会用什么样的手段,将那沈家的美人儿成功地娶到手。
——
三日后。
回扬州的那日,沈沅和碧梧先沿着京杭运河,乘坐客船到抵了徐州,又在徐州的馆驿住了一夜。
次日一早,主仆二人便精神饱满地又雇了辆马车,在当日的傍晚到抵了扬州府。
虽然在临行前,沈涵和沈渝不免都嘲讽了沈沅一番,说她是因为嫁不出去,这才伤心失意,才要回扬州避一避。
而她同沈弘量提起要回扬州看看舅父这事后,沈弘量也没多考虑就同意了,没有半点的挽留之意,甚至连句尽快回京的话都没说。
沈沅甚至觉得,自她失去了联姻的价值后,沈弘量是巴不得她这个和沈家八字犯冲的嫡长女回扬州,最好永远都别再回京城来。
但是沈沅却丝毫都未受那沈家两姐妹的影响,也没因着父亲的冷待而失落,和碧梧在回扬州的途中一直都心情甚悦。
碧梧这一路也难能快意了一次。
临行前,沈沅便问了她在船上都想吃些什么,还在前门街买了花生糕、澄沙园子、糖霜玉蜂儿、欢喜团等各式各样的点心。
二人乘船时,天虽然异常晴朗,但是运河上却也时有微风拂过,碧梧和沈沅也都没有晕船。
两个人一路顺遂地到抵了徐州后,沈沅还在徐州的馆驿叫了一桌子的好菜,她和碧梧饱食了一顿后,那夜也休息得极好。
扬州这日,暮色四合,溽暑无存。
沈沅甫一和碧梧下了马车,便见舅舅唐文彬已经在扬州城的拱宸门处亲自来迎她了。
舅舅这日穿了身靛色的长衫,头戴方顶包角巾,模样看着和沈沅数月前刚离开扬州时没什么不同。
他的身后还跟了两个随侍,手旁还牵了沈沅刚满四岁的小表妹彤姐儿。
沈沅记得,她刚离开扬州时,彤姐儿的乌发还没这么长,那时的她虽然好美,却只能扎两个总角。
现在彤姐儿的头发,已经能绾些简单的发样了。
小孩子都有些认生,尽管沈沅没离开扬州前,彤姐儿最喜欢粘着她,但是几月不见,彤姐儿再见到她时,眼神都充满着防备。
沈沅这时不禁想起了廖哥儿,也有些担忧那孩子的状况。
唐文彬这时开口问道:“怎么这次回来,瘦了这么多…你父亲对你怎么样?”
沈沅被打断了思绪,只温驯回道:“永安侯对我还算好。”
唐文彬一听外甥女竟是不称父亲,而是称沈弘量为永安侯,心里便对沈弘量对沈沅的态度,大抵有了个数。
他知道女儿家的面子都薄,既是被人退了婚,那心情难免会不好,有些事情,唐文彬不想对沈沅过多地询问。
这扬州的盐商,分为内商和边商。
边商大抵都来自山西和陕西,这些秦商和晋商往往没有扬州的内商资产雄厚。(1)
而唐文彬的祖辈,都来自南直隶的庐州府,属于徽商,亦是扬州的内商。
他靠着低价收购这些边商的盐引,赚取高额利润,甚至将一部分的盐务垄断,可谓是有着万贯家财,千顷田地。(2)
而他们这些在扬州的徽商,也自是会互相扶持,唐文彬早年也做过扬州知府,虽然近年已经致仕,却还是同在任的官员频有往来。
故而唐文彬在扬州的徽商中,声望最高,也被推举成了徽商商帮的帮主。
他亡妻罗氏的母家,也是扬州当地不容小觑的盐商。
所以沈沅自小的生活条件便格外优渥,到京师后,也从未露过怯。
实则许多京中的世家姑娘,都没沈沅见过的世面多。
——“我已经叫厨子,把你爱吃的那几样都提前备下了,你爱吃的五丁包里,也多放了好些笋丁,都是我特意命人一早给你买的。”
听罢舅舅唐文彬关切且温沉的话语,沈沅的心中一暖。
她原先总觉得,自己在唐家像是个外人,从来都找不到什么归属感。
可有了沈家那几个人的对比,沈沅的心中也终于有了转观,也渐渐地对年少时,自己的不懂事而产生了愧疚的心思。
将她养大的唐家,就是她可靠的家。
——
小秦淮,粉妆巷。
斜织的细雨下,沈沅身着一袭青衫,头戴垂带儒巾,独自站在石桥上,一副气宇清雅的公子模样。
她仿若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人,可面容却是稍显忧郁。
这扬州一旦下起雨来,无论是生着苔藓的青石板地,还是已经有些发霉的木桩,都仿若泛着股盐味儿。
沈沅耐着心中的悸颤,终是渐渐地阖上了双眸。
她想赎的人,竟是不见了。
而那个牙婆,也已不知所踪。
她不知那人是去哪家做了妾,还是被人卖到了秦楼楚馆去当头牌。
脑海中,亦蓦地想起了两人之前有过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