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答应你,等我一拿到嫁妆,就会穿男装来赎你,无论那牙婆要多少钱,我都会将你赎回来。”
“反正若是只有几百两银子,你定是赎不来我的,妈妈一定会将我以最高价卖掉。要知道,她花在我身上的银子,和用来教我琴棋书画的钱,都不只几百两了。不过你若真的能将

我赎回来,那便要对我同碧梧一样好,不许偏向任何人…或者,你对我比对碧梧好也行。”
“这么些年了,你的妒心怎么还是这么强,我就是同那胡家的姑娘走得近了些,你都要同我置气个好几日。”
“那我不管,在你的心里,最重要的、最要好的友人,永远都只能是我一个人。”
思绪渐止于此,沈沅亦倏地睁开了柔美的双眸。
她语气柔柔,自言自语地念了一句:“蓁蓁,你到底在哪里啊……”
话音甫落,沈沅便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一把伞给罩住了。
天仍在下着雨,她的心疾也顿时好转了许多。
沈沅以为是去寻伞的碧梧回来了,刚要转首去同她讲话,却觉自己的周身,仿若被某种冷冽且深沉的气息缠裹得严严实实。
她的心跳蓦地一顿。
心中亦隐隐有了不好的猜想。
不能吧、不会吧……
他…他怎么可能会跑到扬州来?
沈沅的美目因着惊诧,渐渐瞪大。
随即她的耳畔,便响起了一道低沉且令她异常熟悉的男音,问道:“沈沅,你跑回扬州,是为了见你唐家表哥?”


第18章 无药可解
连绵的细雨终有将歇之意。
男人低沉的话音甫落,沈沅那颗怦怦直跳的心脏,也蓦地沉了下来。
果然是他。
陆之昀他怎么也到扬州来了?
沈沅一时间,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
亦知男人就站在她的身后,离她的距离也是极近。
她甚至都能觉出,他清冽的呼吸喷洒在她后颈时的微痒触感。
沈沅有些慌了阵脚。
现下,她等同于是被陆之昀禁锢在了一个狭小而逼仄的空间内。
她想从这伞底下逃出去,可是脚底却突然打了个滑。
美人儿浓密的乌发上,垂带被系得有些松垮,故而便腾出了一手,又想去将其扶正。
这举动,更是让沈沅呈着往后倾倒的态势,她不禁低呼了一声。
正当她以为自己就要沿着这石桥的条石踏步滚下去时,便听见了“乓——”地一声。
正此时。
陆之昀已将手中的油纸伞丢在了一侧,亦及时伸出了结实虬劲的长臂,一把搂护住了沈沅的腰肢,并将她往身前带了过去。
他身上冷冽的气息陡然拂过了沈沅的发顶,亦将身形单薄纤瘦的她锢得严严实实,没让她从这桥上摔下去。
陆之昀是行伍出身,那宽厚且微粝的手拢着沈沅不堪一握的杨柳腰时,似是只要稍稍用些力气,便能将其猝然折断。
沈沅巴掌大的芙蓉面登时变得霎白。
眼下她终于在桥上站稳,心中却还是惊魂未定。
“莽撞。”
沈沅正失着神,陆之昀却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两个字。
话落,他亦稍松开了她些,沈沅便寻机从他宽阔的怀里钻了出来。
她赧然地垂下了眉眼,边敛饬着衣物,边故作镇定地问道:“陆大人怎么也来扬州了?”
沈沅倒是对陆之昀突然提起唐禹霖的事没过多怀疑。
毕竟她知道,陆之昀是个疑心重的人。
在她蓄意想要靠近他时,他应该便已命人将她的底细都摸清楚了。
她未去京城前,无论是扬州的盐商,还是地方官员,都知道唐家的大少爷,是要娶他沈家表妹做妻子的。
陆之昀没有回复沈沅,只语气颇沉地问她:“你一姑娘家,穿着男装到小秦淮逛窑子,就不怕被你舅舅知道吗?”
沈沅听罢这话,精致的含烟眉却是蹙了几分,只柔声反驳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与陆大人无关。”
陆之昀听罢,却只眸色深沉地定定看她。
这种充斥着审视的目光,让人倍感压迫。
他越是这般沉默,就越是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仿若正酝酿着什么阴谋,随时都会突然给人重重一击。
故而沈沅下意识地,便又往后退了几步,直到退无可退,方才将将站定。
今日他穿了身上衣下裳的荼白深衣,瞧着比他穿庄重的官服时,更显了几分年轻。
陆之昀既是提起了舅舅唐文彬,又是这副儒雅的文人装扮站在了扬州的烟雨下,不由得便让沈沅想起了当年的往事——
那年沈沅同舅母罗氏闹了矛盾,一气之下便收拾了行囊,偷偷从唐府溜了出去,想要自己乘船去京师。
而她想去京师的原因并不是因为父亲沈弘量在那儿做官,而是她一直都想见见,那位低调淡泊的修书大师——云致鹭。
沈沅八岁那年,便与唐禹霖一起去梅花书院同袁鹜先生治学。
袁鹜那时便总提起云致鹭这个人,说此人在京中有一个藏有万卷古籍的藏书阁。
此阁亦被命名为藏云阁。
而云致鹭不仅是个藏书大家,还曾在短短三年的功夫里倾尽心血,不仅修复了大量的古籍,还为每一本古籍都做了大量的批注。
他提笔写下的集解、章句和正义都极为精妙,且极富深刻的见解。
在袁鹜的心中,云致鹭便是比皇帝亲封的大学士还要博学的人,可谓是鸿儒大家。
沈沅总听袁先生提起这个人,便也对云致鹭产生了好奇。
久而久之,这种好奇就转变成了一种倾慕。
虽然那时沈沅的年纪只有十岁,还不懂什么叫男女情爱。
但是现下想来,这位她从未见过面的云阁主,却是唯一使她动过少女情思的男人。
当时她还未来得及跑到扬州的城门口,便逢上了大雨,只得暂时在附近茶肆的廊下避雨。
陆之昀时年在扬州任巡盐御史,那日正巧,他也同通判在此避雨。
沈沅原本正抱着行李,在一旁静静地听着陆之昀和那通判的谈话。
可当她一听到那通判提起,陆之昀来自京城时,她便大着胆子走向前去,问陆之昀道:“这位大人,您认识京中藏云阁的阁主…云致鹭先生吗?”
沈沅记忆中的陆之昀,身量高大颀长,面庞亦是英俊无俦。
可他的气质却极为矛盾复杂。
陆之昀那时刚过加冠之龄,便给人一种城府极深,内敛又严肃的强势感。
他十三岁那年从国公府的嫡子,变成了被流放的阶下囚,而后又上阵厮杀,为大祈立下了赫赫战功,和他的三哥陆之晖重新振兴了整个家族。
他经历过人生的大起大伏,许多事若换个人来承受,足矣被摧垮意志。
可陆之昀那双英锐的凤目里,却丝毫都没有任何的沧桑和疲态。
反是异常的沉静坚定。
一看便是个深藏着鸿猷伟略,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自信之人。
沈沅犹记得,那时她的身量很矮小。
问陆之昀问题时,也极像是在仰视着一座巍峨的山。
陆之昀那时的气场也很强势凌厉,许是他看她年岁太小,所以对她的态度也算温和。
他亲口同她说,他认识云致鹭这个人。
还说会带她去京城看他。
那时沈沅是个极为单纯好骗的小孩子,便对男人的话信以为真,傻乎乎地便同他和通判上了马车。
沈沅想着很快便能见到云致鹭,心中也很兴奋,可直到那辆轮音辘辘的马车开始驱驰时,她才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
这位刚直不阿的御史大人,竟是诓了她这个小孩子。
陆之昀到扬州后,自是也与还在做官的唐文彬有过往来,他将她骗上了马车后,便立即将她送回了唐府。
沈沅一脸懵然地下了马车后,便见自己的舅舅已经在府门口焦急地候着她了。
当着陆之昀的面,舅舅唐文彬还训斥了她一顿,这让沈沅极没面子,还顿时生出了一种被人耍了的愤怒感。
所以陆之昀在扬州巡盐时,无论有多少的闺秀夸他英俊有才干,沈沅对他都没有半丝好感。
只念念不忘着,这位陆大人是个道貌岸然的骗子。
思绪渐止于此。
沈沅却见,江卓这时也终于将一脸惊恐的碧梧放了出来。
碧梧立即便拿着油纸伞,跑到了沈沅的身前,还刻意做出了挡护的动作。
她知道沈沅是想同陆之昀撇清关系的,所以他既是追到了扬州来,那么她就要替沈沅挡住他。
沈沅这时也觉出了事情的蹊跷之处。
再一结合她在京城就发现的蛛丝马迹,沈沅的心中也蓦地涌起了个念头
沈沅难以置信地问道:“你…你一直都在派人跟着我?”
陆之昀没有承认,也并没有否认,仍缄默地看着她。
沈沅穿着淡色的青衫,眉眼依旧显了几分柔弱,却比平日多了些出尘的书卷气。
她穿男装,竟是有种含蓄禁欲,却又勾人于无形的美感。
陆之昀复又上下看了一眼沈沅,只淡淡命道:“早些回唐府,别在这处乱逛。”
沈沅微抿柔唇,没有再言语。
她只觉得,陆之昀展现的态度比平时更强硬了。
他这是在管束她。
也像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人在管束。
沈沅弄不懂陆之昀的深沉心思。
他重权在握,是当之无愧的上位者,或许在他的眼里,自己就像是一只有趣的猎物。
她既是闯入了他的领地,他便以捕猎的姿态不断地试探着她,只要他还没有失去兴趣,就不会轻易地放过她。
她便如一只活在巨大织网中的蝴蝶,看似是自由的飞着,实则却一直活在陆之昀的控制中。
思及此,沈沅柔美的面容渐渐变得凝重。
她从一开始,就不该主动去招惹陆之昀的。
*
次日。
沈沅没寻到瘦马蓁蓁,便想着再去一趟二十四桥的秦楼楚馆,想看看在那处,有没有她的消息。
蓁蓁只是牙婆随意起的名字,若她真的被卖到了青楼,那凭她的才色,也定是会做头牌,再被重新取艺名。
沈沅打听了一圈后,得知大抵有四家青楼刚刚选立了新的头牌,而她离开扬州不过几个月的时日,她寻找蓁蓁的范围也一下子被缩减了许多。
只是沈沅并不知道,除了有陆之昀派的侍从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还有一双眼睛,也悄悄地盯上了男扮女装的她。
英亲王在扬州靠着豢养和买卖瘦马的下作行当,赚取了巨额的利益,而陆之昀的眼线近来发现了此事,故而英亲王便于前日也到了扬州,想要将自己的底细再弄得干净点。
到扬州后,他的手下自是给他送了不少被精心调教过的瘦马,可英亲王却对这些美丽的少女兴致有缺,这几日的脾气也格外暴躁。
英亲王的属下正巧看见,沈沅竟是从一家青楼里走了出来,不禁眸色一亮。
他若将这沈家大姑娘也在扬州的消息递给英亲王,那他们的主子定会重重赏他。
*
掏了数百两银子,见了三位绝色头牌的沈沅心情有些低落。
因为在这三家青楼中,她都没有寻到蓁蓁的身影。
这第四家,也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否则离了扬州,她真的不知道该到哪里去寻蓁蓁。
老鸨为沈沅开了个雅间,内室里的脂粉味颇为刺鼻,梁柱上也都缠着藕荷色的缎子,这周遭之景虽艳俗,但是合着楼下的丝竹乐音,倒还真有种旖旎的氛感,
那头牌还要再敛敛妆容,等下才会过来。
沈沅便轻啜了口茶水,寻思着,不如自己回去后就装病。
陆之昀早晚都要回京师,他是同她拖不起的。
等他没了耐心,八成就能放她一马了。
这般想着,沈沅却觉,适才咽下的那口茶水,味道有些奇怪。
这茶一点都不甘甜,反倒是泛着股怪异的苦味。
她心中正起疑虑时,便听见了一道带着戏谑,且稍显年迈的声音传了过来——
“沈姑娘,啧,这扬州第一美人,原来是有磨镜之癖的,倒是令本王刮目相看。”
“哐——”
沈沅心下大惊,手中持的茶盏也应声坠地。
她腾地站起了身,难以置信地问道:“英…英亲王?你怎么…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刚落。
沈沅便觉,自己的双腿竟是有些发软,往后退着的步子也很是虚浮。
她白皙的螓首上也溢出了涔涔的冷汗。
英亲王狎浪地笑了笑后,随后便用那双稍显浑浊的眸子毫不避讳地打量着沈沅,又感慨道:“想不到你穿男装,也是别有风情…反正你早晚都会成为我的女人,不如今夜便同我在

扬州这个风月地,好好地快意一次吧!”
沈沅的心跳如擂鼓般狂跳。
她想要呐喊,想要尖叫着向外面的碧梧求救,可是那茶水的药力却渐渐起了效。
从她嘴里说出的,也只变成了虚弱又无力的轻喃:“碧…碧梧…救我……”
英亲王已经靠近了沈沅,亦细细凝睇着她那张绝色的芙蓉面。
夜还长着,他不差这一时。
再同这个美人儿说几句话,也还来得及。
沈沅艰难地往后退着步子,英亲王看向她时,眸中虽带着笑意,可那笑意既猥琐,又带着几分残忍。
沈沅的眼眶渐渐涌了泪。
这一哭起来,便添了几分纤柔和无助,也让她精致的眉眼陡增了几分柔弱的余味。
英亲王频频摇首,又连啧了数声。
沈沅的双腿愈发泛软,正当她以为自己难逃一劫时,身后的红木大门竟骤然倒塌。
“怦——”地一声,发出了极大的声响。
随即便见,江卓率着一众侍从冲了进来,沈沅能隐隐嗅到丝缕的血腥味儿,眼前所见的诸景也变得模糊起来。
只能听见,江卓厉声对身旁的侍从命道:“快把沈姑娘先带出去,这里留我们善后!”
*
东关街,怡圃。
是夜扬州突起暴雨,却没有打雷的征兆。
江丰站在别馆内,见陆之昀原本正专心地书着公文,可自打这天上飘了几滴雨后,他便蹙起了眉宇。
陆之昀明显是有些心不在焉,甚至好像是在忧虑着什么事。
从前他们的公爷可不这样。
可自上次从法华寺回府后,每逢下雨的日子,陆之昀都会是这副模样。
这让江丰颇感费解。
正此时,便听见门外传出了急切的笃笃之声。
陆之昀的面色不大好看,沉声问道;“什么事?”
江丰也猜测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来传讯的人这般莽撞。
却听门外,竟是传出了他兄长江卓的焦灼声音:“公爷不好了,沈姑娘…沈姑娘她出事了!”
——
雨势未见褪败。
因着焦急,陆之昀的乌靴踩在满是积水的地面时,还溅起了许多水花。
江卓已经将事情大抵同陆之昀讲了一遍,男人未发一言,面容却渐渐显露了几分阴鸷。
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声,江卓只听陆之昀冷声问道:“可有派人去寻解药?”
江卓摇首回道:“那英亲王的药都是寻人专门配的,同寻常的合欢散还不太一样…就算是将扬州的名医都寻来,一时也配不出来……”
可谓是,无药可解。
陆之昀站在伞下,亦垂首用指揉了揉眉心,似是在思虑着对策。
待他再度抬首时,便见一旁的侍从手中,竟是拿着沈沅无意间掉落的纶巾。
还有,她一直戴的那个银镯。
“轰隆隆——”
一道穿云裂帛的雷声登时响彻。
陆之昀冷厉的眸子却骤然变了颜色。
随即江卓便见,遇到任何事都处变不惊的陆之昀,竟是难能显露了几分慌乱。
他沉着眉目一把夺过了侍从手中的银镯,随即便在一众下属惊诧的眼神中,冒雨登上了沈沅在的那辆马车……


第19章 霸占(红包)
雷声铮铮,不绝于耳。
不甚宽敞的马车内,沈沅柔顺如绸的乌发正呈着四散之状,将她纤瘦单薄的身子轻裹了大半。
她痛苦地用纤白的双手覆着脸,近乎绝望地哭泣着。
因为她扮了男装,所以便将那刻有金刚经的镯子藏在了衣襟中,谁料陆之昀的侍从救她时,那镯子便因着几人的疾奔,不知掉到了何处。
这雷声是愈来愈大,颇有震耳欲聋之势。
沈沅本就会在这时犯起极为严重的心疾,那镯子既是不在身侧,她躯体内的魂魄也在其内四下乱撞着,似是随时都会遁出体内,也正叫嚣似的要离开她,丝毫都不受自己意识的控

制。
沈沅的心中是愈发绝望。
正当她觉得今夜的自己就要死在这马车里时,这马车的车帷,竟是倏地被人掀了开来——
随即,那些裹挟着雨水的寒风,亦陡然漾进了车厢之内,也让她的意识清醒了不少。
沈沅甫一将手移下,想要看看突然闯进来的人是谁时,便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悬在了半空。
那人的双臂很是结实有力,他一手拢着她的腰肢,另一手则担护着她的腿弯,轻而易举地便将她横着身子抱了起来。
沈沅回过神后,便发现自己竟是坐在了那陌生人结实且修长的腿上,他亦飞快地将那个镯子套在了她的手腕。
男人略有些急切地低声问道:“沈沅,你好些了吗?”
听见了陆之昀熟悉且低沉的声音,沈沅柔美的眸子里却又落了好几滴泪。
陆之昀刚一将她抱起来,仅一瞬的功夫,她的魂魄就立即回到了躯体之内。
她心疾的症状也好转了许多,心脏也不再像是被人狠狠地攥着似的,就连喘气呼吸都很是困难。
可当这些症状都消失后,她身上的药劲也渐渐起了效力。
沈沅被男人成熟且冷冽的气息牢牢地笼罩。
意识也全都被他这个人占据。
虽然身上很热,可沈沅却还是想再靠近他一些,亦知只有陆之昀才能使她免受心疾的折磨。
沈沅渐渐失去了理智思考的能力,只得无助地攥住了男人的衣袖,音腔柔弱地央求道:“大人…大人…您救救我,求求您救救我罢……”
她边说,边万分可怜的喁喁啜泣,也想通过垂眸来掩饰此时的狼狈和不堪。
沈沅看不清陆之昀这时的神情。
只知道她说完这番话后,男人也沉默了片刻。
待她阖上双眸后,陆之昀修长的手也拢起了她的下巴,并将她巴掌大的芙蓉面轻轻板正。
故而沈沅,只得泪眼灼灼地又看向了他。
车厢内的光影极为沉黯。
沈沅只能依稀辨出男人线条冷毅的面部轮廓。
陆之昀的声音本就比寻常的男子低醇浑厚了些,现下更是添了几丝粗沉和沙哑:“你确定要我来救你?”
沈沅仍紧紧地攥着陆之昀的衣袖,却觉得自己咽喉的那处,也是愈来愈紧。
便同被火灼了似的,她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终是纤弱又无助地点了点头。
那声娇弱的嗯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被满身都散着侵略之势的男人倾身吻住了唇……
——
东关街,个园。
雨仍淅淅沥沥地落着,雷声却已暂罄。
抱山楼是一七楹长楼,它横亘于名唤夏山和秋山的叠石奇峰间,有两层之高,楼内的布置还和各式摆设也十分地考究沉厚。(1)
沈沅是被雨声和那悸颤难捱的心疾扰醒的。
甫一睁眼,便见自己的身上被人罩了件质地颇软的长衫,身下则是陌生且宽敞的架子床。
这宽大的长衫上,浸染着松木冷冽且旷远的气味。
沈沅再一仔细地比量了番,这长衫的廓形,便猜测这件长衫应该是陆之昀的私服。
思及此,沈沅白皙如瓷的面颊也染上了淡淡的绯晕。
她耐着身上的种种不适,亦用纤手撑榻,从架子床上艰难地坐了起来。
见内室空无一人,沈沅便赤脚下了地,想要去寻些水喝。
陆之昀的身量比她高出了太多,故而沈沅刚一站定,身上长衫的衣摆竟也曳在了地面,并随着她的走动,不时地发出着窸窣的声响。
——“醒了?”
听见了男人低沉且熟悉的声音,沈沅还没走到雕花红木桌旁,便顿住了步子。
陆之昀的话音甫落,也走到了她的身前。
沈沅隐约记得,在她昏过去之前,陆之昀好像还抱着她去了湢室,仔细地为她清洗了一番。
男人穿着浅灰色的单衣,身后是被濛濛雨帘萦绕着的如意菱花窗,他身姿挺拔地站在暖黄的烛火下,气质难能存了些颀身秀目的冷隽。
但随着他离她的距离愈近,那双深邃的凤目瞧上去,也依旧凌厉摄人。
沈沅这时也想起了马车里那些,令她面红心跳的影影绰绰。
她好像咬了他一口。
也摸全了,他绵亘于整个右臂的狰狞长疤……
除却羞赧,一想到这些,沈沅的心中也蓦地涌起了恐慌,她下意识地往后退着步子时,却不小心地踩到了这曳地长衫的衣摆。
在她即要摔倒时,陆之昀已然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别动。”
在沈沅站定后,他又低声问:“你还记不记得,刚才都发生了些什么?”
话落,沈沅赧然地掀开了眼帘。
却正撞上他深邃莫测的眸子。
她那颗怦怦直跳的心,也骤然往下跌去。
清泪便如断线的珠子般,又从她柔美的眼中涌了数滴。
见此,男人便用宽厚微粝的大手捧覆起了她巴掌大的脸,亦用指腹将她的眼泪抹去,态度也存了几丝刻意的温和,又问道:“嗯?还记得吗?”
沈沅没有避开陆之昀的碰触和靠近。
因为扬州的夜雨未停,她只有同陆之昀有肢体接触,才能缓解心疾带来的折磨和痛苦。
她亦觉得,这时的自己不能受心疾的影响。
靠近他,也是想理智下来,同他好好地谈一谈。
沈沅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柔声问道:“大人,现下是什么时辰?”
她的眸子虽然仍弥着水雾,却没再落泪。
陆之昀便将手从她的柔嫩的面颊移下,如实回道:“子时。”
一听竟是都过了子时,沈沅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的心绪又开始紧张起来,只焦急地喃喃道:“我得赶紧回唐府,不然我舅父……”
——“我已经派人同你舅父递了消息,说你在我这处。”
沈沅的羽睫颤了几下,又问:“那大人,是怎么同我舅父说的…这件事?”
陆之昀语气淡淡地回道:“我让江丰同你舅父说,你在回府的路上遇见了打劫的恶人,被我的侍从救下后又逢大雨,便和你的丫鬟暂时留在了我的别馆。”
唐文彬一直都很敬佩陆之昀,对他的品行也一贯放心,而且陆之昀在坊间的传闻中,也是个从不近女色的权臣。
且十年前他在扬州做官时年纪还很轻,那时他严肃归严肃,却没被人冠上狠辣和不折手段的这些字眼。
在唐文彬的心中,陆之昀便像是沈沅的一个可靠长辈,不会对她这个孩子动什么心思。
沈沅虽松了口气,却无助地垂下了眉眼,赧然地又问:“那大人,我求求您……”
话说到一半,沈沅却将话又憋回了肚子里。
“你要求我什么?”
陆之昀这般问着,也曲了曲食指,将她精巧纤细的下巴往上抬了几分。
沈沅的声音愈发哽咽,可话到了嘴边,却仍是说不出口:“求您……”
眼下柔弱的美人儿正无助地低泣,那芙蓉面上梨花带雨,这副纤细又脆弱的模样,也让男人的眉间稍有意动。
陆之昀的眸光微有闪烁,随即便捏着她的下巴,亦倏然倾身,便吻住了她柔软的双唇。
觉出了男人唇上微凉的触感后,沈沅的双目也蓦地瞪大了好几分。
这是她在意识清醒时,第一次被他亲吻。
二人气息相织,沈沅感受着他身上的体温,也渐渐地阖上了眼眸。
她原本是想躲开的,可是这时的陆之昀并不强势,那克制又浅淡的吻中,竟还带着安抚的意味。
可陆之昀比她高出了太多,她因着赧然还垂下了头,男人便用大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腰窝,边用那双深邃的凤目盯着她的眼,边低声命道:“踮起脚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