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汝莲,也默默跟上去。
如今村庄都富裕了,家家青砖瓦房。
大小的家,就在门口堆着的当季新鲜玉米杆里,圆圆的,像个狗窝,唯一的床上用品,是件看不出颜色的破烂被褥。
他在这种地方睡了几十年。
似乎看出两人想法,老头小心翼翼解释道:“警察同志,你们可别误会呀,是大小不去屋里。真的,她嫂子很多次让他去屋里睡,他死活不去。”
周队冷冷瞥他一眼:“是吗?”
智障人士遭遇虐待不罕见,大小坚持住在这里,但那估计给狗,狗都嫌脏的被褥怎么解释?
老头缩缩脖子,灿灿一笑。
大门开着,屋门也开着,房间里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大小生活的痕迹。
周队站在天井里,淡淡道:“死者以前出门的时候也不锁门吗?”
“那没有,警察同志,你们真的太专业了。”老头狠狠一拍大腿,恍然大悟惊呼,“对哦,我怎么没想到这点,大小吧,虽然是个傻子,但很顾家,这次怎么就忘记锁门呢?”
他的马屁拍到空气里。
周队抬抬眼皮:“老同志,死者他杀还是意外死亡暂时不能确定,你如果知道什么不说,属于包庇凶手,这是违法的,懂吗?”
老头脸色大变,连忙摇手:“没有,真没有,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锁门。”
这时,女人哭喊声从门外传来。
“我的个兄弟呀,你怎么就死了呢,我和你哥不过就去了趟城里看你大侄子,你咋就走了呢,我对不起你呀,老天呀,我没法活了。”
正主来了,死者大小的哥哥和嫂子赶回来了。
作为有过表演的专业人士,梁汝莲几乎不用考虑就能给出评价:哭的够响亮,但没感情。
说实话,她现在心情大概和周队一样,夫妻俩有重大嫌疑。
周队大概见惯这种场面,不动声色打量面色悲苦的老头:“你是死者的哥哥?”
张庆军擦了擦眼:“是,警察同志,您先坐。”
说完狠狠踹了脚蹲在地上捶足顿胸的老婆子:“别吼了,吵死了,去给警察同志沏茶。”
老婆子就像被摁下开关的播放器,又像听到导演喊卡的演员,迅速抽离情绪,爬起来进屋。
“不用那么客气。”周队目光看向他手里拿的车钥匙,“你这是,刚从城里回来?”
张庆军似乎没听懂问这句话的意思,面色悲苦点点头:“警察同志,我弟弟怎么死的?接到电话我真不信,我弟弟虽然傻,但是水井呀,电源之类危险的东西他知道不能碰,再说那个井几十年前就有了,他不可能掉进去呀。”
周队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怀疑不是意外?”
“绝对不是!”张庆军咬牙切齿道,“警察同志,我了解我弟弟,他今年都六十多了,能活到现在本身就是个奇迹。”
周队接过老婆子递过来的马扎,探探身子,低声道:“按理说,你弟弟不可能得罪什么人,那你怀疑,谁杀了他?”
张庆军看看耳朵都快竖起来的邻居老头。
周队摆摆手,把人赶走后,温和道:“你可以说了,你是死者家属,提供的线索对我们非常重要。”
张庆军咬牙切齿说了两个字:“大哥!”
他兄弟六个,大小是老六,其他的老二三四五前些年去世了,年纪最大的大哥今年快八十了,终身未婚,一个人住在父母留下的老院子。
“警察同志,你可能不知道,我们村快要拆迁了,按人头分房子。”张庆军眼眶红了,“我父母走的时候交待,让大小跟着大哥,但大哥脾气不好,经常动手打他,一个傻子,挨打也不会跑,我看不下去,这才把人接过来。”
“前段时间,大哥为了能多分套房子,要把大小接走——大小自己一个户口本,他啥不懂,跟谁过分的房子就是谁的,我没同意,为此差点动了手。”
“大小也不想去,我怀疑,因为这个,大哥怀恨在心,趁我不在家,把人给推进了井里。”
人说不说谎,除非那种演技极高的少数人,不然,很难瞒过经验丰富的刑警。
梁汝莲几乎也能判断,张庆军没说谎。
他眼里的泪不是装出来的。
亲兄弟死亡,他的确伤心难过。
梁汝莲下意识看向周队,恰好,对方似乎对这个发展也有点意外,抬头也看了她一眼。
都看到彼此眼中的疑惑。
周队拍拍张庆军肩膀,低低了说了节哀,脸色一肃:“昨晚十点到十二点,你在哪里?”
“在儿子家里呀。”张庆军愣了下,脸激动的通红,哆哆嗦嗦摇头道,“警察同志,杀害亲兄弟,猪狗不如,我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我要真做了,过几年怎么去地下见我的爹娘。”
“没错,我对大小的确不这么样,没照顾好他,不过……”
张庆军媳妇端着茶走出来,她应该什么都听到了,怒气冲冲道:“警察同志,我儿子家有监控的,你可以调监控,昨晚天黑一直到刚才出门,我俩压根哪都没去!”
难道怀疑错了?
梁汝莲摇摇头,悄悄走出门外,她的直觉,第一,绝对不是意外,第二,从得知大小的情况,监护人张庆军两口子有重大嫌疑。
疑点太多了。
门外有人等她。
卖保险的二麻子不知道从哪里走出来,他不看梁汝莲,眼睛盯着前面的电线杆,宛如秘密组织接头般,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警察同志,我有个消息必须汇报,您能为我保密吗?不论大小怎么死的,也不管谁才是凶手,不能让村里其他任何一个人知道,可以吗?”
他说的太郑重,仿佛掌握了重大证据。
四周压根没什么人。
梁汝莲目视前方,用同样的声音保证:“我发誓,你说吧。”
“张庆军两口子三个月前,给大小买了份人身意外保险。”二麻子此刻的表现堪称教科技,如此重大线索,声音激动的发抖,面色却平静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继续欣赏电线杆,“当时我就怀疑,给一个傻子买意外保险,这事不正常——警察同志,你可千万保密呀,我出卖乡亲,要是传出去,以后肯定没人找我买保险了。”
梁汝莲没理会他的担忧,郑重道:“保额多少?”
二麻子举起两根手指:“二百万!”
作为一名优秀的保险员工,二麻子专业知识非常过硬。
两百万人身意外保险,还是主动买的,当时他就想到了个可能——骗保!


第101章
残障人士不同于普通人,两百万意外保险,要花的钱不是个小数目。给一个傻子,毫无疑问,张庆军有重大作案动机。
梁汝莲精神一震,等二麻子贴着墙根走了,她没进去,站在门外等。
周队接近一个小时才出来,见到她微微一愣,脱口而出:“你还没回去?”
这么长时间没见人,还以为富家公主没了新鲜劲,走了。
“周队,我有重要情况向您汇报。”梁汝莲哪还有心思在乎这些,扯扯他衣袖走到空旷地,低声把保险的事说了一遍。
梁汝莲原本以为周队反应会和他一样,如此大的疑点,应该可以把人带走审讯了。
周队眼皮都没抬,淡淡嗯了声。
梁汝莲摸不透他想法,有点急:“周队?”
“知道了,小梁同志,谢谢你提供的线索,我会把你的表现告诉你们所长。”周队八面玲珑,正打算把脑袋清奇的富二代打发走,眼睛一抬,看到梁汝莲眼中的急切,敷衍的话没能再说下去,顿了顿长叹口气,“你说的情况,我已经知道了。”
张庆军媳妇主动提起的。
且理由充足。
老两口年纪大了,在城里做生意的儿子放心不下,但他们可以和儿子一起生活,大小不行。
他那么脏不说,没有侄儿养叔叔的道理。
所以就买了份意外保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当提前准备。
周队烦躁摘下帽子,撸了把被汗水打湿的头发。
大小作为个残障人士,基本排除仇杀的可能性,如果确定意外死亡,唯一能想到的原因,大概率是被当成了拖累。
当初步了解完大小情况,再看到门口的窝,周队同样认为张庆军夫妇有重大嫌疑。
扔下亲弟弟独自去城里说不过去,带走吧,更不可能。
然后又有了巨额意外保险。
主动交待不意外着能洗脱嫌疑,类似情况很多,周队见过更狡猾的,按照正常方式走,这两点,足以把夫妻俩带走。
然而,张庆军媳妇底气十足。
一再强调,儿子家里的监控能作证,案发时,包括儿子儿媳在内,任何人都没出门。
难道说真的是场意外,巨额保险纯属巧合?还是怀疑错了,大小那位八十岁的大哥才是凶手?
一个小时后,大小被装进裹尸布,等待更详细的尸检结果。
第二天早上,蓉花路派出所召开了场简单而气氛热烈的内部表扬会。
“小梁同志,毕业没多久,但值得我们每一个人学习,她真正做到了一名人民警察应有的责任,刑侦大队周队亲自打来电话表扬。”李宝冰面色郑重,目光火热,演技略显浮夸,“我建议,把最热烈的掌声献给她。”
说完他带头用力鼓掌。
剩余的五名民警,掌声比他还热烈。
有原因的,梁汝莲的亲爹,在距离派出所不远的地方开发了个楼盘,环境优美,户型好,配套设施更不用说,关键价位还低。
派出所五名民警年龄都不大,有的打算结婚买婚房,有的准备置换更大的,都属于刚需。
距离单位这么近的好楼盘不多,早打算一起做邻居,然而看好的不止他们。楼盘认购当天,排队的队伍堪比春运,轮到他们的时候,要么户型不合适,要么楼层不满意。
警察也是人,也吃五谷杂粮,也要求人办事。
这位富二代同事,一段时间接触下来,态度和气,没有有钱人的傲慢,但带着淡淡的疏远,似乎不想和他们走的太近。
梁汝莲哭笑不得,她有原身记忆,明白众人想法,思考片刻,主动道:“听说你们要买房子,这样,周末我回家的时候问问家里人。”
她之所以不敢保证,因为像前两个世界一样,原身背景狗血。
众人发出声欢呼,连带着所长李宝冰眼睛都亮晶晶的。
女警乔丽热泪盈眶,脚尖一碰敬礼:“活菩萨,小女子谢谢您了。”
她和男友恋爱多年正打算结婚,为了婚房愁的都快抑郁了。
“活菩萨也有事求你们。”梁汝莲笑眯眯双手合十向众人一拜,最后停到李宝冰身上,郑重道,“所长,来到这里,我就是个普通的民警,我想像大家一样,为人民服务。”
李宝冰感觉这是句官方话,不过他忽然悟了。
明白富二代为啥要来当民警了,她想过过破案的瘾,想当福尔摩斯!
可惜小小的派出所哪有什么大案,除了偶尔协助刑侦大队,平常最多的,解决各种家长里短。
大概相当于居委会大妈的加强版。
电话铃声急促响起,指挥中心来任务了,街对面的爱情海小区有人报警。
因为距离太近,开车反而耽误时间。
“菩萨,你能屈尊降贵坐这个吗?”乔丽推出上班骑的电动车,大马金刀跨上去,指指几十米外的小区大门道,“实在不行,我先一步过去处理,您慢慢走过去,当健身了。”
让梁汝莲做电动车,她感觉就像让大熊猫钻火圈,不是国宝应有的待遇。
下一刻,就感觉电动车往下一沉,腰被扶住,柔柔的笑声从脑后传来:“小乔同志,出发吧。”
乔丽感觉感觉此刻载的是把婚房钥匙,浑身充满力气,大声应道:“得嘞,您做好。”
小区门口,楼管已经在等候,见两人骑着电动车,还以为是保安呢。
醒悟过来连忙迎上去,快速介绍情况。
“这两名业主从住进来,因为噪音问题三天两头的吵,我们物业上门多次做工作,好不了几天又闹。”楼管苦笑道,“警察同志,辛苦你们了。”
乔丽严肃点点头。
她当民警五六年了,算老人,明白这种家长里短事最好解决,也最不好解决。
指挥中心给的出警信息有说明,报警理由:噪音扰民,加意图杀人。
后面那句,不用到现场就基本能确定可以无视。
楼管打开报警人所在单元门,洪亮的骂声震的楼道余音袅袅。
“老东西,你有本事上来呀,来呀,来杀我呀。”
“老东西,你有本事下来呀,来呀,来杀我呀。”
听声音是俩老太太,中气十足,宛如鹦鹉学舌般反复重复一句话。
“子女都上班去了,孩子也去上学了。”楼管小声解释道,“家里没别人,那啥,你们懂吧。”
乔丽秒懂。
城市某些方面人情淡薄,住好几年都不知道对门姓啥叫啥很常见,但怎么说也算邻居,一般出点事,碍于情面不好闹的太僵。
俩老太太或许怕被子女说,也可能经过默许,也或者纯粹闲得慌,等家人走了,来场属于两人的battle。
乔丽看看梁汝莲,犹豫下轻声道:“我们分开,一人去一家。”
玩笑归玩笑,工作归工作,以她的经验,这种情况把俩老太太叫一起做工作,等于把两只斗鸡关一个笼子,为了面子,没准真能打起来。
梁汝莲点头:“好。”
报警的是楼下老太太,梁汝莲去上面。
见电梯里走出名警察,楼上老太太一副要拼命的架势,气势汹汹推开半掩的大门,跳脚大喊:“警察同志,你来的正好,快把我抓起来吧,这里没法待了,楼下住了个疯子,万一哪天把一刀把我杀了等于白杀。”
梁汝莲亲热揽住挎老太太胳膊,没怎么用力,就把人推进屋。
怂的很……
家里打扫的干干净净,装修典型的年轻人风格,阳台有辆粉红色婴儿车和一堆玩具,地面铺着泡沫地板。
“老人家,看来这事主要责任不在你。”梁汝莲用脚用力踩了下泡沫地板,一副抱不平的表情,“谁家孩子不闹腾呀,有点动静太正常了,想一点声音没有,有本事去住独栋大别墅呀。”
老太太:“……”
她满肚子话被生生憋了回去。
警察如此通情达理?
“警察同志哎,你可真是个清官,一眼看的明明白白的。”老太太此刻感觉身体通泰,舒畅的不得了,她狠狠拍了下大腿,激动的差点老泪纵横。
宛如遇到一生的知音。
她真的委屈死了,明明就是楼下的老东西没事找事。
老太太抹抹湿润眼眶,恶狠狠道:“那,你们待会把那个老东西带走?”
“扰民不至于判刑,最多警告几句,不过……”梁汝莲说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
老太太一把年纪不是白活的,低声道:“姑娘,你有啥话直接说就行,是不是因为她报的警?没事,我儿子的同学当律师,不行咱就打官司,欺负到头上来了,谁怕谁呀。”
“那您儿子真厉害呀,律师可了不得,我们警察见了都要客客气气。”梁汝莲翘起大拇指,然后话锋一转,继续刚才的话题,“不过,前几天发生个事,和您情况差不多,也是楼上楼下两个老人因为噪音问题吵架,结果您猜怎么着?”
老太太眨眨眼:“怎么着?”
梁汝莲幽幽道:“其中一个呀,气的不行,拎起菜刀把人给砍了。”
老太太:“……”
梁汝莲继续描述:“哎呀,那场面呀,到处是血,我去了后,晚上吓的做噩梦。大娘,您是一看就很通情达理,您说说,比起人命来,噪音算个啥?好端端的人,一个走了,一个进了监狱,不值得呀。”
老太太:“……”
大部分老年人比年轻人更惜命,胆子也小。
按照楼管的话说,俩老太太吵架,从来都是隔着门,楼上楼上对骂,谁都不敢主动出击。
梁汝莲觉得,劝没用的,什么邻里和谐大道理,一把年纪了,性格早已固定,还不如剑走偏锋,把她们最怕的结果说出来。
于是楼下,乔丽正苦口婆心劝另一位老太太,忽然听到敲门声。
楼上老太太躲在梁汝莲身后探出头,僵硬挤出个笑:“老……姐妹,这事吧,的确是我错了,你看这样行吧,咱们定个时间,晚上九点后,我保证不让孩子乱蹦——你呢,也别在业主群里学鬼叫,行不?”
楼下老太太不占地理优势,她发明了个反击的方式,只要楼上吵,她就学鬼叫,艾特楼上两位年轻夫妇。
反正一来二去关系越来越僵,谁也不肯退步,甚至变本加厉,楼上的让孩子使劲跳,楼下的把业主群当做大字报。
见老对手忽然放下身段认错,楼下老太太有点茫然,下意识点点头。
乔丽:“……”
发生了什么?
梁汝莲悄悄比了个胜利的姿势。
等收工后搞清楚事情来龙去脉,乔丽在工作群以诗朗诵般的语气发了段长长的语音,崇拜,赞美。
看看,人和人差距就这么大,第一次出任务,比她这个老警察还厉害。
其他众人纷纷各种表情包回应,虽然有点夸张,但内心喜悦是真的,感觉富二代和以前不一样了。
民生无小事,负重前行的人,更多的,平平凡凡。
梁汝莲并未放下大小的事,她没有周队联系方式,好在所长仿佛明白她的想法,每天都会给刑侦大队打电话询问最新进展。
案发第六天,有结果了。
验尸报告显示,大小生前没有遭遇任何伤害,身体所有的伤痕,全部来自坠井发生的撞击,没有中毒,没有被下药。
案发现场虽然被破坏,但好在田地泥土松软,清晰纪录下大小生前脚步痕迹,更重要的,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人脚印。
也就说,这两点结合起来,等于可以结案了,大小的确属于自杀,或者就像村民说的,不小心坠井。
还有更重要的,张庆民夫妻没说话,儿子家的监控显示,案发时,他们确实不在现场。


第102章
李宝冰最近终于不失眠了,和青春一样仅剩不多的头发终于保住。
富家公主不是个作精,还做了件大好事。
片警不容易,工资不高事不少,没有生命危险,但擦伤扭伤常见——见到有人打架,能不上吗?
这几天里,所里气氛好像过年,同事们个个喜气洋洋,工作起来特别卖力。不论什么时候,实打实的好处最能鼓舞人。
解决了房子问题好呀。
所以他作为所长,自然要投桃报李,不就喜欢破案嘛,支持!
“这是详细的验尸报告,噢,算了,你别看,我读给你听。”李宝冰把电脑转过来,后知后觉想到图片有点吓人,又飞快转过去,生怕梁汝莲听不懂,一边念一边解释,“刑侦大队采取到死者从家到水井边脚印二百多个,现在破案技术高了,可以根据脚印深浅等数据还原受害者当时状态。”
电脑显示屏中,二百多个脚印像翩翩起舞的蝴蝶落下,变成个没有脸的数据人,他踉踉跄跄往前走,身体前倾,仿佛前面有什么东西。
他来到水井旁,脚步变慢,围着水井转了好几圈,然后,跳了下去。
冷冰冰的数据人随之变成碎片消失,像从来没存在过。
就像大小,他没有子女,很快会被人遗忘。
不大的办公室,气氛仿佛变成暴雨来临前,浓郁水分让人压抑。
梁汝莲倏然抬头:“所长,我感觉里面还有很多疑点。”
“是啊,疑点的确不少,但抓人,必须有证据。”李宝冰靠到椅背上,扬天吐出口浊气。
当初为了照顾梁汝莲才要的案件卷宗,但现在,他心里堵的慌。
老话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可能这句话是真的,那些做过坏事的人早晚会有报应,但作为一名老民警,他知道,每年都有很多案子破不了。
大小案件如果这么结了,只能说老天没长眼。
大小,太不值了。
他一辈子被当做狗般,临了,留下笔二百万的巨额保险金。
张庆军两口子不配!
梁汝莲心情差不多,这几天里,她经常想起大小眼睛里那抹凝固的喜悦,亮晶晶的,澄净的像淹没他的井水。
大小不是傻子,他智商停留在了五六岁,即使活到了六十五,他的心,依然是干干净净的五岁孩子。
梁汝莲沉默片刻,不想放弃:“大小死亡前,有没有见过什么人?”
刑侦队并没因为大小是傻子而懈怠,这几天,走访纪录密密麻麻好几页,几乎问过每一个村民。
李宝冰翻了好一会才发现条有用的;“案发前半个小时,张庆军老婆往家打过电话——她自己说,就简单的问问家里有没有什么事,刑侦大队查过通话记录,前一天也打过。”
这个回答符合常理。
但通话内容没有录音,人已死,张庆军老婆又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刑侦大队即使怀疑,也只能是怀疑。
梁汝莲摇摇头,正常的就像张渔网,明明能看到,却挣脱不开,这种感觉让人难受。
梁汝莲没再问,她能想到的疑点,刑侦队自然能想到,脚尖一碰,忽然敬礼:“所长,我想请……”
李宝冰善解人意打断她:“请假是吧,可以,好好休息一天。”
好不容易亲自遇到件命案,结局却这样,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富二代需要缓和下情绪。
半个小时后,梁汝莲重新来到小村庄。
大小的死,给小村庄笼罩上了层恐慌阴影,大白天的,一个人看不到,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从村口到大小的家,竟然没遇到一个人。
大小在家门口的窝,依然保持着原有形状,主人几天没回来,一条大黄狗在这安了家,见陌生人走来,警惕抬头。
窝旁边的大门紧锁,旁边放着根细细的木棍。
梁汝莲顺手拿起来,木棍刚砍下不久,水分未干,有股淡淡的树木清香味。前段削成尖尖的形状,中间刻了好几个不怎么精细的菱形花纹。
像件粗制滥造的法器。
这是,桃木?
民间有桃木辟邪的说法,被雷击过的最好,如果没有,选正对东南方向的一截雕成桃木棍挂脖子上,是很多农村小孩的标配。
家门口放这么根桃木,怕谁呢?
嘎吱的刺耳声响起,大小的后院邻居探出头,他还记得梁汝莲,拘束打招呼:“警察同志,庆军两口子去儿子家了,你有事吗?”
“这是桃木吧。”梁汝莲走过去,目光看向老头家门口一侧,那里,同样放了根桃木。
“对对,村里每家都放了。”老头丝毫不觉得有啥见不得人的,主动给梁汝莲讲。
大小没有后代,又是个傻子,生前村里人多多少少都欺负过他,老话说,这样的人死后会很恶。现在整个村里,下午就开始关紧房门,没事尽量不出去。
梁汝莲没从老头这里问出什么来。
即使疑惑重重。
小村庄成年人只有五十六,几天里,刑侦大队同志排查的很详细,能问的都问了。
梁汝莲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或者说,来之前大概意料到了这个结果。
从村后到村前,接连寻访了八九个年龄大的老人,收获一堆大小生前的故事。
比如,每当村里有红白喜事时,他的好日子就来了,饭点不请自来,他浑身臭烘烘的,没人和他愿意坐一起,赶吧,众目睽睽之下不够丢人的。
于是主人不得不打包几盘大鱼大肉之类的硬菜,客气把他送走。
再比如,他辈分在村里算高的,很多比他大很多的都要叫一声六叔,等年纪大了,辈分更高,大半村民都是他的晚辈。
平常街上偶尔遇到,他会故意装出长辈的样子大喊:“大孙子,吃饭了没?”
你躲也不行,他会追,问完后如果有人稍微客气点回答,他会高兴的哈哈大笑。
也有人不吃这套,低低骂几声,这个时候,大小仿佛做错事的孩子,低眉耷拉眼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