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还特别喜欢孩子。
秋季的时候,他去玉米地里找一种叫马宝的野果,自己不吃,像真正的长辈般,送给村里的小孩。
太阳渐渐落到了西边,红彤彤挂在树梢,天快要黑了。
梁汝莲站在被大黄狗占的窝前,从这里到水井,直线距离两百多米。
大小为什么要跳井?
大小那位八十岁的大哥情绪激动,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又重复了一遍他的观点。
绝对被老五给害死的。
大小从没出过远门,小小的村庄便是他的整个世界,生活了几十年,熟悉村庄每一个角落,他怎么会掉进去?
而且大小很惜命。
这位老大哥为了证明没说谎,特意说了件羞于对人提起的秘密,他十多岁的时候,有次带大小去割猪草,天气炎热口渴,从井里打水。
他很讨厌这个傻弟弟,因为按照农村风俗,等父母不在了,作为长兄,他要照顾大小。
于是他狠狠从后面推了下。
大小没掉进去,牢牢保住辘轳,打那后,见到水井一脸惊恐,有多远走多远。
一直到现在,大小仍然对水井有阴影。
他绝对不会自己跳进去。
梁汝莲轻轻叹口气,该走了,她尽力了,刑侦队也尽力了,或许就像卷宗分析的那样:大小智商停留在五六岁,但身体老了,他的眼,早花了。
家人根本没想过这点,没给他配老花镜。
事发当晚,不小心坠井。
梁汝莲忽然动了,大踏步,沿着事发当晚大小的脚印往前走。
才这里到水井,直线距离两百米,大小没有走直线,他大概为了躲开地里种的菜,饶了好几个圈子,眼花了,能躲开菜,为什么不能躲开水井?
乡间清新的风中,传来股什么被烧糊的味道。
水井边,有一堆带着余温的纸钱灰烬。
有人来这里给大小烧纸?
谁?
梁汝莲连忙站起来四处张望。
太阳落到了树那边,最后一丝余晖下,有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再晚几秒,就能彻底走出视野外。
是个老太太。
腰弯的几乎和地一般平,倒背着手,穿件藏蓝色开襟上衣,灰色的裹脚布下,一双三角形的三寸小脚。
老太太耳朵不太好,听不到身边的呼喊,一直到梁汝莲气喘吁吁跑到她前面才慢悠悠抬头,见是个穿警服的姑娘,茫然愣住了。
“大娘,能听到我说话吗?”梁汝莲一遍遍提高嗓门,最后贴着老太太耳朵喊才有了效果。
“哎哎,听到了,姑娘,你是哪个村里的?”老太太努力直起腰,一开口,露出干瘪牙床和仅剩的两颗牙齿。
“我城里来的,大娘,您刚才去水井边给大小烧纸了?”
“不是呀,我给我大姐烧的纸,今天是她的回门日。”老太太摇头,满脸褶子绽开,笑的很慈祥,“谁是大小呀。”
梁汝莲刚燃气的希望瞬间熄灭,喃喃道:“您不认识大小?”
这句话没扯着嗓子吼,老太太听不到,不过她大概习惯了,自己顺着话往下说:“我大姐呀,叫王大丫,死了——快六十年了吧,跳井死的,男人不争气,心里只有娘没媳妇,哎,你说咋这么想不开呢,死的时候多大来着……咦,大小,怎么听着有点耳熟?是不是给猪结扎的那个?”
给猪结扎,一个早失传的手艺。
猪也有七情六欲的,特别是公猪,有了那想法不好吃饭,不好好吃饭就不长肉,所以衍生了这么个手艺。
大小肯定不会。
老太太很识相,明白自己老了讨人厌,见梁汝莲不说话,絮叨几句闭嘴,慢悠悠迈着小脚,走了。
梁汝莲走神了,大脑有什么东西闪过,一闪即逝。
醒悟过来追上去大喊:“大娘,你的姐姐,是不是有个傻儿子?”
老太太费力转身,她年纪不知道多大了,老的身上没一点活力,艰难想了片刻:“没有啊,我大姐生了一个儿子,聪明着呢,五岁就会打算盘。”
梁汝莲再次失望,看来她想多了,老太太的大姐,和大小没关系。
老太太疑惑打量她几眼,捶捶腰,想起了什么,叹口气:“哎,孙子不行,最小的孙子生下来是个傻子,那眼睛呀一点点,我当时就说,赶紧扔了得了,没准是猪妖托生的,长大了吃人心……”
傻子,眼睛一点点?
老太太没看到梁汝莲眼睛睁大了,她自己大概都忘记了这段记忆,一边努力思考一边断断续续说:“可大姐就喜欢这个傻孙子,说什么大胖小子,对了,大胖小子,小名叫大小。”


第103章
老太太耳朵背的几乎只剩装饰功能,即使身边有人说大小去世的事,她也听不到。
她随意唠叨的话,让梁汝莲快要熄灭的猜测重新点燃。
不过人年纪大了,记忆难免混乱。
梁汝莲细细打量老太太几眼,扯着嗓子吼:“大娘,您今年高寿?”
大小今年六十五,老太太满打满算九十顶天,差两个辈分?
老太太完美诠释什么叫人老成精,她听出梁汝莲想要问什么,露出干瘪的牙床,笑容竟然有点淘气的味道:“俺娘五十多岁那年有的我。”
梁汝莲:“……”
是她先入为主了。
老太太耳背,嘴巴却进化的更厉害,见梁汝莲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就像给晚辈讲故事般,兴致勃勃打开话匣子。
她记忆太多,争相恐后往外蹦,说一会长姐,再说大小,时不时又冒出自己小时后的事。
其中有件事,重复了好几次。
今天是她长姐的回门日,按照风俗,她这个妹妹作为娘家人代表要来烧纸,回门日往前推算,也就是大小死的那天。
是她长姐的忌日。
同一天!
已经够了!
梁汝莲轻轻搀扶住老太太胳膊:“大娘,我们边走边说吧。”
“哎,走走。”有人陪聊还有人搀扶,老太太高兴坏了,满脸笑意走了会反应过来,她慢慢回转身,眯起眼,看向水井的方向,“姑娘,你刚才说啥?给大小烧纸,他也跳井了?”
梁汝莲犹豫了下,点点头。
“早该去找他奶奶了。”老太太捶捶腰,努力直起来,对着水井方向长叹口气,“我大姐呀,最疼这个傻孙子,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找到路,明天我得再来烧点纸,打发打发小鬼,出远门,没钱可不行。”
梁汝莲对这番话毫不意外。
基本能解释的通了。
当然还有疑点,比如张庆军当时的表情,如果是装出来的话,那演技也太可怕了。
再比如,怎么让大小去的。
但已经无线接近真相了。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她来,早一点晚一点来,大小都会像此刻的水井般,渐渐被夜色淹没。
把老太太送回家,再把事情经过汇报给所长,几分钟后接到周队电话。
周队只低低说了两个字:谢谢。
这次不比上次走形式的敷衍感谢,两个字代表两个人。
为他自己的工作没到位,还有一个冤魂。
整天面对大案要案,面对重重疑点,早就把诱导杀人作为突破口,然而问遍了所有年长的村民,没有收获任何线索。
时间太久了,新的尘埃落在旧的尘埃上,谁还记得一个傻子小时候的事?
老太太本人都快忘记有这么个傻外孙了。
张庆军夫妇作为重大嫌疑人连夜被逮捕,审讯出乎意料的顺利,当听到奶奶忌日,他忽然像中风了般,嘴巴哆嗦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凶手不是他!
甚至,不是他媳妇。
是他的儿子。
张庆军不知情,他怀疑过,然而他哪里还能记得奶奶去世的日子。
大小,智商只有五岁孩子的大小,父母去世,疼爱他的奶奶生前反复叮嘱一句话:不要遭人嫌,要勤快,哪里都喜欢勤快人。
大小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不懂奶奶是在传授他一个保命的法宝。
但他牢牢记住了,记了几十年,做了几十年。
最脏最累的活,麦收秋收直接睡地里,当没活了,他惶恐,就去地里捡漏下的粮食。
他不求吃不求穿。
奶奶走后,他爱上了一个人,胖乎乎的小侄子,真可爱呀,不像别人那样见到他一脸嫌弃走开,会用胖乎乎的小手抓他的手指头。
那么那么的可爱。
哥哥嫂子不让他靠近,没关系,一个院子里住总有机会,实在不行,哪怕能远远的看也行。
张庆军这里说了句话:有邻居见大小一脸傻笑老偷看他儿子,担心提醒,怕不是想趁没人的时候煮了吃?
小孩子对情绪比大人敏感,明白谁对他好谁不好。
小侄子喜欢和大小玩,大点的时候,找机会就跟着大小田地里乱跑,这个叔叔太厉害了,会找各种好吃的野果,会抓蚂蚱,会毫无下限包容他。
小侄子渐渐长大。
大小依然是五岁。
大小依然逆来顺受,他接受小侄子上小学,有了新的玩伴冷落他,之后,像哥哥嫂子一样对他大呼小喝。
张庆祝儿子被逮捕之后的供词,梁汝莲没看完。
她经历很多小世界,自认为见惯了人性丑恶。
她胸口发闷。
五岁的大小,累了,他不知道这是身体老了,他以为要干不动活会被人嫌弃了,他不想活了,他想奶奶,想爹娘。
身体六十五岁,心智五岁的大小,生平第一次萌生了死的想法。
他没敢告诉别人,找机会偷偷告诉了最相信的小侄子,问他怎么死才不疼。
小侄子让他等。
一等就是几个月,就在他以为小侄子忘记了时,深夜,小侄子来电话了,用小时后那样的神秘语气告诉他。
跳到井里——死后可以见到奶奶!
大小怕井,知道井会淹死人,可是,能见到最疼他的奶奶!
他想奶奶了,想了几十年,想的难受,想的都快忘记奶奶的样子了。
他兴奋地忘记锁门,一路上没忘记不能踩菜地。
没有人知道,他最后眼睛里那抹凝固的笑意,是不是因为死亡来临的时候,他看到了奶奶。
*
周末,城市下了场大爆雨,街道泥泞,各种乱七八糟的垃圾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飘出来,让人咋一看下意识有点吃惊,生活的地方竟然这么脏?
梁汝莲像原身那般,十一点半准时出门,打车,然后和记忆中一样,准时收到条信息。
米文佩:莲莲呀,出门了吧,妈给你熬了参汤。
这是原身的后妈。
梁家豪宅内,米文佩得意洋洋放下手机,忍不住又拿起,看着发出的短信捂嘴笑的花枝乱颤。
旁边的表姐佣人撇撇嘴:“每次都发这条,你好歹换个内容呀。”
“换啥内容?为啥要换?”米文佩翻个白眼,抬起刚做的精美指甲吹了口气,“这是女人之间的战争,你不懂。”
表姐真不懂自己为啥有这样缺心眼的表妹,耐着性子劝:“你就差把恶毒后妈写脸上了,这只会让梁汝莲更讨厌你。”
米文佩不耐烦摆摆手:“讨厌就讨厌,别的可以,她一周回来一次,我必须让她牢牢记住,谁是真正的女主人。”
表姐目光幽幽:“她是。”
米文佩:“……你到底是谁表姐?”
这是她最讨厌的话题。
结婚五六年了,她除了名分啥也没有。
梁振通那个老东西,婚前做了财产公证,什么都留给了女儿,包括现在住的房子,户主都是梁汝莲。
“我自然是你表姐呀,我的好表妹。”表姐深呼口气,拿出件高定披肩给她披上,一边把人往外推,一边咬牙切齿柔声道,“听表姐的,这女人呀,母凭子贵,别老和梁汝莲吵,让梁总看到你的诚意,然后才会那啥……懂了吧。”
暴雨停了,空气中浓郁水汽随风卷来飘去,凉飕飕的。
这对于要上演慈母站门口迎接女儿的两人来说不太友好。
表姐看了眼米文佩胳膊上被冻起的一层鸡皮疙瘩,好心道:“要不我回屋拿件外套?”
她真不明白眼前的傻白甜,怎么就击败那么多女人成功嫁给梁振通。
明明做都做了,为什么不做的到位点?
大白天的,穿件低胸晚礼服,脖子头上手上又是钻石又是翡翠,这不是来迎接,是示威。
米文佩哆哆嗦嗦摇头,坚持最后的倔强:“你不懂,我这叫宣誓主权。”
按照以前的经验,从梁汝莲住的地方到这里,大概十五分钟路程,其实也不用记时间,因为梁汝莲每次来,都是掐着饭点。
十二点准时到,吃完准时走,绝不多待一分钟。
今天老天似乎作对,表姐二人组在第一场秋寒中哆哆嗦嗦等到十二点半,人还没到。
打电话,没人接。
距离两人不到一千米的街道上,车辆行人纷纷忘记了交通规则,车停了,人站在马路中央,表情惊恐,抬头看向路边的大厦楼顶。
那上面,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子张开双臂,风吹起她身上的鲜红色长裙,下一秒,她似乎就能随风而去。
自杀没什么稀罕的,城市里时刻都有发生,但闹市区跳楼,还穿身红衣,这是想死了变厉鬼吗?
拉着梁汝莲的出租车司机想走也走不了了,前面堵的死死的,他下来刚搞清出了啥事,正打算给女乘客解释下然后再看热闹,车门被猛地推开,女乘客扔下张百元大钞,风一般冲向大楼。
这是要近距离看热闹?
大厦门口早已拉起警戒线。
工作日,梁汝莲没穿警服,飞快掏出工作证递过去。
闹市中心跳楼,人命关天的大事,先一步到来的警察没问太多,确认身份后低声道:“经过初步了解情况,这个女同志可能遇上了杀猪盘……对了,你是市局派来的心理专家?”


第104章
“不是,我刚好路过,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梁汝莲实话实说,不比第一个世界,必须要开飞机拯救国家宝贵中草药。
“这样啊。”警察有点犹豫,“救援人员已经到位,就等心理专家了,自杀女士情绪很激动,要不……”
自杀不属于刑事案件,警察能做的,也就维持秩序,拯救任务,交给了消防兄弟。
倒不是看不起梁汝莲是个普通片警,这里真用不上。
巨大的惊呼声打断两人谈话,围观群众表情惊恐,不少人撕心裂肺大喊。
“不要!不要跳!”
“姑娘,有啥想不开的,想想你的父母,家人,再大的事也不如人命大。”
“啊啊啊,不要跳。”
站在楼顶的红衣女子似乎被什么刺激到,大半个身子悬空,看起来要跳了。
“女人和女人好交流。”梁汝莲抬头看了眼,快速解释句便往楼道跑。
维持秩序警察没拦,拿起对讲机低声通报:“注意注意,有一位女警同志上去了,看看能不能缓解下目标情绪。”
名流大厦,是本市的老牌写字楼,此刻顶楼紧靠着轻生女子的办公室内,消防官兵探出身子观察片刻,悄无声息退出来,无可奈何比划了个手势。
没法救!
层高太高了,窗户距离楼顶,少说还有三米的高度,怕是不等爬上去就会被女子发现。
而一旦发现真跳的话,抓住的难度很大,即使抓住了,一百斤的重量,除非两手牢牢保住。
办公室内的工作人员被赶到了楼道内,他们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声音万一传到楼顶,聚在角落低声议论。
“我早怀疑陈小萍恋爱了,恋爱中的女人真不一样,她最近的朋友圈像换了个人,衣服天天换,走路都是轻飘飘来的,见谁都笑。”
“前段时间她问我婚纱从哪里买的,多少钱,我还问过。”
“太可怜了,一个人孤身打拼,无父无母,好不容易遇到合适的,骗子真该死!”
“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咱们也能劝劝,好歹是同事。”
“别说那么多了,我建议,要不我们捐款吧,日子总得过下去。”
“我同意,我捐一千,不过,刚才听领导话里的意思,好像她买房的钱全给骗光了,咱们这点钱,杯水车薪呀。”
“哎,我,我感觉她不一定能回来,呜呜,能不能给警察说说,让咱们大家伙过去劝劝?”
“……”
梁汝莲打开电梯门,不用听,她大概也能知道什么情况。
不比常见的诈骗讲究短平快,杀猪盘就像名字一样,寻到目标不急着出手,像喂猪那样,养的足够肥了才宰。
这几年里,受害者数量急速攀升,派出所经常接到报案。
骗钱从古就有,普通人一辈子或多或少都会遇到,按理来说,大部分沮丧一阵子就能过去,但杀猪盘不同。
喂猪过程中投喂的饲料——主要成分是精心包装出来的套路感情。
受害者大部分为单身女性,钱没了可以再赚,心呢?
天台上,负责救护的消防大队长急出了一头汗,他小心翼翼一点点退后,刚才,他只不过试探性往前迈了一小步。
转过身,看到前来帮忙的女警,轻轻摇摇头。
不能过去!
城市里每天自杀的人见过不少,按照他的经验,大概分为三种,第一种,用自杀来威胁达到某种目的,比如让爱人回心转意。
这类一般来说没啥事,因为心里还有依恋,不想死。
第二种就有点严重了。
真的想死。
但对待死亡的恐惧和绝望打了个平手,犹豫不决,想死又惧怕死。
这一类,只有救护方式得当,大部分不会出现意外。
最可怕的是第三种!
他们已经对这个世界完全没了任何依恋,像一具被抽掉灵魂的空壳,五感什么的都没了。
救不下的!
消防大队长分析的没错。
陈小萍空洞双眼满是血丝,眼圈乌黑,她记不得多久没睡觉了,睡不着,因为太想睡了,想睡着后醒来,证明只是做了场噩梦。
阿K怎么可能骗她呢?
地下众人的惊呼声听起来很奇怪。
陈小萍用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哦,是在劝她不要自杀。
然后又后知后觉发现她此刻原来正站在楼顶天台。
这是她第一次来天台,第一次以这个视角俯瞰这座城市。刚下过雨,城市没有变得干净,反而更脏了,加上乌泱泱围观的人群,拥挤而陌生。
她是个孤儿。
她没有任何依靠,除了自己,用了比普通人多无数倍的努力才在这个城市安定下来,可生活的磨难,把她的心磨出了层硬硬的茧。
很难有人走进她心里。
她吃了那么多苦,后半辈子不想再吃苦,她要找的男人,必须懂她,必须是能让她心动的。
等了一年又一年,渐渐成了别人嘴里的大龄剩女,爱情,仿佛把她给遗忘了。
也有表达爱意的,其实呢,不过看她长得漂亮,工作也算稳定,她才不要和不爱的人结婚生子。
直到阿K出现。
陈小萍苍白脸上浮起一抹笑,幸福而甜蜜。
世界仿佛消失了,地下的人群,阴沉沉的天空,变小了的高楼大厦,只剩一张脸,全世界只剩那张英俊的脸。
有一天,她某平台账号忽然接到条莫名其妙的私信:感动。
感动什么?
后来知道了,原来这个叫阿K的陌生人看了她几年前随手乱写的一段文字,她自己都快忘了。
她忍不住点开对方资料,等看到照片,心跳漏了半拍。
年轻的男子站在青山绿水间,面目英挺,笑的阳光而灿烂,更重要的,资料下面的个人简介:什么时候才能等到你。
他单身?
陈小萍犹豫了一天,回了两个字:谢谢。
对方似乎把这件事忘了,直到一周后,才等来回复,然后顺其自然加了联系方式。
心有多硬,燃起来就有多热烈。
陈小萍感觉,就像那句话一样,她终于等到了。
从事金融行业的阿K仿佛老天排下来,要弥补她缺爱的前半生,每天早中晚电话信息不停,温柔哄她起床,监督她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什么东西打断了她一生中最幸福的回忆,陈小萍茫然转头,十多米之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看起来挺年轻的女孩,和她一样的姿势,一只脚跨过护栏。
“危险!”陈小萍下意识想喊,但两个字到了嘴边,因为没有力气的支撑,又落下去。
接着她醒悟过来,看了眼天台楼栋里那片醒目的橘红色。
这是派来救她的人。
给政府添麻烦了!
陈小萍不好意思笑笑,她感激祖国,热爱祖国,让她这个孤儿有了个家,不至于流落街头,还上了学,她曾经发过誓,长大有能力后一定回报社会。
不能再继续添麻烦了,她没这个资格。
“谢谢你,谢谢政府,姑娘,你往里边站站,太危险了。”陈小萍感觉声音怪怪的,不像她说出来的,像从哪里飘来,她歉意鞠了个躬,艰难抬起另一只脚。
只要迈出去,就解脱了!
一句话把她的腿摁了回去。
“等下,我建议你换个死法。”
陈小萍苍凉笑了:“为什么?”
她看过类似的电影桥段,难道这个时候不应该用亲人朋友希望之类的话劝吗?
梁汝莲后背瞬间湿了。
暴雨导致一些路段积水,发生严重堵车,心理专家至少还得十分钟后到,可已经等不及了。
护栏只有几十分公分高,梁汝莲一只脚迈出去,身体摇摇晃晃大部分悬空,只要后脚稍微不稳就会坠落下去。
“这里是二十八层,距离地面大概一百米。”梁汝莲不看陈小萍,专心盯着地面低声分析道,“人从高空坠落,如果下半身重,脚先着地,反之,头先着地。”
陈小萍没想过这个问题。
有什么区别吗?
对方似乎会读心术。
“头先着地还好,不会有太多痛苦,脑浆子瞬间崩出来,就怕脚先着地。你想想——你从高处摔下来过吧。”
陈小萍茫然点点头。
“先是脚,接着腿,变成肉渣子,就像咱们从超市买来排骨扔到破壁机,有多疼先不说,关键丑呀。”
“到时候你早没人形了,变成堆肉馅,得拿铲子一点点铲,但难免遗漏,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死无全尸。”
梁汝莲其实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她看到了陈小萍刚才的动作,现在只要话停下来,下一秒,陈小萍就会跳下去。
她只希望,这些话能稍微唤起陈小萍意识对死亡的恐惧,哪怕只有一点点。
陈小萍听懂了,心里有点过意不去,她必须要死的,大道理她都懂,对方是个骗子,是个压根不存在的人,那些话,那些甜言蜜语,全都是精心设计的。
甚至,日夜和她甜言蜜语的,分别来自不同的人。
她是对方养的一头猪,钱被骗光了,对方不会再出现了。
不能再犹豫了,不能再继续给别人添麻烦。
这时,一句仿佛出现幻觉的话顺着天台呼啸的风,急速传进耳朵。
“陈小萍,你想不想见到阿K。”


第105章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人从死神那抢回陈小萍献祭的心,只有阿K。
那个伤她最深的男人。
陈小萍一生就像浮萍,飘来飘去,荡漾的水无边无际,她使劲全力,奈何品种注定,最多只能让生出来的苍白色根基浓密一些。
阿K就像瓶强力营养液,轻轻的几滴,让她变成了棵浮萍精。
她第一次知道扎根泥土的感觉。
稳稳的幸福。
“你知道阿K在哪里?”陈小萍一点点转身,目光像阴暗处的茂盛水草,湿漉漉的缠向梁汝莲。
紧紧缠住。
那是她的命!
楼栋内,消防大队长和书名消防官兵死死捂住嘴巴,汗水顺着下巴滚滚落下,吓的。
刚才那一幕他们看的清清楚楚,陈小萍的左脚已经迈出去了,只要一秒!一秒后,世界上,少了一条生命。
梁汝莲何尝不是,好在她赌对了!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梁汝莲掏出工作证,打开,把国徽的那页对准陈小萍,一字一句道,“但我以国徽起誓,不管他在哪里,国内还是国外,我一定会把他带到你面前。”
陈小萍眼睛里的光,短暂亮了下又重新熄灭,她苦笑摇摇头:“没用的,我报过警,什么都是假的,银行账户,照片,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