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颜乔乔故意无理取闹,就是为了难倒公良瑾,让他对她有所亏欠,这样他就不可能再与她秋后算账。
她觉得自己脑子挺灵光,完全没有醉。
除了……无法走直线之外,一点儿问题也没有。
“赵玉堇,喝了酒不能泡热水澡,好难受啊。”她把脑袋一低,额头撞上他的胸膛,心机满满地说道,“不过也没有关系,不行就算了,欠着——你欠我一个小小的愿望,嗯?”
手指软软地攥着他腰侧的衣裳,指尖轻捻布料,等他回答。
“行。”他温和的声线微带哑意,“先饮醒酒汤。”
颜乔乔愣怔片刻。
虽然没能难倒他,但是想到香喷喷热腾腾的花瓣浴,她立刻激动起来。
饮了酒,出了酒汗,浑身肌肤是当真难受,脸上也像是糊了许多灰尘,厚厚重重,极不畅快。
这种时候泡热汤最舒服。
“赵玉堇最好了!”
他扶稳她,看着她晶亮又迷蒙的双眼,轻叹:“你一个人可以?”
她郑重其事地点头:“当然,我又没醉!”
颜乔乔歪在窗榻上,微微发木的眼珠子追随公良瑾,移过来,移过去。
他出门片刻,回来之后,用屋中的银泥炉煮上醒酒汤,然后替她准备沐浴后更换的白色雪缎中衣和简易外袍。
她有一点点头疼,但这样看着他,心口却是不停地往上冒细碎的气泡。
翻涌沸腾的欢喜,比泥炉上煮的汤更加热烈。
这种心情,就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可遇而不可求。
良人亦是。
她凝视着他的背影,唇轻轻动了动,用口型无声地唤了句,“公良瑾。”
他恰好回头看过来。
“!”颜乔乔浑身一颤,差点儿吓得跌下窗榻。
公良瑾:“……”
他微微蹙眉,问:“你这样当真可以沐浴?”
颜乔乔双手并用,扒拉着榻缘坐稳,心惊胆战回道:“嗯!我就是,等太久,等得睡过去了。”
声音软软的,带着点鼻音,像着了凉。
他取来氅衣为她披上,然后盛出醒酒汤。
“你也喝。”她托着腮,偏头看他,“赵玉堇,看不出来你酒量那么好。”
他淡笑着,为自己也盛出一碗汤。
他道:“你看不出来而已。”
“什么?”颜乔乔用力定了定神,看向他。
他垂眸浅笑:“没什么。”
他平稳地端起醒酒汤,递到她唇畔。
指节微微用力,保持汤碗一晃不晃——平时是无需“保持”的。
颜乔乔就着他的手,小口饮尽了热汤。
热气熏上脸颊,她有些犯困,悄悄捉住他腰侧的衣裳,心想,其实不要花瓣浴也行,能抱着他入睡就好。
念头刚动,偏室中忽然传来了挺大的动静。
听着像是沉重的木制品落地,隐约还有敦实的水声响起。
一名暗卫隔着帘幔回禀:“禀殿下,木桶热汤已就绪,无花瓣,用的是薄荷云叶。”
“好。”公良瑾伸手扶起颜乔乔,“看看可满意。”
她惊奇地眨了眨眼睛,随他走向偏室。
只见偏室中多了一扇屏风,屏风后氤氲出热腾腾的白色水气,还带着清爽的花香和新鲜木材香。
绕过扇风,眼前是一只簇新的大木桶,还带着未干的树汁。
袅袅白气顺着花瓣间歇蒸腾而起,一望便让人筋酥骨软,只想泡进去,解这一身酒意乏累。
颜乔乔松开公良瑾衣袖,三步并两步走到大木桶边上,抓住木桶边缘望向水面——目光凝滞,唇角轻轻抽了下。
别的都还好,就是这薄荷云叶……
好大!
棕绿的叶片,每一枚都能罩住她的脸。
味道倒是不错,清香,幽爽。
“谢谢殿……赵玉堇!”
他凝视她片刻,摁了下额角,声线微哑道:“有事叫我。”
他将准备好的雪缎中衣和外袍放置在浴桶旁边的置衣案上。外袍在下,中衣在上,旁边是能够裹住她整个身躯的吸水厚布,地上摆放新的便靴。
木桶旁边的花架上放着雪白莹润的香胰。
颜乔乔心口轻轻地悸颤。
这个人的体贴,就像春风细雨,润泽在每一处不经意之间。
他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
颜乔乔解开衣袍。手指碰到肌肤,感觉有些僵麻。
她挠了挠手臂,有一点木,有一点钝。
“可能,大概,有一点点酒醉,一点点。”她踏着垫脚的木板,爬进浴桶。
身躯顷刻就被滚烫的热水包围。
浑然忘我,飘飘欲仙。
她舒适地喟叹出声,松开抓在木桶边缘的手,去拨水面上巨大的薄荷云叶。
她低估了自己的醉酒程度。
手指刚触到大叶片,足尖便在水下一滑!
她试图用力站稳,双腿却彻底软在了热水中,身躯往后一坐,眼睁睁看着热雾氤氲的水面没过锁骨、没过颈项、没过下巴——没顶!
她没来得及屏息,结结实实呛到一口热水。
双手胡乱地扑腾了一下,整个人便带着一大群气泡沉到了桶底。
光线透过薄荷云叶的缝隙洒下来,一道一道晃动着耀眼的金光。
颜乔乔本就有些不清爽的脑袋更是泛起了眩晕感。
她扒拉着桶壁爬起来,还没站稳,又跌了下去,手臂拍出一片水花。
透过厚重的水声,她隐约听到公良瑾的声音:“……颜乔乔?”
她有点心慌,一慌,更是浑身都软。
“颜乔乔?”声音仿佛近了些,“再不回答,我要进来了。”
她探出双臂,在水中无力地游了两下。
下一刻,头顶上方的薄荷云叶忽然四散。
就像乌云被刮开,洒下大簇大簇的金光,金光之中有一道白色的身影直直降下,墨般的黑发被水流荡到脑后,晃动的波光中,冰雕玉琢的俊脸宛如真正的仙神下凡。
颜乔乔后腰一紧。
“哗——”
水波分开,颜乔乔总算呼吸到了沁凉的空气。
“咳,咳!”她揪着他的衣襟,呛出一朵朵小水花。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颜乔乔抬眸去看,见他阖着双眼,唇角紧抿,神色无奈。
在他开口教训她之前,颜乔乔及时撒娇。
“赵玉堇,木桶滑倒我了!它欺负我!”
公良瑾:“……”
他依旧没有睁眼。
衣裳已然浸透,一点一点正往身上贴。
颜乔乔惊奇地看见,他的身体显出了清晰的形状。宽肩、锁骨、胸膛、手臂。
一条胳膊仍揽着她,她的身躯与他几乎贴在一处。
她发现,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许多,气息沉沉,一阵一阵落到她的脸上,带着酒意。
心跳忽然加速,比溺水时更快。
“可以站稳吗。”他的嗓音极沉、极哑。
“嗯。”她小声说,“你可以睁眼的,有花瓣挡着。”
他缓缓松手,大手虚虚护了下她的后背,然后放在她的臂侧。
“我扶你出去。”他并未睁眼。
“不行。”颜乔乔抗议,“头发弄湿却没洗干净,会非常难受的。”
公良瑾吸气:“……颜乔乔,我并不,坐怀不乱。”
他一字一顿。
她第一次看到他这张玉雕般的脸上浮起难奈和隐忍。
颜乔乔悄悄想,乱也……不是不行。主要是头发也不能不洗啊。
心脏跳得飞快,若不是有薄荷云叶挡着,她怀疑水面能被她跳出一圈圈涟漪。
她张了张口,憋出一句:“来都来了?趁热。”


第101章 你最珍贵
薄荷云叶间晃动着丝丝缕缕的细碎波光。
公良瑾的手指上仍残留着方才的触感。
温香软玉,芙蓉脂暖。
水下惊鸿一瞥,如遇赤霞花妖精。
哪怕极力压抑,指尖的烫意仍往心里钻,撩拨固若金汤的意志和神经。
不可。
他定下神,正待强行将她捉出浴桶,忽然听到她蹦出这么一句。
“来都来了?趁热。”
公良瑾:“……”
颜乔乔此刻脑袋仍迷糊沉重着。这样一个不太清醒的脑袋同时想着三件事——坐怀乱不乱?头发洗不洗?热水要不要浪费?
于是就憋出了这么一句话。
话音未落,看到大君子紧绷的唇角轻轻抽了下,脸上浮起啼笑皆非的神色。
他将头别到一旁,睁眼,垂眸看了看遮得密实的薄荷云叶,抬起左手压住她的脑袋,将她下巴之下的部分摁进了“花瓣”底下,然后将脸侧回来,望向她。
“站稳了?”
他的表情有点无奈。
颜乔乔:“……”
好像搞砸了,气氛变得不太对。
他的嗓音仍泛着哑,眸色却已清明懒散了许多。
这个人,把自律克制生生刻进了骨子里。简直就像个谨守清规戒律的得道高僧。
她悄悄在水下动了动手指。
胜负欲作祟,试图把情弦往回再拽一下。
“赵玉堇……”她眉眼妖娆地唤他。
公良瑾叹息:“嗯?”
“我要你帮我清洗头发。”她狡黠地抿了抿唇角,“还有,你不要穿着湿衣服。可以么?”
公良瑾眼睫微垂。
片刻,轻启薄唇:“可。”
颜乔乔倒是小小吃了一惊。她本以为他会无情拒绝她的无理要求。
怔忡间,见他反手解下湿漉漉的外袍。
水下荡过温柔利落的波纹,这件裹足了热水的袍子罩在她的身上,遮住一身赤霞花般娇艳的肌肤。
颜乔乔:“……”
没来得及抗议,一双大手隔着袍子握住她的肩,将她转了过去,背对他。
“赵玉……”
“不洗便抱你出去。”冷酷无情的男人语气淡淡地打断,根本不容她把话说完。
颜乔乔悄悄眨了下眼睛:“哦,洗。”
一双大手将她的长发挽出衣袍,置于水中浸洗,动作不算十分温柔,有那么点“尽快把她倒饬清楚送去睡觉”的意思。
她的脑袋被拨过来拨过去,渐渐便有些头晕。
她身躯向后一靠,倚向他。
他动作微顿,换了个姿势,半揽着她,让她把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手臂勾着她的肩背。
柔软娇小的身躯裹在他宽大浸水的外袍下,就像一束水底摇曳的花藤。
他缓缓呼吸,修长坚硬的手指微微发紧,淡定地,穿过她浓密如云的乌发。
香胰覆上,发丛间腾起雪白的泡沫,一簇,一簇。
黑发更加柔顺,手感令人流连忘返。
他不觉有些出神,大手轻轻重重地按揉她的脑袋,让她发出满意的轻叹,乖巧地伏在他的身上。
赤霞花妖落入尘凡,被禁锢在坚实的怀抱。
颜乔乔很快就倒饬得云里雾里。她抓住他的中衣,脸颊依赖地蹭在他的身上。
浸了水的中衣与未穿无异。
她能清晰听到他的心跳,也能感觉到他每一次呼吸带来的起伏。
指尖触到柔软衣料下面精瘦的身躯,每一寸都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感。
坚实、可靠,像一株玉树临风的玉树。
“赵玉堇。”她悄声嘀咕,“我好喜欢你啊。”
“嗯。”
他不紧不慢地应着,手上的动作更添了几分温存。
她的头发一缕一缕变得柔滑。
一只大手捧住她的脸,另一只手替她把乌发间蓬松的泡沫漂洗干净。
水声在耳畔轻轻地响着,世界变得温柔。
她昏昏欲睡,把额头栽在他的身上。
片刻之后,他将她满头乌发整整齐齐理到身后,俯身,在水中把她拦腰抱起。
身躯离水的霎那,半梦半醒的颜乔乔一个激灵睁大眼睛,以为自己是一条失水的鱼。
“怎么不洗了!”她大声抗议,“赵玉堇,我还要!”
公良瑾微笑垂眸:“不是要趁热么,水已凉。”
“哦……”颜乔乔成功被说服。
趁热是她自己说的,自己说过的话,不能耍赖。
公良瑾站在置衣架旁,微微蹙眉。
这一只无骨醉猫显然不可能自己换衣裳。
沉默片刻,感觉掌下的湿衣渐凉,他轻吸一口气,侧眸摘掉那件沉重的外袍,用备好的吸水厚布裹住她,替她擦拭身上的水珠。
他闭了闭眸,目光放空,心中默默倒背一篇字帖——《太上清玄大妙菩提先师答诸天十方金刚信者一百零八问之第九十六问:炁者道之本真也无净无不净不垢亦无不垢弗何存乎亦弗何不存乎》
颜乔乔时不时睁眼看他。
只见大君子一副坐怀不乱的神色,动作利落干脆,三下五除二便把她擦干。
不带一丝狎昵。
她轻轻闪了下眼睫,心中涌起酸酸甜甜的感受。
“殿下,”她扶着他的小臂站稳,“我可以自己穿衣服。您,快去换掉身上的湿衣裳,别着凉。”
声线绵软,带着宿醉的沙哑。
公良瑾沉吟片刻,颔首,将她扶到置衣架旁边的四方榻上,取过中衣与外袍,放在她的身边。
“有事叫我。”
“好。”
颜乔乔争气地自己换好了衣裳。
手指刮蹭过身上的皮肤,每一处都又僵又木——酒意仍未褪去。
穿好衣裳,她笨拙地抚平袖上纹路,然后尽力走直线离开偏室,踏进卧房。
他已换好干爽的中衣,站在窗榻旁边等她。
“来。”
颜乔乔坐到他的面前:“困。”
“很快。低头。”他用一块干燥的吸水绒布替她擦拭湿发。
颜乔乔嘀咕:“不用擦了,把它放到枕头上自然风干。我想睡觉!”
“不行。头低下去。”他语声平淡,却独断专制。
颜乔乔把脑袋拱向他。
额头撞上他的腹部,瘦,却有薄薄的腹肌,坚硬结实。
她无意识地蹭了下,拱了下。
公良瑾:“……”
深吸一口气,手上动作加快了几分,语声微哑:“抬头,擦前面。”
“哦……”她冲他仰起脸,弯着眼睛笑。
雪白的颈落在他指掌之下,精致、纤细、脆弱。眼神迷蒙,人比花娇。
公良瑾:“……”
逆着光,颜乔乔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觉他像一座山,令她可以放放心心地托付。
终于,颜乔乔浑身上下都被打理得干净清爽。
她爬上床榻,强撑着眼皮,等他。
他替她掖好被角,在她身旁躺下,盖上另一床薄被,身躯躺得笔直。
颜乔乔轻轻闭上双眸。
半梦半醒间,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公良瑾。”她已有些迷糊了,没叫他殿下,也没叫他赵玉堇,而是直呼其名。
他平稳的呼吸忽地乱了下。
“嗯。我在。”他温声回应,嗓音带上了明显的笑意。
“你……”她的声音低弱下去,含混呢喃,“会不会觉得,我不好。不矜持,不自重,就算没醉酒,我也还是这样的。”
她已快要陷入梦乡。
惟剩最后一缕细微的神智,像一道酸酸的细丝,悬着,等待他的答案。
她听到被褥掀动、衣料摩擦的声音。
一双大手将她绵软陷在被褥中的身躯揽过去,抱进怀里。
他垂下头来,下巴蹭过她的发顶、额头,温存落到耳畔。
“你最珍贵。”他轻而郑重地说道。
“哦……”
那一缕悬在半空的细丝沉甸甸地坠落,落入她模糊的意识,将她的神智全部晕染成了甜蜜暖融的颜色。
她下意识地抬手拥住他,仰起脸,蹭到他温凉若玉的面庞,随便找了个地方落下自己的唇。
“难怪舍不得吃。”颜乔乔找到了一个自己可以理解的答案。
公良瑾:“……”
柔软如花瓣的唇贴着他的唇角,轻轻摩挲。气息如兰,蜜语似糖。
他沉沉吐出带有酒意的气息。
真想……一次就让她怕了,再不敢轻易撩拨。
天光将明,公良瑾终于恍惚入梦。
梦中是洞房花烛夜。
灼目的大红,映得花颜百般娇艳。
公良瑾垂眸看着怀中风情万种的新娘,听到意识深处隐隐听到有个声音在说,不可。
不可?为何不可。
他正蹙眉细思,怀中新娘忽然仰起头来,花瓣般的唇落于他的唇畔,印上羞涩欢喜的吻。
坚若金铁的意志破开一道裂痕。
不可?为何不可,有何不可。
他镇定抬手,握住她的双肩,将她温柔地压向被褥。
自此再不温柔。
颜乔乔被忽而轻、忽而重的心跳声吵醒。
虽然饮过醒酒汤,还泡过“花瓣”浴,但一觉醒来,脑袋仍然沉重迷糊。
晕乎乎抬眸一看,发现殿下似乎睡得有些不安稳。漂亮的长眉蹙起来,薄唇抿着,呼吸时轻时重,身躯微绷,显得更加结实紧致。
“殿下……”
她轻轻动了动,发现整个人都团在他的胸前,腿蹭在他的身上。两个人穿着同款的雪缎中衣,柔软的衣料搅裹在一处,极亲近。
被褥中,似有不同寻常之物,硌到她的腿。
她并未回神,下意识便探手过去。
公良瑾呼吸一顿,蓦地睁开双眼。
视线相对,看着她迷离的眼睛,梦境与真实重叠,从未混乱过的意识不自觉恍惚了一瞬。
便是这一瞬,他错误地纵着她,任她为作非歹的小手划过他的身躯。
“……”
颜乔乔忽然呆滞。
迟钝的脑海里后知后觉浮起一座巍峨的山峰。
旋即,她察觉到。
他的雪缎中衣上一片湿凉。
嗯?!
颜乔乔目露迷茫,有些难以置信,下意识地呢喃:“殿下,我三岁之后,就再未……”
尿过床?
公良瑾抬手,封住她的唇。
他重重闭了闭眸,平了平气息,咬牙,一字一顿:“不是,你想的那样。”
额角青筋直跳。
四大皆空,生无可恋。
作者有话要说:
二乔不知道正常的生理现象,是因为她前世那段婚姻关系并不正常。


第102章 他的名字
颜乔乔拥着被褥坐起来。
脑袋有些沉,针扎一样痛。
她极力帮助自己理解殿下的窘事——毕竟,殿下饮了那么多酒,发生一点小小的失误是正常的。
对,就是这样。
她掀开被褥起身,穿上外袍,到廊下水池取清水洗漱。
醒了醒神,感觉到身后的视线,赶紧调整了眉眼形状,若无其事地笑吟吟回眸看去。
“殿下!”
公良瑾:“……”
薄唇动了动,显出几分无奈。
颜乔乔十分体贴地道:“殿下,昨日那酒可真厉害,我都饮到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
公良瑾:“……”
颜乔乔画蛇添足:“我连自己是怎么洗的澡,怎么爬回床上都忘了,就像做梦一样,还梦到殿下把洗澡水带到了床榻上。”
公良瑾:“……”
他抬手摁住眉心,缓缓吐出一个字:“来。”
说罢,广袖一拂,返身穿过木廊。
颜乔乔追着他进入书房,却见他打开行李箱,取出了那卷厚厚的黑底烫金书。
“?”
她呼吸微凝,心脏怦怦直跳。
她并未失忆,昨夜水中相拥,她也能感觉到险些就越了雷池。
所以,殿下是要准备……试婚大事了吗?
只见他长指动了几下,迅速翻开其中一页,摊在桌面,然后淡淡瞥着她,示意:“看。”
颜乔乔尽力保持平静微笑:“……哦。好的。”
他凝视她。
他的心中其实隐有几分疑惑,只不过他未说,也未表现出分毫。
颜乔乔走上前。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团上,心惊肉跳,指尖发麻。
此刻酒醒,她忽然意识到昨夜不仅身体僵木,脑袋其实也是木的——两个人几乎就没穿着衣裳,她居然可以心安理得地倚在他的怀里,赖着他,让他给她洗了个澡?
不是十年八年老夫老妻都干不出这个事儿。
她深深吸气,心想,殿下恐怕已是忍无可忍。
到了近前,在公良夫子面无表情的注视下,颜乔乔提了提气,认真望向摊开的书卷。
脸颊像是有火在烧,蒸起一片又一片红晕的雾霞。
耳朵尖滚烫,心脏乱跳。
“能看懂吗?”公良夫子淡声询问。
颜乔乔把头埋在书卷中,快速点点头。
眼前这一小卷,讲的是水满而溢的道理,旁边附着图,一目了然。
她难免想起了清晨时不小心触到的巍峨山峰。旋即,便知道中衣的湿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手指一阵阵发烫,心跳更加错乱。
她偷偷抬眼瞥了瞥他,见他黑眸平静,无波无澜,一副严谨认真的教学态度。除了冷白的耳尖隐隐泛起一缕红。
她将视线移回书卷。
看都看了,自然要把这一小节看完。
只是……她渐渐就有些看不懂了。
目光变得凝滞,眉心蹙起,若有所思。
这样满而溢的自然之道,与她前世经历,并不相符。夫妻伦敦的最后那一步……韩峥从未有过。
除了春日宴那次她中了药,不太知情以外,自她嫁到大西州,直到最后停云殿持续的七年折磨,韩峥都不曾……尽过兴。
一次也没有尽过兴。
眼前的景象微微恍惚,她记起了旧日停云殿。她总躺在巨大的象牙床榻中,拥着金丝被,穿着玉缕衣,面对韩峥发红的眼,以及狂风暴雨的伤害折磨。
她重新记起韩峥阴鸷的脸色、复杂至极的眼神、疯狂偏执带着恨意的动作。
仿佛哪里……不太对。
目光彻底凝滞,半晌,她忽然轻轻吐出一口气——“啊。”
时隔一世,她终于醍醐灌顶,恍然看懂了韩峥当年说不出口的那些话,闷在心里的那件事。
韩峥他,自从在琉璃塔中看见她与殿下的“私情”,便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猜疑和嫉妒。他这个人心思太重,密密匝匝的疑云笼罩在心口,竟然影响到了他的身体状况。
他憋屈,他愤怒,他嫉妒,他不甘,占有欲令他对她爱恨交织,舍不下,放不开,信不过,容不了。
越是嫉恨,越是让他病情加重。在面对她时,他越是折腾得凶狠,越是无法倾出欲望。
满腔暗火憋得狠了、紧了、失控了,人就丧失理智,化身为禽兽。
所以到了后来,他急怒时,便肆无忌惮地疯狂伤害她。其实他彼时的心态,与宫中某些心理有问题的阉人无异!
原来这个人,不但心里有病,身体也有病!
她在幻阵中那一句不行,当真是结结实实扎了他的心,捅了他最痛的肺管子。
“……哈。”
颜乔乔忽地笑出声。
笑着,身躯却不自觉地战栗,后背泛起了阵阵寒意。
原来是这样啊。她受了那么多折磨,竟是源于男人最紧要的那个“不可说”。
呼吸变得凌乱急促。
一双大手覆上她的肩头。
颜乔乔本能一颤,旋即,周身被熟悉的气息包围。
公良瑾从身后拥住她,下颌抵在她发顶上,用沉沉的气息与温凉的怀抱安抚她。
颜乔乔轻轻抿了抿唇,提起的心脏一点一点落回原处。
都过去了。这一世,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不会再发生,她还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良人。
她软了身躯,将自己的后背彻底窝进公良瑾怀抱。
思绪悠悠放松,视线无意识地继续瞟向桌面上的黑底烫金厚书卷,恰好看到一副清晨小山示意图。
身后,坚硬的胸膛震动,润而沉的嗓音落向耳畔:“怕就不看了。”
“不怕。”她摇了摇头,脑子一抽,随口便道,“这与殿下相比,是小巫山见大巫山。”
公良瑾:“……”
头有点晕。
他退开半步,抬手合上那卷书,轻咳一声,认真而无奈地道:“知道那是寻常现象,便不要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