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白的灵气涓流渡入阵心,就像往干旱的渠中注水一般,细细缓缓、摇摇摆摆地流向下一处眼位。
她的额头很快就冒出了小汗珠,心中刚喊一句‘好难’,手指便巍巍一颤,灵气溃散在指尖。
果然是,知易行难。
她咬了咬牙,再度祭出灵气,渡入阵中。
身畔忽有清风拂过。
余光瞥见,公良瑾取来了一卷卷书本,翻开,放置在阵点旁。
颜乔乔:“?”
他轻轻叩击书卷,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德经]。一处阵点衍生出的种种变化,可以用来对应课业分支。灵气点亮阵眼与阵线时,可以顺便学习书本上的知识。待灵阵点亮,书卷上的内容亦会铭刻在心。”
“我试过,很管用。”他微笑。
颜乔乔:“……”
昆山院半师,恐怖如斯。
为她安排好双重学习计划之后,公良瑾离开了她的庭院。
一刻钟……
两刻钟……
当颜乔乔艰难地点亮第一处阵眼时,她惊奇地发现,自己当真记住了书卷第一个目录下衍生出的四个小章节知识点。
它们经由阵势勾连,想起一处,其余的篇章便在脑海中融会贯通,想忘都很难。
颜乔乔:“……”
人生第一次发现,学习竟是一件有趣且快乐的事情。
果然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也。
中途,沉舟来了一趟。
她送来一张新木榻,以及一身新衣裳。
“颜小姐放心修炼,安全不是问题,我们看着。”沉舟笑眯眯道,“殿下入宫去了,穿得极正式,应当是有要事商谈,不知何时回来。”
“多谢。”
颜乔乔跟在沉舟身后,看着这个身材瘦小的女官单手把木榻拎进屋,片刻后,又把原本那张木榻拎了出来。
踏出院门之前,沉舟猛然回身:“喔,对了——”
木榻带起呼啸狂风,贴脸从颜乔乔面前扇过去。
沉舟笑道:“殿下说,学累了的话,可以对赤霞株用‘春生’催发试试……嗯?颜小姐你的发型变得好奇怪。”
颜乔乔:“……”
默默把“枕边风”扇歪的头发捋回原处。
送走沉舟,颜乔乔怔忡走到遍体鳞伤的赤霞株下,轻轻将手掌贴上去。
“春生能治树?”
她抬起头,望着面前一处断枝。
断枝上的风铃已被她成功消灭,此刻,那里只剩半根光秃秃的树杈。
她想象它伤愈结痂的模样,灵气自经脉中渡出,全无保留地涌入枝干。
颜乔乔并未抱什么希望。
从前用春生给殿下治伤时,并不见明显的疗效,如今对着这么一株断手断足的树,她完全无法想象奇迹该如何发生。
灵气涌入赤霞株,就像给龟裂的大地洒下甘露。
颜乔乔漫无目的地望着树梢……
目光忽然凝滞。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枝杈的断口处,钻出了一根细嫩的枝芽。
“?”
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颜色从带浅黄的嫩绿一点一点转深,叶片冒出来,由小变大,在她的灵气耗尽之时,枝梢尖上颤巍巍结出了一大群赤红的小花苞。
这……
她的赤霞株,起死回生了。
颜乔乔呆怔了许久。
每一次,那个人总是可以在她心中的死灰上,种下一株花。
此刻,“那个人”身着繁复正式的觐见礼袍,端端正正站在帝后面前,长揖到底。
“儿子想娶一位姑娘,烦请父皇母后为我说亲。”他正色道。
刚离开被窝的帝君&君后:“……”
该来的,终究还是逃不过啊。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的学习方法是思维导图修真版。
另:虽然我也不知道少皇殿下到底是不是男人,但是如果遇到这样的人,姐妹们可以不要错过。


第79章 攻他道心
颜乔乔的生活变得极其充实忙碌。
一日间,大半时间用来操纵灵气渡入阵中,点亮一处处阵线与阵点,同时重修昆山院的基础课业;小半时间便用来放松心神、消耗灵气,催发她的宝贝赤霞株。
时间不够用,恨不得把一个时辰掰成两个时辰花。
日升月落,不知不觉过去了好几日,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出现。
“很正式的觐见吗?”她渡入春生催发花枝,倚着树喃喃道,“该不会是婚姻大事吧……”
这句话完全没过脑。
话一出口,心头忽然没着没落地颤了下。
数千年过去,世间总会萌生一些禁忌的情愫。那些故事世人不知,但生在诸侯家,多多少少总是有所耳闻。
那些生在天家与诸侯家,却不幸两情相悦的眷侣,最终都只有一个下场——赐婚。永不相见。
颜乔乔知道,公良家的男儿个个正直孤高,倘若与人相知相许,必定经过了深思熟虑,绝不会始乱终弃。然而数千年来,规矩却从未破过。
谁都以为自己是那个特别的人,事实上,在这个大大的苍穹之下,谁也没有什么特别。
就像花开花落,总要顺应四时。
颜乔乔怔怔望着枝头新鲜冒出的小花蕾,望了良久。
忽然发现哪里似乎不太对劲。
“春生”,并未治愈赤霞株的伤,而是催发出新的枝条。所以她每次给殿下治伤,他的伤口总是……往外渗血?
颜乔乔双腿一软,扶着树,堪堪站稳。殿下这是在、在以身饲虎吗?
他竟一直不说,就这么纵着她,一次次往他伤口洒毒?
半晌,她幽幽望向头顶四方蓝天。
心中时而酸,时而甜,时而苦,时而悸。
风铃一枚接一枚坠入尘泥。
光秃秃的树枝上,一茬接一茬冒出密密的小花苞。迎着风,它们簇簇地摇晃,没有要开花的意思。
细小的花苞一层一层漫过枝头,眼看便将枯枝铺满了十之八、九。
赤霞株下的阵法即将彻底点亮,昆山院的入门知识在脑海中融会贯通,颜乔乔心中有些膨胀,第一次神清气爽地盼望秋试早日到来。
当然,心底最期盼的,自然是那道身影出现。
都过去好几日了,他怎么还不来?
不是看她,而是来看他的教学成果,以及这满树稚嫩的小花苞。
“你可千万不要错过了花开啊。”
她的心尖轻轻悸颤,酸酸甜甜,复杂难言。
日影移过庭院正中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院长。
“走走走,你快随我……嗯?生灭阵?”看到赤霞株下的阵势,小老头忘了原本要说什么,将紫金烟斗往身后一背,迈着八字步踱到了庭院正中,嫌弃地撇嘴道,“弄出这么丑的阵,出去可千万别说是我学生!别人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是看了司空白的书,自学的阵法,记住了?”
颜乔乔:“……老师您也没教过我啊。”
院长恍然大悟,欣慰地抚掌笑道:“对哦!”
颜乔乔生无可恋地眨了眨眼:“您找我有事?”
“啊。”院长抡出烟斗挥了下,“少皇瑾出了点事,你,速速随我走一趟!”
颜乔乔心脏一沉:“殿下怎么了?”
“先走先走。边走边说。”
两个时辰之后,院长专属的黑篷大车越过皇城,抵达一处绝对禁域——皇家陵寝。
此地设置了重重阵法,由重兵把守。
院长简单告诉了颜乔乔里面的情况。
数日前,公良瑾入宫觐见时,恰逢后山陵寝出变故。
他精通阵法禁制,便与帝后一道入山察看,不曾想,在陵寝中竟遇上三重诡异至极的困阵。
公良瑾连破二重禁制,将帝后送出阵域,自己却陷在了最后一重幻阵之中,久不得出。
院长已去过陵寝,发现这一处幻阵专为公良瑾而设,在他入阵之后幻阵就彻底封闭,即便院长这个大阵宗也无计可施。
几日下来,公良瑾心神始终不曾脱出幻阵,身体每况愈下。
院长没招,决定带颜乔乔过来碰碰运气。
颜乔乔忧心如焚,一路揪着自己的手指,身体暗暗往前用力——试图让马车行驶得更快一些。
终于,马车嘎吱一声停下。
“别抬头,只看路。”院长漫不经心地交待。
“嗯。”
颜乔乔跟在院长身后下车,走在他的身后,很老实地盯着他的脚后跟,亦步亦趋往前走。
脚下铺着青色的璃石大地砖,砖上雕满精致繁复的花纹,是一个整体大图案,只看局部看不出是什么。
大约是阵。
先前她曾听殿下提过,陵寝内一些法阵需要院长亲自操持。
为什么陵寝要设阵?她怔怔地想着,听着两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地宫中。
这里通风情况不算坏,但毕竟是地下,空气里难免密布着地底独特的味道,也说不上是干燥还是潮湿,混着些泥土和霉斑的气味。
院长将烟斗往后一背,示意颜乔乔抓住。
霎那间,斗转星移。
恍惚一瞬,她便站在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斗室中。
四壁镶着东珠照明。
正中放置一只青色棺椁,极厚极重。棺头正对之处有三层青石台阶,阶上放置一张王座,座上坐着一个人。
乍一看,颜乔乔以为那是墓穴的主人——一具身着华服的苍白的尸。
他微倚着左边王座的扶手,头颅稍垂,极其俊美消瘦,一身冰冷死气。
再细看,心脏忽然便悬到了半空,没着没落地重重一跳,捶得心口生疼,几乎吐出血气。
“殿下……”声音颤颤,她踉跄着想要上前。
不过几日未见,她曾一时不曾认出他来!
“咳。”身后和身侧同时传来咳嗽声。
颜乔乔后知后觉环视一圈,看到帝君与君后也在这间墓室中,这二位眼眶乌黑,神色平静而憔悴。
“见过帝君,见过君后。”颜乔乔施了个凌乱的礼,视线不离那一边,“殿下他……他怎么样了?我能帮上什么忙?”
她已看清了他的样子。
苍白消瘦,唇角凝着干涸的血迹,像极了前世病重时的模样。
他一定吐了不少血,只是穿着厚重的黑底暗金袍,看不出那些落在身上的血痕。
颜乔乔想到那一日,沉舟高高兴兴告诉自己,殿下穿着很正式很好看的觐见服饰入宫去。那仿佛还是昨日的事,转瞬间,这个人却已伤成了这样。
她抿紧双唇,心间酸得发苦。
帝君扬手,荡出浩瀚雄浑的纯白道光,替公良瑾驱逐身上的死息,守护他的躯体。
君后沉声道:“此阵,专为少皇瑾而设,攻他道心。幻阵凶险,六日间他已吐血七回,再吐个两回,恐怕身体便要垮了。届时,更是万分险恶。”
颜乔乔抿住唇,认真地听着。
君后看了她一眼,眸光有些复杂:“我与帝君、院长都已试过,却无法进入阵中助他。思来想去,能够入阵之人,恐怕只有他道心……”
帝君收回道意,扶胸咳嗽。
君后急忙打断了话头,上前轻轻替他拍背止喘。
院长挥着烟斗走上前来:“颜二乔啊,你与少皇瑾同是我门下,素日感情也好,说不定就能进得去——反正试试也不要钱。只不过连少皇瑾都被困住的阵,必定是凶险万般,你若进去了,哎,搞不好就是表演一个死而同穴。”
他环视一圈周围墓室,表情居然有几分欣慰。
大概就是“应景应景,十分应景”的意思。
“我去。”颜乔乔不假思索,“如何去?”
君后往帝君怀中偎了偎,神色复杂之极。似叹息,似感慨,也似无可奈何。
帝君叹息着开口:“阿瑾之前,求了我与他母亲一件事。倘若你们能够回来……应了也无妨!有什么事,我这把老骨头还能替你们扛一扛。只要回来便好。”
颜乔乔并不知道殿下求的是什么事,此刻也无心顾旁的,只道:“我定竭尽所能,助殿下平安归来。”
“那就不说废话了。”院长叼着未燃的烟斗解瘾,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此阵与梦道之境有些异曲同工之处,当然也有不同。幻里不知身是客,进入幻阵,应该没有现世的记忆——否则以少皇瑾的定力,不可能被攻心。”
颜乔乔飞快地点头:“嗯!”
“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我也不晓得,你进去之后没有记忆,提点教导你也没用,那就听天由命吧!”院长很无赖地甩甩手,“准备好了?那我要送你进去喽!”
颜乔乔眸光微凝:“嗯。”
她的心中倒是浮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院长、帝君和君后的态度,都在向她传递一个信号——他们似乎认定她能够进入殿下身处的幻阵。
这个阵,用以攻殿下道心?殿下的道心,难道与她有什么关系吗?
院长全力施为,她的身体轻飘飘地浮起来,落向王座上那个消瘦苍白男人的怀抱。
她定定盯着他。伤成了这样,仍是眉目如画,精致无双,更增添了战损般的绝美感。
‘殿下……我……’
思绪忽然停转。
【梦里不知身是客】
颜乔乔被一阵又一阵令人烦躁的风铃声吵醒。
呜呜嗡嗡。
她睁开眼睛,看见床榻旁边坐着一个俊美高大的青年。
颜乔乔一怔。
他冲她笑开,道:“醒了?今日听闻少皇殿下要在蕴灵台带病讲法,可有兴趣过去凑个热闹?”
“……”
颜乔乔好一阵恍惚。
此情此景,仿佛似曾相识,却又记不起何时经历过。


第80章 我有一问
庭院中,满树风铃簌簌晃动。
颜乔乔下意识环视自己的屋子。
眉头一皱、又一皱。
她屋中的摆设被置换了许多,惯用的银泥红炭炉、边缘磨得油亮的梨木置衣小屏风、老旧的青州红木衣箱……全都不翼而飞。
换成了大西州的东西。大西州惯用青铜配大黄,因为与西梁接壤,文化相融,所以图案多多少少带着点异域风情,大方块脸的图腾、粗野的蛇纹、黄金与巨眼。
很霸道,让这间小庭院变得像个小西州。
颜乔乔心头浮起了说不出的怪异、违和感。
哪里……不太对。
她怎么能容忍别人乱弄她的东西?
恍惚回忆片刻,她记起来了。在这一段很长很长的日子里,她浑浑噩噩,万事俱不上心,根本没有精力去理会周遭发生了什么。
就连庭院的赤霞株被斩落花枝、挂上讨厌的风铃,她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她……为什么变成这样?
思绪一动,落到那个醉酒混乱的春日夜。
她以为做了一场不敢想的美梦,哪知梦醒时分,永坠冰窟。
在那之后,她总觉得自己时刻被黑暗的潮水包围,双肩和胸腔总是紧紧地收缩。她害怕旁人触碰,害怕从旁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害怕睡也害怕醒。
韩峥不是救命的浮木,但是她没有力气推开他,只能任凭他出现在她的身边,干涉她的一切。
她的心,生了一场很重很重的病,直到今日一觉醒来,忽然大病初愈。
那些悲苦哀愁,仿佛不值一提。
颜乔乔怔怔眨了下眼睛。
“怎么呆呆傻傻的?”坐在床榻旁边那人抬起手,抚向她的头发。
颜乔乔虎躯一震,急急闪避。
那只手落到了她的枕头上。
她下意识地想,枕头要换掉。
“呵。”他失落地垂下眼睛,看着那只落空的手,低低地笑,“反应还是这么大啊,别怕,我只是想摸摸你的脑袋。”
颜乔乔心道,摸你个头。
转念一想,他可不就是想摸她个头?
她谨慎地微微抿住唇,没有让自己表现得过于奇怪。
她思忖着开口:“方才,你说什么?”
说话时,她感觉到一阵虚弱袭来,气若游丝。
这段漫长的日子,她情绪压抑,胃口全无。白日没有正常进食,夜间又屡屡惊醒,整夜整夜睁眼看天亮,身体被自己折腾垮了。
韩峥轻轻扯了下唇角。
他用平缓的声线说道:“我说,今日少皇殿下在蕴灵台讲法。你身体不适,想必也没兴趣出门,便好好歇息吧,我回来时,给你带益气补身的西州玉珍汤,如何?”
用的是询问的口气,实则强势作主,给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倘若是昨日,颜乔乔只会无所谓地点点头,麻木留在院中发呆。而此刻,她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胸口涌起了热流,指尖激动得隐隐发颤,恨不得生出翅膀飞到蕴灵台。
她动了动唇,正想说去,目光忽然触到韩峥霸道微眯的眼睛。
心中一动,直觉告诉她,韩峥会用一百个理由阻止她去蕴灵台。
她此刻身娇体弱……好汉不吃眼前亏。
“哦。”她垂下眼皮,低低地应。
韩峥满意笑开。
他仿佛漫不经心地提了提另外一件事情:“秦妙有不是一直想做少皇妃么,她没戏了。你一向看她不顺眼,说这事,让你幸灾乐祸一下——开心点,别总闷闷不乐。”
颜乔乔迟疑地动了动眼睛:“什么?”
“秦妙有这人,”韩峥哂笑,“看着碗里,惦着锅里。心心念念想嫁皇室,又舍不得身边那群跟屁虫。昨日可好,被赵晨风强亲了脸,脏了,皇族眼高于顶,容不下一个不干净的女人,所以说她没戏了。”
他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说着秦妙有,却像是在教训另一个人。
他用手掌撑着床榻边缘,凑近了些,盯着她的眼睛道:“痴心妄想破灭了,好笑吧?”
颜乔乔面无表情:“不好笑。殿下本来也看不上她。”
韩峥:“……”
他的表情有些受挫,眼角跳了跳,憋出一句“我走了”。
颜乔乔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头泛起冰冷的厌恶。
她记得,韩峥时不时便会这样侧敲旁击地提醒她,她脏了,这辈子只能跟着他。
在她浑浑噩噩的那段日子里,这种话,便像是一座又一座黑暗沉重的牌坊,不断地压在她的脊背上,让她喘不过气,抬不起头,走不动路。
她抿唇思忖片刻,忽地笑开。
“牌坊……吗?”
她扶着床榻起身,到侧室洗漱、更衣,然后有气无力地出门。
太阳真大啊,刺得她有些难睁眼。
山路又陡又远,走出一段,她就得退到山道旁,扶腿喘气歇上一会儿。
游鱼般的学子从她身旁经过,叽叽喳喳,兴奋得就像一群嚎叫的土拨鼠。
“大公子下凡授课,是我不用倾家荡产就能听到的吗!”
“听闻去年张星平拿下秋试第二名,就是因为大公子点拨了他三句话!三句话啊,就给他点化开窍了!”
颜乔乔随口插了句:“那谁是第一?”
众学子转头,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她:“有大公子在,旁人永远只能抢第二。”
颜乔乔心中诡异地浮起了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学子们匆匆结伴前行。
她已经有许久许久不曾主动与人搭话,在人多的地方总是缩着胸腔和肩膀。她总以为一开口,旁人就能看穿她身上那些与春日有关的黑暗。
事实上,旁人根本不在意她是谁。
大家一心扑在大公子身上,聊得热火朝天。
大公子,大公子。
满耳朵都是大公子。
韩峥从不称呼那个人为大公子,他总是用奇异微嘲的语气在她面前一字一顿地念“少皇殿下”,他不停地提醒她,她与那个人相隔天堑,云泥之别。
说来也奇怪,今日梦醒,她忽然就看懂了韩峥的诸多小心思。
打压她、控制她的意图昭然若揭。
“这是趁我病要我命啊。”颜乔乔感慨万千。
她跟随人潮,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喘着大气奔向蕴灵台。
蕴灵台是灵气最为浓郁的台地。
重重阵法加持,让灵气聚得更密,氤氲出水汽般的金紫雾气。
踏足此地,叫人神清气爽。
大公子讲法的道场设在八卦广场。有法阵加持,他的声音可以清晰地传遍整个巨大的黑白广场,如同在每个人耳畔讲道一般。
颜乔乔抵达八卦道场时,坛上已坐了一道清瘦的身影。
踏入法阵区域,寒泉般的嗓音立刻便落入心底。
身躯忽地一麻,层层涟漪在心口荡开。
这个声音……仿佛千千万万次出现在梦里。她怔怔遥望远处的清风明月,直到身后的人推了她一把,她才恍然回神。
耳畔的讲法声微微一顿,她感觉到他抬眸瞥过一眼。
颜乔乔:“……”
果然,有颜乔乔出没之处,总是能够成功吸引夫子的注意力。
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得天独厚的本领。
她赶紧拎起裙摆踮起脚尖,迅速环视周围,艰难地找到一个位置入坐。
看这密密麻麻的人头,恐怕整个昆山院的学子都出动了吧?
整个场地人气非凡,但除了讲坛上说法的如玉谪仙之外,八卦广场再无第二人的声音。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带着点喘意,时不时轻轻咳几声,然后嗓音便会发哑。
既让人揪心,又让人沉迷。
颜乔乔神思恍惚,后知后觉地想,‘像我这般不学无术的人,便是来欣赏殿下天籁之音的吧……’
旋即,她发现哪里有点不对。
她,竟然,能,听得懂!
她听得懂!
对于迟迟无法顿悟道意的她来说,道法向来是天书中的天书,每个字都不认识,认识了也读不懂。
然而此刻,听着那个人缓缓道来,她竟像是被打断了奇经八脉一般,不但听得懂,心中还颇有感触,只觉一通百通。
她难以置信地想道:‘我开窍了!我和秋试第二名的张星平一样开窍了!张师兄!你与我,就是殿下座下一对并蒂花!’
‘我,颜乔乔,气跑过九名夫子的知名废材,居然,开窍了!’
‘如听仙乐耳暂明,少皇殿下是神仙,真神仙!’
满脑子错乱思绪,如同惊雷在劈、野牛在撞。
她出神地凝视那道身影。
他骨相极好,即便只能看见一个轮廓,亦能看出俊美无俦。再有那一身光风霁月的气度,当真是公子世无双。
何人不向往明月呢。
珍贵时光转瞬即逝。晃眼,讲法便结束了。
公良瑾语声落下,如同寒琴悠然而止。
依着传统惯例,夫子授课之后,该由学子提出疑问,夫子释疑解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大概算是学术上的“踢馆”。
席间寂静无声。
这里可是聚集了几乎整个昆山院的学生,倘若提出的问题水平不够,将会沦为全院笑柄。
半晌,一声朗笑传开,前排站起了一道高大的身影。
韩峥。
他端端正正行礼,然后大步踱上讲坛,站在公良夫子面前。
“大公子,我有三问,请赐教。”学术踢馆,名正言顺。
“请讲。”公良夫子淡声道。
颜乔乔不禁微微眯起了眼睛。
韩峥朗声道来:“第一问,既然‘道可道,非常道’,那么,但凡能够以言辞表述之道,岂不是皆为伪道,而非真道?第二问,既然大公子所述皆非真道,岂不是在误人子弟?”
闻言,举座哗然。
大公子讲的道,化繁为简,深入浅出,任谁也挑不出毛病。
韩峥问的却是大道本身。大道玄奥,非言语能及。从这个角度上讲,只要能够宣于之口,便绝无可能是真正的道。
席间“嗡嗡”议论起来。
讲坛上的两位,一位是可望不可及的神仙中人,另一位是公认的天之骄子、封顶红尘的妙郎君。看这二人针锋相对,不禁叫人心潮澎湃,涌起隐秘而奇异的欲望——无论哪一个跌落尘泥,都让人扼腕且兴奋,仿佛离自己便近了许多。
颜乔乔攥住手指,心跳加速。
她想,韩峥不讲武德!若照他这么说,古往今来,圣贤便不能著书立说、教化万民?这是什么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