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甜宠文古言推荐上一章:重生七零肥妻要翻身
- 甜宠文古言推荐下一章:驸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邓玦微笑道:“陛下的扈从会找人,便是在江上也寻到臣了。”
周洋倒是很乖觉,送他入内后便退下了。
穆明珠摆手,示意帐中的宫人也都退下,合拢了面前从建业转送而来的奏章,起身道:“你钓到了什么鱼?朕也饿了,烤条鱼来,咱们边吃边说。”
邓玦微微一愣,便命扈从把他钓到的鱼从船上取来。
帐篷只在穆明珠坐卧之处铺了地毯,中间还是沙土地,支起架子来烤鱼倒也容易。
火舌
舔
舐之下,鲜美的鱼开始滋滋冒油,空气中香气四溢。
邓玦不着痕迹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地毯,乃至于地毯上皇帝所用的被褥等物,转而看向正拿手试烤鱼热度的皇帝,忽然微微一笑,低下头去。
皇帝可真不像公主出身。
他虽然并非世家出身,但是成长过程中也是见多了世家的郎君或女郎,他们起居坐卧必然要用熏香,更不能忍受烤鱼的味道弥漫在寝室之中,一日不知要更衣几次,沐浴焚香都是必须要做的。
而眼前的大周皇帝,以公主之身长大,却没有任何世家贵族的讲究。
她能睡在建业城皇宫之中,也能睡在沙土地的大帐中;能吃山珍海味,也能吃一尾刺多肉少的烤鱼。
邓玦并不怀疑,甚至到了艰苦的境地里,她一样能像穷苦的百姓那样去吃菜根、啃树皮。
她不在意这些。
“你傻笑什么?”穆明珠一手持着烤鱼的木叉,抿了一口鱼肉,虽然动作豪放,但吐鱼刺的时候还算文雅,抬眸看了一眼邓玦奇怪道。
邓玦笑道:“臣能吃到陛下亲手烤的鱼,深感荣幸。”
穆明珠眯眼盯着他,狐疑道:“你说朕烤的鱼不好吃?”
邓玦也手持木叉,打量着上面烤至焦黄的鱼,笑道:“臣不敢。”
穆明珠没抓到他的把柄,暂且放过这个话题,道:“梁国给你来信了吗?”
如今大周让出了上庸郡,梁国拿到了水路通行时的一处重要关卡,若要动手,便应该联系邓玦了。
果然邓玦应声道:“密信昨日已至。”
“要你做什么?”
“战船北上,载二十万梁兵顺沔水南下,汇入长江,直抵建业。”
第237章
穆明珠当初要邓玦护送拓跋长日前往乌桓,并非随意之举。
她清楚梁国是大周最大的外敌,早已关注研究梁国皇帝拓跋弘毅许久,从拓跋弘毅做的事情中判断他是个怎样的人。
显然,宽容仁慈这样的词语,跟拓跋弘毅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的。
哪怕是他的亲生母亲,但既然想要治他于死地,他便反手杀之,绝不姑息。
在此之前,当拓跋弘毅逐渐掌权的时候,他身边的宦官,凡是曾向赵太后报信的,也是一个不留,尽数杀之。他原本亲近的臣子,只要与赵太后有所勾连,也是不留活口。赵太后在周国留下的奸细网,其实拓跋弘毅原本可以加以利用,但他选择了让邓玦供出来,将他们一网打尽。
拓跋弘毅这个皇帝,可以说在臣下的忠诚度上是有洁癖的。
哪怕落上了一丝乌痕,也要不得了。
“这次朕离开建业,要郡主监国,她有一句问话倒是叫朕愣住。”穆明珠没有直接说沔水运兵之事,仿佛闲谈一般,道:“她问若是长秋宫生事,当如何处置。”
长秋宫是太上皇的居所。
大周当初宫变,所谓的逊位诏书不过迷迷外人的眼,穆桢岂能甘心退位?不过是形势比人强。
“她是朕的母亲。”穆明珠轻声道:“朕如何不爱重她?可是梁国虎视眈眈,内部世家强盛,朕不得不请太上皇避居长秋宫。”她转头看向邓玦,意有所指,道:“为成大事,只好辜负亲近之人。”
对于邓玦而言,在私人感情上梁国皇帝正是亲近之人。
穆明珠仿佛只是随口提起,又道:“此前两国兵马在上庸郡与襄阳僵持,一次战役便是成百上千的人死去——那些士卒都还太年轻。一个婴孩,从在母亲腹中开始,到呱呱落地,三灾四病,长成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其间父母要付出多少心力?待到筋骨强劲,他们却不能耕种谋生,反而要拿起长
枪保家卫国。这样十几二十多年养出来的年轻人,战场上刀枪一中,几乎便送了半条性命,死了当日便烧成了灰飞。朕每当想到这里,就觉得痛心已极。”
邓玦静默听着,发现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问题。
不但是他,就是梁国皇帝拓跋弘毅也从未想过这一点。
他与拓跋弘毅在一起的时候,也会讨论起战事,但谈论的往往是兵力强弱、调兵遣将、百姓赋税、人丁兴衰等等。他们不曾细化到一个家庭中,去思考一个战死的年轻人背后,他的长辈曾付出了什么。他们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将军,见惯了大阵仗,当一切化为纸面上的数字,似乎便缺少了对生命的敬畏。
邓玦有些出神地望着穆明珠,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是他和拓跋弘毅太狭隘,还是因为穆明珠是女子?
这是女皇帝的视角。
一个生命的诞生,本就是从母亲骨血中来。
所以比起男皇帝,女皇帝会更珍视每一个人的性命,因为每一个人都经由一位女子十月怀胎而来,更有怀中哺乳一二载。
他进而想到拓跋弘毅与穆明珠不同的为君之道。
拓跋弘毅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忠于他的,当然可以杀,因为他是一国之君,有太多人可以供他驱使,杀光眼下这些不够干净的,自然还有更好的。
而穆明珠则是能恕则恕,除非必要,不会妄杀。哪怕是她那个表哥,当初在雍州完全可以杀了之后不留后患,可是她并没有滥杀,只是选择了与他的问题相当的惩戒。穆武虽然竭力遮掩,但瞒不过邓玦的眼睛。只是像邓玦这样的人,看透却不会说透,既然皇帝没有发话,也就只作不知。
这背后的原因,是否也来自两位皇帝对生命的珍视程度不一样?
“其实让出上庸郡,我们担的风险不小。”穆明珠又道:“可是僵持下去,这场战争就会像绞肉的机器一样,把梁国骁勇的年轻人无情绞杀。所以朕愿意一试,让出上庸郡,卖个破绽给梁国。”
梁国拿到上庸郡之后,皇帝拓跋弘毅才能用邓玦这张牌,从水路发兵南下,至少在抵达襄阳之前,不惧大周拦截。
而邓玦是个双面间谍,他一旦反水,便会给梁国兵马致命打击。
“梁国内部的情况你也清楚,并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美好。”穆明珠又道:“独孤氏无子而死,独孤部怨气很大。贵妃贺兰氏有子,娘家部众也是蠢蠢欲动。梁国皇帝如今重兵在手,对外作战又顺利,内部各部族才不敢妄动。可是一旦梁国兵马在外遇挫,内部便会起纷争。一乱化作二十多个部族,根本不是我大周的对手。沔水大胜之后,朕有信心一二年间便北定中原。”她话锋一转,又道:“可若是反过来呢?若果真是梁国渡江南下,能在一二年之内平定天下吗?有朕在,有众部将在,还有不愿受异族统治欺压的百姓在,这场战场必然会旷日持久,三年五年,甚至十年八年都有可能。大战过后又有大灾,到时候怕是要重现汉末三国时的惨状,百姓十不存一,家家有僵尸之痛。”
邓玦听得愣住,同时也在思考穆明珠对他说这番话的用意。
穆明珠一笑,又道:“所以说,真要是为了天下万民,这皇帝更应该由朕来做,拓跋弘毅俯首称臣才算明事理。”她看向邓玦,低声道:“朕这里还有一则好消息。”
“什么?”
“萧渊那里来信了。”
早在四年前,萧渊便领数千人的队伍,从建业出发,出行周边列国。这件事情朝廷没有正式的文书,谁也说不清究竟是皇帝派萧渊出去的,还是萧渊自己想出去——他与皇帝感情深厚,又有大功,天性
爱自由,真想要跑出去看看,皇帝也不会拦着。
“这些年来,他经过党项、吐谷浑等国家,如今在柔然。”穆明珠吃光了烤鱼,拿木叉拨动着火堆中的灰烬,慢慢道:“梁国这些年仗着兵强马壮,跟周边这些国家结怨不少。当梁国强大的时候,这些国家不敢冒然出手,恐怕梁国回过头来攻打他们。可是只要叫他们看到,梁国并非不可战胜的。一个露出虚弱之态的梁国,很快便会被众国拆分入腹。”
邓玦心中冒出一股寒气来,他看着穆明珠拨弄灰烬的动作,只觉她拨弄的并非灰烬、而是梁国的未来。
这样周密狠辣的君主,与方才珍惜士卒性命的君主,分明是同一个人。
帝王所需的忍与狠,人性的宽宏与仁善,同时出现在她身上,却异常和谐。
穆明珠搁下木叉,抬头看了邓玦一眼,忽然笑道:“明明一直是朕在说话你在听,怎么朕的烤鱼都吃光了,你的还只动了一口?”
邓玦回过神来,苦笑道:“昔日孔子闻韶乐,三月不识肉味。如今臣听陛下一席话,如闻仙乐,也就顾不上吃烤鱼了。”
穆明珠一笑,撅断了木叉,投掷在尚有明火的灰烬中,让它们发出最后的光热,起身俯视着邓玦,低声道:“所以说,快刀斩乱麻,嗯?”
这是对她方才所说内容的总结陈词,这快刀便是邓玦的决断,而乱麻却是天下。
选择穆明珠,一二年内大局可定。
若是反过来,却会绵延成天灾**。
“虽说成王败寇。”穆明珠拍了拍邓玦的肩膀,以一种轻松的口吻道:“但只要拓跋弘毅乖觉些,朕总可以容他回到北边老家,做一个纳贡的藩国。”
但若是反过来,拓跋弘毅却不会容周国的皇帝活下去。
邓玦仰头望向穆明珠,道:“陛下可选定了时机?”
穆明珠道:“春天就挺好的。”
如今已是开春,在春天结束之前,江上风向是对周国战场北上是有利的。
邓玦站起身来,似乎正事谈完要退下,却又停住脚步,抬眸看向穆明珠,轻声道:“当初建业相见,陛下要臣不必自疑。今日这番同吃烤鱼,又是为了什么?”
正是因为不能完全信任他,所以才要召他来说这番话,确认他的忠诚吧。
穆明珠歪头看他一瞬,道:“你觉得是为了什么?”
邓玦凤眸微眯,轻声道:“陛下本可以省下这顿烤鱼的。”
穆明珠摇头,道:“朕只是将心比心,不愿你太过愧疚。”言下之意是说,她不但确信邓玦的忠诚,而且清楚邓玦为此会付出什么。
邓玦愣住。
穆明珠露出笑容来,道:“毕竟北定中原并不是一切的结束。偌大的天下要治理,朕可不想这次战争过后,便不见了你这位重臣。”
邓玦心中触动,面上却不愿表露出来,低头摸了摸鼻子,轻声道:“臣不在陛下朝中,又会在哪里?怎会不见?”
穆明珠眯眼打量着他,半是玩笑半是认真道:“那可说不准——也许躲起来,后半生往江上做渔翁去了呢?”
第238章
随着穆明珠御驾亲征,来到襄阳城外,大量的兵马粮草都从湘州、江州等地前来。这些是属于周国留守积蓄的力量,如今来到前线,预示着更强烈的风暴即将来临。
在襄阳附近的梁国兵马侦查到了不断前来的士卒、战马与粮草,及时上报。
在上庸郡之战时,梁国皇帝拓跋弘毅便疑心过周国的主要兵力去了哪里。
因为根据他所知的情报,这三年来,周国皇帝使人在党项为之养战马二十万匹。可是在此前的上庸郡之战中,周国的骑兵却几乎没有出现。战马自然是给骑兵准备的,如今有了战马,却不见骑兵,岂不奇怪?三年时间,就算不能全部操练出来,得两三万骑兵还是容易的。
如今穆明珠御驾亲征,圣驾一动,帝国骑兵才算显出真身。
按照梁国斥候在襄阳城外的观察,大约有五万之数,不过梁国的四分之一而已。
摸清了周国骑兵的动向,拓跋弘毅反而放下心来,至少对方也走到了明处、便不惧怕她暗中冒出来了。
与此同时,邓玦按照与拓跋弘毅约定好的,向穆明珠献策,说如今水师坐守、每日粮草耗费巨大,正是春日风顺之时,不如他领兵从水路北上,奇袭梁国洛州等地,在其境内制造混乱。
穆明珠准了。
因梁国的造船技术远不及周国,要在两三年之内制造大量先进的战船也不现实。所以拓跋弘毅的计划,乃是要邓玦带领周国战船北上,输送大量梁国骑兵与战马、粮草南下,在襄阳与周国水陆两处兵马会战,攻破襄阳之后,有邓玦作为内应,一路畅通至于长江,一旦渡江,梁国骑兵将所向披靡。
而邓玦虽然是水师都督,要调动大量战船,越过国境北上,却也需要周国皇帝的允许。
所以才有邓玦献策之举。
待到穆明珠准许之后,朝廷水师之中邓玦官职最大,他的命令便无人质疑。
永平四年三月,周国水师都督邓玦亲领二百艘战船,借风力从沔水北上进入梁国洛州。
这二百艘战船,乃是周国最大型号的特制战船,有五层之高,每一艘都能容纳八百名士卒。
邓玦进入洛州后,与他接洽的梁国将军乃是拓跋弘毅的信臣,出身纥骨部族,名唤纥骨久。
纥骨久年已四十多岁,典型的鲜卑人,汉话生涩,但很受拓跋弘毅器重。
纥骨部族算是梁国众部族中很效忠于皇帝拓跋弘毅本人的。
纥骨久眯着眼睛,打量着长袍风雅的邓玦。他也曾与吐谷浑并肩杀敌,跟周国交过几次手,对周国人没有什么好印象,本能地并不信任邓玦这个周国人,但因为是皇帝的命令,只能听从。
“你能安全把十万骑兵送入周国?”纥骨久并不掩饰他的怀疑。
邓玦微微一笑,道:“一艘战船可容士卒八百,在下这次带了两百艘战船而来,将军可以自己算。”
纥骨久后仰打量着他,道:“一艘战船能容纳八百人?你可莫要说大话。”他在梁国所见的战场,即便是最大的也不过能装百多人,从前跟周国的战争中,他也曾远远见过周国水师,纵然有多层高大的战场,也不过能容纳两三百人,哪里来的能容纳八百人的战船?那岂不是要像一座宫殿漂浮在江面上?
邓玦含笑道:“江边距此不过三里,将军可以自己去看。”
纥骨久骑快马赶到江面,遥望江上高大如楼宇般的战场,一时失语,惊愕道:“这……怎么不见船桨?”
邓玦笑道:“将军有什么疑问,请容在下路上为您解答。眼下还是请众士卒上船,搬运粮草甲胄与战马,莫要误了陛下大事。”
纥骨久回过神来,便传令下去调集人马、搬运辎重,他则亲自上了其中一条战船。
虽然纥骨久奉命带十万兵马从水路南下,但其实他本人是个旱鸭子。
或者说梁国士卒中绝大多数都是旱鸭子,梁国的水师不行,是因为他们原本是马背上打来的天下,鲜卑族百姓中会凫水的本来就很稀少,对周国作战又不放心用汉人做精兵。虽然梁国也提前准备了水师,但就像周国的骑兵一样,跟对手是难以相提并论的。如今跟随纥骨久南下的这十万士卒中,其中九万还是骑兵,只有一万是水师,而这一万水师的水性只能说落水能保证自己不沉,甚至还谈不上水性好与坏。
纥骨久本人上船的态度,其实也反映了绝大多数梁国士卒对水战的态度。
纥骨久疑心很重,也许是信不过邓玦,要邓玦在前,他自己跟随在后上船,走在甲板上时步伐都放慢了,一直上到第五层,从船舷望出去,只觉眩晕,底下的江水仿佛要将他吞噬。
“小心。”邓玦从后面托了他一把。
纥骨久甩开邓玦的手,往船舱而去,要看这庞然大物究竟是如何运作的,却见在底仓内部,并排坐着许多周国的士卒,脚边停着巨大的船桨。他们一起踩桨,便能让巨大的战船行驶起来。而因为船桨在水面之下,从外面看起来,这庞大的战船就像是凭空而动一般,叫人看得骇然。
纥骨久一步进去,见了这几十名周国士卒,先是大惊,按住腰间剑柄,退了一步,见邓玦与众士卒都无异动,这才站在门边看了一看,便转身出来。
“这些兵是怎么回事儿?”纥骨久既不满又犹疑,道:“你带了二百艘战船来,一只船五十人,便是万人——这事儿陛下知道吗?”
邓玦不慌不忙,始终谦和有礼,微笑道:“陛下自然是知道的。这一艘乃是主战船,底仓的士卒都是我的人,不必担心泄密。战船太大,非这么多人不能驱动。旁的战船上,只要将军的骑兵不往底仓去,底仓的周国士卒又知道什么?”顿了顿,见纥骨久还是皱眉,便又道:“又或是将军有会踩桨的水军,让他们替换也可。”
这一招以退为进让纥骨久放过了此节。
他清楚手下所谓的水师能力,江面上驶战船可不容易,风向、水流乃至于载重,都要考虑,若真把这些周国水师换了,回头在江面上出了事儿,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纥骨久哼了一声,道:“管好你的人。若走漏了风声……”他横了邓玦一眼。
邓玦垂首笑道:“在下明白,请将军放心。”
纥骨久其实并没有针对邓玦,这在梁国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管朝中还是民间,不管皇帝的政令如何,实际相处中,鲜卑人便是第一等的。虽然梁国皇帝**中原文化,起用汉臣,但风气未成,朝中的汉臣也是要居于鲜卑臣子之下。纥骨久对邓玦的态度,正是梁国整体情况的一个缩影。
在邓玦恭顺的礼送下,纥骨久由亲兵陪伴,负手进入一层船舱内歇息。
邓玦待到他离开后,才直起腰来,转眸望向水天相接处,轻轻一叹。
他了解拓跋弘毅的志向,清楚这必然不是拓跋弘毅乐见的情况,但是那又如何?纵然是皇帝,要改变世风,也难一蹴而就。
二百艘顶级战船夜泊于洛州沔水畔,梁国士卒连夜搬运粮草、甲胄、战马上船。
此时上庸郡已经为吐谷浑领兵占据,梁国这十万精兵与众多物资,通过插着周国旗帜的两百艘顺流而下,越国境容易,真正的难关在于襄阳附近的水域。
周国皇帝御驾在襄阳附近,岂能轻易容这二百艘战船过去?
所以梁国皇帝在襄阳的用兵计划,乃是双管齐下,等到邓玦与纥骨久领兵来到襄阳附近,吐谷浑与原本驻扎在襄阳附近的两路兵马,也会一同对襄阳发动攻击。
在梁国骑兵的激战都,从江面上杀出来的梁国兵马,将是这盘棋局的胜负手。
梁国皇宫中,拓跋弘毅仰望着墙上巨大的舆图,手持朱笔,在襄阳城上画了一个圈。
现在唯一让他不安的问题,便是周国左将军齐云去了何处?
当初上庸郡激战四个月,在梁国有意让出南下生路后,这位左将军选择了保城中百姓撤退,而后弃城离开。
这显然让周国皇帝很不满,随后才有周国皇帝御驾亲征。
但自那之后,梁国便失去了这位左将军的消息,是被周国皇帝惩戒隐藏起来了,还是……
拓跋弘毅眉头紧皱。
这位让吐谷浑两次败退的周国左将军令他很在意。
与此同时,梁国洛州沔水之上,趁夜又来了百艘战船。
这也是邓玦与拓跋弘毅约定好的,因为一旦襄阳大战爆发,邓玦的身份便会暴露,所以要趁着他暴露之前,尽可能多地帮助输送梁国士卒与战争物资南下。
所以这百艘战船,也是来接人接物的。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梁国的士卒已经在岸边等候,物资也已经运送到位。
领兵的将军有些焦急地向江面上张望着,终于见江上星火点点,是约定好的战船开来,不禁松了口气。
如果这位将军看得仔细些,便会发现这些战船吃水太深,可不像是空船而来。
可惜夜色已深,而梁国士卒并不熟悉周国战船的水位载重,便轻纵了这致命的细节。
第239章
夜色之中,梁国将领望着江面上而来的众多战船,松了口气,命扈从举火把示意。
岸边等候的梁国士兵原本坐着等候,听得号令,都站起来,百人为一队,十队为一团,结成方阵,只等着快速上船。
周国的战船越来越近,沿着河岸铺开长长一列,与岸边的士卒相对,只待靠岸放下艞板,便能令士卒通行。
战船终于停到了岸边,船舷侧对着岸上的梁国士卒。
交错多重的吱呀声中,战船与岸边连接的艞板缓缓放下。
岸边的梁国士卒已经做好准备,列长队向着艞板的方向,只等上船。
船上忽然下来一人,火把光照下,看起来像是原本纥骨久身边的亲兵,对今夜的梁国将领道:“怎么做事的?先把东西搬上船来。”他说的是梁国话。
那梁国将领恍然大悟,忙命士卒先运送辎重上船。
一列列的周国战船停到岸边,又装满辎重后离开,最后连战马都由专人牵上了船。
最后三十艘战船又停到了岸边,这一次乃是接人的。
一夜忙乱之后,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分。
岸边的梁国士兵当了一夜力夫,来回上船下船、搬运货物,已是疲累不堪,只依照军
纪,不敢擅自休息,仍是在长队列中整齐站着,等着次序上船。
与之前邓玦所用的巨型战船不同,这三十艘战船只有三层高,黑夜中每一层都黑洞洞的,虽然岸边有火光,却仍是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虽然岸上的人看不清船上的情况,船里的人看火把明亮的岸上却是一清二楚。
装满辎重的战船正在开走,这种战船与邓玦那种高级的战船不同,船桨还是露在外面的,几十艘战船的船桨拍打在江面上,此起彼伏、或远或近的水声中,另一些声音便不是那么引人注目了。
岸边的五万梁国士卒,第一波人在倒下去的时候甚至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几十艘战船同时船桨拍水的声音实在太响亮杂乱,以至于连利箭破空而来的声音,都难以被第一时间捕捉到。
直到利箭扎到眼前来,直到第一波梁国士卒倒下去,直到与水腥气不同的血腥气弥漫开来,岸边的梁国人才意识到情况不对!
而那三十艘临岸停靠的战场,三层的船舱窗口中,看不见的弓
弩
手再度弯弓搭箭,又是一波箭雨飞去,岸边的梁国士卒便如被收割的庄稼一般倒伏下去。
“撤!”梁国将领大喊,终于察觉情况不对。
然而要撤如何容易?五万士卒原本为了快速上船,前面列成长队,后面却结成方队。两轮箭雨过后,队中皆有死伤,黑夜中一片慌乱。
此时第三波箭雨又到。
“灭掉火把!”有人大叫。
等到梁国士卒灭掉火把,后队变前队,仓促逃跑时,船上箭雨已发了五轮,使得岸上梁国士卒伤亡至少七八千人。
这个数目是很惊人的,在两军战场交战的情况下,如果一方战损达到了五分之一,若没有军纪严令,一般就已经溃逃了——很多情况下,如果不是军
队后方有长刀等着,普通士兵是一定会溃逃的。
暗夜中,求救声、哀嚎声、利箭声、拍水声,还有杂乱无章的号角声,响成一片。
梁国士卒想要撤离却也不容易,因为为了方便运货,这是一处长而宽阔的河岸,距离最近的树林也有两里远。而这些士卒,本身是梁国精锐的骑兵。骑兵与步兵不同,训练的项目不同,擅长的方向也不同。战场上骑兵失去了马,就已经死了一半。而为了从水路南下,这些骑兵的战马已经在两个时辰前,进入了据说是专门为战马准备的战船内,由专门的养马人员看管照料。而他们在战场上会穿着的铠甲,今夜为了搬运货物、方便行动,也早已经解下来,作为辎重送到了之前离开的战船上。
所以这数万名梁国精锐骑兵,相当于是没有铠甲、没有战马,只凭两条腿奔跑在岸边,而他们唯一的防护就是血肉堆成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