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知魏玠说的是发髻还是指他们的处境,无奈道:“你说清楚些,。”
“你只要记着,无论往后你身在何处,我总要找到你的。”
已经到了初冬,地面上覆着一层莹莹白霜,踩上去咯吱作响。
守夜的将士们被冻得手脚僵冷,连呼吸都变得迟缓。
夜里生的火已经渐渐熄灭,剩下漆黑的焦炭上还有隐约的火光。赵郢等了许久,一直到天色将明,赵统唤了他一声,他才僵硬地转过身。
“父王。”赵郢面色茫然,语气中有着连他都不曾察觉出的沮丧。
赵统并不意外赵郢的反应,他从前位高权重,又颇具声望,一直被宗室忌惮,一双儿女也留在了洛阳,好让赵暨与他手下的人放宽心。赵郢和芸娘与他相处的时日不多,在军营中

的日子也少。赵郢尚且年少,被他委以重任,凡事却要听几个老将与谋士的话,甚至短短几月便被魏玠盖过了锋芒,难免会忍不住忧虑,甚至觉着自己处处不如人。
赵统也时而会觉着赵郢性子太软,不够果敢更不够狠心,因此才会被薛鹂迷得神魂颠倒。
“江东萧氏,有意将嫡长女嫁与你,若能与萧氏结亲,对你是极好的助力。薛鹂心思不纯,与你实在不算相配。更何况她的心思不在你身上。你与她只做兄妹,往后给她些恩惠,

也好留在魏玠身边,拿捏住她,亦可防住魏玠生出异心。”
赵郢沉默了半晌无话,好一会儿了才问赵统:“若我只想要她该如何?”
赵统以为他想了一个晚上,也该想清楚了,谁知得了这么句话。他面色沉了下去,冷声道:“不是你想如何便能如何。”
赵郢面色苍白,缓缓道:“可我心有不甘,父王让我看着她与魏兰璋恩爱不移,我实难做到,即便只是为妾,我也不可轻易放过她。”
赵统睨了他一眼,觉着赵郢太过懦弱,淡淡说道:“萧氏的女儿你必须娶,至于薛鹂,若魏玠是个能驯服的便罢了,若他难以驾驭,杀了虽说可惜,却也未尝不可,待那时你若还

觉着不甘心,亦可取她性命。”
“我知道了。”赵郢低下头。“我会听父王的话。”
赵统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带着侍从快步离开了。
他前脚刚离去,薛鹂便回来了,裙边上还沾着一圈血污。
赵郢眸光动了动,却没有起身,薛鹂也没有吭声,走到他身边坐下,彼此沉默了片刻,她才平静道地开口:“我昨夜去寻找魏玠的尸身了。”
赵郢干巴巴地接道:“他根本没死。”
“我以为他死了。”薛鹂回话时的语气也没有什么起伏。
赵郢顿时觉得自己有满腔愤怒无处发泄,薛鹂毫无愧疚和心虚,让他好似重重一拳落了空,心底反而更为憋闷。
他突然什么也不想问了,索性不要拆穿,彼此都心知肚明。薛鹂虚与委蛇也好,至少也要在他面前继续装出一副情深的模样,要让魏玠亲眼看着他们恩爱。往后等魏玠无用了,他

再狠狠弃了她,让她荣华富贵化作一场空梦。
赵郢眼眸发红,忍怒不发,目光只盯着那忽明忽灭的火星,好像唯有如此才能压下他的怒火。
薛鹂见他还强忍着不戳破,只好偏头去看他,发现赵郢竟红了眼,她犹豫了一番,小声道:“我知错了便是,你莫要哭……”
赵郢愣了一下,随即怒而起身,气到语无伦次。“你……胡言乱语!我何时哭过!”
薛鹂笑了笑,拉着他坐回去,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说道:“你若是恼火,可以责骂我几句,莫要叫旁人笑话了你……”
她轻飘飘地将此事揭过去,轻声细语地说她知错了,却半分没有会悔改的意思。他从前竟不曾发觉过薛鹂如此令人气愤,偏偏被轻轻拍了两下,那些怒火也没出息的被拍走了大半


他在心底思忖好了尖锐难堪的话语羞辱薛鹂,然而低下头,瞥见她被冻得发红的手,话到了嘴边,又莫名成了一句:“你冷吗?”
此话一出,不止是赵郢,连薛鹂都愣住了。
随后不等她说话,赵郢便恼羞成怒地站起身,逃也似地大步离开。
薛鹂夜里做了些混乱不清的梦,醒来后四周仍昏暗着,她披着厚实的斗篷掀开帐帘,初冬凌晨灰蒙蒙的,冷风卷着枯黄的树叶和砂石,静谧中能听到风吹过山野,发出哭嚎一般的

响声。
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了这样久,她与阿娘离开吴郡近三年,从前她如此厌恶,一心想要逃离的地方,如今再想回去竟成了种奢望,也不知吴郡此刻是否也是满目疮痍。薛氏被赵统

牵连南下逃亡,也不复往日的荣华。
仔细想来,她似乎还不曾与魏玠一同度过除夕。
很快便如同魏玠预料的那般,齐军听闻魏玠身死,叛军元气大损,在他们发兵北上,意图攻占洛阳之时前来围剿。
此回赵统亲自领兵上阵,赵郢理当跟随他上阵杀敌。
而自她从山谷回来那一日后,赵郢便鲜少再出现她面前,婚服却仍是照常送到了她的营帐里。
薛鹂以为这一回,赵郢应当也不会将她放在心上,然而赵芸看不过她对赵郢的怠慢,强拉着她去为赵郢送行。
将士们都聚在一起,赵郢正坐在马上侧过脸听人说话,似乎身旁的人提醒了他一句,他扭过头朝薛鹂的方向看过来。
薛鹂面色坦然,几日下来,那点心虚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反而是赵郢见到她,面色一时间有些复杂。
等到薛鹂走近,他还是在马上没有下马的意思。
薛鹂是被硬推着来的,只是既然来了,她便不会对赵郢冷着脸,利用旁人,若是一点柔情蜜意都舍不得,她岂不是太过吝啬。
“天气越发冷人了,兄长上阵杀敌,定要顾好身子,鹂娘便在此处等兄长平安归来。”
赵郢面色冷硬,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而后便拽着缰绳要驾马离去。
马蹄声响起,薛鹂站在原地没有动,思绪却已经飘远了。然而不一会儿,方才驾马走了没多远的赵郢忽然又拽着缰绳折返回来。


第95章
“兄长可是还有话要交代?”
赵郢抿了抿唇,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手攥紧了缰绳,忽地俯下身亲吻她。
赵郢一只手虚虚地扶在薛鹂的后颈处,她若是想要避开这个吻也不算太难,只是众目睽睽下,她只是面色一滞,却没有避让,反而微仰起脸迎合了赵郢的吻。
一吻毕,赵郢面色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他目光躲闪,胡乱地揉了揉薛鹂的发顶,别扭至极地开口道:“你回去吧。”
“兄长保重。”
赵郢点点头,似乎心情舒畅了不少,这才重新驾马离去。
待他走后,薛鹂用袖子轻轻擦拭过唇角,而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果不其然,赵郢才走不久,她回营帐的路上便撞见了魏玠。
魏玠手下的人那样多,赵郢在光天化日下亲她的事定是传到他耳中了。
他面色和沐,并未有要发怒的迹象。“鹂娘,你过来。”
薛鹂犹豫了一下才抬步走向魏玠,他的视线落在她唇上,眼神像是要化为刀子将她剜下一块肉来。
他伸手抵住薛鹂的下颌,要她抬起头来,而后一言不发,目光森冷地端详她的唇。
他没有要质问的意思,只是莫名其妙地看了一会儿,而后抽出一张干净的帕子擦拭她的唇瓣,他擦得极为细致,手上的动作却越发用力,几乎要将她擦破一层皮似的。
薛鹂唇上被擦得发疼,终于忍无可忍地打开了他的手,不耐道:“够了。”
魏玠这才停手,将帕子扔了,若无其事道:“往后莫要如此。”
薛鹂还以为他又要说些什么,不解地望着他。
魏玠看出她的疑惑,面色平静,凉凉道:“我与一介将死之人计较什么。”
薛鹂闻言抿紧了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犹豫道:“赵郢非死不可吗?”
魏玠扭过头直直地看着她,眼神显得有些可怕。
她只好说道:“我没有旁的意思,你莫要多想。”
“鹂娘,你心中应当清楚,自赵统发兵那一日起,钧山王满门都无路可退,除了登上皇位,便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魏玠不喜欢无法掌控的局面,他厌恶赵统,更不会甘心受制于这父子二人,他不会让赵统如愿称帝。
薛鹂垂下眼,说道:“我知道,人不能什么都想要,我只要你一人足矣。”
魏玠的面色缓和了许多,抚了抚她的脸颊,说道:“我也该动身了,若军中生变,不必太过惊慌,晋炤会护着你。”
薛鹂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你自己多保重。”
两军交战之际,薛鹂与赵芸留在后方,依赵统的意思,若是此战大捷,会送他们先去安定的居所,不必跟着他们一路奔波。
薛鹂已经坐够了马车,北上的路愈发颠簸,几乎要将她五脏六腑都颠到移位,赵芸更是被磋磨得苦不堪言,路上吐到面色惨白。加上她的父兄都在战场上生死难料,她心中更觉得

孤苦,也忘了因魏玠而对薛鹂的不满,时常钻到她的马车中来找她说话。
正是豆蔻年华的小娘子,自然对情爱无限憧憬,有问不完的话要找薛鹂。甚至对于男女之事,她也是隐隐想要求知的。
只是提到这些薛鹂便不好开口,一是赵芸对魏玠有意,二是她与魏玠那些事实在是羞于启齿。
魏玠明面上看着寡欲,在此事上却从不拘着,什么都想试上一试,反倒是她较为拘谨,偶尔受不住了哭上一哭,魏玠便会心软放过她,只是这伎俩用多了,魏玠也不再受用,任她

如何哭|吟叫骂都不理会。
对于赵芸,薛鹂知晓赵统疼爱她,想到没良心的薛珂,她不禁劝慰道:“义父如此疼爱你,往后你的夫婿定也是当世英雄,胆敢对你有半分不好,义父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赵芸面上流露出了一丝骄傲,说道:“对我不好的人,莫说爹爹,便是兄长也是不肯的。”
说完后她又瞧了眼薛鹂,说道:“可惜我相貌不如你,不然也能叫世上英雄都为我倾倒。”
薛鹂笑了笑,说道:“有你父兄庇佑,美貌才算是好事,如若不然,貌美的皮相也成了怀璧之罪,反为自己招来灾祸。如同种在市井无人照料的名贵牡丹,连最低贱的乡野无赖都

可任意采撷。”
赵芸似懂非懂,问道:“你这话是在说自己吗?”
“自然不是了”,薛鹂掀开帘子,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冻得赵芸一个哆嗦,她眨了眨眼,笑道:“我算不得名贵的花草,更不会被种在市井间。”
赵芸又陆陆续续说了许多话,一直说到发困了,索性披着软毯倚着薛鹂沉沉睡去。
薛鹂听着身旁人匀缓的呼吸声,也渐渐生出了困意,只是才阖眼不久,四周便嘈杂了起来,有侍卫迅速掀开了帘帐,冷风猛地吹进入马车中,让她霎时间清醒了。
赵芸也被这动静闹醒,茫然无措地起身问道:“发生何事了?”
“有敌军夜袭,二位娘子不必慌乱,请在马车中等候。”
薛鹂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问道:“有多少人,可看清了。”
“尚不可知,属下定会护娘子周全。”那人说完后来不及交代更多,便让薛鹂坐稳,而后马车飞驰,赵芸猛地朝后仰过去,后脑磕得一声闷响,痛呼着抓住薛鹂。
薛鹂掀开帘帐朝外看去,只见黑夜中人影憧憧,加上高高的杂草与树影遮蔽着,连是敌是友都分不大清。
马车疾驰了一段距离后渐渐停下,似乎是前方也被围堵了,他们要等兵卫杀出一条路来再往前行。薛鹂随同的兵马是赵统的后方援军,人数自然是非同小可。然而提心吊胆许久,

总算安生了几日,夜间人人都松弛着,忽然间被突袭,不少人的心便如同紧绷的弦一般忽然断了,军中骚乱一片,惊慌失措嘶喊狂奔者不在少数。
赵芸听到那些嘈杂的声响,吓得躲进薛鹂怀里发抖。薛鹂发觉自己的胆子是越发大了,或许是在尸山血海里走过一遭,面对这种情景竟也不再慌乱无措。
她拍了拍赵芸的肩膀,想着只要不出马车便不会被卷入骚乱中。她们周围围满了侍卫,等到军中的领事平息受惊了的士兵,这场夜袭也会迅速过去。
如此想着,她也没了太大的反应,直到刀剑厮杀的动静逐渐近了,那哀嚎声越发清晰,她才察觉到不对。赵芸也抖得越发厉害,几乎是半个身子都攀在了薛鹂身上。
薛鹂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忽然不知什么砸在了车壁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赵芸吓得叫出声来,薛鹂也心上一紧,手心都泛起了冷汗。
惨叫声此起彼伏,几乎是到了耳边,她再也忍不住将赵芸扒下来,自己探出身子去看马车外的情景,哪知才探出半个身子,便被一只手猛地攥住衣领,粗暴而迅速将她从马车上拽

了下去。
薛鹂惊叫一声,险些砸在一堆乱石上,好在拽她的人稍稍扶了一把,让她砸到了他怀里。
“薛娘子,主公让我前来接你离开。”
慌乱之时,薛鹂听到了晋炤的声音,而后他刀一横,又将冲上来的人劈了一刀,鲜血溅了薛鹂一身,她听到是魏玠的意思,虽心中惊惧,却没有犹豫,任由晋炤抓住她的手臂带着

她离开,而后将她抛到了马上。
魏玠似乎早做了打算,以至于晋炤将她带走并没有费太大的功夫。
薛鹂也是走了一段才知晓方才的骚乱并非是夜袭,而是军中有人造反了。庶族在军营要被士族抢功,始终得不到晋升,加上入冬后饥寒交迫,又看不惯从前烧杀劫掠的蛮夷成为同

袍,他们被迫在军中无粮之时吃了许多日的人羹,心中积怨已久,早已对赵统心生不满。
说到底许多人从军都是被抓了过来,并非甘愿替宗室卖命,在军营中朝不保夕,与亲人离散,在被人煽动过后终于起了反心。
其中免不了有魏玠的推波助澜,而晋炤则趁着此刻好带薛鹂离开,军中也有人会故意模糊他们的行踪,以免被人追查到。有梁氏旁支驻守在三十里外的地界,倘若他们在被追赶上

之前快马加鞭赶到,便是看在梁晏的情分上,他们也会护薛鹂一时周全。
冷风似刀子割在脸上,薛鹂的衣裳也都被风吹得高高鼓起,月白衣袂在风中翻涌着,像是一朵在月色下盛放的昙花。
她攥紧了缰绳,深吸一口气,问道:“我走了,魏玠该如何,赵统不会信他。”
“主公对赵士端还有用处,不会有性命之忧。”
晋炤说完后,薛鹂没有再多问,魏玠自有法子脱困,她不必庸人自扰。
只是想到赵郢,她心上又沉了沉。
军中动乱,将士们彼此结怨,对夷族憎恶,一切不满都在此次骚乱中发泄了出来,期间不少人趁乱奔走逃亡,也有人丧命在了同袍的刀戟下,整整三日后叛乱才彻底平息,消息也

就传到了赵统耳中。
赵芸被几个忠心的手下护着安然无恙,薛鹂却没了踪迹。
然而战事要紧,此刻再派人去寻薛鹂也迟了。赵统疑心其中有魏玠的推波助澜,然而以魏玠的才识,未必不知在军中煽动叛乱放走薛鹂是什么下场,他非但没有趁机逃脱,反而依

旧留在军中。
赵统不愿相信魏玠这样的人会为了一个女子将自己置身险境,却又不得不对魏玠心存顾虑,再好的剑倘若不能被他紧握手中,有朝一日未必不会反过来刺向他。
赵统是个爱才之人,比起威逼利诱,他更愿意让人忠心诚服,以免日后他势微之时无人可用,反会被趁机取了性命。
魏玠是上好的宝剑,如今正有大用处,倘若此刻将他处死,实在太过可惜。
然而此事又如同喉中刺,疑心一旦升起,他便不得不提防魏玠生出反心。
赵统唤来了身边最为忠心的两位谋士,决议魏玠此人留或是不留,总之无论如何,即便他不再重用魏玠,也绝不能让他落在旁人手上。魏玠毕竟为他立下了战功,在军中也颇得人

心,此时再杀传出去便要说他赵统卸磨杀驴,又使得往后再难有齐军投诚。
两位谋士与赵统各执己见,一人认为该杀,一人认为不可杀,最后争执一夜,得出一个折中的法子。
让魏玠服下毒药,到了时日再将解药送去,将他的性命安危牢牢掌控在手中,即便是要反,他也要顾虑着自己的性命。再有便是让他远离军中要务,卸了他的兵权,再提拔一亲信

时刻监视魏玠。只待日后看他是否能立下功劳,若不堪大用,杀了也无甚要紧。
赵统认为可行,于是点头应下,命人唤来了魏玠,与他一道而来的还有赵郢。
赵郢肩上被砍了一刀,伤口深可见骨,险些要了他的性命,醒来后才得知薛鹂不知所踪,也不顾伤口便前去找魏玠算账。赵统命人传唤魏玠的时候,赵郢正趔趄着提起长|枪要杀

他。
听到营帐外赵郢的骂声,他不由地皱紧了眉头,没好气地说道:“送世子回去歇息,不许他再胡来,丢人现眼。”
魏玠如往常一般走入营帐,眼前的赵统负手而立,鹰隼似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而桌案上静静地置着一酒盏。
他的目光轻飘飘扫过盏中浑浊的酒水,并未流露出丝毫惊慌之色。
虽说有些棘手,却也不算太差,只是暂且要与薛鹂分离一阵子,望她莫要变心才是。
薛鹂脱身后与晋炤一路北上朝着洛阳去,梁氏的人也果真没有多为难她。而她也是此时才得知魏玠如今是个什么处境,即便他降城使得满城军民得以存活,即便援军未能如约赶到

,那些骂声仍是铺天盖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光风霁月如何,高高在上又如何,从前有多风光,如今便要承受多少骂名。曾千方百计只为将诗文奉到他眼前的寒门士族,如今却用最不堪的词句羞辱他,世人争先恐后写下檄文

征讨魏玠,似乎比起赵统,他才是那个罪大恶极的祸害。
魏氏与魏玠撇清干系,然而魏玠自小在魏府由魏恒一手教养,梁氏更不愿认下一个不忠不义的叛贼,两方都将魏玠除了名,让他成了个不折不扣的笑话。
薛鹂也不知魏玠是否有听闻这些消息,但她想多少能听闻一些,即便魏玠有意不去理会,赵统也会想法子让这些污言秽语落入他耳中,好让魏玠知晓他已是声名狼藉,再无退路,

唯有替他赵统效力才能雪耻。
薛鹂听了怒火中烧,几回下来已经不大愿意打探旁人是如何议论魏玠的,然而她又实在气愤,索性将那些写诗作曲讥讽魏玠之人的名姓都抄录了下来,待日后一切事了,魏玠若能

重回朝堂,便是魏玠不计较,她也是不许这些人好过的。
理说要十月一次大朝会,然而正值战乱,朝中奸宦勾结,尽是些举秀才不知书的无能纨绔。大朝会一拖再拖,最终没法子了才定在十二月初。
梁氏派人去洛阳参加朝会,薛鹂与晋炤随他们一道回去,路上晋炤几乎是寸步不离地护着她。
一路上饿殍千里,满是流离失所的百姓,薛鹂由起初的怜悯,到最后将近麻木。
等回到洛阳的时候,她才知晓阿娘已经随着薛珂南下避祸了。不止是她的阿娘,洛阳许多权贵见朝廷大势已去,又不想替赵统做事,已经偷偷抛下百姓与君主离开了洛阳。
阿娘不在洛阳,魏府她也不好再回去,倒让她有些无处可去。
薛鹂思虑重重,晋炤却没有察觉到,她想了想,说道:“我想去打探我阿娘的去向,好南下与她团聚。”
晋炤偏过头看她,说道:“主公已经替你安排好了去处。”
“去哪儿?”
“皇宫。”
太极殿的大门紧闭着,隔绝了殿外的寒风,内室暖融融一片,近乎甜腻的熏香从炉中丝丝缕缕的飘散开,将殿室内的丝缎与器具都染上这醉人的香气。
薛鹂恭敬地跪坐着,只是片刻间,身上已被这甜香浸透。这样浓的香气,连女子都极少用,偏偏燃在这一国之君的殿室中,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只是要说起不伦不类,比起赵暨

本人,这香还是小巫见大巫了。
曳地的艳红外袍上绣着大朵的金边牡丹,金灿灿的步摇走动间当啷作响,薛鹂稍一抬眼,便看到了靴角上坠着的东珠。
如此奢靡艳俗的装扮,配上赵暨苍白阴郁的一张脸,仿佛他是一个化作人形的绢人。
“我记得你。”赵暨缓缓在薛鹂面前蹲下,一只手钳住薛鹂的下巴,说道:“魏兰璋对你很是喜爱。”
薛鹂也不知道魏玠是什么意思,竟吩咐晋炤将她送到了赵暨身边。
人人皆知赵暨昏庸无能,性情极为古怪,从前有几位大臣看管,他还不至于太过放肆,如今人人自危,稍有些威望如魏恒也都去镇压叛军了。朝中无人,赵暨发疯处死了许多近侍

大臣,如今在太极殿着女装四处走动,也无人敢说他有失帝王威仪。
赵暨上下打量了薛鹂一番,说道:“还算有几分姿色,日后便留在太极殿侍奉朕梳妆。”
薛鹂只会梳简单的样式,然而开口的人是皇帝,她也不好拒绝只能应下。
赵暨直起身,又问道:“你为何不惧兰璋,独惧朕一人?他不比朕可怖吗?”
薛鹂愣了一下,忙躬身道:“陛下是一国之君,妾自当敬畏。”
他嗤笑道;“你说话如他一般惹人厌。”
薛鹂面色僵了一瞬,心中不耐,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他。
紧接着又听赵暨略带嘲弄地说道:“若想活命,切莫让夏侯婧知晓你是何人,她倾慕魏兰璋已久始终无法如意,你若落到她手上,定是要生不如死的。”
说完后,赵暨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古怪地笑了起来,而后扭过头告诉她:“她豢养的面首中,有几人眉眼与魏兰璋还算相似,你若实在想念他,朕将那面首唤来陪伴你几日,也好

暂排苦思,定不让兰璋知晓,如何?听闻他们伺候女人的法子数不胜数,魏兰璋迂腐之人如何能使你快活,总归他此时管不住你,如今不试上一试,往后可再难寻到这样的好事了。”
薛鹂无语凝噎,将皇后的面首带来陪她,这种话竟是从一国之君口中说出来的。莫说她没有这个心思,即便是有,往后被魏玠知晓,死的只怕不止她一人。
赵暨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见她面露为难,也叹口气,遗憾道:“罢了,若让他知晓,只怕会连累到朕头上……罢了。”


第96章
赵暨让薛鹂住在太极殿留给侍女的屋子,薛鹂独一间房,旁的宫婢见薛鹂貌美。又是个突然冒出来的,只当是赵暨偷偷安插在宫中方便宠爱的美人,不敢多为难她什么。何况赵暨

疯癫,皇后残暴,宫人们在此处只想着活命,哪里敢惹出什么是非。太极殿冷不丁多出了一个人,他们也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宫里没有四处可见的死尸与流民,也没有烧杀劫掠的流匪。薛鹂的屋子被炭火烘得暖融融,床榻上是柔软的丝缎与褥子,小炉中有轻烟袅袅升起,飘散一室暖香。
那些在军营中委曲求全,提心吊胆的日月,似乎已经离她远去了。
薛鹂也认为如此情景下,她应当要高兴才是,只是无论她如何在内心安慰自己,仍是觉得心中愁闷。
她没有魏玠的消息,不知魏玠是否平安,也不知二人何日能再见。至少在军中,她能够远远地看他一眼,知晓他一切尚好,似乎总觉得前路是明朗的,而不是如此刻一般,总觉得前

方一片混沌,不知该做些什么,又要朝着何处去。
薛鹂思虑重重,清早时分为赵暨梳妆,面上还带着几分疲态。
赵暨正对着妆奁挑挑拣拣,挑出几支坠着玉石珍珠的簪花,要薛鹂给他装扮上。
“陛下,今日似乎是大朝会。”薛鹂好意提醒他。
赵暨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朕是一国之君,想如何便如何,谁敢置喙,朕割了他的舌头。”
薛鹂自觉噤声,只好随赵暨的意思来。她记得百年前也出了个昏庸的皇上,在朝堂之上对着国公消解,偏那国公出身魏氏,正值魏氏如日中天的时候,次日便将让那昏庸之主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