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前的人如同邀功似地问他:“好看吗?”
不过是些哄小孩的伎俩,并不稀奇。
荧光微弱,忽明忽灭,如同他此刻逐渐清晰的心跳声。
魏玠沉默片刻,只觉得此刻的他变得有些古怪,那些异样的感受,兴许……称得上是愉悦。
他想了想,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薛鹂能看到他的回应,立刻笑道:“我好不容易才捉了这么多,要是表哥不喜欢,我可是要哭的。”
说完后她便忍不住暗暗叹息。这一大半的流萤可都是梁晏费劲给她捉来的。她还想带回去自己观赏,怎知如今竟拿来讨好魏玠了,实在是可惜。


第31章
夏日里的流萤不算稀奇,只是魏玠鲜少在夜里外出,更不必说见过大片萤火浮动的场景。
他不是年幼的稚子,更不是女儿家,眼前的幽幽光点并未给他带来任何触动。
唯一不同的是薛鹂,她时而冷漠尖锐,时而又温驯脆弱,这样变幻莫测的一个人,总是叫人捉摸不透,分辨不出她究竟有几分真心,是否那些哄人的话不过是口蜜腹剑的手段。
黑暗之中,魏玠能感受到有只温热的手在触碰他的指尖,见他没有排斥的意思,于是变本加厉地勾住他的一根手指晃了晃,带着点试探与讨好的动作,像是从前那只小鸟为讨食轻

啄他的手背。
“表哥总是独自一人,守着这些古旧乏味的规矩,便不会感到寂寞吗?”薛鹂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中少几分幽怨,多几分对魏玠的怜惜。
“守规矩不是什么坏事,可以避免许多烦扰。”魏玠的话里没有欺瞒的意思,他的确是如此想的。他做事向来尽全尽美,并不为功名利禄,不过是他可以做到,而做到这些,能免去

许多不必要的烦扰,他从未因此而感到寂寞。而薛鹂的靠近,他也并不厌烦。
得到魏玠的回答,薛鹂略有些意外。她还以为魏玠必定要扯上许多圣人言,以此反驳她所说的乏味古旧,捍卫魏氏引以为傲的礼法教条。
“人活在世,倘若只为规矩二字而活,的确能免去许多烦扰,却也会为此错过许多有趣之事不是吗?”既然是人便会有瑕疵,世上没有人能从生到死都一尘不染。“表哥在旁人眼

中是楷模,是魏氏育出的无暇美玉,在鹂娘心中却只是护着我待我好的表哥。表哥不愿坏了规矩,必定心中没有值得为此去做的人或事。可于我而言,表哥的品性是好是坏,是否还是

世人称颂的佳公子,我都不在意。”
薛鹂握紧他微凉的手掌,细软的手指如一尾小蛇溜进他的指缝,与他亲密地纠缠在一起。
“鹂娘对表哥的心意永不会变……世上人总讲命数,兴许你便是我的命数,我正是为你而来这世上走一遭呢。”薛鹂的声音很轻,似一缕甜腻的香烟,缓慢地勾缠着他的心绪。
世上当真有独属他一人,无论世事变迁,都始终如一地陪在他身边的人吗?
魏玠不想承认,可他的确为薛鹂的话动容了。
为他而来,生死不论,眼里心里也只会有他。这样的话从薛鹂口中说出,实在叫人不得不怀疑。
魏玠发出一声轻而短促的低笑,薛鹂恍惚还以为是她的错觉,下一刻便感受到他微凉的掌心贴在了她的颈侧,而后正如抚摸一只美丽的瓷器般轻轻摩挲着她的颈项。
“当真值得吗?”他若是想要得到薛鹂,自然有千百种法子,可这么做无疑是打破了他平衡安稳的现状,为她掀起一些不必要的风波。
薛鹂值得他这么做吗?
显然薛鹂是误会了魏玠话里的意思,以为这话是在问她,立刻抚上魏玠的手,诱哄似地说:“世上没有比表哥更值得的人了,只要表哥爱我怜我,即便要做妾做奴婢,我都心甘情

愿。”
薛鹂为了显得自己是一片真心,不惜说出自己最为唾弃的话来,好让魏玠莫要当她是为了攀附他的权势,想做魏氏日后的家主夫人。她虽爱慕权势,却也有自知之明,倘若她敢觊

觎这个位子,必定有魏氏的人下手处死她,何必要给自己自找麻烦。
“死了也甘愿?”他笑道。
“那是自然。”薛鹂答得毫不犹豫。
流萤已经逐渐飞散开了,屋里仅剩几点微弱的萤火。
他收回手,转身朝门口走去,很快便有人进屋将烛火一一点亮。
脱离黑暗后,薛鹂面对着眼含笑意的魏玠,想到自己方才说出的话,竟也忍不住生出点羞窘来。原来高高在上的魏玠,也会因为这种直白的甜言蜜语而高兴吗?
他应当遇见过不少狂蜂浪蝶的示爱,为何还能为她的话动容?
薛鹂心中疑惑却又略有欣喜,毕竟她撩拨的不是旁人,是被世人追捧奉若神明的魏玠,日后想起来也算一份值得夸耀的功绩不是吗?
“天色已晚,你先宿在侧房,明日一早命人送你回桃绮院,想必你也想好如何向姚夫人交代了。”
“表哥早些歇息,那我先走了。”
“去吧。”
时辰确实不早了,薛鹂随着梁晏在野地里胡闹,一直到此刻才觉得疲倦,匆匆洗漱过后几乎是倒头便睡了过去。
玉衡居的侍女们都是千挑万选才能在此处侍奉,因此即便是面对薛鹂,也没有如其余人一般露出轻鄙来。她难得来了一次玉衡居,睡得实在不算舒坦,夜里因为蚊虫叮咬几次醒来

,一直折腾到天光微亮,她索性起身洗漱,想要回到桃绮院应付姚灵慧。
薛鹂梳妆打扮过后,天色仍是蒙蒙亮,她便放轻步子去到了魏玠的卧房。
守在门外的侍卫是晋青,看到是她后,压低声音提醒道:“公子尚在歇息。”
薛鹂心中犹豫了一番,正转身想走,门却忽地被拉开了。
魏玠的衣物穿得整齐,只有发丝略显随意地披散着。见到薛鹂眼下憔悴的青黑,说道:“夫子今日不会去书院,你回去后好好歇息。”
说完后,他略一颔首,又道:“先进来,我有东西给你。”
薛鹂还以为是魏玠后悔了,想要将那一箱子珠翠送与她,谁知却跟着魏玠走到了书案前。他抽出几本书交给她,说道:“你上次看过的书上我做了批注,若有何处不懂可以来问我

。”
魏玠捕捉到了薛鹂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提醒她:“鹂娘,你不能什么都想要。”
一瞬间,薛鹂还以为他意有所指,脸色稍稍一变,迅速挤出一抹笑,说道:“表哥说的话我听不明白。”
魏玠脸上分明是温和的笑意,一双黑沉沉的眼却无比漠然,看得薛鹂心脏猛地一紧。
正在此时,忽然响起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女人满是愤怒的嘶哑叫喊。
“魏玠!是你告诉了魏恒,是你说出去的!你以为,你们父子算得上什么好东西!”
薛鹂被这厉鬼似的喊叫声吓得一抖,听到声音近了,立刻慌乱地想要找个地方躲一躲,忙拍了拍魏玠,焦急道:“我要躲起来,不能叫旁人看见了。”
魏玠仍淡然地像个神像,从容不迫地走到藏书的大箱子前,示意薛鹂躲进去。
里面塞着各式书卷,有不少是难得的善本,薛鹂这样不好学的人踩上去都觉得心疼,躲进去后只敢小心翼翼地蜷缩着,好在剩余的空间够多,不至于让她太难受。
透过微小的缝隙,薛鹂看到那个癫狂如野兽的女人跌跌撞撞地闯入,不等她去撕咬魏玠,便被晋青轻而易举地压在了地上。
魏玠后退了一步,和气道:“见过姑母。”
薛鹂心中一惊,不得不佩服起魏玠的镇定,他的姑母像个疯子似地冲进来辱骂他,他竟不愤怒不惊愕,还面不改色地与她行礼,当真还算是个人吗?
魏翎的头发已经散了,她眼眶通红,大口地喘着气,字字泣血地控诉:“我待你不薄,将你视如己出,为何要害我!为何!”
她话未说完,另一人气势汹汹,阔步走入房中。
“见过父亲。”
薛鹂一听魏恒也来了,不由庆幸自己及时躲了起来,若不然以魏恒的手段,得知她蓄意勾引魏玠,她便是不死也再难留在洛阳。
魏恒面色凝重地扫了魏玠一眼,问道:“她方才说了什么?”
“姑母不过是训斥了儿子几句,并未说其他的话。”
“将魏翎禁足在宁安观,没有我下令,任何人不得去见她。”魏恒睨了魏翎一眼,侍者们立刻上前要带走她。
魏翎如同被捉住的鱼一般疯狂扭动挣扎,眼神宛如索命的恶鬼,死死地盯着魏恒,怒骂道:“魏恒!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你毁了我!”
“凭什么只准你龌龊,不许我有私情,你养的好孽种!你这个禽兽跟……”
侍者们想去捂住她的嘴,却不知这样瘦弱的女人被逼急了,一时间也难以被制住。魏恒一脚将魏翎踢倒,这一脚使了十足的力气,让她的话戛然而止,半晌没有喘过气来,而后魏

恒又快又狠地打了她一耳光。
打完之后连他的手都在火辣辣的疼,魏翎的脸上几乎是立刻便浮现了几根指印,连话也说不出了。薛鹂躲在箱子里都觉得心惊肉跳,偷偷窥见魏恒的眼神后,她更是屏住呼吸不敢

有任何动作。
魏恒的目光比起魏翎的绝望与憎恶,更像是一个冷漠暴戾的活阎罗,与从前温善宽厚的模样判若两人,仿佛要立刻举刀杀了自己的亲妹妹一般。
魏翎似乎也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惧意,颤抖着没有再发出声音。
直到魏翎被捂着嘴拖出去,魏恒才回过身,冷漠道:“你姑母疯了,此事已了,日后不必再管。”
自始至终,魏玠都泰然自若地站在一旁,期间只是微皱了下眉。他既不为魏翎字字泣血似的哭喊动容,也没有因为魏恒暴戾的举动有一丝一毫惊愕。他站在那处冷眼旁观,似乎这

些人不是他的父亲与姑母,只是一些吵闹着让人心烦的蚊虫。
守规矩不是坏事,的确可以避免许多烦扰,可人之所以是人,正是因为会有私欲。
薛鹂看到他的反应后,心脏跳得极快,一下比一下重。
她忽然觉得,魏氏众人并非她想的那般高洁。眼前正直儒雅的魏玠,似乎也有着说不出的古怪。
魏恒很快便离去了,魏玠朝着箱子走来,薛鹂却下意识有些恐惧他的靠近。他揭开箱子,神色自若道:“无事了,出来吧。”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薛鹂手脚有些发软,她不明白魏翎所说的龌龊与禽兽是怎么回事,又为何要辱骂魏玠是孽种。魏恒正直仁厚,美名远扬,这些难听的字眼如何能与他扯上干系?魏翎当真是疯了不

成,可她丧夫后回到魏府便深居简出,好端端怎得就疯了。
薛鹂越想越乱,甚至不敢去看魏玠的眼神。
“姑母病了。”魏玠简短地解释道。
薛鹂干巴巴地应了一句:“养一阵便会无事。”
她还是无法将魏恒对魏翎动手的那一幕从脑海中扫去,好一会儿了,她才哑着嗓子问:“为何……为何她要来寻你?”
魏玠面色坦然,没有丝毫隐瞒的意思。“姑母与魏弛私通,我禀告了父亲。”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一声惊雷,薛鹂呆愣在原地,惊愕到瞪大双眼,又问了一遍:“与魏弛?”
私通并非大事,何况魏翎已经丧夫,不过是说出去有失体面,却也不至于受到如此责罚。薛鹂本来对魏翎的遭遇颇为同情,毕竟女子要寻求快活,本身并不是罪过,可……魏弛与

她不是姑侄吗?
她缓了缓,问道:“那……魏弛呢?”
“魏弛声称是姑母引诱在先,谅在他年纪尚轻,又是二房的嫡子,如今已关去祠堂受罚。”魏玠说完后,又淡淡道:“意图害你性命的人正是姑母。”
“这……这与我何干?”薛鹂更疑惑了。
“当日在祠堂□□的男女,正是姑母与魏弛。”魏玠平静的语气,说出的话却足以让薛鹂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听魏翎的话,她待魏玠应当极好,不曾想魏玠会不顾魏氏的颜面,不顾与她往日的姑侄情分,将她与魏弛私通的事告知了魏恒,因此才会发疯似地找上他。
好一会儿了,薛鹂才皱眉问他:“表哥既然想要避免烦扰之事?为何还要说出去。”
魏玠温声道:“你既属于我,便不能由旁人害你性命。”


第32章
薛鹂回到桃绮院的时候还早,往日里这个时辰,姚灵慧应当还未起身。只是不想这次,她一进院门便看见了姚灵慧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她身上披着一件外衫,手里还拿着柄团扇,面

色阴沉到能滴出水来。
听到薛鹂回来的动静,她立刻抬起头来,面带愠色地朝她走来,直接拿着团扇打在薛鹂头顶,压低声斥责道:“你个没规矩的!昨夜究竟跑哪儿去厮混了,休要与我装模作样,还以为

我不知道你的品性不成?倒是好手段,叫魏蕴也甘愿护着你……”
姚灵慧虽然被薛鹂气得不轻,指责中却也带了几分关切。“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了,此处可不是吴郡,洛阳权贵都不是好欺瞒的,你若得罪他们了,没人能护着你。魏氏长房的人并非

善类,你往后离他们远些,越远越好,休要自以为是,仗着自己有几分美貌和手段,便忘了自己的斤两。”
薛鹂到底是年纪小,年幼时总受人欺负,习惯了如何讨人欢心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却从未有人教过她该如何做,只有受到教训才知道进退取舍。如今眼看着连魏玠都能成为她的裙

下臣,难免会生出点骄傲自满来。今早所见所闻,加上姚灵慧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像是给她泼了一头冷水,让她嚣张的气焰熄灭了不少,也渐渐地冷静了下来。
“阿娘是否知道些什么?”
姚灵慧对她与魏玠往来的事表现得格外不满,即便是当真觉得她与魏玠有云泥之别,也不至于要如此羞辱责骂她才是。
姚灵慧瞪了薛鹂一眼,拉着她快步朝屋里走去,而后将门仔细关上,压着她坐到榻边,低声询问:“我问你,昨夜你究竟宿在何处?”
薛鹂知道她已经猜到了,索性不再隐瞒。“在玉衡居。”
得到答案,姚灵慧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又问她:“你们可有逾矩……”
“阿娘且放心,女儿还不至于如此蠢笨。”只是哄男子欢心,说上几句好听话便是,让他碰了身子可就不值当了。
姚灵慧松了一口气,而后闷闷道:“我当真是管不住你了,与你说了这么些话,你竟死性不改,还要与魏恒的儿子纠缠。魏氏长房规矩重重,礼法太过森严,且不说你与魏玠云泥

之别,便说日后以你的性子,要如何在此处立足,魏氏大夫人,不过是听着风光,你以为是什么好事不成。”
见阿娘没有说下去的意思,薛鹂回答道:“有所得必有所失,想要荣华富贵,循规蹈矩些也没什么。”
姚灵慧听到她的话,眼神像是冒着火,咬牙切齿道:“我看你是睡昏了头,魏恒在王氏繁盛之时与大夫人结了姻亲。不过三年的光景,王氏卷入宗室争斗,魏恒立刻与王氏撇清干

系,任由王氏没落,没有丝毫帮衬的意思。现如今呢,你来魏氏这般久,可还有见过什么大夫人。什么礼法规矩,倒是半点没误了男子的薄情寡义,与你那混账父亲又有何异?何况…

…”
她说到此处,又猛地没了下文。
“何况什么?”薛鹂追问。
姚灵慧抿了抿唇,终究是没忍住说道:“你且给我记清楚了,他们魏氏长房明面上高洁正派,背地里的龃龉不比薛氏少,你若不想搅进这趟浑水,日后便离魏玠越远越好,否则日

后莫怪我当娘的不曾劝过你。”
姚灵慧显然知道些其中内情,却不愿意说出口,薛鹂见此也不好继续问下去。倘若是从前姚灵慧说了这话,她只怕会在心中怀疑是否又是她捕风捉影,用不知从何处听来的谣传告

诫她。然而今早窥见的那一幕,却让她不得不信了。
如今梁晏已经知晓了魏玠对她的情意,她便不必要再继续费力讨好魏玠,是时候该慢慢抽身,将心思放在梁晏身上了。魏氏长房如何,与她实在没有多少干系。
她满不在乎道:“阿娘的话我记在心里了,女儿不会对魏玠再有情意。”
翌日清早,梁晏醒来后呆呆地望着帐顶,梦里的画面已经变得模糊不清,只是女子的笑颜依旧清晰,叫他想忘都忘不掉。
好端端的,他竟梦到了薛鹂。
还是昨天那身罗裙,她低下头,小心翼翼地避开脚下荆棘,忧心地问他:“山里会不会有蛇?”
她问完后便扭到了脚,险些摔倒在地,好在被他伸手扶住了。
薛鹂迅速地推开了他,红着脸往后退了一步,羞赧到不敢与他说话。
梁晏心中并无多少触动,只是觉着薛鹂这般文雅怯弱,如何会鼓起勇气接近魏玠这样目空一切的人,岂不是时常受到冷落。不知怎得,他想到了魏玠唇上的伤口,脑子里便不禁浮

现了魏玠与薛鹂亲吻的模样,脸上迅速地开始发烫,心中更是说不出的古怪。
这个想法一旦冒出来便久久挥散不去,一直到与薛鹂分别后,他仍是会忍不住去想这个画面,以至于夜里的梦也乱七八糟。
他本意是想安慰薛鹂,却不成想经此一夜,心中竟莫名有了几分心虚。
魏翎与魏弛闹出了这样大的事,魏府上下却没有丝毫动静,好似在玉衡居的那场闹剧,不过是一粒石子落入深潭,只惊起了一片微弱的波澜,很快便沉寂了下去,连一丝痕迹也不

曾留下。
薛鹂仍记得清楚,魏恒的暴怒并非是从进门便开始的,而是在听到魏翎的胡言乱语后,才忽然暴戾地打断了她。连她一个外人都忍不住为此好奇,魏玠身为被指着鼻子骂的那个人

,却表现得这般淡然,实在是古怪至极。
魏玠仍在禁足中,姚灵慧也对薛鹂看得更紧了,正好她这几日也不想去见魏玠,便留在府中好好看书。只是往日里魏缙总是寻了机会便来找她,这两日却罕见地没有来过。
薛鹂望见窗台的瓷瓶中逐渐泛黄的的栀子,才忽地想到了魏缙,摇着蒲扇的手也渐渐慢了下来。魏蕴问道:“你在想什么?”
“这几日似乎不曾见过魏缙。”
魏蕴愣了一下,说道:“你不说我都要忘了,三日前魏缙被送回了广陵,听闻是堂兄的意思,广陵有一位大儒与堂兄结识,似是有意教养魏缙,堂兄将此事转告给了魏缙的父亲,

他们便急着将魏缙带了回去。”
“带回去了?”薛鹂有些惊讶,魏缙走的这般匆忙,连来见她一面也来不及,多半是魏玠刻意为之,不想让她与魏缙有什么干系。
薛鹂的心忽地一沉,缓缓生出一股不耐来。倘若她到最后也不能让梁晏甘心为她退了与周氏的婚约,魏缙便是她给自己留的另一条后路。她从前以为魏玠只是品性正直,为人疏离

不爱与人往来,如今却觉得他未免太过冷情冷性,将魏缙送走的事上也实在算不得宽厚。
魏蕴睨了薛鹂一眼,心底也有种不清不楚的烦躁。
“莫怪我不曾告诉过你,以堂兄的身份,便是你与他两情相悦,叔父与族中几位长辈也必不会允许你们有什么结果。”她并不厌恶薛鹂,甚至有些喜爱她的娇俏,喜爱她笑盈盈的

唤她姐姐。然而一想到她一心想着魏玠,便令她心中生出些说不出的恼火。
薛鹂若无其事地笑笑,说道:“能好上一日便算一日,往后的事谁又说的准呢?”
魏蕴不想理会她这番话,又听她问:“我还想同姐姐打听一个人。”
她不耐道:“什么人?”
“前几日我在府中见到了一位扮成女人模样的郎君,看着实在是怪异,听他话里的意思是要去找表哥,姐姐可知晓他是何人?”
魏蕴听到薛鹂的描述,也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浮现出一股隐隐的嫌弃。
“你可有得罪他?”
薛鹂想了想,摇头道:“应当不曾。”
“他是宫里的皇上,疯癫不似常人,旁的便也算了,只是他的那位皇后夏侯婧,实在是暴戾残酷,杀了不知多少妃嫔,招揽面首做尽恶事。前两月王氏的一个庶女,不过在宫宴上

被皇上撞见,说了几句话。此事被她知晓了,竟将那王氏女处以醉骨的极刑。你若与皇上多说几句话,传到夏侯婧耳中必定会惹出祸事。”魏蕴说着便面露厌恶。“夏侯婧也算名门出

身,自幼习得圣贤书,一朝得势便狠毒至此,当真不给自己留半点后路。”
齐国上下都知晓夏侯氏野心勃勃,妄图拉拢几大望族,除去宗室几位封王后独揽大权。以他们这半点不留后路的残暴作风,一旦夏侯氏败了,自有千万人等着将他们食肉寝皮。
魏蕴的表情上既是对夏侯氏的憎恶,也有对齐国朝政的无奈,这样的神色,薛鹂前不久在梁晏的脸上看到过。
再次来到玉衡居,梁晏的心情却大不如从前。一见到魏玠,脑子里便冒出与薛鹂有关的事。
他对薛鹂并未有任何逾矩的举动,却迟迟不愿将他与薛鹂出行的事说与魏玠听。甚至隐隐地希望薛鹂也将此事藏在心中,当做他们二人之间的秘密保守。
那一夜流萤飞散如星火,凉风习习吹得梁晏衣衫飘动。他站在小丘上,笑道:“鹂娘日后倘若伤心难过,不妨来此处看看。”
“世子若是心烦也会来此处吗?”
“流萤不算常有,心中的忧虑却怎么也消解不完。”梁晏的嗓音比起魏玠,要多了几分少年的稚气。魏玠即便是笑着,也始终像是尊冷冰冰的石像,有着挥之不去的漠然。
“世子在忧心什么?”薛鹂忍不住问他。
或许是风景太好,薛鹂的语气也温柔,他便下意识回答了她的话。
“社稷已是危如累卵,可惜我并无韩王之才,却妄图如他一般建伊吕之业,弘不世之功。如今连三公曹都无法胜任,若换做兰璋,定能功载国史。”梁晏说完后才觉得自己的话无

异于是自取其辱,薛鹂如此喜爱魏玠,定会在内心讥讽他的不自量力。他不禁别过脸,不去看她脸上的表情。
然而许久后,他才听到薛鹂说:“世子正值年少,何必妄自菲薄。”
薛鹂身后是漫天飞舞的流萤,月光映照在她衣衫上,让她连发丝都蒙了一层清辉,衬得她如同神女一般。
“往后如何又有几人说的准,世子但求无愧于心,是非成败不必过问。”
这种话梁晏听得着实不少,只是从魏玠的心上人口中说出,总归是多了几分不同的意味。
他嗓子莫名有些发堵,艰涩地开口道:“你不认为我与兰璋相差甚远吗?”
“烛火有烛火的光,流萤却也有流萤的光,彼此都无法比拟,至少此刻,我认为流萤的光更得我心。”
夜风吹得梁晏眼睛干涩,他眨了眨眼,良久后才说:“多谢。”
梁晏与父亲争执了许久,最终却是因魏恒举荐而得了三公曹的差事。此次来见魏玠,是魏恒要他来劝魏玠与薛鹂断绝往来。
这件事梁晏开不了口,一直在玉衡居拖到了天黑,也没能说出几句薛鹂的不好来。
他坐在廊前纳凉,碟子里盛着切好的甜瓜,蚊虫叮咬得他无心去碰那瓜果,只幽幽地叹气。
春猎皇上遇刺一事尚未了结,本是将过错推给了钧山王,谁知最后还是让秦王与河间王知晓了此事,二人愤慨至极,生怕日后会被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给抄家灭族,一气之下索性联

合淮阴王起兵造反,以清君侧为名想要诛杀夏侯氏满门。魏玠因为颇有威望,如今被要求去写讨伐叛军的檄文。
梁晏想等他写完了,再问一问他对薛鹂的心思,谁知一等竟等到了天黑。
他正在心中思虑着如何开口,不曾注意到身后小心翼翼,轻得像只猫似的脚步声。
忽地有什么撞上了梁晏的后背,不等他做出反应,一双细弱的手臂从后伸过来,如同灵活的蛇般迅速而柔软地缠上了他的腰腹。女子的身体温热而柔软,紧密地贴着他的后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