髻上冰凉的珠翠触到了他的后颈,叫他一瞬间浑身僵直,竟忘了该如何动作。
“表哥,”她欢喜地出声。“你是在这儿等鹂娘吗?”
梁晏听到声音后迅速冷静下来,犹豫了片刻后,他略显羞窘地小声开口:“薛娘子,我并非兰璋,你认错人了。”
薛鹂立刻松开手臂往后退开,连忙羞愧地赔罪:“是我昏了眼,竟冒犯了世子,还望世子莫要怪罪……”
“不打紧。”梁晏嗓子发紧,也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正好此时,廊道另一端响起了脚步声。
天色昏暗,魏玠勉强辨识出薛鹂模糊的身影。
“鹂娘?”
薛鹂惊喜地朝他跑了过去,直直地扑进他怀里,柔声道:“几日不见,表哥不想我吗?”
梁晏的眼睛也不知该看哪儿好,起身的动作显得慌乱无措。
魏玠任由她抱着,毫无羞涩地点了点头,淡声道:“乐安还在此处。”
听到魏玠叫自己的名字,梁晏更想找个地方躲起来了。
薛鹂瞥了梁晏一眼,默默站到了魏玠身后。
“檄文已经写好了,你既有事想要找我,但说无妨。”
梁晏方才想好的话都叫薛鹂这一抱给忘了个精光,此刻她又站在眼前,叫他如何能开口。
他颇为无奈地朝着魏玠看过去,视线却忍不住移向躲在他身后的薛鹂。她揪着魏玠的衣裳,正面带羞涩地偷偷看他。目光交汇的一瞬,她又立刻别开了眼,彼此都对方才的事心照

不宣。
梁晏的心忽然狂跳不止,一声一声如同有人在敲打他的胸腔,震得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第33章
“你既执意如此,我也无法再拦你什么。只是与周氏的婚约既已定下,往后便由不得你的心意。如今河间王秦王已经联起手来要推翻夏侯氏,几大世族绝无可能置身事外。若是你

与她早日成婚,周氏与侯府也能彼此庇护。”
梁晏回到府上不久,一场滂沱大雨便毫无征兆地泼了下来。伴随着雷点的轰鸣,院子里响起噼啪雨声,枝叶也被被吹打得四处摇摆,室内突然变得格外沉闷。
父亲的声音在雨声中变得有几分模糊,梁晏听到成婚二字,莫名地感到胸口发闷,起身推开了窗,有激起的水雾被风送进来,扑在他的脸上散去了些许燥热。
“我方才的话你可听清楚了?”平远侯皱眉问他。
短暂的时间里,梁晏的思绪便忍不住飘到了魏府。他临走前薛鹂尚未从玉衡居离开,天色那样晚了,他们二人还待在一处,雨下得这般大,也不知她回去了没有,难不成要在玉衡居

过夜吗?
想到此处,梁晏扣着窗棂的手指紧了紧,缓缓呼出一口气,想要叫自己莫要再胡思乱想。
他犹豫了片刻,才出声问道:“父亲认为我与周素殷当真相配吗?”
平远候面色一沉,语气也严肃了起来,盯着他说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当初分明是你求来这门婚事,如今又想反悔不成,你要将周氏与侯府的颜面置于何地?”说到最后,他的

语气已经变得激动起来。
梁晏默了默,反驳道:“旁人不清楚,父亲却应当知晓,周氏暗中与夏侯氏往来,魏氏早有提防,与魏氏的婚约没了好处,反会被吞个干净,其他世族碍于得罪魏氏,不敢与周氏

结为姻亲,我去求亲分明是救了他们。”
平远侯府占尽了好处,众人也都知晓是他抢了魏玠的婚事,这件事掀起了不小的风波,一直到今日还有人借此调侃魏玠。
“你想如何?”平远侯将铜酒盏紧紧攥着,阴着脸看他,似乎只要他说出一句不好,那只铜酒盏便会砸到他的头上。
他父亲的脾气实在不好,即便常有人都说他父亲年轻时讨人喜欢,是个见谁都笑得和气的郎君,他也始终想象不到那个画面。印象中父亲便总是板着脸,极少有和颜悦色的时候,

对他也总是严厉的鞭策,鲜少有如魏恒一般摸着他的脑袋夸赞他。
“我只是问一句,父亲不必动怒。”事到如今,他却对这门婚事犹豫不决了起来。周素殷一心只有家族,她敬仰魏玠已久,依旧能毫不犹豫地转头悔婚。说到底,她对魏玠的情意

实在算不得深厚,与他也是彼此利用更多,何谈情分。
当真要与周素殷成婚吗?
他无法抑制地想到了薛鹂,想到她躲在魏玠身后偷偷看向他的眼神。那样好的一个人,即便是喜爱魏玠,也不曾贬损他。
梁晏又有几分不甘心地回想初遇的那一日,可细想之下,即便是他送薛鹂回府,与魏玠相比他仍是没有胜算。
毕竟是魏玠,他风光无限,无论何人与他站在一起,第一眼看到的永远都是他。
夏日里的大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狂风骤雨拍打着茫茫天地,檐下挂着的灯笼也被吹得四处飘摇。
一会儿的功夫,庭院中便积了一层水洼。空气中弥散着微凉的雨雾,薛鹂站在廊前发愁地看着大雨,说道:“我同阿娘说去找蕴姐姐了,若是迟迟不归,叫阿娘知晓了必定要责怪

我。”
她叹了口气,说道:“还是叫人送我回去吧,兴许路上雨势便能小上许多。”
玉衡居离桃绮院很远,弯弯绕绕的路,单是走过去便要小半个时辰,如今天色已晚,还下了这样大的雨,只怕要难走许多。然而她这次来正是听闻梁晏在此,如今梁晏走了,她留

下也没了意义,还要忧心魏恒会突然出现,不如早些回去。
魏玠看了眼雨势,沉声道:“不妥。”
这样大的风雨,即便撑了伞,等她回去也该衣衫湿透了。
薛鹂也正是忧心此事,路上又黑又滑,兴许还要摔得一身泥水。
“鹂娘,你先进来。”魏玠唤了她一声,要她到房中先坐着。
门窗大开,凉风吹得倒也惬意。薛鹂饮了口冷茶,杵着脑袋去看窗外的雨。此时此刻,梁晏应当回到了侯府。
魏玠语气沉缓,开口道:“过些时日我会随父亲去一趟冀州,此去约莫有半月不在洛阳,我不在的这段时日,晋炤会留下护你周全。”
薛鹂疑惑地扭头看他。“为何要护着我?”
除却魏翎想要害她性命没能得逞以外,她哪里还有什么仇家。
似乎自她在玉衡居度过一夜后,魏玠对她便好上了许多,且他的反应并无她想象中的羞涩忸怩,反而极为直白,如同二人已经有了名分般,一切都要为她安排妥帖。
“但求心安罢了。”
听到回答,薛鹂不禁皱起眉头,若是晋炤时刻跟在她身旁,她想要与梁晏见面便多了些顾忌。
“我在府中一切安好,表哥何必要忧心我,晋炤武功高强,更该随着表哥一同去洛阳,他护在表哥身侧,也算是叫我安心。”
薛鹂朝魏玠位置靠了靠,纤纤玉指触到魏玠的手掌,仿若无意地挠过他的掌心,带着几分隐秘的讨好。
魏玠扣住薛鹂的手,指腹停在她细嫩的手腕处,感受到皮肤下脉搏的震颤。
“你当真这么想?”
凉风吹进室内,烛火也被吹得忽明忽暗,魏玠眼中光影变幻,有火光在他眼中跃动,让他的眼眸莫名显得有几分诡魅。
薛鹂被他看得心虚,不禁生出一种想要将手抽回来的冲动,好似停在细腕上的不是魏玠的指腹,而是毒蛇冰冷的獠牙。
然而到底只是想想,面上仍笑道:“洛阳一切皆好,表哥也要早日回来。”
薛鹂不想再纠缠此事,顿了顿才问道:“表哥熏的是什么香,我从前都不曾闻到过。”
她扑到魏玠怀里时便闻到了,从前并未在他身上闻到过这种气味儿。像是微苦的花香,如冰雪般的清冽,让人上瘾似地忍不住多嗅两下。
“是异族进贡的香料,你若喜欢,我让人为你备一份。”
薛鹂笑了笑,说道:“那我也不同表哥客气了,衣裙上熏了这香,好似表哥时时刻刻在我身边。”
魏玠听到她谄媚的话,只低笑一声,没有说什么不好。
窗外的雨势非但没有变小,反而下的愈发大了。薛鹂听着哗啦雨声,眼皮不禁沉重了起来,索性趴在书案上小憩。
轻透的薄衫在火光映照下,隐约现出薛鹂窈窕的身形。发丝披散开,露出她白嫩的颈项。她一只手臂枕在书案,一只随意地垂落,搭在魏玠的衣袍上。
她睡着的时候很安静,没有梦呓也没有乱动。雨声渐渐小了,屋子里能听到她匀缓的呼吸声。
魏玠静静地端详薛鹂的睡颜,不禁感到人实在是古怪。在薛鹂属于他一人后,似乎无论如何看,都觉得她比从前讨喜许多。她的所有感情,以及她的呼吸与心跳,都只属于他一人


雨停后,院子里便有种蒸腾的热气,堂中也渐渐地闷热了起来。薛鹂转醒,睁眼便见到了摇着凉扇替她驱赶蚊虫的魏玠。
“雨停了。“他温声道。
薛鹂坐直身子,惊讶道:“我睡到了几时?”
“不到半个时辰。”
她嗓子干的厉害,喝了两口茶水便起身要走,却被魏玠按了回去。
薛鹂疑惑地看他:“怎么了?”
“鹂娘。”他语气温柔,却又有着不容拒绝的气势。“你想与我交吻吗?”
他说完后,屋子里安静了下来。薛鹂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被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魏玠的目光中甚至有几分天真的跃跃欲试,与他整个人的气度极为违和,薛鹂感觉自己的脑子

像是叫人踩了两脚一般,呆滞了半晌也没有做出回应。
她是睡糊涂了吗?
直到魏玠的笑意沉下来,微凉的嗓音问她:“你不愿意?”
换做旁的男子对她说这种话,她多半是要羞恼地讥讽回去,然而此人是魏玠,她便只剩下了慌张无措。从前对魏玠的轻薄都是她出于情急之下做出的举动,多少有几分欺辱魏玠的

意思在,然而眼下却像是换了过来,成了他要占她的便宜,反让她心中既羞窘又无措。
“不……不是。”她说了那样多的大话,说什么死了也值得,便是料定魏玠性子冷淡,对男女之事并不热衷,谁知他能说出这样的话。
薛鹂勉强挤出一抹笑意,小声道:“表哥怎得突然愿意亲近我了。”
“书上所说,男女之事会使人快活。”魏玠的语气很是坦然,似乎当真只是求知好学,没有半点污糟的心思,倒显得她太过忸怩。
薛鹂心下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凑上去,飞快地啄吻了魏玠的唇,而后立刻起身要逃走,却被魏玠一把扯了回去按在他怀里。
“不是这样。”魏玠的目光落在她唇上,平静道:“你若不会,我可以教你。”
而后他如同在书院授课一般,神情凛然,语气平缓地说道:“两形相搏,两口相咽,男含女下唇,女含男上唇,一时相吮,茹其津液,或缓啮其舌,或微……”
薛鹂听得面色通红,忍无可忍地打断他:“我……我会!”
她算是明白了,若她今日不如他的意,恐怕他是不会善罢甘休。
薛鹂仰起头去吻魏玠,心里是说不出的别扭,没有半点缱绻心思。她张了张唇,去含他的唇瓣,脑子里又冒出魏玠方才念的话来,动作更显得僵硬。
魏玠并未从中体会到什么快活,不由地皱了皱眉,扶着她的后脑自己加深了这个吻。
薛鹂的呜咽被堵了回去,只能被迫感受他慢条斯理地撬开她的唇瓣,舌尖试探地在她口中动作,酥酥麻麻地啮咬,亦或是极尽缠绵地舔舐。湿润温热的舌尖逐渐变得焦躁起来,似

乎想汲取更多,原本温吞的吻也变得有些凶狠急切。薛鹂紧张地攥着魏玠的衣裳,手指用力到发白。
两人略显紊乱的呼吸声近在耳侧,亲吻时还时不时发出些令人耳热的声响,她喘不过气,又急又羞恼地拍打魏玠,他终于停顿了下来,吻了吻她的唇角,与她拉开些距离。
薛鹂看到魏玠唇上水润的光泽,脸上一阵阵地发烫,忽地有些哑口无言。
也罢……不过是亲上一口,魏玠生得这副模样,她还能亏了什么不成,谁叫她利用在先。如此想着,薛鹂心中终于好受了些,然而紧接着就听魏玠温声询问:“快活吗?”
方才压下去的羞恼又叫他引了上来,薛鹂脑子里像是在冒火,深吸一口气,强忍怒火点了点头。
得到她的赞许,魏玠发出一声略显愉悦的低笑。
“那便好。”


第34章
薛鹂面上发热,然而细听魏玠的语气,似乎又的确是在询问她的感受,回想方才他问的那句“你想与我交吻吗”而并非“我想与你交吻”,难不成是以为她喜欢做这种事,因此想要

叫她“快活”。
想到此处,她顿时觉得是自作自受,别开脸不敢看魏玠的神情,连忙灌了两口冷茶好驱散面上的燥热。
正当她羞窘到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有侍者前来通报,说是魏礼求见。
薛鹂忙道:“既如此,我不好留在此处打扰表哥议事。”
“无碍,你先等候片刻,我自会命人送你回去。”
“表哥事务繁忙,怎好为我再费心。”
魏玠垂下眼,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问道:“是我做的不好吗?”
薛鹂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魏玠指的是什么,方才平息下去的燥热又卷土重来,她慌忙道:“不……我并非这个意思,表哥莫要胡思乱想,只是阿娘近日将我看得紧……我有些忧心。


她知晓魏蕴定会替她隐瞒,也知晓魏玠是正人君子,因此才有恃无恐,屡次不听阿娘的劝告。然而今日这稀里糊涂的交吻,她算是明白了,魏玠在男女之情上实在愚蠢,兴许下一次

便又去看了什么书,书中告诉他房中之事使人□□,他也会好心地拉着她去试上一试。
魏玠点点头,宽慰她:“有魏蕴帮你,不必担忧。”
薛鹂无奈地坐回原位,幽幽地盯着窗外。
魏礼几日不曾回府,一回来便得知魏弛被关在祠堂受刑,任何人不得探视,父亲不许他过问,他只好来找魏玠问清缘由。
魏玠遵循魏恒的意思,并未告诉他魏弛与魏翎之间的不伦之罪。
魏弛与魏蕴向来不合,此次受罚并未对外声张,以至于连魏蕴都只知晓是魏弛犯了过错,被送到祠堂悔改。只有魏礼察觉到古怪,一心问出个缘由来。见到薛鹂在此处,他也只是

扫了一眼,并未在意她的存在。
“我只求兄长告知,魏弛所犯何事,要被处以如此重刑。”
“我记得父亲说过,不许任何人探望。”
魏礼的神情略显气愤,语气也有几分颤抖。“我在祠堂外撞见了医师,有家仆将染血的绢帕送出来,若不是受了重刑,为何会如此。”
魏玠只觉得他聒噪,眉间染上了一丝不耐,遂说道:“一共七十鞭。”
魏礼发觉这过错比他想的还要严重,惊愕地瞪大了双眼,还想要再问,然后看到魏玠的神情,只好恭敬道:“多谢兄长。”
待魏礼离去,薛鹂才好奇地问他:“七十鞭有何深意?”
“家规中定下了,犯下的错有各自处置的方式,乱了礼法纲常,依照轻重处罚。魏弛与姑母乃是姑侄,打七十鞭便可了事。”
“二人都要一并处罚?”薛鹂不禁想到魏翎的哭喊声,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来。
“叔父认为错在姑母,因此待她受过刑罚后,要在府中的静心观中思过二十年。”魏玠语气平静,听不出丝毫起伏。
薛鹂心中感慨,换做旁的人家,此事揭过便算了。分明是魏弛与魏翎两人□□,最终却要魏翎担了这样多的罪责。二十年如此漫长,无异于终身不得自由。
然而回想起魏翎为了保守秘密想要害她性命,薛鹂又觉得自己无需去怜悯她,不过是感慨魏氏处事不公罢了。倘若她不会凫水,想必早被淹死在荷塘中了。
薛鹂正出神,又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以为是魏礼去而复返了。
“大公子,二房的姚夫人来寻薛娘子回去了,正在院门外等候。”
薛鹂猛地站起身,没好气地看向魏玠,说道:“我便说阿娘急着要寻我,你偏不信,如今好了,这都寻上门来了。”
魏玠宽慰了她两句,送她到了院门前。好在姚灵慧对薛鹂再气不过,对待魏玠也依旧是副好颜色。
回到桃绮院以后,薛鹂被罚跪了半个时辰。姚灵慧才告知她,是二夫人心中不满,当着众人的面让她好生管教薛鹂,她可谓是丢尽了脸面,谁知回到院子,薛鹂又失了踪影。
薛鹂这才得知,这次不知是何缘故,魏蕴并未替她隐瞒,而是直接让姚灵慧到玉衡居寻她。
想必是她与魏玠往来多日,魏蕴看在魏玠的面子上不曾与她计较,如今积怨已久,再不想替她隐瞒,倒也是人之常情。
薛鹂的两个侍女也因她受了责罚,姚灵慧吩咐桃绮院的侍者将她看紧,不许她再出院门半步。除次以外,姚灵慧也闲下心,特意留在院子里看住她,不许她与魏玠再有往来。
薛鹂并不在意这些,过几日魏玠便要去冀州,姚灵慧又会放她出去。这几日将她关在院子里,也省得她再去寻借口避开魏玠。
比起薛鹂的事不关己,银灯反而比她更为忧心,替薛鹂梳发时都忍不住叹息。
“眼看大公子要去冀州了,一别好些时日不能相见,娘子便不想去见他一面吗?”
“我如今连院门都出不去,如何与他相见,你既真心替我着想,不如替我给表哥送一封书信。”
若是她记得没有错,梁晏时常在接近午时的时候才到魏府来,正好她在屋中闲来无事,不如让银灯去试试能否撞见他。
“倘若路上遇见了平远侯府的梁世子,便请他将书信代为转交,以免叫阿娘知晓你去了东院。”
蝉鸣声搅得人心烦意乱,梁晏初任三公曹,有许多卷宗需要整理,偏偏魏氏与朝堂各曹息息相关,他不得不来魏府寻找从前的记录。
被一个侍女叫住的时候,他努力辨认了一会儿,也没能想起对方的名姓,直到她说:“梁世子可是要去玉衡居寻大公子?”
他想说不是,然而看到婢女手中的信笺,话又突然哽在了喉咙处吐不出来。
“是你们娘子给他的信?”
日头似乎更烈了,刺得他眼睛都在发涩。
一直到侍女转身离去,他仍站在原地。侍者似乎对他说了什么,他并未听进去,目光落在被花汁染出胭脂色的信纸上,鬼使神差地将信笺送到鼻尖轻嗅。
一股若有似无的甜香,极为浅淡,又令他无法抑制地想起了些画面。
在寂静的山野,他伸手去扶薛鹂,玉衡居的廊前,她扑到了他的怀里。信封上的香气,同她身上的甜香如出一辙。无论她写给魏玠的信是出于何意,此刻都因为这香气多了几分旖

旎的意味。
不过是一张信纸,竟也要细心地熏了香,再用花汁染出颜色。
梁晏笑得有几分无奈,薛鹂竟肯为了魏玠花费这样多的心思。想到她一见到魏玠便双眼发亮的模样,能让魏玠动心似乎也并不算怪事,倘若他是魏玠……
梁晏眸色暗了暗,手指有些发紧。注意到信纸被他捏出了折痕,又有些愧疚地抚平信纸。
他平复了心绪,抬步朝着玉衡居走去。
一直到魏玠离开洛阳,薛鹂依旧被关在院子里不许外出,魏蕴也不曾来过桃绮院。待他走后,姚灵慧总算放了心,眼看乞巧节到了,便放薛鹂同府中的娘子一起出府游玩。
被关了好几日,薛鹂再见到魏蕴,依旧是笑盈盈的。
魏蕴本面色阴沉地瞥了她一眼,见她面上没有半点怨怼的意思,不耐道:“你笑什么?”
薛鹂若无其事地去挽魏蕴的胳膊,说道:“好几日不曾见过蕴姐姐,心中实在想念,如今见了便觉得欢喜,为何不能笑?”
魏蕴脸上一红,恼道:“我早先与你说过,你若再与堂兄往来,日后便只管与他好,莫要再来找我。”
往后想要攀上平远候府,少不了要魏植帮扶,她自然不会傻到惹得魏蕴不快。薛鹂垂下眼,故作忧愁道:“姐姐说的并非没有道理,这几日阿娘也教导了我许多。从前是我痴心妄

想,表哥身份尊贵,亦如天上的云霞,岂是我这般出身可以染指的……往后我会听姐姐的劝告,忘了这份不该有的心思。”
她说着便挤出了几滴眼泪,眼眶也逐渐泛了红,魏蕴以为是自己的话说得太重,又安慰她:“不必妄自菲薄……”
她顿了顿,说道:“你也不算太差。”
不等薛鹂附和,她又安抚似地说:“凌波湖今夜可以赏花灯,吴郡想必没有这样的景致。”
乞巧日是除了上元节以外,街上最热闹的一日。满街都是花灯与行人,挤挤挨挨几乎要迈不动步子。然而即便是再拥挤的街道,一见到魏氏的车马,行人与摊贩都朝着一旁散去,

替他们让出过路来。
洛阳最大的酒楼,亦是观景最好的位置。
梁晏迫于父亲威逼,只好带着周素殷一同出来游玩,然而她的脸上同样看不出多少情愿,也只想与闺中密友一同游玩,二人上街后走了没几步便各自散去。梁晏在酒楼与友人宴饮

,室内闷热难忍,听到焰火的乍响声,他便独自离席,到高台之上想要散散酒气
能在今夜登上这座酒楼的人非富即贵,高台之上已经零星聚了好几人,都在小声地交谈着。
站在高处能将凌波湖的景致一览无遗,夜色下的湖面波光粼粼,有河灯在湖面上漂浮,看着像是星火坠入了湖水中。
他叹了口气,不禁低声呢喃道:“星分对景呈新曲……”
身侧冷不丁冒出一道人声。“燕坐青灯掩映间。”
听到熟悉的声音,梁晏的心跳似乎都凝滞了一瞬,他下意识屏住呼吸,扭头朝身侧的人看去。
薛鹂笑盈盈地望着他,笑道:“世子原来也在此处。”
梁晏嗓子有些发干,愣愣地望着她,问道:“方才那句诗……你是如何得知?”
“从前在吴郡的时候在一本诗集上见到,也不知是哪位名士的诗,我心中喜欢便背了下来,不想世子竟也知道这首诗,我们果真有缘。”
焰火升至高空,夜幕中开出一片火树银花,将黑沉沉的天幕在霎时间照亮。
梁晏没有去看焰火,只出神地看着薛鹂,极小声地向她说道。“多谢。”
这一刻,好似也有焰火在他心中炸开,明亮璀璨又带着灼人的热度,足以驱散他郁结心中的阴霾。
薛鹂望着风景,装作没有听见他的话,但她无比清楚梁晏此刻在想什么。
她为了讨好魏玠,曾经背下了他所有诗集,自然也能将梁晏的诗文倒背如流。


第35章
魏玠随手写下的辞赋被人人传诵,而身为他好友的梁晏即便文采斐然,被提及时也总是会有一句“虽略逊魏兰璋”。
魏玠总是什么都好,因此只要与他站在一处,旁人都要显得黯淡无光。
很少会有人将梁晏的诗作编撰为诗集,他年少时略显稚拙的旧诗更是鲜为人知。
父亲不知晓,他敬仰的舅父也不知晓,周素殷更是从未在意过。
唯有薛鹂看见了,她还记了很久。
好似他多年前无意栽种的花,旁人都不愿多看一眼,却有一个姑娘途径后,笑盈盈地说了喜欢。
忽然间,他感到一种酸涩的情绪在他心中蔓延开,再然后,又像是有温水灌进了他的胸膛,让他的身体开始逐渐发暖。
薛鹂没有去看梁晏的表情,她站在此处可以看到洛阳街市的灯火汇聚为川流,耀眼的焰火升空后照彻这沉沉夜幕。
而她即使不去看,也知道她的心上人正在望着她想着她。
从吴郡到洛阳,隔着千山万水,她来到了梁晏的身边,如今终于也要走进他心里。
“鹂娘!”
魏蕴扭头去看,才发现薛鹂和梁晏站在一处,忙走近将她拉到自己身边,而后警惕地望着梁晏,没好气道:“你为何也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