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威并施”四个字,公孙佳很小就听说过,只是没有什么大的施展舞台而已。威已经施过了,现在要做的是施恩。
从丧礼开始,公孙佳就已经打了很久的草稿,并且准备了不算短的时间。今天钟秀娥迁怒,只是为她提供了一个机会而已,钟秀娥今天不说那些话,她也会找个机会办这件事。既有了机会,就不必再别寻了。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了,公孙佳要抢在母亲之前下手。等别人反应过来,家,她已经当了,谁也不能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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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的道路平坦宽阔,出了城之后路况稍有不如,再转入公孙家的庄园路况就要更差一点。天刚擦黑,公孙佳便到了公孙家在城外最大的庄园里落脚。
黄喜作为先导,引公孙佳进了正堂。里面已经打扫干净,炭盆也生起来了,阿姜指挥着仆妇去布置卧房,荣校尉跟在公孙佳身后步入堂内。公孙佳一步一步走上主位,转身落座。主座宽大,一个成年男子坐上去尚且四不靠,公孙昂当初也要半张双臂才能扶住两边的扶手。
初次坐在这上面,是一种新奇的体验。公孙佳还没有坐过正式的主位,之前曾与黄喜等人打过短暂的交道,是坐在他们之上,那不过是一次聚集,不算正式。
今天,终于正式了。
这位子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它是照着成人男子的体形打造的,公孙佳坐在上面,脚尖刚好点到踏脚上。四面没个倚仗,想靠,得自己歪着。公孙佳慢吞吞地坐稳了,眼睛扫下去,千夫长、百夫长都按序站好,比起在府里给公孙昂站队时的整齐,如今只能说有个大概的轮廓而已。
即便如此,也足以令公孙佳生出一股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这种感觉真的很妙!
是不是真的握住了,还得看接下来。
公孙佳不动声色地说:“开始吧。”
荣校尉上前一步,开始宣布今天的议题:“对今年旧账,议明年安排。”
黄喜上前一步道:“这……少主人,往年如果没有大事,都是照旧的。”
公孙佳道:“我父亲去世了,算不算大事?”
“呃……”
公孙佳叹气道:“我说过的,以后打仗的事情会变少,即便父亲还在,也是时候做出些变动了。打仗,我不行,好在以后靠拳头的时候少了。脑子,我还有一些,”公孙佳点点自己的太阳穴,“今后,咱们就都靠它吃饭吧。”
黄喜退后了半步。
公孙佳道:“都坐吧。”
等所有人都落坐了,公孙佳才说:“开始吧。”
小林领着两个人抬了一张桌子放到主位台阶下,桌子上面摆着一些签子。部曲家将要为主人家服役,有个轮番、抽丁,过年也是用人手的时候,各部须带着名册来汇报安排接受主人家的审查,如果主人家有新的要求,他们需要带着这些要求回去重新安排布置。公孙昂这里的旧例是,每一项都对应一个空白的签子,分派的时候定一项、填一项。到年末的时候拿出来,与年初的核对,完成的、完不成的、超支的、节余的,依照实情进行惩奖。
先是对这一年的开销。
公孙佳很满意没有人提“夫人是什么意思”,所以丧礼等等的花费方面,她就先点出来:“这里不对,多了五百贯。”继而原谅了这个错误,表示宽裕比寒酸好。一样一样的对完,又把这一年的服役情况核对完。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新的一年要怎么安排,黄喜他们心里也猜过的。总之,对过点苦日子是有心理准备的。万一不行,忍个几年跑路也不是不可能。
黄喜等人按部就班报了新的一年应该有的杂役、田租等等,等公孙佳一个说法。他们故意没问钟秀娥,也是存了点小心思,想看看新主人是不是有谱。如果公孙佳靠谱,做生不如做熟,他们还是愿意跟着公孙家干的。
公孙佳说以后靠脑子吃饭,他们也承认。公孙佳玩心机的脑子,他们算是领教了,搞建设的脑子,就得再观察。所以即便张禾这样的忠仆,虽然心里急,也先安静了下来。
公孙佳道:“第一,以前打仗还有外财,我只问你们一件事,你们给我讲清楚了。有没有劫掳百姓?”
黄喜道:“那不能够!再说了,咱们也不用!将军带咱们直接封了叛军逆贼的库,跟陛下那儿直接分账的!那里的东西码得还整齐!不比外头那七长八短的,没出息的才抢民财。”
“私下也没有?”
“没有!”斩钉截铁的回答,“您想,咱们将军独当一面的时候,都是什么辰光了?要讲仁义了。屠城都不给屠了。一旦被发现了,御史啊、酸人呐,还不疯了一样的咬?”
公孙佳抽抽嘴角:“现在没有分账的好事了,这么些个青壮天天闲着,也会闲出事儿来。明年就先留一半,另一半儿都放回家。”
张禾焦急道:“这怎么行呢?回来干什么呢?”
公孙佳摆摆手:“分给他们田地,重新排编户。签子呢?拿来,填。”
公孙昂经过实践发现,要想能打,这兵就得专职干这个勾当。养兵是个烧钱的买卖,这些兵如果不能打仗抢对家跟皇帝分账,就是净赔。收入少了,再养这么多的人,供养的水平一定会下降,战斗力也会滑坡。她要一群街头流氓干什么?要就要精兵。
无论以后需要不需要,至少现在公孙佳得把这局棋给盘活了,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私兵整体战斗力萎了。
公孙佳的安排是:留下精兵,其他的都分给田地耕种,头两年减租。转兵为民,既多了缴租子的,增加了收入,又少了干吃饭的,减少了开支。留下的私兵能保持以前八分的水平,也能满足公孙佳的需要。
减了一半的人,黄喜等人管的兵就少了,也就是说,权柄被变相削弱了。
公孙佳给了相应的安排:“剩下的兵,你们依旧领着,还照以前的分,千夫长领五百人、百夫长领五十人,以后如果不得己再减,千夫长领三百人也未可知。若是有需要,立时再征七百,扩做一千。你们现在带的,都是以后的骨干。
以后打仗的机会是越来越少的,但建功立业的机会不是没有,现在就要准备好,否则日后机会来了也是干瞪眼。我说清楚了吗?”
三人怔了一下,都露出惊喜的表情:“少主人!这是准备……”日后?公孙家的日后!不是依附别人,这是后手,一局长远的棋。
公孙佳点点头:“兵,你们练着。回来种田的,你们也多看着,见过血的人未必甘于平凡。真有本事,报给我。
你们本也兼些田间管事,现在管的兵少了,你们辖下的人户不会减,返乡务农的兵士原来是谁的兵现在就是谁的农。若是你们忙不过来,或有难处,也报给我,咱们慢慢寻合适的帮手。日子还长着呢。”
众人一声哄雷:“是!”
“填签子吧,这么一看,能支应下来了。至于外财,”公孙佳又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我来想。”
“是。”
袖子里摸出一面红色的牌子来:“薛维。”
薛维眼睛瞪得大大的,那是一面千夫人的令牌,比黄、张二人缺的就是这个正式的承认。他本来以为以公孙佳这样当面撂下威胁的脾气,他转正无望,甚至可能会被下阴手搞掉,没想到就转正了!
公孙佳慢慢的起身,小心地踩实了踏脚,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它是你的了。”
薛维跪了下来,双手举过头顶接过了令牌,一时难以遏制地哽咽了:“主子!”
“我的父亲以前是陛下的马奴,我从来不会小瞧任何一个人,只要他有本事,”公孙佳说着,又摸出了两面小一圈的令牌,点了另外两个人,“传赵成、张平。”
这两人,一个是黄喜的外甥,一个是张禾的儿子,先在外面等候,现在叫了过来,一人一面百夫长的令牌。
黄喜与张禾也一同代自己的外甥、儿子叩谢。
公孙佳垂下眼睛看着他们,缓缓地说:“我娇生惯养,天性骄纵,不能像阿爹一样与你们纵酒高歌称兄道弟,好在说话还算数。我说过,以后生计有我来操心,就一定会做到。我会记得,与你们一起喝过酒。好了,起来吧,说下一条。”
下面就很快了,公孙昂去世,府里守孝,需要部曲们服役的内容也少了,人手又削减了一些,也是发回去种地。写了各庄应收的田租数止、服役人数,男多少、女多少,杂项特产多少等等,又有一些作坊之类,也照此办理。公孙佳把不太需要的、场面上的东西都停了,只保留了维持运转的必要的骨干事项,只有一个要求——数量已经减了,品质不能降低。
直到把签子都填完,公孙佳才说:“好了,今天就这样,你们去安排吧。明天我到几个庄子上转转。”
“是!”家将们整整齐齐排好队,结结实实抱拳行礼,倒退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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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退过完了,阿姜道:“比平日睡得晚了一些,明天要早起,现在就得睡。”
公孙佳道:“再等等,等等。”她慢慢地在主位上站了起来,俯视整个议视厅,又缓缓坐了回去。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一切尽收眼底,所有人向她汇报,好像掌握了整个世界。
令人安心。
公孙佳一旦安心,这一觉就睡得很香,头疼也没再犯,第二天早上鸡一叫她就醒了,觉得精力充沛。
早饭吃了一半,黄喜等人也精神抖擞的来了。公孙佳停了筷子,擦擦嘴:“都来了?那走吧。”
黄喜道:“主人用完饭也不迟,不在这一时半刻,大冬天的,他们要么还没起,要么也是吃些早饭。”
“我就是要看他们怎么过日子的。”
公孙佳还有一个计划,就是冲的这些部曲里家境不好的人。坐着肩舆,在黄喜等人的围随之下到了庄户聚居的地方,她不进看起来比较整洁高大的房子,先往低矮的屋子里看。很明显的,这样的屋子里住的一定是生活比较艰难的。
屋子能不漏风就不错了,点炭盆是不可能的。公孙佳从没见过这样艰难的生活,以前也到过庄子上,都是父母、管事安排好的“野趣”,长辈说“你哪里见过穷人?”她只是听听笑笑,如今是真的见到了。
人人都不觉得愤怒或者奇怪,即便是这样,有片瓦遮身,已算是能够生活了。一家五口挤在三间半的破草房里,身上散发出两个月没洗澡的味道,在冬天里都能闻得见。
好奇地看了一眼,公孙佳道:“他们这样,养得活孩子吗?”
黄喜代答:“等孩子长大了就可以。”
“那这几年呢?”
“总不会让他们饿死的,”黄喜说,“实在过不下去的,都会赏些柴米,是将军在世时的旧例。”其实黄喜知道,哪年也少不了夭折的孩子,这就不必说出来扫兴了。
公孙佳问这家的小男孩:“你要不要跟我走?我养你。”
小男孩儿摇了摇头:“我要跟爹娘在一块儿的。”
黄喜道:“小奴才真是……”
公孙佳摆摆手:“罢了,等他长大给他一份差使吧。把名字记下来。”
“是。”
公孙佳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示意继续。公孙昂在京郊有几个庄子,公孙佳有马有车,转了两三个已经是下午了。收了五、六个衣衫破旧,眼神不太善良的小孩儿。他们或是家中兄弟姐妹太多、性格不讨喜,又或是有了后爹后娘,再或者是没了爹娘……要么身世有问题要么性格有缺陷,张禾不喜欢这样的小孩儿,心里给他们下了个评论“独”。
极独,对自己的家庭没有什么感情。
黄喜道:“这些个看起来都不大机灵,主子要伺候的小孩子,咱们回来一挑、一教,不出俩月,包管就好用。”
公孙佳道:“我做善事,会有好报的。”
张禾劝道:“主子,就算要发善心,发些柴米也就够了,何必收这些歪瓜劣枣的去养?您瞧,他们父母都不在意的人……”
薛维却是一哆嗦,这里头有几个小孩儿,是他都看上的,不为别的,就为一个“独”字,好好养着,长大了就是死士的好苗子。公孙佳,她真的只是“做好事,为养不起孩子的人家养孩子”吗?
当然不是,公孙佳关起门来琢磨了这么些日子,除了精简私兵维持战力、扩大种田人口保证收稳定之外,另一件大事就是养心腹。
她需要一些忠心的人,从小养的最好,正巧她有这样的条件。她才十二岁,有足够的岁月可以熬,只要好好活着,一切不过刚刚开始。谁要觉得她短命,她就让谁先去死!
以巡视之名捡了一些小孩之后,公孙佳索性说:“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样苦的生活,这样,我还有几个余钱,他们实在养不活的孩子,我替他们养一些,从此就算我的人了,顶他们家的徭役。拿签子,填吧。”
薛维万分庆幸,自己最终掉头老实跟着这新主子了,否则她真能做到“踹下来容易”。
公孙佳一次没有挑太多的人,先挑了一百个男孩、一百个女孩儿,预备先养着看看效果,效果好了,继续扩大,至少要养一支两三百青壮男丁的私兵出来,府内也需要百人左右的女打手。被挑到的人家都很开心,一则孩子不讨喜,二则孩子现在还是吃白饭的年龄,等到能干活有盈余还要再养个五年以上,是一笔不小的花费。主人家愿意要,他们也愿意省这口饭。何况还能抵役。
公孙佳办成了一件事也很开心,将这两百人的名册往荣校尉那里一扔:“他们归你了。”
直到此时,公孙佳计划的事情都完成了,心里很高兴,吃完了午饭,又坐着肩舆蹓跶了一阵儿,还不顾寒冷站到一处高埂上,举目四望,心情舒畅。
不及发表感言,开口就吃了一阵冷风,风带来了马蹄声,钟源策马奔来:“药王!”
公孙佳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不用去衙门了?”
钟源道:“还不是因为你?”
“我?我的事儿不是已经办完了吗?怎么还有人算后账不成?”
钟源站在她面前挡住了风,道:“我是来接你的!先去庄子里避风,你行李呢?收拾起来,咱们走,路上我与你细说!”
他话说完,无人敢动,公孙佳弯了弯眼睛:“好。”
黄喜等人才散开了前面开路。
本来公孙佳还打算再住一晚的,既然钟源来接,她也就不坚持,登了车,黄喜领着两队人护送,张、薛二人在庄子上安排分派的任务。钟源不再骑马,而是钻进了公孙佳的马车,慢慢对他讲了这一天一夜宫里京城发生的事情——


第10章 偏架
一场闹完,容家折了面子,府前大街上血流满地,看得人心里发寒。容太常想骂,不知怎的有点骂不出口来,反正他家孩子十二岁的时候是没那么镇定能眼看这样的凶祸发生,末了还现场念《往生经》的。
“真是天生的……毫无人性。”容太常低骂一声,最后三个字在舌头上打着转,转得十分含糊。
亏也不能就这么吃了,公孙佳说“公孙家与容家的事”,容太常却不这么想,派人去给亲家乐平侯送信诉苦。
送信的人到了乐平侯府却没有见到乐平侯纪炳辉本人,问了才知道纪炳辉才被皇帝召进宫了,且“宫使很是着急”。送信人踌躇了一下,道:“那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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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炳辉被召进宫也与今天的事情有关。
说起来不过是两个互相不对付的人家闹了点小矛盾,一点口角,也没伤着人,比起钟、纪两家曾经有过的殴斗事件、互相捅刀,又或者朝上的拥趸们互相攻击之类,就是个毛毛雨。好巧不巧,这回惹到了一个人——钟祥的母亲胡老太妃。
老太妃是青年守寡带着儿子投奔了同样寡居的姐姐,两家就一块儿过活,共历风雨。如今她是皇帝存世的唯一的长辈,皇帝对这位姨妈好极了。平常的日子里,皇帝的赏赐三五天就有一场,到年节前后更是日日不断。
看着皇帝的面子,也是因为小时候生活在一起,太子对这位长辈也好得紧,也是不时有赏赐。连带的,皇后那儿分配贡品,有老太妃的,妃嫔们得了什么东西,也爱给老太妃送点儿。
今天又是皇帝给姨妈送温暖的一天。
钟秀娥这回受的气,没打算向老太妃哭诉要求做主,而是跟亲娘靖安长公主骂了一回纪家上下都是贱人。不合骂得声音太大,让老太妃这儿的人听到了,老太妃不久之后也就知道了。
老太妃自有她的一套理论:“以前为了家里,这孩子吃了太多的苦头了,她都守了三回寡了,不能叫人这么作践了!我要与他们理论去!”步子一急,把腰扭了。
宫使过来遇上这么一件事,自是不敢怠慢,飞奔回去向皇帝汇报。
皇帝听了,派人把钟祥、乐平侯喊了来,询问究竟怎么一回事。两人在散衙回家的路上被追回,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都是一头雾水。
钟祥跳了起来问:“阿娘现在怎么样了?请了御医了吗?”
皇帝道:“还用等你问?我早派了去了,我就问你,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啊!姓纪的!你怎么搞的?”
纪炳辉比他还不明白,听说老太妃受伤,也有点不自在,但是嘴上不能输:“我这一天还没着家呢,哪里会知道?”
眼看要打起来了。
皇帝道:“都给我克制!你们都是朝廷大臣,家人当街出言不逊,成何体统?不要让大家都过不好年。”
正训着,京兆派人来汇报,容太常家门前被人杀了一地的马,凶嫌好像是永安县主。
皇帝扭脸一看,疑凶的外祖父就在面前,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钟祥冤得要死,他一天都在宫里当值,啥事也不知道。老实答道:“我不知道啊。”又小声问一句:“我药王没伤着气着吧?”
皇帝先气笑了:“她能干出这个事来,你还担心她?”
“她打小身子骨就不好啊。”
说得皇帝纳闷了起来,他见过公孙佳的,还不止一次,无论什么时候这孩子都安静乖巧,不像惹事生非的样子。
纪炳辉心里咯噔一声,容府是纪四娘的婆家,两件事怕是有牵连。
皇帝也知道这亲戚间的旧怨,叹道:“罢了,今天就为你们把这件事剖析分明。”派人去把目击者找俩来复述,朱郡王就属于目击者,一同被召入宫的还有被他坑了一把的李侍中。
纪炳辉道:“陛下断案,不让凶嫌和苦主说话的吗?”
钟祥很不乐意他这样说自己外孙女,怒道:“对啊,躲在容家的凶嫌不拿来的吗?!”
皇帝夹在两个亲戚中间,拿出威严让他们:“闭嘴!”命人传一干闹了矛盾的人,又催问朱郡王等人怎么还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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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府门前的事对朱郡王而言只是赴宴路上的小插曲,不值一提。跟李侍中道完别,朱郡王哼着小曲依旧去吃他的酒。请客的是当年的老哥们儿,也是勋贵之一,得爵国公的亲家张飞虎。
张飞虎迎他进门,边走边聊,张飞虎问道:“我算准你早该到了,怎么来得晚了?是遇到什么狗屁御史了吗?”
朱郡王轻描淡写回一句:“在容家那儿看了场小热闹,没什么大事儿。我说,纪炳辉这条老狗还没死心呐?”
“你跟老钟都是郡王了,他自认出力最大,只得了一个乐平侯,怎么甘心?”
“你没喝就先醉了,少说糊涂话。”
“嘿!我再糊涂也没那个老东西糊涂!眼看公孙昂死了,他又来跳出来给他儿子争个出头的机会?女儿做了太子妃,还不知足?”
听他越说越诚实,朱郡王低喝一声:“噤声!”
张飞虎摸摸鼻子:“走,喝酒!”也不再问朱郡王路上有什么热闹好瞧,一个劲儿的催人上酒上肉,起歌舞。
老哥俩才干了一壶酒,外面却来了个宫使,要宣朱郡王入宫。朱郡王很惊讶:“出什么事了?”
宫使对他也客气,漏了点消息:“陛下正在生气,召了太尉与乐平侯对质,请您也去。”钟祥官居太尉,份量自是不小。
朱郡王漱个口,手在掌心里呵了两口气闻闻味道不重,攀上马一气往宫城里去。
到了宫城,才知道不是什么大事,且与今天他看的那场热闹有关系。
朱郡王老远就看到勤政殿那儿灯火明亮,正一正衣冠,大步走了进去。一撩衣摆要行礼,皇帝已摆了摆手:“别闹那些虚文,正好有件事,你也来听听、说说。”
朱郡王抬头一看,皇帝在上面坐着,下面钟祥和乐平侯纪炳辉一左一右,正在对眼儿。朱郡王乐了:“你俩这是拜堂呐?”
皇帝撑不住先笑了,朱郡王大摆大摇往钟祥下面一站,看得纪炳辉心里不是滋味。他自认自己出力最大,结果最大的果子让别人摘了,要想品尝最甘美的果实,他得等到他外孙登基。那时候他还在不在都不一定呢!
再看这君臣三人连成一线,朱郡王身长八尺、腰带十围,最壮。皇帝身材保养得很好,高挑儒雅。钟祥居于二者之间,将发福而只发了一半。君臣三人次序井然,纪炳辉有种自己被针对了的错觉。
前后脚的功夫,李侍中、容太常都到了,见到这个阵仗,容太常心里先怯了。纪四娘与钟秀娥也来了,皇帝一看这两个人,活被气笑了。俩人都穿戴得很朴素,完全不像平时比着谁的穿搭更贵的样子,都一脸委屈。
一照面,破功。纪四娘本来比钟秀娥有城府一些,今天太丢人,脾气也压不住了。两人开始瞪眼。
皇帝道:“行了,说说吧,你们都说了什么?”
纪四娘一路打好了草稿,先说公孙佳:“烈侯才过世,他的女儿就跑出来……”
皇帝冷冷地道:“说你自己!”
纪四娘哆嗦了一下,嗫嚅着憋了一句:“路上遇到钟二,问候了一句将来。”
钟秀娥气得一个倒仰,她已经后悔了不该对女儿说重话,现在两重仇全加到纪四娘的身上,她一点也不怕话难听:“问什么?你又不要给我当孙子,替姑奶奶操的什么心?我听人说,自己想什么就会问别人什么,心管着嘴呢!你这么操心我要改嫁,是嫌你男人是个废物王八你自己个儿想换个被窝?担心我儿女,是想药死你那一窝不养爹娘的王八羔子再下一窝崽子呐?”
纪四娘阴阳怪气是可以的,脏话实在没有这泥腿子出身、过了十年穷日子的货丰富,气得只会说:“贱人,贱人……”
殿中都不是傻子,看起来钟秀娥气势盛,然而纪四娘先挑衅且说话刻薄这事是跑不掉的。钟祥冷冷地哼了一声。
纪炳辉心思一转,先对钟祥说:“她年轻,不懂事,郡王是长辈,还请多担待。”
钟祥别过脸去,不想接话。
皇帝又问朱郡王:“你知道容太常府外发生了什么事吗?”
朱郡王大大咧咧地一摆手:“要说啊,药王那个小丫头,秀娥可没白生她一回,知道给亲娘出头了。不瞒您说,我这个羡慕哟。哎哟,我养的这些子孙呐,孝顺也是有的,就是气上头会干蠢事儿。药王好啊,再生气,她都没杀人。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要克制。”
艹!纪炳辉和容太常心里狂骂朱郡王祖宗十八代。
皇帝抱起手臂:“我让你回话!”
朱郡王老实了一点,原原本本地添油加醋道:“我去张飞虎家吃酒,路过宣政坊,听说前面有事儿,我就想,不能出事啊,就去看了看。一看,容家那一大家子,药王就一个人,那我得盯着不是?您想,她打小就身子不好,大冷的天,把她一个父丧中的小丫头逼得出门,得是什么样的大事儿?必然得是……”